“夫人,唐小姐朝上房走来了。”赖嬷嬷是站着的,她透过银红窗纱看到唐月如的身影,便低声回禀起来。

林氏皱了皱眉,心中暗道:“这唐月如还真是心急,这一会儿的工夫都等不了。”

她刚要起身,便听到院中传来几句对话,“唐小姐,你怎么来了京城?”这声音赫然是世子庄焰的。

林氏赶紧站直身体向窗外看去,只见刚刚走进二门的庄焰与从客房走出来的唐月如撞了个正着,庄焰这才惊愕的问了起来。

唐月如也是微微一惊,不过她很快便回复正常,只浅笑道:“我陪堂姑上京的,今日刚到。”庄焰不是唐月如喜欢的那种类型,所以她对上庄焰之时,言谈举止便会得体许多,总算没有辜负了曾经受过的教养。

庄焰心中暗惊,唐瑶仙来到京城,府中岂不是又要乱了。他的父母好不容易才缓和了关系,府中也没有横行霸道的庄炯惹是生非,难得有几日安宁,唐瑶仙一来,这一切要被破坏了。

庄焰心中有想法,可脸上并不会表现出来,他只淡淡笑了一下,客气的说道:“唐小姐辛苦了。”

唐月如想着庄焰与睿郡王庄煜是堂兄弟,在蜀中之时走的也近,便对他笑道:“并不辛苦,世子看上去比在蜀中之时更有精气神了,果然京城就是与别处不一样。”

林氏不喜欢儿子与庄月如有太多接触,便命赖嬷嬷迎了出去。赖嬷嬷对庄焰屈膝行礼道:“世子爷,夫人命您去书房找本《西京杂记》。”

庄焰知道这是母亲让自己暂时回避的意思,应了一声便转身走了出去。

赖嬷嬷这才对唐月如说道:“唐小姐可歇过来了,夫人正想请您过去说话呢。”

唐月如微笑道:“多劳夫人记挂,我歇的很好。”

进了上房,林氏对唐月如笑着说道:“唐小姐快快请坐,麻烦您送唐姨娘上京,真是辛苦您了。”

唐月如微微欠身笑道:“夫人言重了,月如是晚辈,您别这么客气,只唤小女月如便是。”

只要不对上心仪的男人,唐月如的心眼便是尽够用的,她知道林氏厌恶唐瑶仙,是以绝口不提唐瑶仙之事,只与林氏云山雾罩的聊天,倒也不急着打听睿郡王庄煜之事。

林氏见唐月如沉的住气,倒也高看她一眼,若说是比耐性,林氏能隐忍足足八年,可见其心性是何等的坚韧,所以唐月如绕圈子,林氏便也陪着她绕,绝不主动提睿郡王庄煜半个字。

唐月如到底年轻,兜了一会儿圈子之后,她到底忍不住问道:“夫人,您可知道与睿郡王定亲的是哪家小姐?”

林氏也不追问,只当闲聊天似的说道:“知道,她就是忠勇郡王府的萱华郡主。”

唐月如死死记住忠勇郡王府与萱华郡主这两个关键词,决定回头就找机会出府去探探虚实。

林氏知道唐月如的小心思,只假做无意的说道:“到京城之后我听说那忠勇郡王府门禁极严,据说他们王府自开府到现在,从来没有一个外人能接近王府。萱华郡主的弟弟忠勇郡王的身手极好,小小年纪便已经打遍京城无敌手,这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唐月如心中一紧,她如何听不出来这是林氏在暗暗警告于她。不过唐月如到底年轻,越是被警告了心中便越是不服气。别人怕那忠勇郡王府的权势,她堂堂唐门嫡出小姐可不怕,便有人再多又如何,她顺风撒一把药粉便能把整座王府的人麻翻了。到时掳走那萱华郡主,找人坏了她的清白,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做睿郡王妃!

唐月如想到得意之处,脸上不由浮现出快意的笑容。林氏一见心中又是一紧,忙说道:“萱华郡主是当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女儿,皇上和皇后都极为疼她,比正经公主可不差什么。”

唐月如听了这句话心中倒有些犹豫了,若那萱华郡主背景如此深厚,掳走她坏了清白这个法子便行不通了。若真那么做了,皇帝必然会追查到底,她的目的是做睿郡王妃,所以一定不能成为皇帝追杀的目标,想到这里,唐月如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事,还真有些个棘手!

第一百七十一章蛇蝎之心

吴国公夫人林氏又不着痕迹的告诉唐月如一些她知道的有关萱华郡主的事情,其实林氏知道的也不多。她毕竟也是刚从蜀 来的,一进京便遭遇了吴王被贬为吴国公之事,京城中的亲贵夫人们谁也不与她走的太近,她所知道的也是几次给皇后请安时听皇后说起的再加上圣寿节之时见到无忧所得的第一印象。当然,林氏对唐月如是有所保留的。她当然不会告诉唐月如,她想要萱华郡主做自己的儿媳妇。

唐门虽然是世家,可一直幽居于蜀中,唐月如在蜀中算是有头脑有规矩的小姐,可到了京城,她那点子心眼儿真是不够瞧的。她以为自己很精明,却不知道早就被人当枪使了。唐月如听完林氏之言,便打定了主意要去会一会萱华郡主季无忧。

进入京城之后,唐月如注意到在京城大街上走动的女子很少,便是有,大多是些绾了妇人髻的中年以上的妇女和还没有留头的小女孩儿,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年轻女子的身影,她们基本上都戴着面纱,不似蜀中年青女子在街市上走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甚至有些部族的年轻女子还会露出小臂和小腿,京城与蜀中比起来简直保守太多了。

唐月如回房之后想了一会儿,决定穿男装出门。若是穿了女装,她便得蒙上面纱,那会让唐月如觉得非常气闷。

“夫人,唐小姐出府了。”唐月如前脚离开吴国公府,后脚便有丫鬟跑去向林氏回禀,林氏淡淡道:“由她去吧。”

赖嬷嬷忙低声说道:“夫人,若是唐小姐惹出什么事非,岂不会连累到咱们府里?”

“唐月如是个聪明人,她不会轻易惹事的。”林氏简单的说了一句,便命人去请庄焰过来。方才为了避嫌,庄焰已经避到书房去了。

少时庄焰快步走进上房,请安过后便皱眉问道:“母亲,唐小姐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府中?”

林氏浅笑道:“她是随唐姨娘来的。”

“什么,她也来了,这可不行,若是让皇上知道了,父亲又得受罚。”

林氏轻声道:“人已经来了,也不好撵回蜀中,再者,过阵子我们本就打算派人回蜀中搬家。她早晚也是要进京的。你父亲打发她住了后罩房。”

庄焰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儿,如今天气正热,原就打算过两个月天气凉快些就派人回蜀中,将吴王府的家当全都搬回京城,只是派什么人去一时还没有议定。

“焰儿,不说唐姨娘之事了,今儿去见你外公舅舅表兄,可还顺利?你外公身子还健朗么?”林氏微笑着问了起来。她娘家父兄四年前就卸去军职只保留了爵位,并且举家迁入京城。今儿庄焰正是去给外公舅舅请安的。

庄焰笑道:“外公老当益壮,身子骨好着呢,外公现在还每日不缀弓马,精气神可足了。舅舅们也都好,对儿子也好,舅舅还让儿子多多过去,与表兄弟们一起学文修武。”

林氏眼中蕴起一抹伤感之色,若非吴王进京被被当头打了一闷棍,被撸成了国公,如今京城里的亲公们见到吴国公府的人都躲的远远的,她怕给娘家父兄子侄招来祸患,才不敢与娘家走的太近,只能命庄焰低调的悄悄登门,算起来她与父兄已经十多年不曾亲近了,就连四年前母亲过世,她都没能赶回娘家奔丧。想到这些伤心之处,林氏眼中滚出了热泪。

庄焰自是知道母亲心思的,他忙上前说道:“母亲别难过,外公和舅舅们都知道您的难处。”

林氏难过的摇头哭道:“焰儿,母亲不孝啊,你外祖母走了,母亲都没能送她一程。”

庄焰如何能不知道,当年他的外祖母病危之时,也曾经往蜀中送信的,可当时林氏被唐瑶仙气大病一场,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那一病足足病了大半年才慢慢好起来,所以才错过了母女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想到往事,庄焰心中怒意滔滔,他咬牙道:“母亲,儿子一定会为您讨个公道。”

林氏当然知道儿子的意思,忙拭去眼泪低声道:“焰儿,母亲自己的仇自己会报,你不用管。过一二年母亲给你娶一个可心意的媳妇,你好生过日子就行。”

庄焰脸上一红,立刻低下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母亲,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

林氏见儿子害羞了,不禁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转年就十五了,也该娶房媳妇开枝散叶了,母亲还想抱孙子呢。”

庄焰越发不好意思,只讷讷道:“母亲若没有别的事,儿子便告退了。”

林氏也知道儿子脸皮薄,便不再说娶媳妇的事情,只细细问起了庄焰在外祖父家中的所见所闻。庄焰便细细说了起来。末了,庄焰说道:“母亲,外祖父说了,您也不用避讳什么,他老人家和舅舅们都是解甲归田之人,您想回去只管回去。”

庄焰的外祖母林沧曾经官拜征南将军,在东南沿海一带统率水军多年,他的两个儿子也都在水军之中为将。后来吴王在蜀中的势力日渐 ,隆兴帝对林沧便起了忌惮之心。若林沧与吴王勾结,率水军沿运河北上,势必直捣京城。

隆兴帝的忌惮林沧心知肚明,于是在老妻过世之时递了乞骸骨的折子,请求解甲归田。他的两个儿子林栋林梁也上了回乡守制的奏折。

此举正中隆兴帝下怀,自然立刻批准了林氏父子三人的奏折,并未有夺情之举。林栋林梁兄弟二人这才彻底明白了自家的处境,在心灰意冷之下,便再没有了镇守海疆之心。

隆兴帝也不愿落个薄情寡幸之名,他下旨封林沧为靖海侯,以表彰他镇守东南海疆三十年的功劳,并赐宅一所,御笔亲提赦造靖海侯府的匾额,总算面子上也说的过去了。

林沧对于隆兴帝赐宅之后的深意心知肚明,便在卸任之后立刻带着儿孙前往京城居住,如今已经四年了。这四年中,靖海侯府除了每年的节礼之外,再没与蜀中吴王府有过任何的往来。免得让隆兴帝心生猜忌。

如今吴王一家回到京城,又被贬为吴国公,被圈在京城之中的吴国公是被拨了牙的老虎剪了翅膀的老鹰,再想造反也不太可能了,所以靖海侯林沧才会在外孙子来看自己的时候让他给十多年没有见面的女儿捎了那样一句话。

林氏是靖海侯最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儿,这十多年不见,他心里如何能不想念。

林氏 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她怎么能不想念老父长兄,只是她没有脸去见父兄,林氏心里很清楚,父兄的解甲归田,与她是吴王妃有着莫大的关连。她对不起娘家父兄啊。甚至还连累了侄儿们。若是父兄此时任在军中,林家的子侄在仕途上会顺利许多。

“母亲,外祖父说现在挺好的,安宁,自在。而且外祖父还想让表兄从弃武从文,林家要改换门庭了。能沉寂上十几二十年也是好事。”庄焰忙将外祖父的殷殷交代细细道来。

林氏想了许久,方才点点头道:“焰儿,你外祖父深谋远虑,你要好好向他学习。”

庄煜忙道:“母亲说的极是。外祖父家请了青溟先生坐馆,儿子想去外祖父加附学。”

林氏微微蹙眉道:“焰儿,你明年就十五了,现在才去…”

庄焰笑道:“母亲,儿子又不是要去考科举,只是想读书明理罢了。从前在蜀中之时,也没能得个好先生…”

林氏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既然你想这么做,那就向你父亲禀明,你父亲允许了才能去。”

庄焰忙说道:“这是自然的,父亲若是不准,儿子绝计不会违背父亲的意愿。对了,父亲,儿子想带着二弟一起去。”

林氏点头道:“正该如此,手足相亲才是兴旺之道。”

林氏与儿子说话,身边通常只留赖嬷嬷和两个心腹丫鬟,因此庄焰说话也不用顾忌太多,他只轻声说道:“母亲,父亲还没放弃把三弟弄回来,这几日与公羊先生一直在秘密谋划。”

林氏点点头道:“焰儿,此事为娘尽知道的,你不用理会。”

庄焰急道:“母亲,儿子怎么能不理会,若父亲和公羊先生真做了什么,我们一家子可都要遭难啊!”

林氏淡笑道:“焰儿,永远不要小瞧了宫闱中人。”庄焰想了想,仿佛是明白了什么。

“焰儿,如今你只要谨记安守本份四字便会平安无事。”林氏又特意叮嘱了一遍。自从到京城之后,这句话林氏几乎每天都要对儿子说一遍。安守本份几乎是刻在了庄焰的心上。

“母亲放心,儿子时时刻刻都谨记着。”庄焰知道母亲的担心,便再一次保证起来。

就在林氏母子说私房话的时候,得到唐瑶仙来到京城消息的公羊广胜在前院正绞尽脑汁想见唐瑶仙一面。

京城吴国公府不比蜀中吴王府,窄 厌多了,只是个五进的普通宅院。要知道蜀中吴王府可是九进大宅,如今的吴国公府连蜀中吴王府的五分之一都不到。

因为住宅小了,所以这内外之别便格外凸显出来。二门以里都是内宅,象公羊广胜这样的成年男子,就算他是个天阉之人,也是不可以擅闯内宅的。何况天阉是公羊广胜最隐密的秘密,连吴国公庄铖都不知道,他更是不能进内宅了,只能在外院活动。

公羊广胜有一肚子的阴谋诡计,却没有办法混入入宅,甚至连通个消息都做不到。他一个帐房先生要见主家的小妾,这话好说可不好听。帐房先生这个身份正是公羊广胜用来掩饰谋士身份的幌子。

“公羊先生,你有心事?”庄铖见公羊广胜心神不宁,便皱眉问了起来。自从庄炯被贬为贱奴之后,他就觉得公羊广胜有些不对劲儿了。

公羊广胜忙摇头道:“没有,在下只是在想怎么样才能混入典仪司救出三公子。”

庄铖重重叹了口气道:“皇帝对我极为戒备,别说是救,就是想见炯儿一面都极难,已经十天了,也不知道炯儿现在怎么样…”

公羊广胜突然想出一个主意,便对庄铖说道:“王爷,听说侧妃娘娘来了,侧妃娘娘出身唐门,若是她能给在下一些特别的药,说不定在下就有办法混入典仪司。”

庄铖双眉紧紧皱起,显然很不喜欢听公羊广胜提起唐瑶仙,他沉声低斥道:“再不要如此称呼,让她在后宅做个姨娘已经是顶天了。”

公羊广胜心里一激灵,庄铖都说的这么直白了,他岂会不明白唐瑶仙失宠了。公羊广胜是知道唐瑶仙给庄铖下蛊的,如今看来,唐瑶仙的本命蛊已经彻底死了,必是以秘术接种了新蛊,她才能赶到京城来。公羊广胜越发的担心,想见唐瑶仙的心思也越的迫切。

片刻之后,庄铖问道:“公羊先生,你说什么药能帮你混入典仪司?”

公羊广胜忙说道:“在下打听到典仪司的掌事太监孙公公极为好酒,他每旬休轮休之时都会到京城的太白楼吃酒,若是能在他的酒中下药,便能拿捏住他为王爷所用,到时混入典仪司便易如反掌。”

庄铖点点头道:“好,回头本王去问一问。”这句话说完,庄铖脸上的神情一暗,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吴王了,只是个连开国十二国公都比不上的普通国公。心中抑郁愤懑至极,庄铖什么心思都没有了。甚至于对连累自己被贬为吴国公的庄炯生出了一丝恨意,若没有庄炯的任性妄为,隆兴帝就没有理由罢黜他的王爵。那可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啊!

“公羊先生你退下吧,本…国公要静一静。”庄铖低沉了说了一句,整个人都陷入沉寂之中。

吴国公府的前院是沉寂了,可忠勇郡王府门前却没那么安宁。

却说唐月如女扮男装来到忠勇郡王府的门前,看到极气派的五间大门,心中又妒又气。若非忠勇郡王府有这等的门第,她还用忌惮什么,直接下个毒把那萱华郡主毒死就行了。她就不相信一个死人还能与她争男人不成。

唐月如正想着,忽见忠勇郡王府的东侧门开了。只见十来个身着统一服饰的婆子媳妇簇拥着一乘翠羽朱轮描金马车从东侧门驶出来。这正是无忧闲暇时出门访客乘坐的车驾,她要去季府看望叶氏与堂弟妹们。

唐月如忙问经过的路人道:“这是什么人的车子?”

那人一听唐月如不京城口音,便笑着解释道:“这位公子想来是外乡人,所以才不知道这是萱华郡主的车子。”

“这就是萱华郡主的车子?”唐月如有些喜出望外,这真是巧的不能再巧了,可见老天爷都是帮她的。要不然怎么她一到忠勇郡王府门口,这萱华郡主就出门了呢。若不萱华郡主缩在郡王府里,她想接近萱华郡主还真不容易呢。

“当然了,你没看到那车子上有描金凤纹么,除了郡主公主和宫里的贵人们,谁敢用凤纹,那可是杀头的罪呢。”那个路人见唐月如一脸无知的露怯样子,不由骄傲的说了起来。大有一种京城之人高高在上的优越之感。

唐月如眼神一冷,她狠狠瞪了那个路人一样,路人对她的鄙夷唐月如准确无误的收到了。做为唐门嫡出小姐,唐月如怎肯受此大辱,她指甲微弹,一个芝麻大小的黑点儿便落在了那个路人的身上。

数日之后,京城一户人家突然哭声大作,这家的男主人突然大叫肚子疼,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便直挺挺的僵住了,家人上前一试,他已经没了气息。然后整个身体便以 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具干尸。家人大惶恐大哭,也没敢在家中停灵便将此人匆匆下葬。这人正是在忠勇郡王府门前鄙夷过唐月如的那个路人,可怜他竟这么白白葬送了性命。

唐月如一路跟着忠勇郡王府的车子到了季府,她看到车子被迎了进去,那萱华郡主竟连车子都没有下。这又是唐月如不懂了,京城女眷从来没有在大门外下车的,都是进了府之后在二门前下车,免得被外人看见了。

唐月如不知道季府的底细,便不敢贸然行事,只在季府墙外观察。她走到季府东墙外之时,忽然听到一阵野兽的低吼之声。唐月如心里一惊,立刻远远离开季府东墙。

“黑子,好好的叫什么?不许乱吼打扰娘亲和弟弟休息。”一个孩子的清叱声响了起来。季府东墙内的园子里,七岁的季维扬正一本正经的训他的小豹黑子,这只小豹子是季光慎特意从漠南草原上带回来保护妻儿的。

小豹通体油黑,所以季维扬便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黑子,因为极喜爱黑子,所以季维扬几乎是和黑子同吃同住的,一人一豹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腻在一起。黑子极有灵性,所以从来不用拴起来,只由它在府中自由行动。

黑子一反常态,它前爪扒地后腿撑起,一双碧眼紧紧盯着通往外面街道的院门,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嘶吼之声。

季维扬忽然想起有一回黑子在园子里发现一条毒蛇,它也是这样的动静,季维扬立刻停下清叱,只猛的拔出别在腰间的匕首,亦是紧张的瞪着院门。

墙外,唐月如一直往后退了十数丈,黑子才渐渐安静下来。它回到季维扬的身边,蹭了蹭季维扬的腿,季维扬知道这是危险解除后黑子在撒娇,才把匕首收了起来。

小维扬并不知道黑子并不是普通的豹子,它对于所有的毒物都有着异乎寻常的敏锐触觉,同时也能克制绝大多数的毒物。而唐月如自小修习毒功,整个人都是用各种毒液泡大的,她身上又带了好些毒虫之类的东西,所以她一接近东院墙,黑子便立刻察觉到了。天生的动物本能让黑子以为有毒物入侵,所以才会立刻进入警戒状态。

只可惜季维扬太小,黑子又不会说话,因此这只是一个小小插曲,并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也就留下了隐患。

黑子低吼之时,唐月如便觉得胸中发闷,有种本能想逃一的感觉。她终年与各种毒物为伍,自然会对能克制毒物的黑豹有种本能的害怕。唐月如便赶紧离开季府东院墙外,绕到了西边。

唐月如一边走路一边思索着,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只要给那萱华郡主下个傀蛊不就行了。把萱华郡主变成自己的傀儡,她想做什么还能做不成呢。只是那傀蛊是唐门最顶级的密蛊,只有历代掌门夫人才能掌握,每一任掌门夫人在自己将要离世之时才会将养傀蛊的秘术秘密传给下一任掌门夫人。象唐月如这样的唐门小姐,是绝对没有机会接触到傀蛊的。她是终将嫁出去的女儿,自然接触不到最核心的机密。

想到这些,唐月如气恼的哼了一声,都一样是唐门的人,凭什么她就不能学习养傀蛊之术呢,她的天份也是极高的。小的时候唐月如仗着自己年纪小又受宠,也曾缠着她的祖母要学习养傀蛊,可是向来什么都依着她的祖母却严厉的训斥她一番,就连祖父唐一奇都没有为她说一句话。所以唐月如便知道自己与傀蛊无缘了。

从前也就罢了,便是不学也没有什么,可现在唐月如想用傀蛊来对付萱华郡主,不学便不行了。唐月如仔细思量着返回唐门学习傀蛊的可能性,她发现这不可能,若她返回唐门,先不说能不能学到养傀蛊之道,只怕她一进唐门就会被严密的控制起来,再想离开唐门,必定是被送上花轿强迫嫁人了。

“不能回唐门。”唐月如喃喃说道。

可是不回唐门,又怎么能学习养傀蛊呢?那便只能让祖母来京城,可怎么样才能让祖母到京城来?唐月如知道唐门祖上曾传下一条禁令,那便是不许唐门之人进京。没有人知道祖上为什么会立下这样的规矩,只知道这百多年以来,除非是判出唐门的唐氏子孙,其他真没有人敢踏足京城半步。事实上唐月如离家出走来到京城的行为已经相当于叛出唐门了,只是此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而唐瑶仙就不一样了,她是嫁出唐门的人,唐门子弟不得进京的禁令对她已经自动失去约束力。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莫名其妙的情敌盯上的季无忧正在逗弄小堂弟季维翔。翔哥儿落生已经二十天了,长开了许多,看上去白白 的极为可爱。翔哥儿还是个好脾气的,除非肚子饿了要吃奶之外,其他时候从不哭闹,任谁抱着都没有问题,总是咧着小嘴儿笑呵呵的,看上去别提多么招人了。自无忧以下,翔哥儿的哥哥姐姐们都极为喜爱这个小堂弟,翔哥儿才出生二十天,便已经得了哥哥姐姐们的许多好玩意儿,虽然现在他一样都玩不了。

叶氏半卧在床上,看着无忧逗弄自己的小儿子,笑着说道:“这些孩子当中,数翔哥儿最有福气,他生的时候好,疼他的人也多。”

无忧笑道:“是我们翔哥儿可人疼,对不对了翔哥儿,给大姐姐笑一个!”

翔哥儿果然将没牙的小嘴咧的更大些,送上甜甜的笑容不算,还得附赠一个大大的泡泡,逗的叶氏和无忧笑的合不拢嘴。

“三婶,五哥说他已经为三叔请了假,他一到鬼方三叔就能立刻回京了。”无忧笑着对叶氏说道。

叶氏先是一怔,她知道季光慎在鬼方走不开,已经熄了让季光慎回来的念头。没想到无忧今日竟然给她带来一个这么好的消息。

“无忧,这是真的么?”叶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忙追问起来。

无忧笑道:“自然是真的,三婶,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和你开玩笑呢。”

叶氏喜极而泣,旁边的江嬷嬷忙劝阻道:“老爷要回来可是天大的喜事,夫人您快别哭,月子里哭会伤眼睛的。”

叶氏忙拭了泪,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无忧说道:“无忧,我这是太高兴了。”

无忧点点头道:“我知道呢。三婶,前儿我进宫得了件好东西,正好给我们翔哥儿。”

叶氏忙道:“无忧,有好东西你自己收着,别总给翔哥儿,他一个小人儿家家哪里要用那么好的东西。”

无忧将翔哥儿递给叶氏,从春草的手中接过一只小匣子,打开来递到叶氏的面前,笑着说道:“这是冰玉髓,夏天带着再是凉爽不过的,又不会太寒冰着翔哥儿。”

叶氏看过去,只见那匣中红色缎底上放着一枚透明的玉锁,尺寸小小的正适合婴儿佩戴。叶氏赶紧对无忧说道:“可真是太谢谢无忧了,有这冰玉髓,翔哥儿就会起痱子了。”

无忧笑道:“三婶再这么客气,我可不敢再来了呢。”言罢,无忧撑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拉拢勾结

就在唐月如跟踪无忧的第二日,内府与礼部官员奉旨前往忠勇郡王府行请期之礼,卫国公夫妻做为无忧的义父义母,已经早早来到忠勇郡王府尽父母之职。

三书六礼之中,只有最后的亲迎,无忧做为新娘子出阁,才会正式出面,前五礼无忧都只需在闺房之中便可。

虽有卫国公夫妻前来主持,可做为忠勇郡王府的主人,无忌自然也是要在场的。只是无忌自从看到内府和礼部官员进门之后,小脸儿便一直紧紧的绷着,就没有露过一丝儿的笑容。弄得内府与礼部的官员们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竟让忠勇郡王挑理了。

民间倒是有因为对亲事不甚满意,女方亲友在过礼之时撂脸子的。可睿郡王与萱华郡主这门亲事,双方都是千肯万肯的,怎么忠勇郡王的脸色还这么难看呢?

卫国公夫人倒是知道些内情,她便对前来行请期之礼的官员们笑道:“大家不要多想,小王爷是舍不得姐姐。”

众官员这才明白了,忠勇郡王与萱华郡主两人相依为命之事大家都知道,而且忠勇郡王到底只是个孩子,想到相依为命的姐姐要嫁出去,心里难受也在情理之中。没有人会怪无忌,大家只会觉得忠勇郡王好生重情义。

行过请期之礼,设宴招待之事自有管家安排妥当。无忌被卫国公叫到一旁劝了一阵子,脸上总算不再绷的那么紧了,勉强也有一丝丝笑容。这对无忌来说已经不容易了。

虽然无忌知道姐姐嫁人是势在必行的,五哥也是他认可的姐夫,只是一想到姐姐嫁人之后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守着偌大王府,无忌就会觉得心底里透着一股子寒气,无忌最怕的就是这种孤单。可是想想五哥开府之后也是一个人守着偌大的睿郡王府,由己度人,他也很孤单,心地善良的无忌便让了步。

送进内府与礼部的官员,卫国公夫人便派人往各个与忠勇郡王府有交情的府第送帖子,向一众亲友召告婚期。从此以后无忧便再不可出门做客了,唯一能走动的也就是季将军府。季光慎是无忧的叔叔,到他们家不算做客。

“姐姐…”无忌来到无忧的面前,闷闷的叫了一声,便挨着无忧坐了下来。无忌已经十一岁了,原本不应该再在内院行走,与无忧也不应该如此的亲近,毕竟有男女有别,七岁不同席等等规定约束着。

可是无忌自从四岁开始便无忧亲自照顾的,说无忧是长姐如母一点儿都不过份,无忌对无忧有着浓浓的孺慕之情。那一日见不着无忧,无忌便会没着没落的。

“无忌,不开心么?”看到弟弟郁闷的神色,无忧便缓声问了起来。

无忌也没说话,只直勾勾看着旁边针线笸箩里的那件浅湖蓝的袍子,那是件还没有做完的袍子,无忧顺着无忌的眼神看过去,见他盯着袍子看的出神,便伸手将袍子拿过来轻声问道:“无忌,这袍子可有什么不妥?”

无忌闷闷的摇了摇头,用极小的声音问道:“是给五哥做的吧?”

无忧扑哧一笑,她算是知道无忌是怎么回事了。无忧将无忌拽到面前,将那件浅湖蓝的袍子展开在他的身上比了比,笑着说道:“小气鬼儿,你看这袍子是给谁做的?”

“姐姐,是给我做的?”无忌惊喜的叫了起来。

无忧伸指一戳无忌的额头,笑骂道:“不给你做还能给谁做?”

无忌欢喜的抱着袍子叫道:“就给我做!”

无忧知道无忌对订下婚期这件事心里到底有些不高兴,无忌正处于敏感的年纪,当年父母过世之后,无忌心里其实一直有阴影,他很怕身边亲近之人突然象爹爹娘亲一样没了。特别是无忧,只要想到姐姐会在他的生活中消失,无忌便无法承受。

将无忌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无忧轻 弄着无忌的脖颈,柔声说道:“无忌,姐姐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就算是姐姐嫁给五哥,搬到隔壁王府,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守在这里,姐姐还会和你在一起的。你想跟姐姐在那边住也行,想让姐姐回来住也行,反正咱们两边只我们三个主子,怎么样都由我们自己说了算。”

庄煜已经和无忧说好了,若是无忌不能适应一个人住在忠勇郡王府,他可以住进睿郡王府,庄煜也可以陪着无忧住到忠勇郡王府,只要能让无忌安心,怎么做都行。反正两王府就他们三个正经主子,关起门来过日子,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就是因为有庄煜的话,无忧说起来才有底气。虽然这与礼不合,可只要对无忌好,便是打破些规矩也是值得的。与无忌的感受比起来,那些个世俗规矩什么都不是。

“姐姐,真能那样么?”无忌小声问了起来。这话庄煜也对无忌说过,可是无忌却总是不能安心。

无忧笑道:“当然能了,除非你不想跟姐姐和五哥在一起。”

“我想,我当然想!”无忌急急的叫了起来,小脸儿都涨红了。

无忧笑着点头道:“你愿意就好了,现在能笑给姐姐看了么,看你刚才那眉头皱的,活象个小老头似的,真不好看,姐姐不喜欢。”无忌立刻咧开嘴笑了起来。

看到弟弟终于被哄开心了,无忧心里方才踏实许多,看看靠墙放着的紫檀架落地珐琅大座钟,无忧笑道:“无忌,该做功课了,你是这里坐还是去书房?”

无忌想也不想便说道:“在姐姐这里做。”

无忧命赤霄青虹去将无忌的功课取来,让他在东窗下的书桌上做功课,自己将继续做针线,无忌的袍子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只差些收尾的功夫,估计无忌做完功课袍子也就能做得了。如今天气热,无忧特意选了零陵绢纱给无忌做袍子,穿上去极为轻薄凉快,这料子是贡品,忠勇郡王府也只有三匹,一匹浅湖蓝,一匹月白还有一匹浅杏,无忧自己一件衣裳都没做,全给无忌裁了衣裳。

有姐姐在身后坐着,无忌特别的安心,做起功课来也特别有灵感,一篇策论写的洋洋洒洒,竟是连半点停顿都没有。果然无忌写完策论,无忧手中的针线也收尾了。无忧剪断线头,将袍子抖了抖,对无忌笑道:“无忌,来试试。”

无忌欢喜的跑到无忧面前张开双手,无忧知道无忌这是在撒娇,便笑着替无忌换上新做的袍子。无忌伸臂踢脚的试了一回,果然处处都极为合身,无忧不知给无忌做过多少套衣服,无忌虽然长的过,可他的尺寸却象是印在无忧脑中一般,无忧就没做过一件尺寸不合适的衣裳。

“姐姐,这是什么料子,穿上去好凉快舒服?”无忌摸着身上的衣服好奇的问了起来。无忌自小的就怕热,到了酷暑之时,无忌恨不能天天抱着冰山子不放手,可无忧怕他受凉,并不许他多用冰。无忌最郁闷的事情就是大热天他也得里穿中衣外罩袍服,每天热的他都象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这些年无忧可没少找那些质地轻薄凉快的布料。

“这是零陵绢纱,今年新贡上的贡品,咱们家得了三匹,月白那匹给你做中衣,其他两匹做外袍,这样你会舒服些。”

无忌开心的应了,无忧并不怕热,所以他也不必要和姐姐谦让什么。只歪头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姐姐,五哥也怕热,你不给他做衣裳么?”

无忧白了无忌一眼,这小家伙还真是小心眼儿,这会儿还吃干醋呢。无忧当然不会告诉无忌,庄煜也是有的,睿郡王府也得了三匹零陵绢纱,庄煜早就把料子送给无忧了。夏日夜长,无忧便用睡前这段时间给庄煜做些针线,这样既不会被无忌看到吃干醋,无忧也能为庄煜尽一份心。

赐婚诏书颁下之后无忧曾给庄煜做过一套衣服鞋袜,庄煜一直穿到衣裳洗的失了颜色,也不再合身了都不舍得换下。还是无忧悄悄给他又做了一套,庄煜才将那套已经小了的衣裳珍而重之的亲自收藏起来。只凭庄煜对无忧所做衣裳的爱惜,无忧也不能不为之动容。

“你是想让姐姐给五哥做呢还是不想让姐姐做?”无忧并不正面回答无忌的问题,只笑着反问道。

无忌的脸立刻红了起来,他别扭的说道:“姐姐给五哥做衣裳也是应该的。”

无忧笑笑没再说什么,只是给无忌整了整衣裳,微笑说道:“策论做好了就去送给义父看吧。你有日子没找虎头了,刚才灵儿姐姐还说要你拉虎头出去多走动走动,虎头如今越发闷在书房里一半天都不出门,灵儿姐姐很担心呢。”

虎头是庄灵与严谨安的长子,比无忌小一岁,说来也奇怪的很,虎头是将门之子,却对读书无比的痴迷,对于习武却是兴趣缺缺,小时候被祖父父亲逼着还能练练武,可到虎头八岁那年,他突然生了一场重病,从此卫国公老夫人再不许丈夫和儿子勒逼宝贝孙子习武,虎头自此便过上了纯书生的生活,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泡在书房中。只有无忌过去才能将他从书房中拽出来。所以无忌有两三日不去陈国公主府,庄灵必定派人来请。

“哦,我知道了,姐姐,那我现在就去找虎头了。”

无忧微笑点头道:“去吧,别让虎头累狠了。”

无忌不高兴的说道:“姐姐,我不是小孩子啦,会有分寸的,你不要每次都这么说。”

无忧好脾气的笑道:“好好,姐姐知道了,快去吧。”无忌这才撒腿跑了出去。

无忌刚一出王府,便被女扮男装守在忠勇郡王府外的唐月如看见了。虽然吴国公夫人林氏告诉过唐月如,说忠勇郡王是京城中一等一的高手,他小小年纪便打遍京城无敌手。可是唐月如压根儿就不相信。如今看到无忌,她越发不相信了。

无忌虽然经年练武,可身体并不健硕,看是去只显得俊秀修长,他的个子虽然比同龄人要高一些,却也没有高的离谱,脸型也是微有些圆润的娃娃脸,看上却就是个寻常的富贵公子哥儿,完全看不出他是个顶级的高手。

唐月如看到骑在马上,仿佛没有什么武功的无忌,心中忽然有了个主意,她听说萱华郡主极为宝贝紧张她的弟弟,何不在这忠勇郡王身上做文章,若是将忠勇郡王的小命捏在手心里,还怕萱华郡主不听自己的么?

唐月如越想越觉得这办法可行,那养傀蛊之术是她无论想什么办法都不可能学到的,倒是拿忠勇郡王的性命来威胁萱华郡主做起来更容易一些。唐月如只道忠勇郡王不过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对付起来很是容易,却不知道她注定要踢到铁板撞的头破血流。

唐月如悄悄跟在无忌的马后,因为街市上人多,无忌又不赶时间,他便由着闪电悠然自得的慢慢走着,这也给唐月如的跟踪创造了条件。若是闪电撒欢儿的跑开了,唐月如累死了都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