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诗然咽了口口水:“槿桐…”

她素来不善掩饰,所以才会被阳平和曲颖儿发现。

阳平和曲颖儿若是知道,一定会严声制止和反对,说话也自然难听。加上,她觉得她们娇生惯养,周遭到处都有人捧着,哪里像自己?

尤其,是在和陆昭宇认识后。

她更不愿去公主府了。

可她心中明明有喜悦,却不能对旁人道起,心里也像揣了个小兔子一般,很难压抑。

所以昨日在天露园怀安侯同方槿桐的事一传出,她就赶早来了方府。

她想槿桐应当同她是一样的,她也不知要怎么和槿桐说。

但她想和槿桐一处,说说女儿家的心事。

槿桐即便会说她,也好过那两人。

听她“娓娓道来”的模样,方槿桐隐在袖间的手心都攥紧,这神态语气分明不对,简直,就像上巳节时候,同洛容远看得那几处皮影戏。

生死相随,私相授受之类。

槿桐心中越加不安。

“好槿桐,我就告诉你一人了,你千万别告诉旁人。”她说完,拉着槿桐的手,眼中碎盈芒芒。

方槿桐心中捉急:“诗然,你是尚书府的嫡女,名当户对,尚书令不会让你嫁给一个棋士的。”

更何况,还是一个有污名的棋士。

谁知戴诗然却一脸兴奋,全然没有哀伤的模样:“槿桐,我知晓你关心我,我也知晓爹爹不会让我嫁给陆郎。”

陆郎…方槿桐眉头皱得更深。

“槿桐…”她深吸一口气,凑到槿桐耳边,悄声几句。

方槿桐怒起:“不行!你知晓陆昭宇的品行吗?你知晓陆昭宇现在的境况吗?你知晓陆昭宇的为人吗?你是堂堂尚书令的嫡女,你若是同他私奔,尚书令知晓会打死你的。”

戴诗然咬唇:“陆郎品行并无不妥,他一直同我以礼相待…”

真是被冲昏头脑了,方槿桐恨不得一巴掌扇醒她:“棋品同人品,你怎的这么糊涂?”

戴诗然也有些急了:“我都说陆郎是被冤枉的!”

方槿桐又道:“他品行若好,能撺掇你同他私奔?!”

“槿桐!”戴诗然被问道气急,眼眶都倏然红了:“你有必要这么同我说话吗?我当你和阳平,曲颖儿不同,她们天生命好,自有家人宠着。我爹爹不疼我,继母也四处寻我过错,他们何曾真心对待我?陆郎知我,又同我情投意合,我自有我的考量。我昨日便在天露园,我真心实意来寻你,觉得你和沈逸辰般配,我替你高兴,你又何必戳我脊梁骨?”

她们自幼要好,哪里说过这些重话?

方槿桐眼底也浮上氤氲。

戴诗然继续道:“你若真是念在我们自幼情义上,就不要告诉旁人,我和陆郎自有将来。若不是,算我白念及我们多年情义。”

言罢,捏袖擦了擦眼泪,便夺门而出。

方槿桐未及反应,迟疑了一步才跟上去,“诗然…”

刚到苑中,却见她拎着裙子跑出苑门。

“诗然…”方槿桐跺了跺脚,刚想撵上去,就听身后的声音道:“别追了,追上能做什么?”

方槿桐吓了一跳,回头看,原先那杏花树随被砍了一枝,恒拂别苑的那端尚在。沈逸辰做在杏花树上,高瞻远瞩,目光应是跟着戴诗然的。

“沈逸辰!”方槿桐连昨日的尴尬和恼火都不知去了何处,他刚才那句“追上能做什么”便是知晓的,此事关乎戴诗然,她凌声:“你都听到了什么?”

沈逸辰这才低着眉头看她:“不多,情投意合…”

第63章 坦诚

沈逸辰确实没听到太多。

恒拂别苑和风铃小筑隔了一道后墙, 屋内严丝合缝, 他不过听到了戴诗然最后情投意合的两句。

但他确实知晓戴诗然其人, 当时闹得满城风雨。

戴诗然是尚书令戴平波的女儿,陆昭宇是个落魄棋士,他不知两人如何认识的, 总归, 戴诗然和陆昭宇私奔,戴平波在朝中颜面丢尽。

后来寻到他二人, 戴诗然已然和陆昭宇做了男女之事。

戴平波险些将戴诗然打死。

出了这等丑闻, 戴诗然是寻不到好婚配了, 戴平波别无他法。可等成亲之后, 更大的丑闻接踵而至,陆昭宇早前成过婚, 家中还有妻子, 一时都找上门来,在尚书府哭哭啼啼,闹得京中沸沸扬扬。

京中看戴平波笑话的人不在少数,陆昭宇家中有妻子,这戴诗然算是个妾了。

戴平波为了息事, 让陆昭宇同早前妻子断绝关系,结果陆昭宇竟然不肯。

最后,戴平波花了一大笔银子才打发了陆昭宇一家。

可戴诗然是个拎不清的, 却要跟着陆昭宇一家走,戴平波被气得一病不起。

戴平波如此退出了朝堂, 也离了京中。

听闻几年后,戴诗然哭哭啼啼回戴府,陆昭宇将早前拿到银子花完了,对她不分青红皂白就是毒打,陆昭宇的妻子和儿子也对她打骂。

她终究只有投奔父亲。

可她连戴平波的面都没见到,邱氏恨死了她,将她撵出了门。

再往后,也没听说过戴诗然的消息。

大约是弘景六年,他和槿桐在怀洲见到戴诗然。

分明是槿桐一样年纪,岁月蹉跎,却仿佛老了槿桐十余岁,身边的人还是陆昭宇,动不动就打骂上手,她也习以为常。

那时槿桐看到便哭,想上前想制止。

可那个时候的方家已经被抄,她不能被旁人认出来。

他揽着她。

她在他怀中哭了许久,当年她若是拦下了戴诗然,就不会今日这样…可当年,她怕戴诗然真的会被尚书令打死,更何况,戴诗然又哪里会给她机会透露更多?

这些都是后话。

而更重要的是,戴平波官居尚书令。

他的离京,让当时京中的局势瞬息万变。

戴平波是旭王的仰仗。

戴平波浸淫官场多年,朝中不少都是他的门生。

若是当年戴平波还在,兴许庐阳郡王不会受自己的游说,转而支持景王。

换言之,若是当年戴平波没有离京,后天的天下兴许应当易主。

看似一些琐碎的事情,如今串联到一处,仿佛更有清晰的脉络。天下之大,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位之争充满的变数其实并非只在朝堂之中。

“沈逸辰!”杏花树下,方槿桐唤了他三次。

是真恼了。

戴诗然是她自幼时起的玩伴,将心比心。

他知晓她跳脚。

想起昨日在天露园,他伸手揽她住腰间,伸手抬起她下颚,其实就差那么一丝毫,他便可俯身吻她,尝到昔日她唇间的味道。

只是昨日不过做于旁人看,他怎么轻薄她?

他要是明媒正娶她。

“沈逸辰!”第四遍了。

沈逸辰颔首,莞尔道:“槿桐,此事交予我。”

方槿桐怔住。

未及思绪,却见他从杏树上跳了下去,整个人都不见了。

“喂!”方槿桐想唤都唤不住。

对面毕竟是恒拂别苑。

眼下,才出了昨天天露园的事,她又不可能真去恒拂别苑寻他。

可什么叫…都交予他

方槿桐有些泄气。

*******

再等晚些时候,都过了晌午了,也一直没有见到沈逸辰影子。

二哥昨日去了庄子上,还没有赶回来。

爹爹昨夜去了大理寺后,也没有回府。

眼下,她能商量的人,也似是只有阳平和曲颖儿了。

照说,这两人也应当来她这里了,却还没见到动静。

方槿桐有些坐不住了。

“颂儿。”方槿桐唤了声。

“三小姐。”外阁间里,一个小丫头挑起帘栊,入了内屋。

阿梧还在休养,她身边也实在没有旁人可唤了:“颂儿,你去寻阿鼎,就说我让他去公主府和国公府一趟,说我邀请阳平郡主和曲大小姐过府。”

颂儿应声,赶紧去做。

可颂儿刚去没多久,应卓来了小筑。

应卓是二哥身边的小厮,昨日才见过。

应卓当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三小姐。”

“二哥回来了?”他应当是同二哥一道的,见他这幅模样,方槿桐心中隐隐有些担心,“一路可还安稳?”

长工闹事,最怕伤到人。

应卓摇头:“庄子那头无事,二公子都处理了,打发了些银子,处置了些恶奴,眼下那头都平息了,长工们对二公子还感恩戴德。”

二哥跟在爹爹身边多年,这些事情是难应付的。

槿桐松了口气:“那便好。”

应卓看她一眼,又支支吾吾道:“三小姐,二公子让我来给三小姐送个信儿,让三小姐暂时别去势坤楼那边。”

势坤楼?方槿桐诧异,势坤楼是爹爹的书房,二哥让他暂时不去。

“可是爹爹回来了?”方槿桐猜测。

若是爹爹回来了,应当有人会来通知她一声。

应卓为难道:“老爷是回来了,可…”

“可什么?”方槿桐着急。

应卓只得道齐:“我同二公子在庄子那边的将事情处理完,回府的时候正好遇到老爷。老爷一脸怒意,将二公子训斥了一顿,问二公子怎么能让三小姐随怀安侯去春茗会…”言及此处,才敢抬眼看她。

槿桐心中一凉,定是爹爹听说了。

“老爷训斥完二公子,就让二公子同他一道去势坤楼,也不知说了什么。隔不久,怀安侯来了府中…”

沈逸辰?

方槿桐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怀安侯要见老爷,老爷同二公子在势坤楼,正在气头上,说不见怀安侯。而后…”应卓似是有些不敢讲了。

“快说,而后怎么了?”槿桐只觉心都到了嗓子眼儿。

“而后,怀安侯就一直在势坤楼外等,还说若是老爷不见他,他就一直等。”

方槿桐拢紧了眉头。

“后来老爷让怀安侯进书房了,二公子守在外面不敢离开。二公子让我速来三小姐这里一趟,让三小姐暂时别往势坤楼那边去。”总算将前因后果谁清楚。

“知晓了。”方槿桐攥紧了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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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坤楼中,气氛异常凌厉。

方世年背对着沈逸辰,脸上强忍着怒意,克制道:“怀安侯请回吧,方某府中庙小,容不下大佛,日后也断然不会有旁事需要怀安侯涉足。”

他同梦溪就槿桐一个女儿,梦溪过世早,他将槿桐捧在手心。

可昨日春茗会,沈逸辰举止轻薄。

槿桐是他的女儿,他最清楚槿桐的性子,槿桐向来知晓轻重,若非忍无可忍,怎么会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沈逸辰一个耳光。

他是有求于沈逸辰。

但却不是拿自己的女儿做交易。

一个当爹的,若是维护不了自己的女儿,那他还有何颜面去见梦溪?

方世年怒极!

没想到沈逸辰竟然还找上门来寻他!

“三叔。”沈逸辰语气却是诚恳而温和,“你听我说…”

“怀安侯请自重,下官受不起。”方世年甩袖,仍旧背对着他,头也不回。

沈逸辰缓步上前。

方世年仍旧没有回头。

沈逸辰伸手掀起衣摆,倏然下跪:“三叔。”

“你!”方世年怒中带着错愕:“怀安侯,你这是做什么?”

两人同朝为官,他虽是沈逸辰长辈,沈逸辰却是世袭的怀安侯位,此举便是乱了礼数。

他在气头上,却没想到沈逸辰会忽然如此。

一时忘了要作何。

沈逸辰拱手高举,将好莫过眉心:“三叔,我倾慕槿桐已久,此心可鉴日月。我真心求娶槿桐为妻,自此今后,一生一世,只此一双人。”

“怀安侯,起来再说!”方世年也恼火得很。

沈逸辰不应。

方世年越发不悦:“怀安侯,方某就槿桐一个女儿,她娘亲过世时,我便答应,槿桐日后是方某的掌上明珠,她的亲事也只能她自己做主。怀安侯,小女日后嫁谁,便是她心悦谁,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会干预她自己的选择一分。同样的,怀安侯,日后也请离小女远些。我方家今日虽不及怀安侯府,却也是长风国中的百年世家。我女儿容不得旁人轻薄!”

沈逸辰心中微滞。

他过往便听槿桐说起,爹爹如何维护自己。

上一世,他同方世年并未多少交集。

这一世,方世年明知方家处境如何艰难,也明知搭上怀安侯府对方家百利而无一害,却还是全意维护槿桐,容不得槿桐受一丝欺负。

他对方世年更为敬重。

他原意并无此举,此时却蓦然抬头,看向方世年,沉声道:“三叔,我与槿桐本就是夫妻。”

第64章 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