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再迟些,方槿桐就领了曲颖儿往西苑去。

二伯母邀请,两人都没吃太多,只是对付了一口。二伯母有心,总要多动些筷子才能离开,否则便是不礼貌的事了。

在西苑,曲颖儿见到了思南。

果真一脸愁眉不展的模样,一问,还真欠了不少功课,这两日需得从早到晚,矜矜业业才能补得晚。

思南一脸委屈,先生特意早回来了一月。

方槿桐伸手敲了敲她的头,她吃痛,回头望向方槿桐。

方槿桐道:“人家先生若不是惦记着你,能这么着急往回赶,到你这里就成特意早回来了?”

思南吐吐舌头。

曲颖儿给她夹菜,思南面色才好了些:“曲姐姐,我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学那些功课了。”

“那得问问你爹。”曲颖儿也无解。

思南一声叹气,要让她去问义父,还不如不问,肯定又是要被一顿说,怎么可以懈怠,要孜孜不倦云云。

方槿桐假装哀声叹气:“唉,以爹爹的性子,恐怕得让你学到嫁人为止。”

思南惊恐:“我才十岁。”

曲颖儿忍俊不禁:“别听她胡诌,她就是吓唬你的。”

思南一脸哀怨。

方槿桐也给她夹菜:“好好好,等晚些爹爹回来,我就去问问他,准备让我们学到什么时候。”

思南郑重其事点头。

袁氏指了指她二人,‘□□’道:“又串通一处。”

思南赶紧讨好得笑笑。

方槿桐赶紧给袁氏也夹了一筷子野味:“二伯母快尝尝。”

伸手不打笑脸人,袁氏气不打一处来。

这一顿饭就是吃得甚是欢喜愉快。

原本曲颖儿是想再赖一日的。

结果下午时候,国公府就来了人,说国公爷有事,请大小姐先回去一趟。

“看看,我们家这老爷子满满都是掌控欲。”曲颖儿一口一个老爷子,却听得出喜欢。

连家中有事都搬出来了,是一日都离不开这个孙女。

“那我送你。”

等送到方府门口,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在外候着了。

“那我改日再来。”都已熟络了,也没有旁的寒暄和道别,曲颖儿弯身上了马车,方槿桐朝她挥手。

直到马车消失在街角尽头,方槿桐才收手。

正欲转身回府,却忽觉一侧似是有人在看他。

一侧是恒拂别苑,沈逸辰?

方槿桐猛然转身,那人是在看她,却不是沈逸辰。

第90章 陈年旧案

“方小姐。”那人似是打从一开始也并不想要躲闪, 见她看见自己了, 反而是朝她点头致意, 主动招呼。

他的举止有礼,声音浑厚里透着干练,说起话来却让人如沐春风。

恒拂别苑门口守候的侍从也对他恭敬有佳。

门前是客, 槿桐踱步上前, 微微福了福身,算是回礼。

那人微微笑了笑:“方小姐, 我姓沈, 是逸辰的二叔。”

逸辰的二叔?

方槿桐意外。

不过, 难怪, 这眉目里真有几分透着同沈逸辰的相似之处,竟是沈逸辰的二叔。

“沈叔叔。”这回知道出处了, 方槿桐再次行礼。

这边亲厚得的多了。

沈永波伸手扶她:“方小姐若是不介意, 同逸辰一样,唤我一声‘二叔’即可。我是逸辰的长辈,若是方小姐不介怀,我也直接唤一声槿桐可好?”

方槿桐腼腆笑了笑:“听二叔的。”

沈永波的意思不言而喻,沈逸辰应当多多少少同家中交待过了, 所以他才言简意赅。

而她先前这句,四两拨千斤,没有多的冗余, 沈永波心中也多了几分喜欢。

“我今日才到京中,大小事宜需要打理, 此番会小住几月,明日再邀槿桐过府饮茶。”沈永波只是来同她招呼的,也算给足了她颜面。

方槿桐应道:“我明日去恒拂别苑拜访二叔。”

孺子可教,沈永波笑道:“我也有个女儿,同你年纪相仿,唤作安安。安安是逸辰的堂妹,此番同我一道进京,眼下晕了马车,进府休息了,明日便会见到。”

沈逸辰的堂妹?

方槿桐记得沈逸辰提起过,他的父母过世了,他同二叔住一处。

二叔的女儿安安,同她亲生妹妹一般。

没想到,会在沈逸辰离京的时候,在京中见到她。

“我早前听沈逸辰提起过安安,说安安同他亲妹妹一般。”她也不相瞒。

听她提到这段,沈永波眼中明显更温和了几分:“他们兄妹一同长大,是比亲生兄妹还近。”

方槿桐也笑了笑:“那明日再来拜访二叔。”

沈永波点头。

目送她回方府,沈永波才敛目。

早前不知道逸辰为什么会唯独看中方世年的女儿,今日接触,倒觉得是个好性子的姑娘,也算聪慧,那声二叔叫得他也很是受用。

逸辰年纪也不小了,难得主动同他这个二叔说起旁的姑娘过。

这个方槿桐倒似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沈永波想起在怀洲见到沈逸辰,他风尘仆仆,自京中回来,身边只带了几骑。

说宫中变故,他要替君上做说客。

怀洲城内有早前的心腹坐镇,不会生乱,他需要二叔立即进京,审时度势,当机立断,以免他不在的时候,京中和宫中生了旁的变故,会波及怀洲。

于是,沈永波连路从怀洲城赶来。

沈永波记得他最近在查方世年经手的卷宗,方世年的树敌…若不是对方槿桐上心,又岂会做这些无用又耗神的事情?

再者,此时让他进京,也是借他的眼睛盯住京中,省得有人对方家不利。

都到染让他亲自来京中的地步了。

一是京中确实生了变故,要他坐镇;二是他在,比留怀洲城任何其他人在,都更能确保方家和方槿桐安全;其三,他是对人家姑娘生了心思,要让自己这个做长辈的先来看看。

沈逸辰是个极其孝顺的人。

父母过世后,他这个二叔既当爹又当娘,沈逸辰是想让他这个二叔接纳方槿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有他在,若是顺利,也算沈家有家长在,可以向方家提亲。

这样才于情于理。

沈逸辰都是他带大的,他还不清楚有人的这些花花肠子?

就是藏在心里不说,他也能猜到十之八/九。

沈逸辰希望槿桐能和他,还有安安能融洽相处一段时间,成亲之后在怀洲也不会觉得全然陌生和孤单。

他这个侄子什么都好,就是在男女之事上迟迟不开窍。

这京中也好,怀洲也罢,女子见多了,没有一个倾心的。

如今这方槿桐,他真要好好看看,是怎么让沈逸辰这么个后知后觉的家伙忽然开窍的?

呵,有些意思。

沈永波见她背影消失在方家大门里,自己也转身回了恒拂别苑。

难怪此次如今连景王府和驿馆都不住了,要来住这间恒拂别苑,原来是为了住人家方世年隔壁。

沈永波笑笑。

人不风流枉少年,可就住在人家隔壁,日日把人家盯着,只怕也就沈逸辰这小兔崽子能做得出来。

*************

阿嚏!

沈逸辰握拳,在鼻尖轻轻哼了哼。

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惦记他,他一连两个喷嚏。

对面的肖缝卿还算礼貌看他。

他也仔仔细细打量肖缝卿。

果然,早前还不觉得,确实生得有鼻子有嘴,有胳膊有腿,也生了一张风流倜傥的脸,招蜂引蝶的桃花脸。

也难怪上一世那丫头被迷得神魂颠倒!

既已确认肖缝卿的身份,那前一世在方家扮作孟锦辰的人便是肖缝卿不假。

那孟锦辰本是同方槿玉有婚约的,后来能哄得三叔将槿桐许给他定亲,槿桐也是喜欢他的。

这长相,是风华绝代。

也生得令人讨厌。

他早前怎么不觉得?

想起早前的槿桐是喜欢过他的,沈逸辰心中就很是不喜。

左看人家鼻子忽然不是鼻子,右看人家眼睛不是眼睛。

只是此时想这些不合时宜,他直勾勾看着肖缝卿,肖缝卿也如此直勾勾看他。

肖缝卿猜不透怀安侯寻他来的目的。

他想过方家,可他一想做事隐秘,怀安侯不应该有蛛丝马迹可寻到他这里来?

可若不是方家,怀安侯这么看他,似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又恨不得在他眼前示威,是忽然做什么?

他早前在京中还见过沈逸辰,当时的沈逸辰对他并非此种态度。

他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可无论是何变故,他能做的,都是静观其变。

方家的事,怀安侯府就算有心,沈逸辰也不过一个外人,而且听闻是近来才同方家走得近的,沈逸辰能查到哪个份上去?

肖缝卿饮了口茶,佯装对他眼下的表现不觉。

“我今日请肖老板来,也是正好听说肖老板在怀洲城。”沈逸辰抛砖引玉。

“侯爷能想起肖某,是肖某有幸。”伸手不打笑脸人,肖缝卿是商人,自然深谙其中道理。

“说来,我还应当要先谢谢你。”沈逸辰主动给他斟茶,“你借我那处恒拂别苑,正好就在大理寺卿方世年家隔壁。”

方世年…

听到这句,肖缝卿端起茶杯的手果然一滞。

虽然极快,但沈逸辰有心,便尽收眼底。

肖缝卿承认:“许久之前置得宅子了,还是早前爷爷到京中小住,谈一桩生意的时候,正好寻到这处恒拂别苑的。他说这苑子里的杏花树种得很好,时常想起过世的奶奶,就将这座苑子买下来了,只是后来他身子越渐不好,少有时间来京中,做后辈的,总想留个念想,便也没着急将这座苑子卖出去,也一直空置的,只留了下人打理,没留人住。正巧前一阵侯爷入京,想在玉冕巷附近寻一住处,我手上正好有这处宅子,也不知侯爷住得习不习惯?”

澄清得合情合理。

又好似老友一般娓娓道来,最后落脚到给他的人情上,这肖家稳坐国中首富的位置并非没有自持,肖缝卿是个极有手腕的人。

有手腕,布局又谨慎,近乎不留痕迹,若非他从前一世顺藤摸瓜,怕是永远也寻不出肖缝卿来。

沈逸辰轻笑:“我在京中本就闲来无事,方寺卿又住隔壁,就时常随他去大理寺看些经年的案卷打发时间…”

大理寺,案卷,肖缝卿心底生了波澜,面前却波澜不惊,深邃悠远的眼中好似古井无波一般,探不出半分究竟来。

沈逸辰继续道:“说来,这些经年案卷枯燥得很,将就打发些时间罢了,所以就寻了方寺卿早年还是大理寺丞的时候经手的一些案卷,可有一件也算是奇事了。”

言罢,转眸看他。

肖缝卿心中已经惊涛骇浪,面上却还是微微勾了勾嘴:“但闻其详。”

沈逸辰指尖轻叩桌沿,口中不紧不慢道:“有一桩案子,是当时的文字案,时任吏部员外郎的黎宏昌一家被判斩首,无一幸免。”

肖缝卿手中猛然一僵。

第91章 失态

时任吏部员外郎的黎宏昌一家被判斩首, 无一幸免…

肖缝卿手中猛然一僵。

眼中的黯沉好似陷入了无底的深渊。

虽然极快的速度, 肖缝卿便平和得掩饰过去,但因为深知此时不宜过多显露,便连早前的寒暄应酬都免去了多半。

于沈逸辰而言, 一向谨慎沉稳的肖缝卿是从未有过的失态。

肖缝卿应当是没有想到自己会直接说出黎宏昌一案来。

也更没有想到这件事他会从自己口中听到。

肖缝卿心中不震惊是假的, 而这故作的淡定,也似锁了一层石灰一般, 乍一看风平浪静, 实在隐隐灼人。可姜始终是老的辣, 肖缝卿运筹帷幄多年, 何等的心性,不会至于在听到“黎宏昌一案”五个字便分崩离析。

便是心中已经惊涛骇浪, 也不过端起茶杯, 多饮了两口茶,少接了沈逸辰几句话。

这样的年纪便城府如此深。

沈逸辰心想,黎家一门被没门,肖缝卿是磨平了多少心性?

沈逸辰想起上一世的自己。

面对景帝,他选择步步退让, 否则上一世以怀安侯府的底蕴,他又岂会遭了景帝的忌讳?

沈逸辰敛了思绪,继续伸手给肖缝卿斟茶:“看, 一时光顾着说旁的事情,竟忘了正事来, 我今日请肖老板来,是请托肖老板帮个忙。”

先前说的是旁事,不过随意寒暄的开场白?

肖缝卿瞥目看他。

肖缝卿心中拿捏不清对方真实的意图。

从前只听听说沈逸辰气盛,他想不是他能轻易攀结上的对象,所以朝堂上下,只要他在怀安侯这端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会特意引人瞩目。

而如今,他越发觉得对面的怀安侯看不透。

黎家一案从对方口中说出真假参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