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芝咬着嘴唇，脸上除了温柔又浮现出了坚强的神色，那本就肖似苏梓冉的面容异常动人，华琛心头也有些软了。
一味柔弱温软的女人，能够引起男人心中的柔情与怜惜，却也只是生活中的调味品，在无奈的现实中容易夭折。
一味坚强能干，能够得到男人的尊重与敬爱，却独独少了那份温柔小意。
而柔弱与坚强之间的界限，李芝把握的泾渭分明，她懂得利用自己身上每一份优势，懂得什么样的神情能为自己带来最大的收益，可以说是揣摩人心的佼佼者。
她真情告白很好的满足了一个男人的虚荣心，将自己置于弱势地位，却保留原则，无疑是达到目的的最好方法！
华琛叹了口气，深深看了李芝一眼，弯下腰轻抚华灼的头发，斟酌着应该怎么让这个事实的冲击力减轻，毕竟她早晚会知道，不可避免。
“灼灼…”
“阿姨说的都是真的，她已经是爸爸的妻子，不是外人对不对？”
正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华琛，被华灼抢了发问，反而松了口气，沉沉的点头。
“阿姨的女儿已经是爸爸的女儿，也不是外人了对不对？”
华琛心里升起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说不上来，看着华灼还在哭但是明显平静的小脸，只能点头。
“所以…舅舅说的都是真的。
爸爸已经有了另一个妈妈，还有了另一个灼灼，拥有了另外一个家庭。
以后每天爸爸下班了，依然会有人帮爸爸准备热气腾腾的饭菜，饭桌上依然会有人给爸爸将一天中在学校发生的好玩的事情，爸爸累了依然有人给爸爸捶背，爸爸生病了依然有人陪在爸爸身边照顾。
只是那两个人，再也不是我和妈妈了…”
“不是的！灼灼！你听爸爸说…”
华琛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急忙解释。华灼怎么肯听进去？她原本平静的语气陡然尖锐起来，激烈的刮起了一场风暴，歇斯底里的大喊。
“我不听我不听！你会骗我！你骗我！”
说完也不给华琛说话的机会，一溜烟儿就往门外跑。华琛尾随着紧紧跟在后面。
卓越的夺妻之恨，此仇不报枉为人！
只是以他现在的能力想斗垮卓越，基本不可能！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苏梓冉，偏偏灼灼就是苏梓冉的命！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一步棋子必须牢牢掌握在他手中，不能出现任何差错，这也是他刚才费尽心思要讨好华灼的原因！
而现在他总有一种恐慌感，如果不追出去，把她安抚好，夜长梦多，今后她恐怕会脱离自己的掌控！
“灼灼！你听爸爸解释，事情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不！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你骗我！这里的人都不喜欢我！
你自己有了另外的一个家，不再需要我了！你不会再疼灼灼了！”
华灼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什么都不肯再听一句，她胡乱摇着头，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脸上的表情近乎崩溃！
以前的她，只要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认死理得要命。只要她一旦那么认为了，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简直就是掉进了死胡同！
华琛对华灼的习性了如指掌，自然也知道事情难办了。
“灼灼！你听爸爸说，爸爸只有灼灼一个女儿就算结婚了，也只会疼灼灼一个人！灼灼要相信爸爸！”
“你骗我！你又骗我！那个阿姨明明就说过，那个女孩也是你的亲生女儿！”
华灼可不介意在关键的时候，再给李芝添一刀，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呜呜呜，你不要我了！灼灼真的没人要了！
为什么.....爸爸为什么......呜呜呜......”
华琛被哭声弄得心烦意乱，正想着该用什么办法让华灼回心转意，而华灼却是在想着怎么样尽快脱身。就在她已经哭的浑身难受，眼睛红肿干涩，眼泪再也流不出来，正愁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了苏梓冉的呼唤声。
“灼灼！”
华灼以为自己幻听了！
直到转过身看到从刚刚停下来的路虎里匆忙下车，飞奔过来的清丽身影。那轻盈的身姿，脱俗的气质，好看的容颜，除了妈妈，不会再有别人。尤其是身后如影随性的卓市长，更是她出现时不可或缺的标志。
“妈妈！”
华灼拼命的想要摆脱华琛的大手，却被缠得死死的，脱身不得，不禁怒从中来。她对着华琛的右手腕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趁他始料未及之际，挣脱了禁锢，朝着苏梓冉跑过去，紧紧搂住了妈妈。
“妈妈妈妈！”
苏梓冉将华灼小小的身体拥住，一直提心吊胆的心才总算归了位。
今天是灼灼第一天转学到《西苑》，也是她第一天的初二生活，她和卓越一起来接人，问候一下灼灼能不能适应。
谁知道因为些事耽搁晚了，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打电话回去，灼灼没回家。
这可把两人急坏了，想来想去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华琛！
两人先去华家走了一趟，就来了这里，刚一进小区就看到华琛拉扯着她的宝贝，而灼灼更是哭成了泪人！看着最最乖巧的宝贝哭成这样，一向优雅从容的苏美人不淡定了！难得说了句重话！
“华琛，你到底对灼灼做了什么！你有什么不满就冲我们来，欺负一个小孩子你还是不是男人！”
华琛本来是打算对苏梓冉好声好气的解释一番，谁知还没开口就看到她身后气宇轩昂的卓越从容不迫的走上前来，占有欲的圈住苏梓冉。顿时脸色阴沉，语气也不好了起来。
“我是她爸爸，总有权利和我的女儿叙叙旧吧？”
眼前的三人，苏梓冉被卓越揽着，华灼扑在两人怀里可怜巴巴，他们就像是同仇敌忾的一家人，而他反而是那个破坏人家家庭的人！
华琛被这样的场面刺激的理智全无，对着苏梓冉，实际向卓越挑衅道。
“对了，忘了告诉你！灼灼的抚养权我已经在着手争取了，你就抓紧最后的时间好好跟我女儿，叙叙旧吧！”
“你无耻！”
苏梓冉激动的情绪被卓越安抚，他目光沉静的看着华琛，像是在看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半响，他蹲下身，轻轻抚过华灼脸颊未干的泪水，声音低沉而轻缓。
“告诉他，你的决定好吗？”
华灼懂得了他的用意，无声的点点头，转过身。直直的看向华琛，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从前一个女儿对自己父亲，那种发自肺腑的崇拜。有的是一种心死如灰的坚决与淡然。
她说。
“爸爸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女儿，可是灼灼只想做独一无二的公主！”
她的意思是，她只想做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那一个，而他已经给不了了？
华琛被华灼冷淡的眼神震住，久久回不过神，直到那辆载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路虎绝尘而去，他才终于意识到——
那个从会说话起就一直围绕在他身边呱呱喊他“爸爸”的那个孩子，
那个被他惯得无法无天却从不在他工作时候打扰的孩子，
那个用崇拜的目光向他撒娇，认为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的那个孩子，
那个他也曾经倾注了心血，养了十二年的女儿，
就这样绝尘而去不留痕迹，从他的世界里......彻底离开......
第15章 静心
从悠然小区回来的一路上，总是洋溢着欢乐的华灼一反常态的沉默，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声不吭。
曾经她以为自己可以看得开，可以不计较前世发生的一切，可以一心一意的开始自己崭新的人生。以为自己可以忘了那些人带来的所有伤害。
直到今天，她信以为真的那些想法在真实面前轰然坍塌！
见到李芝，她能清楚的到，从背后j□j来的那一刀刺进血肉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见到华瑶，她的耳边就回荡起那些没完没了的冷嘲热讽，如咒如魔。
见到华琛，她浑身的细胞都战栗起来，那种没人抛弃，一无所有的感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造成这一切的，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不想活在怨恨和报复的世界里，打击别人的同时折磨自己。可偏偏他们给予她的太伤太重，沉得放过他们，连自己的心都叫嚣着不甘！
没有人可以告诉她，到底要怎样才能真正的放开，再见到他们的时候，不怒不怨，不疼不痛，无爱无恨，无悲无喜。
没有人…
回了家，没等卓越帮忙，华灼自顾自的打开车门，直接上了楼进入苏颜真的书房。
她实在需要好好调整一下自己的心境，需要外公来指点疑惑，总要剥开挡在面前层层混乱的迷雾，才能看得见前路的风景。
华灼这一系列异常的举动，苏梓冉看在眼里，担心的不得了。正想开口追问，刚开口就被卓越拦住。
“让灼灼去吧！相信她一个人可以！”
苏梓冉紧皱的眉头并没有因此放松，她有些无助的看向卓越，满脸都是担忧。
“华琛他到底还想怎么样…他为什么一定要得到灼灼的抚养权不可…”
卓越拉着苏梓冉走进屋，让她坐在沙发上自己也跟着坐下，轻揉着她的太阳穴。
“他就是不甘心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
苏梓冉听他不甚在意的语气，心里像有了主心骨，缓缓镇定下来。
“那如果他一定要抢夺灼灼的抚养权，我们该怎么做？他毕竟…是灼灼的爸爸…”
卓越懂得她的不安，也理解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一边握紧她的手给她源源不断的勇气，一边有条不紊的分析道。
“首先，他的确是灼灼的爸爸，但却并不只有灼灼一个。换而言之，他能给孩子的关爱不多，这本身就是一种劣势。
其次，灼灼作为这件事情的中心人物，她的选择对抚养权的归属有很大的影响，只要灼灼不同意，华琛就是痴心妄想。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苏梓冉听得聚精会神，到最后关头趣味全都被勾了起来，这个时候卓越坏心眼儿的卖关子，她当然好奇宝宝一样催他。
“最重要的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卓越神神秘秘的对她勾勾手指头，苏梓冉很上道的把耳朵凑过去。
“你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嫁…给…我！”
他说话时吐出的热气，一个劲儿往她耳蜗里钻，苏梓冉被他弄得俏脸通红，恼羞成怒。
“你乱说！”
卓越这才歇了逗弄之心，正色道。
“这可真没乱说！
如果真到了法庭对立的那一步，单身的女方通常被认为抚养能力薄弱，对保住灼灼的抚养权没有好处。”
苏梓冉没再说下去，她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如果是她一个人，跟华琛争的确没有多少胜算。
可是真的要嫁给这个人吗？嫁给这个对她百般纵容，一往情深的男人？
她知道，他可以给她全世界！但她，能够给他的除了爱，还有压力，来自各方的压力。这要她怎样继续若无其事的嫁给他，成为他的负担？
卓越把苏梓冉的纠结矛盾看得通透，沉沉的叹了口气。
“冉，你还需要多少时间准备？”
他看着她，目不转睛的看着，眼也不眨，这个问题在他心里埋得够深够久，久到他已经没想过会有一天说出口，如今居然就这样自然而然的问出来了。
“我…”
“明天去见一见我的家人好吗？”
卓越也没指望她说什么，再多的话都比不上她的一个动作。
他要的，只是她点头，仅此而已。
“就这样嫁给我，不犹豫，不挣扎，不做什么心理准备了好吗？”
千言万语苏梓冉什么都说不出口，面对这样的卓越，她忽然就生出一种想法。
她想为他豁出去一次，什么都不想一次，也学着他勇敢一次。她的情感终于战胜了理智，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点头。
“好！”
卓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回答后的三分钟里，认认真真仔细盯着她看。在确定她没有任何类似于冲动懊悔的表情后，终于忍不住一把把她拥进怀中，信誓旦旦的承诺。
“我会对你好，好一辈子！”
史上最简单却也是最郑重的求婚现场，华灼是没有机会瞧见了，这个时候她正在书房里看着苏颜真大笔挥毫。
他焚香净手后，端端正正的立在书桌前，笔直如松，气势如虹。
纸铺陈，墨正浓，他握起狼毫敛气凝神，气沉胸肺力传笔尖之时，撩袖而起笔走龙蛇，笔势雄健洒脱。
只在瞬间气息万变，时而万箭齐发剑拔弩张的战场，时而幅员辽阔松涛起伏的丛林，间或汹涌澎湃波涛滚滚的海暴，每一种声势都浩大得让人屏气凝神，心怀敬畏！
华灼被苏颜真这瑰丽壮阔，挥斥方遒的气势所折服，震撼的不成言语。
须臾，暴风渐远，号角收歇，一切趋于宁静。苏颜真挥洒自如的右臂缓缓慢下来，全神贯注落于最后一笔。
笔停、墨落、笔收、墨凝，苏颜真将手中的毛笔搁下，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从胸腔深深吐出。
华灼将一旁的干毛巾递上，待苏颜真擦汗时走近。
只见洁白的宣纸上鲜明对比着干净利落的墨迹，铁画银钩般镌刻着一句词，力透纸背。
——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仅仅只有十三个字，却运笔稳健，转折轻缓，外柔内刚，骨力深藏。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作者笑傲世间的豪情与霸气！
苏颜真将一挥而就的墨宝，搁置一边，并无要华灼与之鉴赏的意思。
“灼儿，说出你现在的想法。”
华灼迎上外公精亮的双眼，不闪不避，平平淡淡的声音里传送出坚定的意念。
“我要学书法。”
苏颜真微微眯起双眼。
“为何？”
华灼从容。
“不求指点江山，激荡文字，但愿心平气和，意快神轻！”
进来时纠结在心头的丝丝缕缕，随意那样荡气回肠的运笔，消磨殆尽。
书法，是一门涤荡人心灵的艺术，在书法的世界里，只有一身轻松的自我，她需要进去这个世界，通透现在的自己。
苏颜真捋着花白的胡须，颇有深意的问道。
“通过刚才的那十三个字，你能领悟到什么？”
华灼重新看向宣纸上的字，由心感受。
“字如其人，就是整个人心的映射。
字心应当不矜不伐，不卑不傲，不激不历，不疾不徐。”
苏颜真闻言，欣慰的点点头。
“按你如今的年纪，能领略到此，实属难得。”
他目光亮如火炬，将书法艺术的博大精深娓娓道来。
“书法是流动的字，鲜活的字，具有表达能力的字。
即无言的诗，无行的舞；无图的画，无声的乐。
如今，练字的心态你已有所体会，接下来要思考的就是如何让这无言诗余音绕梁？如何让这无形舞风华绝代，如何让这无图画撼动人心，如何让这无声乐扣人心弦！”
难题一个接一个抛过来，华灼招架的有些吃力，索性她早就做好了足够的心里准备，循序渐进。
苏颜真注视着华灼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高深莫测的暗自点头。
孺子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