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院子外,先是闻到一股子药味,待进去了,秦束却意外的看到杨素书也在里面。她正坐在廊下的一个小板凳上,拿着扇子轻轻扇着面前的药炉,而纯王愣愣的蹲在她旁边。

第四十一章 春至

第四十一章

杨素书用一小块棉布包着捻起药罐的盖子看了看里面,心里估算着,又从旁边的药匾里抓了一小撮药放进去。

看见她的动作,一旁蹲着的萧淮与也抓了一把和她一样的药,想往药罐里放。可是在半路就被杨素书截住了,她认真的道:“这味药方才已经放过,不宜多放。”

听到这句话,萧淮与好似不明白的低低啊了一声,呆呆的抓着药不知作何动作。杨素书便只好将手伸到他面前说:“给我吧。”

萧淮与呆了一会儿,慢慢的把自己抓的药材放在杨素书手上,缩回自己原来的地方蹲着不做声了。

杨素书把手里的药材放回药匾,一回头,见到萧淮与这样,猜测他是不是因为被拒绝了觉得难过,便笑着叫了他一声,“纯王殿下?”

萧淮与没有反应,眼神呆怔不知道看着什么发呆。杨素书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他这样,见状只是稍稍想了一会儿,也不管他是不是会听,就把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拿起来,再把自己手中的扇子放到他手上道:“纯王殿下,微臣觉得有些手酸,不如殿下替连太妃熬药?”

一连说了两遍,萧淮与这才算有了些反应,眼神移到自己手中的扇子上,又移到面前的药炉。

“像这样,轻轻的扇动。”杨素书拿着扇子的后半部分柄,带着萧淮与轻轻扇了几下。等杨素书放开手,萧淮与便一丝不苟的按照她刚才的速度对着面前扇了起来,看上去在为自己能做些事觉得高兴。

杨素书好笑的摇了摇头,抬脸看了一眼门口,就见秦束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顿时站起身来有些惊讶的问道:“秦束…不,应该说是秦副总管,你怎会来此,可是太后娘娘有何事吩咐?”

“纯王殿下,还有杨太医也在此。”秦束虽然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但是和在前面对着那些人的态度好上太多。和两人打了招呼之后,他就解释道:“太后娘娘让奴才来探望连太妃及纯王殿下,顺便教训一下府上那些不得用的奴才们。”

杨素书想到前两天和好友说起纯王和连太妃,也就明白了这一出究竟是怎么回事。清棠那个性子,恐怕会让秦束这么兴师动众的来走一遭,也有她上次去表示了在意的原因。清棠一向就是如此,对家人和朋友从来都是细心周到又护短,还总是爱屋及乌。

“连太妃在里间,虽说已经起不来床,但是这几日调养的好,今日气色还算不错。”杨素书虽说是女子,但是毕竟还是个男子身份,也不好给秦束带路,而这里还在伺候的几个奴才都在里间,门口还真没守着通报的人。不过这情况也没那许多讲究,秦束便自己带着人走了进去。

连太妃果真是病的越发严重,看上去比在宫里时憔悴不少,三四十岁的人就已经有了白发。她靠坐在床上咳嗽,旁边有两个伺候的人给她递帕子和水,好不容易才停下来。

秦束安静的等她咳嗽完,上前去规规矩矩的请了安,打着官腔传达了太后娘娘的意思。大致就是让她好好养病,还赏赐了一大堆上好的补品和药材,然后就很快退了出来。

门口的杨素书和萧淮与还在那里围着药炉,杨素书正小声对萧淮与说着:“不需那么用力的扇扇子,轻一点。”

而萧淮与一脸的呆怔,在听到杨素书说话的时候,无神的眼睛才偶尔转一下。一句话说两遍或者更多次,他才好像给出反应一样的啊一声,然后慢慢的停下手里的扇子。

他停在那里,杨素书又不得不再次说:“不是停下来,是轻一点慢一点扇扇子。”然后她像之前那样握着扇子的后手柄带着萧淮与扇了几下。

萧淮与这才再次慢悠悠的扇起来。他就像老旧的工具,不灵光极了,似乎总是会忘记些什么。杨素书看着他,眼里也不知是怜悯还是些什么。

“纯王殿下,杨太医,奴才还要回去向太后娘娘复命,这就先走了。”秦束走出来,无知无觉的出声打断了某些气氛流动,对一蹲一坐的两人说完就准备走。

杨素书回过神来在后面叫住了他,“秦副总管。”她看一眼对外界毫无反应似的萧淮与,有些尴尬的说:“可否不要向太后娘娘透露微臣在这里。”

秦束闻言毫不犹豫的道:“奴才不会对太后娘娘有任何隐瞒和欺骗。”

杨素书露出不妙的苦笑,虽说为好友有这样一个忠诚的心上人感到开心,但是这种情况下真是有些麻烦。若是清棠知道她常来这里帮忙熬药,肯定要误会她对纯王有意思了。但她真的没有那种意思,只是医者父母心,不忍心看他那样才会来帮忙罢了。

她摆摆手:“我早该想到,是我为难人了,既如此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秦副总管一路小心。”

秦束对她微微点头,提步离开这处。外院那些行完了杖刑的人或者说尸体已经被搬空了,染血的青石板也已经冲洗干净,只是那腥味却没有散去,冲的好几个宫人面色发白直皱眉。秦束倒是没有觉得不适,听说刘公公脸色十分不好的带着那些将死的奴才先回了内务府,他也没什么反应,只冷冷道:“回宫吧。”

内务府四司管着皇室人员衣食起居,所用奴才等等大小事务的总调度。既然太后娘娘看不下去他们的手越伸越长,胃口越来越大,那他就替娘娘去稍稍警告。现在他还不能做些什么,但是迟早,他会替太后娘娘掌握这个内务府。

他的野心不只是打理好慈安宫这一块天地而已,他更想将皇宫变成让太后娘娘可以恣意生活的地方,或许这还需要很久,也或许他永远也做不到。但是没关系,为了太后娘娘,不管多困难他都会去尝试。

在回宫的路上,秦束在一个铺子停了很久,最后出来的时候怀里好好地放着一支包好的花簪。他在铺子里选了很久,觉得不管哪一支都不好,最后选来选去,选了一个和上次买的非常相似的簪子。太后娘娘说很喜欢那支,那么这支这么相似,她一定也会喜欢。

秦束一路不时按着胸膛处,想着太后娘娘收到这个会不会开心,看着越来越近的皇宫眼里盛满了期待之色。

只是可惜这次他依旧没能亲手将东西送给她,因为她带着缀衣去了勤政殿商议三月春闱的各项事宜。

秦束只好按耐着失落,将簪子交给了留在慈安宫的桃叶,请她代为转交。然后自己又一头扎进了繁重的公务里去了,要能更多的帮到太后娘娘,他必须掌握更多的东西。

这一忙就到了晚上,各处都掌了灯,下面的几个管事虽没说什么,但神色都很疲倦了,秦束便开口让他们离开,然后自己待在那里又找了几册卷宗看起来。一直到夜深,秦束这才准备回去歇息,好在这里离他的房间并不远,一会儿就能走到。

只是秦束走到半路,看着面前一条通向自己房间的路,还有一条通向太后娘娘寝殿和书房的路,忍不住就提步走向了后面那条。

这个时候,太后娘娘该歇息了。秦束想着,没准备打扰她休息,站在殿外看了一会儿就准备原路返回。

“是秦束吗?”

刚转身准备离开就听到缀衣的声音,秦束应了一声从阴影里走出来。

“太后娘娘在等你呢,进来吧。”缀衣怎么都不明白自家主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料事如神,今晚拿着一本闲书在那里看就是不睡,问起来就说等会儿秦束肯定会来。

她和桃叶陪着等了这么久,眼看着都这么晚了,她都想着是不是干脆找人去把秦束叫来,免得主子猜错了脸上挂不住。谁知,她们还没来得及使唤人去叫,秦束还真的来了。

目送秦束走进了殿内,缀衣还是有些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能猜得到。桃叶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姐姐摇头,“姐你别想了,你不明白的,那是直觉。”

缀衣:“…”为什么总是她一个人不明白?明明她的年龄才是最大的。

“这么晚了娘娘还没有歇息?”秦束一走进内殿就见太后娘娘拿着一卷书册在看,一手撑着头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和戴着的翠玉手镯,不禁想着下次送镯子也是好的。如果是太后娘娘,不管戴什么都好看。

柳清棠放下书装模作样的道:“还有一点公务没有处理完,马上就歇息了,你今天去纯王府如何?”

秦束就一五一十的都说了,果真没有一点隐瞒,只是关于死的那些奴才他下意识的一口带过,不想让太后娘娘和那些人一样觉得他心狠手辣,处置掉那么多人还一点感觉都没有。

柳清棠听他说话不自觉就有些走神了。这情形其实很熟悉,她们上一世的相处时间最多的也就是这样汇报事情的时候。他总是站的远远的,低着头勾着背,语气淡淡的样子,和现在不同。柳清棠这样一直看着秦束,看着看着就飞快的靠过去亲了他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挥挥手赶他回去休息。

“嗯,做的不错,今天很晚了,你快些回去休息。”似乎和秦束在一起越久后,她被他传染的脸皮也嫩了不少。最开始她这样亲他一下,哪里会觉得不好意思,偏偏现在这么亲他一下被他盯着看就觉得脸红心跳。

秦束其实还没说完,不过被太后娘娘突然这么一亲,他脑子里顿时一空,一下子就忘记了之前自己还准备说些什么。有些结巴的应道:“哦…好。”虽是应了,他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只顾站在那里盯着柳清棠。

不自在的摸摸头上十分相似的两支发簪,柳清棠又道:“今天这支,我也…喜欢。”虽然在秦束来之前,她想说的是下次不要买相似的簪子了,但是总是会脱口而出其他的话,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束一下子就满足的不行,忙了一天的劳累仿佛也消失了。只是他开心也说不出什么好听话,只简单的嗯了一声。

“好了,去睡吧。”

这天之后,这似乎成为了两个人之间的默契,每天晚上都要见上一面才会各自去休息。就这样简单的说说话,亲一下而已,两人却都觉得十分满足。这时候她不是太后,他也不是什么副总管,他们就像无数陷入爱河的男女一样,在一起的时候怎么看都有些懵懂傻气。

但是当时又感觉不出来,往往事情过后忍不住想起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当时一举一动都傻透了。然而嘴里说着傻透了,心里却忍不住泛上一股子甜蜜。

二月末,御花园杏花林里的杏花开了,被匠人细心照料的早桃花也开了几树。桃叶缀衣折了花插瓶摆在案台上的时候,柳清棠看了看,放下笔拿小银剪剪下一枝桃花单独放在一边,准备等着秦束来的时候送给他。

只是,晚上秦束来的时候,手里也拿着一枝桃花。

“路上的时候看到桃花开得正好,想着娘娘或许会喜欢,就…折了一枝。”秦束说着,看了一眼柳清棠案台上的那瓶花,又看看自己手上那孤零零一枝,声音渐渐低下去。

柳清棠想也没想,把那个白玉瓶里插的一束桃花和杏花都拿出来放在一边,把秦束拿来的那枝桃花放在白玉瓶里。然后肯定的点头道:“这样一枝更好看。”

等秦束走了,柳清棠拨弄了一番那枝娇艳的桃花,突然想起,自己那枝桃花却是忘记了送给他。

第四十二章 游园

第四十二章

为了替得力干将及友人魏征,还有吴尚书家的小姐这两位,前世没能善终的恋人牵红线,柳清棠在这杏花灼灼的时节办了个游园赏花会,邀请各家夫人以及九岁以上的未出阁小姐们前来赏花。

这年龄限制一出,各家纷纷猜测太后娘娘是准备给皇帝先看好伺候的妃嫔,甚至是提前物色皇后。顿时几家欢喜几家愁,有想要靠着女儿一飞冲天当上皇后福荫家族的,激动地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就到处找人打听太后娘娘的喜好,好让自家女儿在游园的时候入太后的眼。

也有心疼女儿不想让她在宫墙里面过一辈子的,则是担忧的告诉自家女儿一定要安静本分,在人群里尽量不说话,尽量不招太后娘娘的眼。

禹京城中因为太后娘娘这一道游园的旨意变得暗潮汹涌,宫里也不太平。有些关系的官员都找上门路想要收买一些宫女和太监,特别是慈安宫当差和皇帝的长安宫当差的。

皇帝自己倒是按耐得住,来给柳清棠请安的时候也丝毫没提及这个,浑然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柳清棠也没有主动说起,其实这事对她来说并不着急,毕竟不管是封后还是纳妃都要在两年多以后的元宁七年,那场瘟疫结束之后,皇帝十五岁过了才行。

现在她不过是要个办游园会的名头,和那吴小姐商量一下与魏征的事。顺便看看那些上辈子在这宫里斗来斗去的女人们,这一世是否依然想要来搏一搏她们想象中的泼天富贵。

互相牵制的人选早已决定好,只是她还愿意给她们一个机会,若是这次有人不想来这宫里面,她便放过她们。若是想来的,不管愿不愿都已经变成了她手中的棋子。毕竟要让皇帝的后宫不得安宁,最好还是些有野心有能力的女人们聚在一处才是一场大戏。

游园会那日果真热闹无比,众家小姐从九岁到十六七岁年纪的都有,莺莺燕燕穿红着绿,比这早春春光还要灿烂上几分。

柳清棠也没摆架子,难得露出些温和,只是她积威甚重,依旧没有敢在她面前明目张胆献殷勤的。只是下面众位小姐之间暗暗的较量就从来没有停过,柳清棠将那些情形都收入眼底,目光状似无意的一一略过曾经或者说是未来的几位——和妃娴妃淑妃,还有几个嫔、婕妤等人。再下面的美人才人宝林那些,她倒是不怎么在意。

其中,上辈子被皇帝宠爱多年的贵妃并不在,因为那位是王首辅的庶孙女,而这个宴上都是各家嫡出女子。那位甚至这时候还没有资格参加这种宴会,但是这宴上许多神情骄傲的女孩们,却都一个个败在她的手中。

那些都尚且年幼的面容,真是看得柳清棠不禁感叹岁月无情。谁能想到,这些满眼光彩,笑容欢快的女子,日后会变成带着面具微笑,为了一个男人的宠爱争斗的你死我活的女人们。上辈子她自己和这些皇帝后宫的女人们相比起来,也不知道谁比谁更可悲。

赏花,自然就有作诗作画。南朝女子拘束不多,这些从小便接受良好教导的女子们几乎都能随着家里请的老师学一些诗词书画,此刻便一个个都卯足了劲的想要争过其他人。柳清棠一眼扫过去,安安静静不想出头的还真没有几个。

而最让她高兴的是,她看好的棋子,此时几乎都在想着引起她的注意,展示着她们的野心。柳清棠心中满意的笑,面上则是神色威严的和其中一些人说了几句,还难得的赏赐了些东西。

她会在这宫里等着她们,来给她演上一出大戏。

游园赏花到了下午,柳清棠让各家小姐不要拘束的自去各处赏花,毕竟都还是一众新鲜好奇的女孩子,听了太后娘娘这话,于是便三三两两的结伴分开钻进了花林。

柳清棠私下唤来吴尚书家那位小姐,两人去了御花园杏林边上的一座小阁楼。

那吴小姐名叫吴沁,已经十六岁,本来她和父亲都想着,这次游园赏花太后娘娘若是想给皇帝先物色妃嫔,和她应当没有多大关系,毕竟她与皇帝岁数相差太大。谁知她一点不出头安安心心把自己当个背景的人,会忽然被太后娘娘私下里叫来说话。

吴沁心中忐忑,跟在柳清棠身后忍不住拿眼去瞧这位威名赫赫的太后娘娘。她的事迹她听父亲说过不少,替死去的姐姐成为继后,一手将皇帝外甥送上帝位,以女子的身份听政处理国家大事。她父亲还曾说过这位太后娘娘懂得任用贤能,体恤百姓,果敢坚强不输男儿,若是一位男子当是明君,只可惜生为女子,即使现在手中掌了权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她其实心中十分敬仰这位太后娘娘,觉得她在女子之中实在是难得,而且自从她成为太后这几年来,南朝的女子地位也有所提高。吴沁自己从小在娘亲的教导下成为了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有时候把自己放在太后娘娘这个位置上,觉得自己一定做不到太后娘娘这样,因此对她越发崇拜。

只是和大多数闺阁里的小姐妹一样,这种敬重崇拜里面还夹杂着惧怕,毕竟听说太后娘娘和她这样大的时候,手上已经有了人命。这对她们这种连杀鸡都没见过的女子来说根本就是不能想象的。

所以吴沁此刻的心情着实复杂,一方面生怕太后娘娘真的想选她入后宫,一方面又觉得崇拜了这么久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对她青眼有加,只召她一个人说话很是感到荣幸激动。

柳清棠也一直在打量这位吴小姐,虽说言行十分符合南朝对大家闺秀的要求,却是没什么城府的样子。大概是被家人照顾的太好,她心里想着什么,面上就是个什么样,实在是个容易看透的女子。

比如此刻看着她,就是又敬又怕。不过这般天真诚挚,柳清棠也不难理解魏征为什么会独独看上这位吴小姐了,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总是要容易放松一些的。

“吴小姐。”

“啊?是,太后娘娘。”吴沁微微侧着身子坐了一小半的凳子,听到上首的太后娘娘忽然叫她,心里一跳差点站起来。好在她到底忍住了,一手攥着帕子紧张的应了一声。

“你如今也十六了吧,这个年纪也差不多了该找夫家了,哀家有意为你赐婚。”

“你们年岁相差不大,哀家看你端庄贤淑…”

吴沁一听还有些懵,随即脸色越发的白了。她也不傻,至少在一个精明爹爹的教导下还是有些见识的,所以她马上明白,太后娘娘指的赐婚不是说的皇上。

可是除了皇上,还有谁能让太后娘娘亲自赐婚的?大概就剩下那位,年初封了王搬出宫去的纯王。

之前,那位一直没有人在意的二皇子被封了王搬出了宫,各家就在猜测着会指婚哪家的小姐,只是太后娘娘一直没动静,众人便渐渐以为她是不想管那位纯王了。现在想来,太后娘娘说要指婚,可不是只有纯王一人。吴沁想到这个可能,心里一下子就空空的。

她早就明白自己会嫁给一个或许从未见过的男人,这大概是大部分女子的宿命。运气好一些的,或许能得一个尊敬夫人,举案齐眉的夫君,运气不好和夫君相看两厌,说不定下半辈子就要孤单的在后宅里挣扎。

如果之前,要嫁给纯王,吴沁或许还不觉得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反正对她来说或许嫁给谁都是一样。可是现在,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她没有办法无动于衷的嫁给其他男人。

“能得太后娘娘赐婚,臣女不胜惶恐,只是臣女愚钝无知,恐怕辜负太后娘娘的期望。”吴沁鼓起勇气说道,只是因为实在太害怕,说完已经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了。她闭着眼睛等着太后娘娘雷霆大发,谁都知道太后娘娘的脾气并不好,而且最是说一不二,她这样拒绝她,说不定等着她的就是太后娘娘的怒火。

看着吴沁跪在那里害怕的直颤抖,柳清棠无辜的摸了摸额头,她可没想过要吓唬这个小妹妹。只是看样子,她自己都快把自己吓哭了。柳清棠真是怀疑魏征那个一生气就虎目圆瞪吓人的很的莽夫,以后娶了人家会不会动不动就把人吓哭。

吴沁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太后娘娘出声,心下越发害怕绝望的时候,突然看到太后娘娘的裙角出现在眼前,随即她被人扶了起来。

“哀家就说魏征那人冒冒失失的来哀家这里求赐婚实在无理,既然吴小姐你不答应,哀家回绝了那莽夫就是。”其实魏征根本没有来找过她,不过,柳清棠自觉自己为了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偶尔说些小谎言,还是十分可行的。

吴沁还没从太后娘娘亲自扶她起来的震惊中回过神,听到这话立马瞪大了眼睛道:“是魏大侠…不是,是魏将军?!”竟然不是纯王,还恰恰是她心上的那个人?吴沁高兴的心都快跳出来,但是一下子想到刚才自己误会之下拒绝,又急的不行,哆哆嗦嗦的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柳清棠被她脱口而出的那个魏大侠噎了一下,忍不住想,这两人看样子也有许多故事。不过看看吴沁那急的快哭出来的样子,她良心发现,没有再故意吓人,露出些微笑意道:“哦?吴小姐看来对魏将军也有意,如果吴小姐愿意,那哀家不日便下旨为你二人赐婚。”

事情比柳清棠想象的还要容易的多,过两日的早朝上说了这事,她还特意观察了一番王冯两位首辅,他们倒是看不出反应,只是不知道私下里又会有什么动作。

再移开眼睛去看魏征,那家伙平日里一张严肃黑脸今日里都快成了一朵花,明明就是高兴的不得了还要忍着,可是又忍不住,两边嘴角都翘起来了,配着那故意做出的淡定样子,生生从黑脸阎王变成了滑稽丑角。

内心十分微妙的移开目光,柳清棠就见魏征周围的几个官员似乎都是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撇开了眼睛。而吴尚书,平日最是喜欢摆出儒生模样的精明老狐狸,现下也在忍不住对着准女婿悄悄吹胡子瞪眼。

看样子吴小姐虽然说服了父亲,但是魏征和他老丈人之间的相处还是很有问题,偏魏征还不知收敛,冲着老丈人傻笑,惹得吴尚书更是气的抚了抚胸口。

柳清棠忽然又见站在前面的父亲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竟然也忍不住对着魏征瞪了一下眼,然后有些感叹的看了眼吴尚书。

大概那是惺惺相惜的眼神?柳清棠忍住笑意做出最常见的严肃神情,又见魏征朝她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那脸上的幸福笑容没来由的欠揍。莫非她和秦束在一处也是这样笑的?柳清棠回想一番,觉得浑身都寒了一阵,若她和秦束在一处也笑成这般模样,那真是糟糕极了。

柳清棠坐在皇帝下首,下方则是分列两旁四列的文武百官。在内监高喊的退朝和百官唱和声中,柳清棠忽然没来由的觉得很想念秦束。

魏征这辈子终于能娶到他心爱的吴小姐,可她,即使和秦束两情相悦,也永远不能嫁给他。

不论怎么说,朋友能幸福,柳清棠心里也是十分高兴的,想到上辈子那个悲剧,还特地给魏征放了假,好让他光明正大的用商量婚事的理由,守在吴府保护未婚妻,顺便惹老丈人嫌弃。

而这日晚上,秦束来的时候,柳清棠想起自己一时的感叹,忽然很想问问他想不想娶她。只是叫了秦束一声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就算秦束回答想又如何,她没有办法穿着大红嫁衣,在家人朋友的见证下嫁给他,说了,不过凭添闲愁。

到最后,柳清棠也只是笑盈盈的勾着秦束的脖子在他颈边蹭了蹭,然后在他询问的目光中,轻笑说:“无事。”

第四十三章 殿试

第四十三章

南朝乃是每隔三年,在三月进行一次春闱,而这一年恰好是举行科举考试的一年,所以整个三月柳清棠都十分繁忙。

想要打理好国家,让南朝越来越强大,必须要善用更多有才华的人。柳清棠明白这一点,所以对春闱一向看重,许多事都要亲力亲为。

虽说她对皇帝有着怨怼,但是在处理国家大事上一向懂得分寸,并不会用这种事来和皇帝以及那两位首辅赌气较量,毕竟南朝也是生养她的地方,既然有能力,她就有责任为整个国家做一些事。

而三月的最后一日,当礼部尚书将二十五位参加殿试的学子名单呈到她案上的时候,柳清棠在上面看到了自家哥哥的名字。

父亲还有素书魏征他们竟然都联合起来瞒着她,莫不是想给她一个惊喜?柳清棠伸手在折子里‘柳清榕’三个字上面划过,眼里是温暖的笑意。她的哥哥还是来了,即使她说自己已经长大,不需要哥哥再替她背黑锅打头阵,他还是在听父亲说了那些事之后义无返顾的也进了这染缸。

其实,即使她最开始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心里也明白哥哥是不会不管的。只是她没有想到哥哥最终选的是文官这条路。虽说哥哥看上去就像个温和的读书人,但是他是在父亲的严厉教导下长大的,绝对不是外表看上去的文弱。柳清棠敢说,如果自家哥哥是去参加的武试,也一定能拿到武状元的名头。

柳清棠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在练武场,她眼看着哥哥从被一个护卫追着打,到一个人应付十几二十个个护卫还游刃有余。这其中的辛苦不必多说,只有那时候柳清棠才恍然觉得,原来那个总是被自己欺负的哥哥其实很优秀。

四月中旬,殿试开始。

殿试在荣和殿,柳清棠肃容坐在上首,看着哥哥和其他人一同走进殿内,心中突然离奇的生出一种家有儿郎初露锋芒的骄傲期待感。

殿试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题当场作一篇策论,并且在殿上讲述自己的看法,最后还要由众位文官提问,而被问到的士子要用自己的想法与考官辩答。

整场殿试,柳清榕是最耀眼的一个,和其他人多少有些拘束忐忑的样子不同,他从写策论时的气定神闲,谈论自己的观点时淡定自若,到被考官问到的时候态度温和又不失强势,有理有据的反驳让人哑口无言,一开始到最后他身上都有种无与伦比的自信。

毫无疑问的,新科状元的头衔落到了柳清榕的头上。这样的决定柳清棠毫不意外,不管是因为她家哥哥自身的才华还是因为他的身份——镇国公之子太后之兄皇帝亲舅,这个状元他都必当无疑。

榜眼则是一个年岁有些大了的男子,虽说策论并无什么新意,但是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以保守为主的士子,胜在各方面都思考周到详细又稳妥。柳清棠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样的,只是大部分官员都需要这样的人来做。

探花是一个和柳清榕年岁差不多的年轻男子,他大概是除了柳清榕之外,二十五位殿试士子中柳清棠最为欣赏的。他的策论上,对许多事都有着自己独到的看法,这一点和哥哥很像,可惜他磨砺太少,爱剑走偏锋,有些地方不及前面哥哥和榜眼两位老练成熟。

他上辈子本没有得到探花,而是末座三甲,这是王首辅决定的。只是这次柳清棠没有给王首辅面子,直说了一句‘此子当得一甲’。如此,那些官员自然就会揣摩她的意思,给了探花之位。柳清棠知道这人若能好好教导磨练一番定是助力——只可惜上辈子,这位探花郎在后来靠自己崭露头角的时候,被两位首辅拉拢了过去,当然这一次,可不会如此。

有她这位愿意欣赏重用他的太后,王首辅可不一定能用他那先贬后提拔的伎俩,磨了他的棱角收服这位生性高傲的探花郎了。

选出了一甲三名,其余二十二名士子,十名二甲,十二名三甲。殿试的名次当场就会出来,由礼部尚书撰写呈上折子。柳清棠在上面盖了自己的印,随即递给一旁的小皇帝。

重生后,柳清棠越发疏远皇帝外甥,除了他来请安的时候和他说些话,初一十五有时间就去与他一同用膳,其余再也没有和他有交集。每日处理完手中的事唤人来询问他是否吃好睡好这种事不再有了、会想着他手中没有自己的嫡系,物色人替他培养的事更不会再有。

她的父亲在她说了那些事后,如今都不会再主动和皇帝说起各种为君之道用人之道,没有再把他当做自家子侄教养,许多事不问起他就保持着沉默,以他为首的一干武将便都沉寂了不少。

皇帝自己大约也感觉到了他们的疏远,对柳清棠越发恭谨亲近。只是柳清棠已经不是那个会把皇帝当儿子看的柳清棠,如何看不出来那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不过是想着自己目前还没有能力,必须依附柳家,所以才伏低做小罢了。若有朝一日他将这朝中势力握在手中,即刻便能将他们柳家打的没有翻身之力。

上辈子皇帝为了很快的接手他们柳家以及下面的士兵,换掉了大部分和父亲以及娘家舅舅那边有故的将领。为了杀一儆百,还杀了一队曾随父亲保卫疆土的柳家亲卫,足足两百人,而里面每一人柳清棠几乎都认识,那都是些看着她和哥哥长大的长辈。那时的皇帝,当真是好一番血腥手段。

“母后,状元果然是清榕舅舅,看来我以后要多多亲近舅舅向他学习才行,我们柳家儿郎可不能是无能之辈。”

柳清棠刚想着那些本该在柳府上养老,却被无辜牵连的亲卫,此时见皇帝十分高兴自豪的这么说,心中不由得怒火一阵沸腾。柳家儿郎?他可不是什么柳家儿郎,而是再合格不过的皇族萧家人。

萧淮旭见太后不答话,不由收了笑无辜道:“可是淮旭说错了什么?”

柳清棠没看他,压下心里的痛恨,淡淡回答道:“哥哥只不过多读了几本闲书,哪有什么能学的地方,皇帝应当多向两位首辅学习才是。”

皇帝一顿又笑道:“两位首辅虽说有才有德,但是终究没有外公和舅舅自家人来的亲近,娘生前也叮嘱我说要亲近自家人。”

柳清棠心下不耐烦他这试探,却不得不同他周旋,只再一次道:“两位首辅同我们柳家一般,都是为了辅佐皇帝,哪有什么亲疏之分。皇帝不必特意如此,既说了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亲人之间又怎么会在意这个。”

“母后说是,淮旭知晓了。”皇帝便笑着在那份折子上也盖了印。

遣了二甲三甲的士子先行出宫回去,只留了状元榜眼探花三位一甲士子在殿中,柳清棠和皇帝都各自勉励了一番,说完,魏征便来了殿上回报武试也结束了。

武试和文试一般,也分三甲,一甲也是三人,分状元榜眼探花。召了一甲三人上殿,柳清棠对后面两人都有些印象,应当都是父亲手下将领家中的儿子,后来都子承父业的继续在父亲手下,是柳家一派。而走在最前面的那位黑衣少年,柳清棠上辈子却是没有见过的,她不由得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少年看上去才十七八岁,和秦束一般大的年纪。外表看上去是个清秀的少年郎,甚至有些女气,但是眼神坚毅有神身形挺拔,十分稳重可靠的样子。柳清棠砍了他一会儿,觉得有些熟悉,但就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他。直到柳清棠的目光无意识的掠过自家父亲,她才恍然发现,那少年的气质和父亲真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父亲此时也穿着黑衣。

如果不是两人面容没有丝毫相似,而且父亲对母亲一往情深,柳清棠真要怀疑这少年是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子了。

等在一旁的柳清榕同样感叹的看了看那少年,又看看父亲,觉得自己这个柳家唯一儿子的地位可能不保。

柳家爹爹被上方的女儿和下方的儿子这么盯着看,不堪其扰的瞪了儿子一眼后,也看向那位黑衣少年,只看了几眼就露出赞赏的眼神。然后柳清棠就看到那个很有父亲神韵,从上殿后就瘫着一张脸的黑衣少年,对着父亲的赞赏眼神露出几分激动,一副被偶像赞扬的光荣样子,那背好像都挺的更直了。

刚刚还在考虑着怎么把这位上辈子没见过的黑衣少年拉拢过来,见到这一幕瞬间就放了心。其实这南朝崇拜父亲的人有许多,参加武试的几乎大半都是慕名而来,那这位少年崇拜父亲,还特地模仿父亲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看来父亲又要有一个得力干将了,父亲一向惜才遇见值得培养的人一定会开心。柳清棠嘴角微微一翘,见到两位首辅皱了皱眉之后就更加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