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难得一知己好友,朋友的喜事便是自己的喜事,朋友的为难就是自己的为难,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还是会惦记着。如今,两人几乎都算的上尘埃落定,今后就另有一个人要和对方过上一辈子,不论喜忧,第一个想到的都不是与好友说起而是与枕边人分享。这种欣慰之中又有几分惆怅的感觉,当真是一言难尽,唯有相视一笑举杯共饮。

今日对酒,明日且行。

两个醉鬼一杯又一杯喝酒,勾肩搭背胡侃的时候,她们的男人——秦束和萧淮与就坐在一边看着。秦束看着柳清棠,萧淮与看着杨素书。

萧淮与一直很淡定,表情眼神都没有变过,直愣愣的盯着和往日不太一样哈哈大笑的杨素书,好像快要变成一座雕像。至于秦束,开始看到太后娘娘有些醉意,拍树狂笑的时候还惊讶了那么一下,随即就平静下来,坐在那里继续淡定,颇有变成另一个萧淮与的感觉。

两个男人很安静,两个女人很疯癫,一眼看过去泾渭分明的十分有趣。这样的场景大概就像是,两只忠诚听话的犬类安静的坐在一旁,眼神认真的盯着玩闹中的主人,安分的等着她来领自己回家。

一直到日落西山,两个女人这才喝的差不多了,一个踢翻了空酒坛扶着树一边吐一边嚷着再喝,另一个坐在地上抱着酒坛捶地大笑。

柳清棠是坐在地上那个,秦束无数次想要上前扶起她,但是想起她们开始喝酒之前,她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告诉他,她今日要好好喝一场,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管她,秦束又只好默默的坐回去。

萧淮与没有动过,但是也有些迟疑。他思绪迟缓的想着,杨素书已经有一天这么久的时间没有唤他的名字,虽然往日这时候她都该牵着他去用饭,但是今日她没叫他,萧淮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坐在那里,不错眼的盯着杨素书。

等杨府官家廖伯送来醒酒汤,秦束第一时间就站起来端了一碗走向柳清棠。

“清棠?来,喝醒酒汤。”

柳清棠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笑道:“秦束?”

“我是秦束,喝醒酒汤好不好?喝了我们该回宫了。”秦束把碗凑到柳清棠嘴边,轻声哄到。

“不要!谁要回宫,我是姓柳…嗯,回柳家,我们回柳家!”

“好,我们不回宫,去柳家。”

“不行不行,哎呀!我忘了我是太后啊,太后要回宫的!我们回宫。”

“好,我们回宫。”

“秦束,我要吃糖葫芦,只吃外面那层糖,里面不要!”

“好,马上就给你买。”

柳清棠这边坐在地上不依不饶的东拉西扯,秦束就耐心的哄着。杨素书那边,廖伯把一碗醒酒汤放在萧淮与手中,让他去给杨素书,然后在站在一边看着。

杨素书早就说过,萧淮与不是听不懂别人说话,也不是不会做那些事,只是他许多事理解不太清楚,需要好好的说上几遍,不管做什么都很慢,她什么事都会试着让他自己做,廖伯自然什么都听杨素书的。

萧淮与反应了好一会儿终于听懂了,端着碗慢腾腾的蹭到杨素书身边。杨素书比起某个喝醉了酒就各种不配合难缠的好友来说,当真是十分乖巧的,这会儿看到萧淮与端着碗醒酒汤过来,二话不说就接过来喝。她也醉的厉害神智有些不清,但是大概大夫做久了,闻着药味就亲切,汤汤水水递到面前下意识就会喝。

杨素书听话的喝完醒酒汤,又拉着萧淮与发了一阵呆。“淮与?”

一天来终于被叫了名字,萧淮与高兴了些,拉着杨素书的手和她坐在一处。杨素书茫然的眨了眨眼睛,头一歪就靠在萧淮与肩上睡着了。

对萧淮与来说每一日几乎都是规规矩矩的,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然他记不住,虽然他觉得杨素书还没到往日的时候就睡了,有些疑惑和不习惯,但是也没动,就坐在那里让她靠着睡。

杨素书都睡了好一会儿,秦束才好不容易哄好了柳清棠,答应了她无数要求,又是买这个又是买那个,终于让她喝下了那碗醒酒汤,然后和官家廖伯告辞,带着她回了宫。

第二日早上,柳清棠醒来时看到满床的风筝、木偶、娃娃等小孩子才玩的玩具,转个头又看到床边放着的一堆糖葫芦糕点糖人等小时候爱吃的小吃,整个人都懵了。

“这些…是什么?”

“秦总管给主子买的,说是昨日答应了主子。”

“桃叶,你主子我喝醉了的时候很无理取闹吗?”

“…不会。”桃叶忍笑。

“…哦。”

十月里,纯王与杨素锦成婚了,柳清棠专门给纯王府送去了一批调.教好了嘴风严的奴才,免得杨素书隐瞒身份不方便。虽说婚后两人还是住在杨府,但是成婚那日要在纯王府,好在两府相隔不远,来往也方便。

新娘子据说是身体不好早早就送到了新房,只有杨素书这个实际上的新娘子,名义上的大舅子带着萧淮与一桌桌的敬酒。柳清榕和魏征也帮忙挡酒,过后还帮着送走了一群想要打听消息的人,还了杨素书一个安静。

杨素书婚后也过得平静,除了去太医院当值的时候,就是在当归院整理药材,和萧淮与说说话,还教他认起各种药材。萧淮与也依旧是那样,也不知道明不明白自己娶了面前这个人做妻子,只是看上去更加的喜欢黏着杨素书,到后来杨素书去太医院里当值都要带着他,不然他就能一天都不吭声也不看杨素书和她生气。杨素书没办法,只能带着他,就让他坐在身边捣药。

柳清棠听过后还好好的挪揄了杨素书一番,却是特地吩咐下去,特许纯王常驻太医院,还给了他个医官的空头衔,陪着杨素书去太医院也算是上值了。纯王萧淮与,大概是南朝第一个在太医院供职的王爷。

日子一天天过去,禹京城里异常平静,众人想象中的太后与皇帝之间的争锋相对并没有发生,原来还一副不退让强势样子的太后,越发的沉寂,几乎不在政事上发表什么意见。众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颇觉摸不着头脑,大概只有柳家父兄知晓,她是在为来年的战争做准备。

据她说那是一场很快就会胜利的战争,周朝气数已尽,周边几个大国群起而分之,几个月内,腐朽的王朝就没落了。

只是柳清棠虽然早已知晓结局,也知道父亲不会有事,还是克制不住的担忧。十年前,柳家爹爹被称为南朝军神,可那之后他就再没上过战场,虽说柳清棠觉得父亲宝刀未老,不会输给那些败军之将,但是还是那句话,为人子女见父亲涉险怎么会不担忧。柳清棠最怕的,便是会因为她的重生发生什么变数,导致父亲遇见危险。

这一年的冬日很快的又来了,落了第一场雪的时候,宫里的宫人又为了新一年的年宴祭祀等事忙碌起来,宫里到处能见到奴才们搬了梯子,用一盏盏的崭新大红灯笼换下了旧灯笼。

柳清棠这日刚下朝,秦束则和往常一样做完了事赶过来接她回慈安宫。两人看着纷扬的雪,几乎是同时想起了去年这时候。

那时候秦束连靠近她一点都会浑身僵硬,那时候柳清棠只是觉得他逗起来有趣,因为前世的事想要补偿他而已,不知不觉的,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相伴相守的情况。细细想来才不过一年而已,却似乎已经过了很久,经历了许多事。

柳清棠坐在轿上,正好对上轿旁秦束投来的目光,那里面的情绪让她看着不禁微笑起来。他在想什么她猜得到,同样的,她在感叹什么他一定也能察觉。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的话,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过了正月,如柳清棠所料的传来了周国与周边国家的战事蔓延到南朝境内的消息。

朝堂上依旧吵闹不休,有人说只是边境被波及,只要等待周国战事一结束便罢,不用特意发兵,会这么说的大都是文官,而武官则是反对,坚持要发兵,这些武官大多是血性男儿,半数是这十年里培养起来的没上过战场的武将。

武官一脉大多数时候都代表着柳家的立场,有聪明人看到武官几乎人人都说战,而许久未曾上朝的柳国公今日也出现在官员之中,顿时明白了上面的意思,闭口不言了。

等场面安静下来,柳清棠才开了口,“我们南朝边境被侵扰,我们南朝子民被他国战事波及,若此时不出兵,养这千万兵马何用?”

这还是她几个月来第一次在朝堂上说话,积威犹在,而话里的意思这般明确,教那些近几月来有些过分活跃的文官们没了声。

“我南朝儿郎,可惧战?”柳清棠又问。

“不惧!”魏征首先站出来喊道,接着,下面武官一片的不惧,声震金殿。

柳清棠往下扫了一眼,掷地有声道:“那便战。”

一锤定音,无人敢驳。

当日,粮草先行。三日后,大军飞快的集结,由柳国公带领朝边境赶去。

站在城墙上看着马蹄扬起的片片尘土,柳清棠闭上眼睛,紧紧握住了旁边秦束的手。

第五十八章 察觉

第五十八章

五月里,周国战败,国土被周边几个国家侵吞。南朝军队在柳国公的带领下打了几场大胜仗,震慑他国的同时,将周国大半国土划至南朝,进一步扩大了南朝版图。

这本是个好消息,但是随着大军凯旋归来的消息一同呈到柳清棠面前的,还有柳国公身受重伤的消息。

信报里写的语焉不详,柳清棠一看脸就白了,把折子摔了出去。如果不是秦束刚好赶来拦住了她,她几乎差点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出宫去。

“清棠,你先冷静一下,大军还有一些日子才回到禹京,你现在出宫也无济于事。”秦束扶着柳清棠让她坐回位置上,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扶着她的肩,镇定自若的说。

“我去见哥哥,让他现在快马赶去看父亲到底如何了。”柳清棠还是满脸的忧色焦急。

“别急,这事不能你亲自去,我去见国舅,他知道该如何做,清棠在宫里千万别自乱了阵脚。”

柳清棠搂住秦束的脖子,渐渐平静下来。“你去吧,我倒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不安分的动作。”

待秦束离开,柳清棠一人坐在位置上,透过虚空看向皇帝所在的长安宫,眼里闪过怀疑之色。

秦束很快就回来了,并告诉她柳清榕已经动身前往的消息,柳清棠这才暂时松了一口气。柳家兄妹从未在嘴上说过如何在乎父亲,但是在他们心中,一人将他们抚养长大,一手教导他们成人的父亲,是世上最重要的人。那个永远如山一样的男人,是他们不管走到多远,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的引导。所以,即使柳清棠已经经历了不少事,即使柳清榕才入官场不久就被称作行事老辣的狐狸,这时候也没办法保持镇定了。

兄妹两都了解对方,因此柳清榕快马赶了两日,一赶上归来的大军见到柳家爹爹后,就给在宫中等待消息的柳清棠写了信。

柳家爹爹确实受了伤,不过没那么严重,只是轻伤。真正受了重伤的人是席蓝,成为武状元被柳家爹爹收为弟子的少年。这个尚且稚嫩的冷酷少年头一次上战场就奋勇杀敌立下大功,最后还在一片混乱里为柳家爹爹挡了一箭,否则恐怕这次柳家爹爹就真的要折在战场上了。

柳清棠得到这个消息,彻底安下心来。

又过了半月,大军才回朝,当夜为众武官接风洗尘依次封赏的时候,柳国公没有出席。柳清棠看似淡然自若的熬了一晚上,第二日就乔装出宫回了柳府。

柳清棠到的时候,柳家爹爹正在书斋里写字。柳清棠本是满心的焦躁不安,这会儿坐在一边看着父亲写了一幅字,心情不自觉地就平静了下来,等柳家爹爹收了笔,洗了手坐到她对面,柳清棠已经能语气平静的开口道:“是他做的?”

柳绍棣在战场上一身杀气让人不敢直视,回到家中就彻底收敛,此时听到女儿的问话,竟然还显出一些疲惫来。若说他当初听到女儿说得那番话心底还有一分迟疑侥幸,此刻便全都没有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是他。”在最后那场战争胜利后,趁着乱向他射出一箭的人,正是女儿与他说过的皇帝外孙埋在柳家军里的人。他早就听女儿说起,却还是执意要把那人放在柳家军里,也是存着一点侥幸,想着看着长大的那孩子不会真的想要杀他,想来还是他太过心软。说来好笑,他这一辈子在战场上杀了无数人,尸山血海里走出来,从来铁石心肠,唯一的心软给了亲人和爱人,现在却被亲外孙伤了个彻底。

然而让他最难受的却是面前这个女儿,他实在太心疼这个女儿,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着,若是她知道了这个消息恐怕又得心伤一次。她对淮旭…皇帝的爱护比他只多不少,如今这样的情况,恐怕心里更是伤心。现在回想起去年她说起的那些话,一字一句都是血泪,直到现在他才体会到一二。铁骨铮铮的柳国公心里说不出的涩然,这种时候他也只是个平凡的父亲而已。

“清棠,你…”

“父亲不用担忧,我早就知晓萧淮旭是个什么样的人,该难受的上辈子已经难受完了。”柳清棠笑的毫无温度,眼里一片晦暗不明。只一会儿她又恢复了常态道:“父亲,既然外面的消息都说你瘦了重伤,那你就趁这个机会淡出朝堂吧,留在家中好好将养身子。”

“我不会让女儿儿子涉险,自己却什么都不做。”柳国公沉声道。

柳清棠笑笑挽住了他的手臂,“父亲,女儿长大了,哥哥也是,我们不能永远在你的庇护下,这些事应当由我们来做。我知晓父亲的心意,但是,我和哥哥商量了,我们都不愿意让你掺合进这种,再如何说都是大逆不道的事,请父亲一定答应女儿。只要父亲保重自己,我和哥哥就什么顾虑都没有了。”

出门准备回宫的时候,柳清棠看到了哥哥站在院子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眉间紧锁很是忧愁的样子。

“哥,在想什么?”

柳清榕回过头来,看见妹妹便笑了,“没事。”

“有事就说,笑什么笑!”柳清棠一拳捶上他的腰。

“哎呀好痛!”柳清榕配合的捂住腰,仍然是笑嘻嘻的什么都没说。

这就表示他真的不会说了,再问也不会透露一个字。柳清棠明白这一点也就不再问,反正到时候他会自己说,便转而道:“我听说是席蓝救了父亲一命,我不好亲自见他,你替我好好探望人家,救命之恩不能马虎,日后你要对他客客气气的,别像以前那样总抓着人家不放找人家麻烦,欺负个孩子也就你好意思。”

听她说起席蓝,柳清榕有一瞬间不自在,但是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满面,连声答应着,保证不再小心眼的欺负那冷冰冰的小子。

柳清棠心里想着另一件事,心思有些飘忽便没注意他这一点异样。倒是柳清榕看出来她神思不属,好奇的询问道:“怎么,父亲不是没事了,你还在烦恼些什么,莫不是秦束惹你生气了?”

“秦束好得很!”柳清棠又用手捣了他一下,然后皱皱眉低声道:“哥,我想托你给我找人。”

“找一个和我面容有些相似的女子,只是也不需要太过相像。不拘出生,年纪比我小即可。”

柳清榕挑眉奇道:“你要做什么?”

这会儿柳清棠一旦决定了便不再迟疑,摇摇头表情有些狠意,“不好说,你帮我到处去寻就是了,我这边不好出面。”

“也好,你有分寸就行,”柳清榕严肃了些,拍了拍妹妹的肩。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不该问,他们兄妹自有一套相处的习惯。

回到宫中,面对萧淮旭的时候,柳清棠依旧是不亲近但也不过分疏远,有时候还会突然和许久之前刚入宫那会儿一样样和他开几句玩笑,倒是让萧淮旭有些受宠若惊。总之,柳清棠在重重心思的表面上保持着一个刚刚好的平衡。禹京城看上去依旧是一派繁华安定,内里却暗潮汹涌起来。

几个月后柳清榕找到了一个和柳清棠长相有四分相似的乞儿,暗暗送进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小庄子里。

禁宫之中总是有许多不传的秘药,柳清棠早年就看过一种,女子服食对容貌有利,但是长久服食之后,会对与之交.合的男子身子造成损伤还难以诊断无药可医的药方。对寻常人来说,这方子所需药材珍贵难得,可柳清棠不在乎,送了足足一年份的药去了庄子里给那个与她长相有些相似的女子服用。

等一年后,这个女子会偶遇冯首辅,成为他的义女,接着在冯首辅儿子的建议下送进宫中。王首辅疑心重不好对付,冯首辅却没有那么难以掌握,况且她还早就埋下了冯首辅接回来的儿子这个棋子。

只等元宁七年的瘟疫,趁机将她借由冯首辅的手,送到萧淮旭的身边。萧淮旭不信她,只信那两位首辅,这样的安排再好不过。

柳清棠又想起萧淮旭对自己竟然有那种心思,皱着眉脸上出现些厌恶。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外甥爱上自己,特别是在他灭亡了柳家杀害了她重视亲人友人的情况下。

她在御水山庄的时候,开始察觉萧淮旭的心思,说起来还是因为秦束。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她看到秦束望着萧淮旭的背影那种眼神。就和当初秦束还不知道素书的女子身份时,看着她的眼神一般无二。秦束极少对什么人出现情绪,除了她和她亲近一些的人之外,他看人都好像没带一丝感情的样子。

柳清棠见了那一幕开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她告诉自己是她多想。但是聪慧如她,有一丝端倪,就很容易牵扯出许多痕迹,而自欺欺人又一向不是她喜欢的。

后来,与萧淮旭相处的时候,她特意试探了几次。萧淮旭如今年纪还小,远远没有前世那么重的心思,她多试探了几番,就真的被她试了出来,这样的结果让她齿冷。

许多事都是如此,当你不知晓的时候一切都没有问题,一旦知晓了便处处都能发现露出的端倪。回想前世,柳清棠赫然发现了许多不曾注意的事。

“呵,那是爱?简直可笑。”

第五十九章 为为情

第五十九章

元宁七年,才开春,柳清棠就听到了魏征的夫人有了身孕的消息,上朝的时候难得看见吴尚书这个岳父给了魏征一个好脸色,而好不容易恢复了原来黑脸肃然的魏征,又开始表现的像是那时候刚刚被赐婚时候的样子,满脸让人不想看见的痴傻笑容。好在大家都习惯了,上朝的时候几乎不往得意忘形的魏征那边看,免得看得自己不痛快,连柳清棠都懒得看他。

这个消息倒还不算什么,让柳清棠震惊的是回到慈安宫后,秦束告诉她纯王妃杨素锦也怀了身孕。

也就是说,她那个女扮男装的好友杨素书怀孕了。刚听到这消息时,柳清棠还没反应过来,看了一眼秦束反问道:“怀孕了?素书?”

“那边的消息是这么说的。”秦束点点头,很是镇定,一点没觉得这个消息如何意外。当然这和他只关心柳清棠的事有很大的关系,其他人有什么事他都没有兴趣。

他没兴趣,柳清棠可是很有兴趣,站起来转了几圈,接着就道:“我们去看看素书吧!说起来我们也许久没有出宫了,你上次给我买的那种枣泥糕味道不错,看完素书我们顺便去吃?”

秦束从来就不会驳了她的要求,当即点头,在慈安宫布置一番,吩咐下去之后,悄无声息的带着柳清棠出了宫。

他们这样悄悄出宫也不是第一次了,随着秦束这个大总管做的越发顺手能干,许多事都管理的妥妥帖帖,原本本就严实的慈安宫,更是被他打造的铁桶一般。原本去年他们从御水山庄回来之后就只能分开睡,而如今,秦束也会不时歇在柳清棠的寝宫里。除了有时候处理公务晚了,怕打扰到她休息,他才会回去自己的卧房。

几乎关于柳清棠的所有事宜,秦束都想要自己动手,如果不是柳清棠觉得他一个人做那么多事会累,勒令他不许亲自做,恐怕桃叶缀衣做的所有事都要被他接手了。不过就算这样,秦束也会常常搜罗些东西送到柳清棠面前,吃的喝的用的玩的,看到些觉得她会喜欢的就弄到她面前。

人家都说一对夫妻如胶似漆几个月就会慢慢趋于平静,柳清棠和秦束两人却是越来越要好,这么久了还是巴不得整天都处在一起。两个人都是,一方做完了事就匆匆赶到另一方身边,好像也没做什么,就是说说话都能消磨上一整天时间。有时候桃叶缀衣两人在旁边看着都觉得他们谈的话题着实无聊,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能聊那么久。

柳清棠有秦束陪着,这样一来,桃叶缀衣两人便有了更多的空余时间,除了在秦束不在的时候陪着柳清棠,其他时间都带着一群慈安宫的小宫女们鼓捣慈安宫,今日种花明日移树,颇有田园气息的葡萄架子搭上,连寻常人家菜地里种的瓜豆都特地开辟了一角中上了。自然各色花卉就更不会少。

许是心态上的变化,柳清棠越发喜欢不喜欢之前慈安宫那种庄严肃穆的格局和修整的规矩的植物,而喜欢上了长得恣意开的娇艳的花。秦束便为她寻了无数花苗花种,刚好让每日有大把空闲时间的桃叶缀衣带着花奴和宫人们种上。

这一日日的,慈安宫变成了个繁花似锦的富贵园。桃叶还曾笑称史上有个金屋藏娇,他们秦总管却是要来个花屋藏娇。柳清棠只是笑而不语,拉着秦束在花园子似的慈安宫走了一圈,还给角落里那块菜园子浇了几次水。

柳清棠自己日子过得逍遥美满,当然也希望好友同样过得好,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好友竟然会怀孕。会让人怀孕的那档子事,纯王…他会?还是说其实是自己的好友主动?某种意义上,柳清棠好奇想要看热闹的心理几乎快要压过对好友的担心。

兴冲冲的去了杨府,廖伯迎接他们的时候满脸的笑容,褶子都挤在了一起。他当然不会因为她们的到来这么喜形于色,只可能是因为素书的事。

柳清棠再次确认,简直迫不及待要去见好友,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素书~我听说你…嗯哼?”柳清棠一边说还一边意味深长的瞄着她看不出什么的肚子。

杨素书一见她来就知道她那点心思,颇无奈的点头,“是真的。”说完,她有些泄愤似得在身旁正在切药的萧淮与头上轻轻敲了一记。萧淮与切药切得又慢又认真,仔细看的话几乎每一片药都是一样的大小。他这会儿突然被迁怒的敲了一下,慢吞吞的有些茫然的抬头看着杨素书,杨素书只好叹口气,又揉揉他的头让他接着切药。

“诶诶~素书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把人家…霸王硬上弓了?”柳清棠本想撞撞好友的肩,但是想起她如今有身子了,那可是碰不得的,她不敢碰,便只凑到她身边隔了一段距离小声问。

“不是,是…唉。”杨素书恼怒的说了一句,又停下,脸红着埋头看医书不理会柳清棠了。柳清棠才刚听了个开头,见她不说了怎么都不依。可是任她怎么磨嘴皮子杨素书都一声不吭,柳清棠只好恹恹的不再说起这事,转而说道:“那孩子几个月了总可以告诉我吧。”

柳清棠这么问的时候脸上笑着,心里却叹气,为她高兴完了之后她便想起一件事。今年是元宁七年,也就是禹京瘟疫那一年,如今正是三月,而瘟疫爆发在七月,还有四个月时间。她至今不知晓那场瘟疫为何而来,也就不知道该如何预防。最恼怒的是那个药房她竟然也没有记住,那药方是素书研制出来的,这次也需要她来研制,可如今她怀着身孕,那时候正是月份大的时候,万一劳累了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是好。

就算重生,也不会事事都算计得到。如今她只希望素书的身孕月份小一点,千万不要赶上八个月,俗话说女人生孩子,七生八死,就是说七个月孩子能安全,八个月的时候生却是不好。柳清棠没有经验不知晓,但是既然流传下来必然有其道理,她也就不得不相信了。

“才一个多月,我自己感觉不太对把了脉才知晓的。”

听到杨素书这么说,柳清棠算了算,到七月份差不多是六个月左右的样子,这样应该还好。她心内松了一口气,严肃的抓住杨素书的手道:“素书,不管怎么样,这几个月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你自己是大夫应当比我懂得更多,总之不管如何,你一定要好好将养身体。太医院那边我会吩咐下去,说你陪着纯王和妹妹养胎,也不会让那些无干人等前来打扰。”

“你倒是比廖伯更紧张了。”杨素书好笑的摇摇头,握了握她的手笑道:“我会的,等孩子出来了,让他认你做干娘。”

“那秦束是干爹!”柳清棠立即笑着加了一句。

“自然不会忘了他,以后刚好让干儿子孝敬你们这对干爹干娘。”杨素书低头摸了一下肚子,又看一眼旁边一丝不苟切药的萧淮与,表情柔和。

最后离开的时候,柳清棠又忍不住问了一句,“素书,若这孩子和萧淮与一般…”

“孩子生来如何,父母改变不了,但是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因为这种可能就剥夺他出生的权利。况且,就算他这般,有他干爹干娘在,怎么也能让他一生无忧吧。”杨素书说着,还开了个玩笑。

“好哇!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不过看在我们多年好友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那便说好了,快些给我生个健康的干儿子干女儿,以后我们护着他。”

离开杨府,柳清棠在马车上又不高兴起来,“还是没能知晓素书和萧淮与是什么情况。”

“我问了廖伯,是他下了药才促成的此事。”秦束伸手给她顺了一下头发,嘴里不疾不徐的说道。

柳清棠霍的坐起来满脸的惊喜,“我说你刚才做什么去了,原来是去问这个了,快来与我细说!”秦束果然越来越懂她的心思也越来越贴心了。

柳清棠在秦束那里了解了一番,大大满足了心中的好奇心,最后摸着下巴啧啧叹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廖伯盼府里有小主子出生盼了这么些年,会这么做也不奇怪,只可怜素书,不能对当做父亲看待的廖伯发脾气,对萧淮与也发不出来。

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同情的感叹了一番,柳清棠又准备按照原来说的,和秦束去吃一家茶楼里的糕点。可惜,半路被柳家哥哥柳清榕截走了。

不是重要的事他不会特地来找她,柳清棠知道,顿时飞快的在心里猜测起是什么事,父亲那边应该身体不错没有事,那么难道是庄子里那个准备送进宫的女子那边出了什么事?

柳清棠猜来猜去,就是没猜到,她这个哥哥占了她和秦束单独相处的时间,把她拉在这里愁眉苦脸了好一会儿,竟然和她说,他爱上了一个男人?!

“你说什么?!有种再给我说一遍!”柳清棠摔了杯子。动静大的自动避到外间的秦束都进来看了两眼。柳清棠压抑下火气,对着她那个满脸情殇蠢样的哥哥说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与我细说。”

然后柳清棠就听着哥哥用那种时而甜蜜时而苦恼的声音,飘忽的和她说了一遍怎么喜欢上席蓝的过程。

若不是看他一大把年纪了才情窦初开,柳清棠真的很想把茶壶摔到他脸上。他自己喜欢男人就算了,还祸害席蓝,席蓝救了父亲,怎么说都是柳家的恩人,他们柳家可断没有这种祸害人家一起断子绝孙恩将仇报的事。

说实话,若是她哥哥真的喜欢男人,她就算再生气气过一阵也就好了,不会怎么反对,毕竟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她自己也明白,这世上最强求不得的就是情。可是,若他喜欢的是席蓝,她不会同意,况且看他这样子席蓝显然是不喜欢他的,这种情况她不会让哥哥去缠着人家。

“我们在一处练武习书,闲时还会去一同骑马去郊外看景共游夜市,春赏花夏游湖秋登山冬寻梅,我以为他也喜欢我的,我三天前终于下定决心与他说清楚,我说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结果他听了我的暗示后却是脸色难看,拂袖走了,这三天都躲着我不想见我。妹妹,你说我该怎么办。”

柳清棠耐着性子听他感叹了一堆有用没用的,这会儿冷笑一声道:“席蓝听懂了你的暗示却避着你,可见他并不喜欢你。既然如此强求无用,你还是死心吧。”说完她还是有些挣扎的加了一句:“若你真的喜欢男人,找其他的我也,我也同意,只是不要缠着席蓝,你这样除了让自己更加难受也没用。”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男人,对其他男人也没有这种心思,我只是喜欢席蓝,喜欢他一个人。如果他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也不想要其他人。”柳清榕垂着眼这么说,满脸的神伤,让柳清棠看着不是滋味,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哥哥这么难受。

“你…不然你同父亲说说,让他问问席蓝是什么想法,许是你会错了他的意,若不是,也好教你死心。我今后不逼你娶妻了便是。”柳清棠叹气,上前像小时候那样抱了抱他。“你是我南朝国舅,身份尊贵,又是状元郎,文韬武略,这幅样子让人看到了怎么是好。”

柳清榕回抱了一下妹妹,还没说什么,就见门口秦束幽幽的望过来,顿时一哂。他都这么难受还不许抱抱自家妹子,秦束这家伙这眼神阴测测的是怎么回事!感觉再次被刺激到了的国舅爷更加难受,最后恹恹的回了柳府。

他决定听妹妹的,先和父亲说一说,即使他已经能预见到父亲会抽出他书房里那把剑好好修理他一番。

然而事情的发展与他想象中的相差甚远。

“席蓝是女子之身,她没同你说?”柳国公爷耐心的听完儿子的一番话后,这么沉着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