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很丑?”季翊摸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疤痕,平静地放下手,“很快就会好的。”

楼音移开视线,并未回答季翊的话。

丑与不丑,又有什么关系呢?想想前世,自己便是被他的容貌迷惑了,可仔细想想,他又有什么好的呢?或许自己也是个肤浅的人,连他这个人都不曾深入了解过,便付诸了满腔爱恋,只一心想着要得到他这个人,但到底从未走进过他的心里。甚至与他有了床笫间的缱绻,也没能留住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离去。

可再世为人,他偏偏就愿意为自己去死。

楼音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梅花林,直到天空又开始飘雪。这是难得一见的“太阳雪”,暖阳些,朵朵细小的雪花飘在梅花上,像是撒了糖一般。亭子里不挡风,时不时有小片的雪花飘进来。眼前的石桌显得更冰凉了,楼音没了雅兴在这赏梅,趁着雪还没有下大,得赶紧回去。

刚站起来,手划过粗糙的石桌,食指便被划了一道口子,她看着手指上渗出来的淡淡血迹,心里的烦闷便被这一点小事勾了出来。

“殿下,奴婢这就给您拿伤药去。”枝枝拔腿就要走,楼音拦住了她,说道,“不用,一点小伤。”

说完,她将手指放到嘴里吸允了一下。这还是她跟着她母后学的,小时候,她的母后每次为皇帝做鞋子,只要绣针刺破了手指,就会习惯性地放进嘴里。那时候,皇帝与皇后就像普通夫妻一般,见皇后这动作,总笑她像小孩子一样,待她自己吸过了,再拿伤药来亲自为她伤药。

虽然皇后总觉得这是小伤,吸一下就好了,可皇帝却觉得流一点点血都心疼,不止要上伤药,还要用棉布包扎好。

从小见得多了,楼音也染上了这习惯,只要手上受一点小伤,她便习惯性地放进嘴里。

枝枝忍不住笑着说道:“公主,这血有什么好尝的吗?难不成还是甜的?”

因着陈作俞被灭了口,楼音这几日的心情本就不好,刺破手指这样的小事也能将她的烦闷无限放大,她甩了甩手,说道:“苦的。”、

只是下一秒,她的手却落入一只冰凉的掌心中。季翊牵起她的食指,放入嘴里,轻轻地吸允了一下。柔软滑腻的舌尖拂过她的指尖,季翊说道,“很甜。”

舌尖的温热触感在这冰天雪地中犹如碳火一般灼热,楼音愣了一下,前世他也曾喝过自己的血液这一画面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心里一股闷火陡然升起,明明不算大事,她偏偏却气得发抖,迅速抽回了手,她一气急便推了季翊一把。

毫无防备的季翊就这样从亭子台阶处跌了下去,双腿被石阶重重地磕了两下,整个人也摔进了雪地。楼音还没回过神,直溜溜地看着季翊,直到他的小腿慢慢浸出了血液,染红了身下一大片白雪。

☆、45|第 45 章

周大夫本已经搬回了家住,今日又突然被郁差扛了过来,他的心整个都悬了起来,以为季翊又生命垂危了,到安鹤堂一看,总算松了口气,他拿着药箱过去熟练地拆掉原来的棉布,检查了一下伤口,说道:“无碍,只是伤口裂开了,原本这个烫伤便没有伤到筋骨,只是以后断不能再磕着绊着了,伤口愈合得不好,日后会留下疤痕。”

周大夫包扎好季翊的伤口后,又顺势看了一下他的额头,说道:“额间的伤口倒是恢复得不错,若是有上好的玉容膏时时用着,想必这疤痕也能淡去十之*。”

楼音默默听完了周大夫的话,问道:“三日后启程回京,他的伤势会有影响吗?”

“三日后……”周大夫抚须思量了一会儿,说道,“只要少走崎岖的山路,少受一些颠簸,倒也是没有大碍的。”

此时,季翊躺在床上,双眼微合,像是要睡着了一般。楼音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走了出去。

“枝枝,你今日便开始打点一切,三日后启程回京。”楼音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次,咱们走水路吧。”

平州偏远,崎岖陡峭的山路是免不了的,不如走水路,虽说绕远了些,但却胜在平稳。

枝枝应了,立马就下去安排,三日后的清晨,几辆马车便整整齐齐地排在安鹤堂门口了。

王潜匀亲自来送行,楼音与他也只是交代了一些平州的琐事便上了马车。此次回京,共用了五辆马车,两辆坐人,剩余三两装载行李。

在车上坐稳了,楼音特意问了一句:“这次马车不会在途中坏掉吧?”

“呃……”枝枝知道楼音在说来时季翊马车坏掉的事情,她笑了笑,说道,“马车都是王大人找了最好的来,虽相貌朴实,但胜在结实,绝不会出问题,况且咱们今晚就能到达百川河,殿下大可放心。”

楼音嗯了一声,便闭目养神。路上摇摇晃晃,很快便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晌午。一行人未做停留,只简单用了干粮,便又继续上路。期间,楼音只问过一次季翊那边的情况,枝枝称平安无事,楼音也便不再多过问。一晃眼,天便黑了,一行人已经到了百川河边,侍卫们正有条不紊地将行礼往船上搬。

此次要在船上度过六七日光景,枝枝置办了一条普通内河船,船身不大,分为两层,比京都淮河的画舫还要小上一圈,但容纳楼音一行人却是足够了。

百川河不像淮河那般繁盛,夜色一笼罩,便只剩几只停泊的船舶在昏暗的灯光下,只看得清大概轮廓。

只一刻钟功夫,枝枝就将船上的一切打点好了,出来扶楼音上船。

船舱内弥漫着一股榆木特有的气味儿,楼音不是很习惯,想开窗驱散这气味儿,但夜里风大,开窗恐怕会受了寒气,于是只叫枝枝点了熏香进来。

“季翊如今住在哪里?”

楼音漫不经心地问道,枝枝也便点着熏香,一边说道:“就在隔壁呢,自然是把最好的两间船舱留给殿下和季公子了。”

楼音笑了笑,往床上一趟,嘴里轻轻念叨:“也用不着。”

她口中的“用不着”,肯定不是说用不着将最好的船舱留给她,那自然就是说不用刻意把好的船舱留给季翊。枝枝撇着嘴,心里想到,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她家公主的心思了。

船缓缓开动了,夜里航行得慢,但楼音甚少坐船,依然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拿了一本闲书靠在床边看着玩儿。船舱不甚隔音,连外面侍女走动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楼音皱了一下眉头,枝枝便打开门,让小点声,侍女们立刻将脚步放得不能再轻,几近用脚尖走路了。

“公主,船舱不隔音是有的,您再忍忍,上了岸就好了。”枝枝将门关好,回头说道。

楼音轻轻嗯了一声,继续看书,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咱们上船后,周国那群人如何了?”

自从上次大火,周国的刺客行刺失败,但却也没离开,依然潜伏在周围,只是事迹已经败露,再不敢轻易动手了。

“白日也是跟着的,只是他们定没有想到咱们上了船,如今一时半会儿也跟不上来。”

枝枝答了,又问道:“殿下,您说,他们要跟到什么时候?”

楼音看着书,眼帘也没抬一下,说道:“他们任务已经失败,目前虽跟着我们,却是不敢再动手了。最后要怎么样,且看他们主子的意思,毕竟季翊已经知道了这群人的存在,他们的主子若谨慎些,便回召回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嗯。”枝枝也没再想其他的,这时,有人敲了几下门,枝枝出去与外面的人耳语几句,便回来说道:“殿下,琦兰和香儿晕船了,此时吐得死去活来呢。”

香儿和琦兰甚少出宫,更是从未坐过这么长时间的船,楼音便点点头,说道:“此次走得隐秘,也没带上个太医,你拿上款冬姑姑准备的药丸去看看她俩。”

枝枝走后,楼音也觉得困了,便放下书躺下睡觉。楼音静静地躺着,周围一丝声响也没有,船舶轻微地晃荡也被无限放大,而且屋子里熏着香,窗户又紧紧闭着,楼音觉得胸口有些闷,便披上斗篷下床去开窗。

刚支开窗户,便有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楼音打了一个寒颤,却有些贪恋这寒风带来的清醒。二楼的船舱紧紧相连,窗户一个挨着一个,她无声地站着,双手撑着窗沿,任寒风灌入她的领口。突然,旁边一扇窗户也被支开,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

不用细看,楼音也知道那是谁。他的声音与气息,楼音再熟悉不过了,她扭过头,看见季翊斜倚着,窗沿直到他的腰间,因此他只稍稍前倾,整个上半身便伸出了窗户外。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风轻而易举地便将他的头发吹得飘散起来。

楼音转回头,直视前方,只有余光里还有他的轮廓。

“天寒地冻的,你要是想死得快点,便在这儿继续站着。”

半晌,季翊才说道,“我若死了,阿音你也不会活得痛快。”

船身忽然一阵晃动,楼音差点被晃倒,她一把抓紧了窗户才站稳,她低着头,双眼却看向窗外,目光冷峻,冷风吹得她牙齿轻颤,“你以为你这疯子的生死,能影响到我的生活?”

风呼呼地挂着,连穿着斗篷的楼音都觉得冷,而只着中衣的季翊却像感受不到这寒气一般,他连声线都不曾有起伏,“疯子?我说过,我向来很清醒,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也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楼音冷哼一声,挂着一丝笑,“啪”的一声关了窗户,这时,枝枝从外面进来,看见楼音站在窗户边,连忙跑过来将窗户再扣了一下,确保它严严实实的。

“殿下,这么冷,您站着做什么?”枝枝扶着她坐下,然后拿出一张纸条说道,“京里来信了。”

楼音展开信,只有短短几个字:东宫瑜侧妃小产,子存母死。

“她死了?”楼音问道,“怎么好端端就小产了?”

问了相当于白问,这封信就这么短短几个字,亦未说明缘由,谁又能知道商瑜是怎么小产而死的。

“罢了,死了就死了吧,孩子还活着就成。”

“嗯?”枝枝不解楼音的思路,她还想问些什么,却被楼音打断了。

“加速航行,咱们早些回京吧。”楼音躺在床上,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最近京都开始不安生了。还有陈作瑜一事,他府上出现了太子的画,两人必有牵连,若是能将陈作瑜背后的人揪出来,说不定能铲除朝廷的一个毒瘤。

“给刑部递个信儿,让岳承志盯陈作瑜的案子盯紧点。”楼音睡前,最后吩咐了一句。

六日后的晚上,船舶终于靠岸,踏上岸的那一刻,楼音脚步竟有些虚浮,脚踏实地的感觉给了人不真实感,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头,见季翊也从船舱里走出来了。两人远远站着,季翊看着他,夕阳照在他身上,让他的表情模糊不清,但这几日的休养,他已经行动自如,只要没有大动作,没有人能看出他曾受过重伤,除了脸色依然有些苍白外,与常人并无异处。

翠盖珠缨的华车早已候着,楼音不再看他,踏上了马车。

车身很快隐藏在昏暗的夕阳下,季翊胸口一阵剧痛,嘴角渗出一丝血迹,郁差架住他的肩膀,问道:“殿下,您……还好吗?”

季翊看着楼音马车的车辙,点头,用手背擦了嘴角的血丝,站直了身体,往自己的马车上踏去。郁差跟在他身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说出口。那日的大火,他越想越不对劲,有八成的可能是楼音知道了跟踪他们的刺客,故意放火,来一招调虎离山,想借刀杀人,他的主人亦不可能不清楚,却纵身火海去救她。楼音分明已经不是第一次想下手杀他了,郁差不明白他为何还要舍身救她,这一次她的行为只要被公之于众,定会吃不了兜着走,可季翊偏偏还为她遮着藏着。

郁差心有不忿,可他却知道自己无能为力,自从季翊为了楼音不惜将自己收敛的羽翼暴露出来时,他便知道季翊没救了,像是病入膏肓一般。

想到这里,郁差的后背更是一阵寒意袭来,事态若是如此发展下去,恐怕他们多年来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他看了看马车,暗自打算着,该把季翊的失常情况告知给丞相大人了。

*

楼音是夜里到的皇宫,没有告知任何人,悄悄地回了摘月宫,第二日皇帝一下朝便迫不及待地召见了她,第一件事问的不是陈作瑜的贪污案,而是那日的大火。

“那样大的火,可有伤着?”

看着皇帝满是关怀的目光,楼音笑着说道:“父皇您看,儿臣不是好好的吗?一根头发都没烧着。”

皇帝自然是知道她平安无恙的,但还是要忍不住问一问才算安心,“那季翊又是怎么回事?”

楼音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她看了一眼皇帝身后的妙冠真人,说道:“他以为儿臣被困在火海里,所以舍身进去救儿臣了。”

这些消息,皇帝早就知道,但从楼音的口中听到,皇帝还是有些愣。

楼音与季翊的关系,他是知道的,京都里传得那么开,他也只当没听见,即便楼音常常召季翊入宫,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的女儿要什么他都给,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他的女儿喜欢便由着她,谁又敢多说什么?他的姐姐还未出阁时,便断断续续有过几个情郎,亦没有人敢指指点点,这是作为大梁最尊贵的金枝玉叶的权利。

但楼音终究是要嫁人的,与季翊玩闹便罢了,要是嫁人,季翊第一个便被排除在外。质子身份便不提,即便他是周国受宠的皇子,皇帝也不舍得将楼音嫁得那么远。

可是,季翊已经两次舍身救她了,两人的情谊已经深到了可以不在乎生死的地步吗?

“阿音,告诉父皇。”皇帝看着楼音的眼睛,问道,“你与季翊,已经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了吗?”

楼音没想到皇帝这么问她,先是愣了一下,才笑着说道:“父皇,儿臣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即便再喜欢他,又怎么可能委身下嫁质子?”

楼音的回答,皇帝很满意,他点点头,说道:“阿音明白就好,那正好有一事也要告知你,南阳侯昨日,请旨尚公主。”

☆、46|第 46 章

皇帝说了这句,便等着楼音的回应,却不想楼音脸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说道:“那就嫁呗。”

她的语气玩味,听起来就像闹着玩儿似的,皇帝便冷着脸说道:“阿音,这是终身大事,不许胡闹。”

楼音也正了神色,说道:“儿臣没有胡闹,父皇不是一直中意南阳侯做儿臣的驸马吗?父皇看中的,必定是最好的,儿臣没有异议。”

向来有主见的女儿突然如此乖顺,皇帝反而有些不习惯了,他捂着嘴咳了一下,说道:“你再仔细考虑考虑,婚姻大事,关乎一生荣辱,父皇这几年来可是好好考察过南阳侯的,确实是个忠肝义胆之人。”

听到“忠肝义胆”四个字,楼音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想笑的冲动,她低着头,说道:“不用考虑了,要考虑,父皇也考虑这么多年了,儿臣没有意见。”

即便是一国公主,心思也与普通女子一样难以捉摸,皇帝原本都盘算了好了如何说服楼音,不管她以什么理由拒绝,他都能有一套说辞,但楼音爽快的答应了,皇帝却一时不知所措。知女莫若父,他总觉得楼音答应得这样爽快有猫腻,于是又问了一遍:“阿音,你可是当真想清楚了?”

楼音抬头,看着皇帝,郑重地点头说道:“儿臣想得很清楚。”

皇帝一时无言,说道:“那好,朕再找南阳侯好好商议一番。”

寻常女子定亲后,少则也要三五个月才能准备齐全嫁妆,更何况作为公主,光是修建公主府便至少得花费大半年时间,若真是要嫁,怎么也得准备一年时间,皇帝心想先派人选址修建公主府,待建成时,楼音也该十八了,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南阳侯年龄却不小了,那时两人大婚,也算了了他多年的夙愿。

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楼音却补充道:“不论嫁不嫁人,父皇都是要赐下公主府,新建就不必了,儿臣觉着外祖父留下的那处宅子便很不错,母后便是在那里长大的,儿臣早就念着那处地儿了,父皇以为如何?”

“不行。”皇帝义正言辞地拒绝,“大梁公主出嫁,向来都是要新建公主府的,怎能用旧宅委屈了你?”

楼音的盘算是将外祖父旧宅改造成公主府,缩短备嫁时间,在季翊回国前便能出嫁,但她嘴里却说道:“平州潞州接连受灾,又出了陈作俞这么个贪官,国库本就空亏,儿臣怎好意思再劳民伤财大兴土木?若父皇执意要为儿臣建造公主府,儿臣倒是无颜见天下百姓了。”

作为一国之君,任何事情在民生面前都要让步,楼音这么说,皇帝便找不到法子反驳,一方面为女儿的大义感动,一方面又觉得委屈了女儿,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待国库有了富余,朕定为你建造媲美摘月宫的公主府。”

*

东宫内,太子抱着才出生不久的孩子喜笑颜开,即便小儿一直睡着,眼睛都不曾睁开,太子也能看半天。

“虽说早产了一个月,但这个头却是足的,想来日后一定是个文武双全的皇孙。”太子越看越喜,忍不住在那孩子皱巴巴的脸上亲了两口,“明日下朝后,便请父皇给孩子赐名,毕竟是皇长孙,还是得父皇亲自赐名才好。”

尤暇伸手去摸了一下孩子的额头,软软的,好像一用力就会按伤他一样,“殿下先别急,待孩子百日的时候再提也不迟。”

“嗯。”太子听了尤暇的话,才觉得自己是高兴糊涂了,于是点点头同意了尤暇的建议,想来也是,虽是皇长孙,但他的母亲是罪妇,且这个孩子来得不光彩,父皇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也很明显,出生至今也没来瞧一眼,只是打发人送了些东西来,若是此时去求父皇赐名,指不定还挨一顿训,“是我思量不足,那便百日的时候再看看父皇的态度吧。”

尤暇笑着点头,太子想了想,又说道:“瑜侧妃虽已经故去,但罪名始终还在头上,父皇他会不会……”

他是怕皇帝始终不待见这个孩子,那这个皇长孙于他便失去了可利用的意义,但尤暇始终低着头,脸上神色平淡无异,太子也看不出什么,便干咳了两声,说书房还有幕僚等着他便匆匆走了。

尤暇接过太子手里的孩子,以生疏的姿势将他拦在怀里,细细地看了半晌,唇畔慢慢漾起了笑。

“娘娘,公主来了。”

侍女轻声通报,尤暇头也不抬,说道:“还不快去迎公主进来。”

*

阔别了许多日子,楼音再见到尤暇,觉得她比自己这个做姐姐的看起来还成熟稳重几分,绯红的宫装铺散开来,给这厚重古朴的花厅增添了几分亮色。

分明是十七岁的女子,偏偏就有一股妇人的媚态,见楼音走来,她连忙抱着孩子要站起来行礼。

“如今你是太子妃了,怎么见了我还动不动就行礼?”楼音按住她,让她好好坐着,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孩子身上,“这就是瑜侧妃的孩子?”

尤暇笑着点头,轻轻拍打着孩子的背,隔着如此厚的襁褓,显得温柔如水。

才出生的孩子都长一个样,看不出来五官的区别,楼音只觉得皱巴巴的一点儿也不好看,何况还是瑜侧妃的孩子,也不知为何尤暇看那孩子的眼神就跟看宝贝疙瘩似的。

楼音问道:“有乳名了吗?”

“嗯,就叫玓儿。”尤暇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吵醒了怀中的婴儿,“这是瑜侧妃走前,给孩子留的乳名。”

“玓儿。”楼音默念了一遍,说道,“好名字。”

也不知是许久不见,还是楼音心里对尤暇有了隔阂,说了这两句话便再也找不到话题说下去,不像以前,尤暇未出阁的时候,姐妹俩能聊上半天。

沉默了许久,还是尤暇先找了话题,“听说陈作俞在回京的途中死了?”

楼音点头,尤暇又问道:“那便是灭口无疑了,姐姐现在有线索了吗?”

楼音不太想在东宫谈这件事,便漫不经心地说道:“大理寺与刑部在查,总会给一个结果的。”

这时,尤暇怀里的孩子突然醒了,大哭了起来,她一边拍着孩子的背一边柔声说着:“玓儿乖,玓儿不哭,哦~玓儿乖~”可孩子依然哭喊着,无奈之下尤暇只得将孩子交给奶娘,理好了自己的衣襟,这才略带歉意地对楼音说道:“孩子小,又没了娘,总爱哭。”

既然尤暇提到了商瑜,楼音也就开门见山问了,这才是她此行的目的,“瑜侧妃好好的,怎么就小产了?”

尤暇大抵也猜到了楼音今日是来问这个的,便说道:“唉,孕中担惊受怕的,胎气一直便不稳。”

她看了看四周,凑到楼音耳边低声说道:“还有前几日太子对着瑜侧妃发了一顿脾气,瑜侧妃承受不住,吃也吃不下,连安胎药都尽数吐了出来,没几日便小产了。”

楼音哦了一声,还想再问细致一点,尤暇却话锋一转,说道:“听太子说,南阳侯进宫求尚公主了?”

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楼音噎了一下,她向来不喜欢与别人讨论自己的私事,平日里也就和尤暇说说,可尤暇嫁进东宫后,她便连尤暇也不愿说了,只敷衍的点点头。

可尤暇却追着问她是个什么想法,楼音只得说道:“一切单凭父皇做主就是了。”

尤暇笑了起来,揶揄道:“别人说这话我信,姐姐你说这话可就没人信了,你若不同意,父皇能强迫你?”

“如今我该叫你一声‘嫂子’,你也别一口一口‘姐姐’的叫了。”

楼音答非所问,尤暇却是不放过话头,“习惯了哪里那么容易改过来,咱们不说这个,说你的事,你打算怎么回绝南阳侯?”

“嗯?”楼音看着尤暇,问道,“我何时说过要回绝南阳侯?”

这回换尤暇愣住了,她盯着楼音的眼睛看了半晌,确定她不是开玩笑,这才问道:“你真要嫁给南阳侯?”

楼音坐得端端的,十分严肃地说道:“我为什么不嫁他?”

确实,论整个大梁,没有比南阳侯更好的驸马人选了,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出身望族,况且早就是皇帝心里内定的驸马人选了,这是京都世家们心知肚明的事情,因此也没有其他世家有过要尚公主的想法。

但这只是别人的看法,尤暇是楼音最亲密的姐妹,她知道楼音的许多小秘密,如今是不肯相信楼音要嫁给南阳侯的,“姐姐,你当真如此想?那季翊怎么办?”

“呵。”楼音往大迎枕上一靠,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棉絮里,她嘴角浮着冷笑,说道,“他与我有何干?”

尤暇瞪着眼睛,万万没想到楼音会这样说。虽然这大半年来,她是感觉到楼音对季翊明显冷淡了的,但她以为这只是楼音在玩欲擒故纵,毕竟楼音去江南之前,还常常与她一同躲在闺房里,说她如何如何倾心于季翊。

那时的楼音,分明是一股非君不嫁的架势,且尤暇了解楼音的强势性格,喜欢的东西不得到是不会罢休的,怎么此刻突然就变成了这样的态度呢?

可看着楼音眼里的冷峻,确实不像是开玩笑。

“姐姐,你当真的?”尤暇上半身不经意地往前伸,问道,“我记得去年除夕的时候,你许愿还许的要与季翊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尤暇话音刚落,楼音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扬声笑了出来,却也不说什么。

越是这样,尤暇越是摸不透楼音在想什么,她便只能说道:“姐姐若是决定了要嫁南阳侯,那也是最好的,毕竟季翊只是质子,不久便要回国了,姐姐能认清了现实,也是好的。”

来了一趟东宫没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楼音也不想在这儿多留了,她不接尤暇的话,反而说道:“我觉得,你似乎很喜欢玓儿那孩子?”

尤暇点头,说道:“只要是东宫里的孩子,哪一个又不是我的孩子呢?不过是一视同仁罢了。”

楼音轻轻“嗯”了一声,说道:“那你便好好照顾那孩子吧,毕竟是皇兄的长子,皇兄一定心疼得不得了。”

身后尤暇在应着她的话,楼音却开始期盼着,一国太子若是发现自己被带了绿帽子,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出了东宫,楼音才发现正是晌午时候,尤暇竟也没留她用膳,连枝枝都有些奇怪,说道:“以往太子妃娘娘一定要留您用膳的,怎么今日却让您出来了。”

楼音也不想说什么,即便今日尤暇留她用膳,她也是不会留下来的。虽说与尤暇有着自小的情谊,但在她执意嫁给太子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了姐妹二人最终将走向对立面。

☆、47|第 4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