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维看着赵福,说:“我只要不冻着,就不会有事,人多有什么用?”

“公子教训的是,”赵福忙就又冲罗维躬身一礼,道:“奴才这就让他们退下。”

小太监们依次垂首退了下去。

罗维越发觉得不对劲,他看着赵福这张笑容满面的脸,从中看到了讨好的意味。赵福这个长明殿大总管,除了兴武帝,好像不需要他来讨好任何人。“陛下何时见我?”罗维问道,心里不安,但表面上还是一派平静。

“陛下正在歇息,”赵福说:“公子还是先用早膳吧。”

“陛下今日不用上朝了吗?”罗维问。

“昨夜陛下一夜未眠,”赵福知道罗维不好应付,十二万分小心地回着罗维的话,“奴才一会儿就得去伺候陛下起身了。”

“我父亲呢?”

“相爷,”赵福低着头,眼珠转转,说:“相爷天亮时就出宫去了。”

“你去伺候陛下吧,”罗维转身就进了屋。

“公子,”赵福要跟着罗维进屋。

“再不去,陛下就要误了早朝了,”罗维冲赵福一笑道:“你还怕我跑了不成?这里可是皇宫大内。”

罗维话中的意思,赵福听得懂,不敢再往下应罗维的话了,他收回了步子,站在了门外。

罗维坐在屋中,小太监送上来的早膳他看都没看一眼。兴武帝不见他,也不让他走,赵福的态度不对,看来犯了错的人是自己了?罗维百思不解,最后又想到了他与兴武帝的流言上,这是皇帝为了名声要处理他了?至于吗?只为了一个流言?

“罗维人呢?”兴武帝要去上朝,坐上了步撵了,才问赵福道:“他有问你什么吗?”

“公子也没多问,”赵福忙小声回兴武帝道:“就是急着想见陛下。”

“让魏太医来看看他,”兴武帝道:“他受不了寒,那间屋子要带暖些。”

“奴才遵旨,”赵福应道。

兴武帝用湿巾帕捂着眼睛,可是进到金銮殿上,群臣们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兴武帝眼中密布的血丝。诸臣子们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对于兴武帝为何会如此,他们都心知肚明。

“诸卿可有事要奏?”兴武帝受了诸臣的朝拜后,开口问道。

“陛下,”最先出班奏事的人,是右相邱澈。

站在文臣首列的罗知秋看见邱澈出列了,就是一咬牙。方才站在金銮殿外,他就已经从谢语的口中,得知了昨夜一夜之间,传遍了上都的流言。

兴武帝看着玉阶下的群臣,除了罗氏一党的大臣,这些人都在跟他说国为重,人轻之,都在逼他将罗维送出去,哪怕罗维不是帝子,也应该送去,送出一个罗维就能平息一场战火,这应该是他这个皇帝乐见其成的事情。

罗知秋的口中全是血腥味,他的牙关已经被他自己咬破。

兴武帝看向太子龙玉,却发现龙玉只是看着他面前的地面。铺着玉石的地面,光洁到可以映出人影,龙玉似乎正看着他的影子出神,身旁的一切都好像与他全无关系。兴武帝的目光从龙玉的身上移开,他看到了站在龙玉身后的龙玄,让兴武帝没有想到的是,他竟是从龙玄的脸上看到了不忍,焦虑,欲言又止的神情。

谢语站在朝班中,纵是谢语,此刻也不能理解他的老师,为何严令他们这些人不准开口为罗维说话,难道真的要看着罗维死吗?

“罗维是朕的亲子,”兴武帝今日开口的第二句话,让整个金銮殿顿时鸦雀无声。

龙玄低下了头,他突然无法呼吸,罗维怎比的过这万里江山?兴武帝的决定,他早就预料到了,只是龙玄的眼中有泪滑过他的脸庞,落在了玉石的地面上,无声无息。

第245章 封王

罗维跪接圣旨,他听到赵福说,罗维系朕亲子,改姓为龙,进封锦王时,罗维就猛地抬头看向了赵福。接下来,他只看到赵福的嘴巴在不停的开合着,就是听不清这个太监总管在说些什么。

兴武帝的这道圣旨很长,赵福念了很长时间才念完。

罗维跪在地上,动也不动。

“锦王爷,”赵福能体会罗维此刻的感受,一朝入了龙门,少年封王,却又要被生身父亲,送到与自己有杀父之仇的仇人身边去当质子,这样的事,任谁也接受不了,“锦王爷,”赵福连喊了罗维两声,“您接旨谢恩啊。”

罗维仍是没有反应。

“王爷可不能想着抗旨不遵啊,”赵福小声提醒罗维道,“您快接旨谢恩吧。”

我是罗知锦的儿子,罗维听不到赵福的话,只在心里想着,当年强要了我娘的人是兴武皇帝?这可能吗?是我听错了?罗维想不明白,便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听错了。

“再念一遍,”兴武帝在屋外,看着罗维这副呆傻的样子,心下难过,走进屋来命赵福道。

赵福只得再念一遍圣旨。

“太快了,”兴武帝听着赵福开始念了后,又道:“慢一点。”

赵福又放慢了语速,心里只求罗维不要再这么发呆下去了。

罗维这回还真是聚精会神,一字不差地听完了这圣旨,最后他失望地发现,先前不是他听错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维儿,”兴武帝看赵福重读了一遍圣旨后,罗维仍是跪着不动,便对罗维道:“朕知道你的身世后,不是不想当即就认下你,朕只是…”

“不管罗维的身世如何,”罗维开口道:“用罗维的一条命,去换一个北方边境平安,再值得不过了。”

“你真是朕的亲子,”兴武帝急着想向罗维证明什么,“你的母亲是罗府三小姐罗知锦,当年朕与她,与她,”与儿子说自己当年的情史,兴武帝感觉尴尬,但还是说道:“朕与你母亲感情至深,只是中间出了事,我们才没能在一起。”

“感情至深,”罗维想着前世的那场抄家灭族,一点也不相信兴武帝的话,如果这个皇帝真对他的母亲有一点情义,又何至于杀尽罗氏一族的人?“陛下,您觉得小臣去了北燕,司马清沙还能再让小臣活着吗?”

兴武帝身子晃了晃,罗维的话像用刀在刮着他的心。

“维儿不可无礼,”罗知秋在屋外再也站不住了,他也顾不上什么要奉诏,不可擅入的规矩了,走到屋中,对罗维说:“你不能这么说你的父皇啊!”

罗维看到了罗知秋,突然就双眼一亮,身子前倾,跪行了几步就一把抱住了罗知秋的双膝,对罗知秋道:“爹,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都听不明白?就算我要去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

罗知秋蹲下了身子,双手放到了罗维的肩上,“维儿,”罗知秋一声维儿喊出了口,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他对罗维道:“你真的是帝子,你的亲生母亲是我的小妹知锦,你的生身父亲,真的是陛下。陛下当年为你取的名是口字唯,只是我将它改成了现今的这个维字。维儿,我其实是你的舅父。”

罗维看看罗知秋,再看看兴武帝,又是呆了半天,才问罗知秋道:“所以我就要去北燕?”

“维儿,”罗知秋伸手摸摸罗维的脸,说:“你是知道的,我们生于世,当以江山为重,苍生为大。”

罗维蓦地睁大了眼睛,江山为重,苍生为大?所以他就该死吗?“爹,”罗维拉住了罗知秋的手,哀声道:“你不要我了?”

罗知秋两行清泪落下,这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他怎么能舍得?

“我不想走啊,爹,”罗维慌乱之下,求罗知秋道:“你不要赶我走,我是罗维,一直都是罗维啊,爹!”

“你是帝子,是我罗家高攀了你,”罗知秋扭头抹去了眼泪,罗维的语气可怜,但他还是硬起心肠,对罗维道:“锦王爷,舅父还是那句话,江山为重,苍生为大。”

听着罗知秋一声锦王爷,一声舅父,罗维拉着罗知秋的手松开了,身子似乎是瘫软了,无法再挺直着腰身跪着。

罗知秋想去扶罗维,却被罗维避开了他的手。

屋外,魏太医被一个小太监领了来,罗维的事他也已经知道了,魏太医这回是自己背着一个药箱,没敢带徒弟,自己一个人来了。

“维儿,”兴武帝喊了罗维一声。

罗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这会儿的他脸上已经没有什么表情了,只是眼神冰冷地看了看,以一句江山为重,苍生为大,就决定了他命运的两人。罗知秋的话,让罗维知道,这个父亲不会救他,他自己就选择了将他送往北燕。至于兴武帝,罗维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这个人更是会选江山,他罗维又算得了什么?

当罗维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那种恭敬和顺,兴武帝突然觉得这个孩子此刻是这样的陌生,他走到了罗维的身前,弯腰握住了罗维的臂膀,想将罗维扶起。“维儿,”兴武帝说:“是父皇对不起你,父皇有苦衷的。”

“陛下,”罗维甩掉了兴武帝的手,在地上给兴武帝磕了一个头,道:“臣不愿去北燕。”

“维儿啊!”兴武帝喊罗维,声音里满是愧欠。

“司马清沙无非就是想报仇,”罗维却不为所动,冷声道:“陛下就杀了臣,将臣的人头送去北燕好了。”

兴武帝听了罗维这话,只觉得字字诛心,再也站立不住,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被赵福手急眼快地扶住。

“维儿,”罗知秋要劝。

“舅父不是叫我王爷吗?”罗维冲罗知秋道:“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是王爷,还是你的维儿?罗相爷。”

罗知秋红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后,还是对罗维道:“王爷是皇子之尊,就算去北燕为质子,也是北燕的贵客,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性命之忧?”罗维冷笑,“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想去北燕受辱,司马清沙无非是想我死,你们现在就杀了我,不是更称了他的心?这战火说不定能更快的平息。”

罗知秋见罗维这个样子,知道现在不管与罗维说些什么,罗维都听不进去的。罗知秋站起了身,他蹲身的时间长了一点,乍一起身,眼前就一发黑。

“相爷,”赵福忙又过来扶罗知秋。

罗知秋由赵福扶了好一会儿,才对罗维道:“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

兴武帝和罗知秋走了出去,外面的小太监已经换成了御前武士。兴武帝听见房门在自己的身后关上了,还没来得及回身,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桌椅倒地,瓷器破裂的声音。

“维,王爷会想通的,”罗知秋对兴武帝道:“只要给他一点时间就好。”

兴武帝跌坐在了廊下的木栏上,一点时间又是多长的时间?他明明是想尽这一生保这孩子一世锦衣,这语音犹在耳边,为何又会变成这样?

第246章 原来这个才是好的?

罗维将房间里的物件都毁了一个干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猝不及防,神智大乱。能毁的东西都毁去了,罗维才力竭地坐在了床榻上,这时罗维才有心思问自己,我该怎么办?

赵福一直就守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没了,又等了一会儿,才命人开门,进屋来看罗维。

“滚!”罗维坐在内室的床榻上,听到了脚步声,也不看进来的人是谁,直接就开口赶人道。

魏太医跟在赵福身后,听了罗维的这声“滚”字,忙就拉赵福又走了出去。

“这房里得收拾啊,”赵福站在门外对魏太医道。

“再等等吧,”魏太医说:“这会儿三公子,不是,是王爷还在气头上呢。”

“王爷的身子还能撑得住吗?”赵福问道。

“还有力气骂人,就应该没事,”魏太医说。

赵福看殿前武士又要上锁,就道:“不用了,王爷这会儿好好的,你上什么锁呢?”

这殿前武士被赵福这么一说,忙又将锁下了。

“这可怎么办是好?”赵福跟魏太医愁道。

“这算好的了,”魏太医小声说道:“就砸了一间屋,你没看见这会儿人已经坐床上想心事了吗?”

赵福将魏太医拉离了殿前武士们几步,说:“你觉得王爷能想明白?”

魏太医现在想到罗维,这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是跟着罗维去的北燕,能想像的出来,司马清沙得有多恨罗维。“这该怎么说呢?”魏太医站着想了半天,才对赵福说:“锦王爷毕竟是罗相爷教出来的,知道何为重,何为轻。王爷是个聪明人,会想明白的。”

“您在这儿守着吧,”赵福看看这天色已经不早了,就对魏太医说:“我去前殿看看去。陛下那里说不定一会儿还得叫魏大人过去,锦王爷这事,陛下这心里也不好受啊。”

魏太医看着赵福走了,才踱回到了罗维这间屋子的门前,侧耳听听,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赵福匆匆赶到了前殿,听见殿中传来说话声,只是殿门关着,听不清是谁在说话。

“总管,”守在门前的太监头儿见赵福来了,忙给赵福行礼。

“罗相爷还没走?”赵福悄声问道。

“相爷已经回去了,”这太监头儿回话道:“陛下让他回去休息一下。”

“那这是谁在里面?”

“是二殿下。”

二殿下龙玄?赵福马上就想到,这龙玄是又给罗维上眼药来了。“殿下进去多久了?”赵福又问。

“刚进去,”太监头儿道,他见赵福对这事在意,又说了一句:“是殿下来求见陛下的。”

公子啊,赵福在心里对罗维道,不是赵福不想助你,实在是赵福只是个奴才,帮不到你啊。

殿中,兴武帝神情萎靡,他看一眼龙玄,说:“你也是来劝朕将锦王送去北燕的?”

龙玄喊了兴武帝一声:“父皇!”

兴武帝道:“如果是这事,你就退下吧,朕不想再听这些话了。”

龙玄给兴武帝跪下了,对兴武帝道:“父皇,您不可将锦王送去北燕,儿臣求父皇您再考虑一下。”

“你说不可送维儿去?”兴武帝对这话从龙玄的口中说出来,颇觉意外,说:“你这话何意?你不知道我们大周如今是何种境况?”

“父皇,”龙玄道:“先不说北燕新帝司马清沙对锦王的怨恨有多深,就说北地寒冷,锦王是畏寒之人,他去北地如何能熬过北国的风雪?”

兴武帝说:“维儿是我大周的皇子,司马清沙就算与维儿有再多的仇恨,也不会让维儿受冻的。”

“父皇如何能肯定司马清沙是个顾及脸面的人?”龙玄道:“他要折磨锦王自有无数种方法,总之儿臣不信这个人!”

兴武帝强忍着翻滚的气血,道:“那你要朕怎么做?”

“儿臣愿再带兵去乌霜,”龙玄说道:“就算今年我大周国运低迷,可儿臣也不信,凭着云关铁骑,儿臣抵不住司马清沙的大军!”

“云州城你自己也去过,”兴武帝道:“那里的疫病有多厉害你是知道的。”

“云关与云州尚还有段距离,”龙玄说:“如果父皇恩准出兵,也只是运粮送草要绕远路,但云关本身还有存粮,只要儿臣和罗世宜节省着用,完全可以撑等到,绕远道送去的粮草。”

“现在我朝还能再打一场仗了吗?”兴武帝问龙玄道:“如果云关铁骑出关而去,北地再乱,我们又该如何?”

“只要能速战速决,”龙玄说:“儿臣认为不会出现北地生乱,而朝廷无兵的情景。”

“如果你与罗启无法做到速战速决呢?”

“儿臣一定尽力,罗世宜与锦王也有多年的兄弟情义,他也自会尽全力。”

“如果你们尽了全力,也无法让北燕退兵呢?”

“父皇这是不信儿臣?”

兴武帝长叹了一口气,抬手让龙玄起身,“不是朕不信你,实在是朕如今冒不得险了。”

龙玄的脸似是急得有些发红了,说道:“父皇说冒不得险,那如果锦王去了北燕,司马清沙也不退兵呢?”

“真要发生这种事,我们再与他决一死战,”兴武帝道:“这是最坏的结果,不一定就会发生。”

龙玄语塞了。

“朕知你的心意了,”兴武帝这时与龙玄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中已经是柔和了不少,“你退下吧,此事与你无关。”

“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龙玄却站着不走,问兴武帝道:“父皇为何不再想想?”

兴武帝已经想了一夜,龙玄说的那些他昨夜都已经想过,只是都不可行。罗知秋也想了一夜,最后说了一句江山为重。他们帝相二人,都没有想出办法来,这世上还有谁可以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龙玄等了兴武帝一会儿,见兴武帝始终不说话,便又跪倒在兴武帝的面前,叩首道:“那儿臣恳请父皇,让儿臣代替锦王去北燕。”

“玄儿?”兴武帝站起了身来。

“说起来儿臣也是司马清沙的杀父仇人,”龙玄道:“儿臣自幼习武,身体硬朗,比起锦王,儿臣去更为合适。”

让龙玄代替罗维去?兴武帝从没生过这个念头,就算他最为疼爱罗维,但龙玄亦是他的儿子,这种事兴武帝做不出来。“你肯为维儿做到这等地步?”兴武帝问龙玄道:“维儿不是龙翔,你为何这样维护他?”

“儿臣不是维护锦王,”龙玄言辞恳切地道:“锦王幼时就与儿臣一起进学,要说一点情义也没有,那是谎言。儿臣知道他为了罗家考量,与儿臣越行越远,直到如今的形同陌路,这是命,不是儿臣的错,也不是他的错。儿臣到了今日才知道,原来他也是儿臣的弟弟,既为兄弟,儿臣就更不可能看着他去北燕受苦。”

原来这个才是好的?兴武帝听了龙玄的话后,问自己。

第247章 债

罗维待在一片狼藉的屋中,静下来仔细想想,他不是想不明白,为何自己一定要去北燕。四处都是天灾人祸,大周已经无力再同时打几场仗了,朝廷的钱粮都所剩不多,饥民尚且还救不了全部,哪里还能再供出征的将士一日三餐?只是罗维想着自己去北燕会是怎样一个处境,就觉得有些怕了,也不甘心,为何偏偏要是他?他是兴武帝的儿子,可这个皇帝还有十个儿子,为何是他去当这个质子?招来司马清沙的恨,也不是为了他罗维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