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知秋被谢语这一连串的问问住了，想想龙玄的立场，罗维死了是最让他安生的事，这个平章帝究竟想干什么？
谢语看着罗知秋，他的老师在他面前，还真没像今晚这样失措过。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谢语有些犹豫了，这话是说好还是不说好？
“你有话就说吧，”罗知秋看了看谢语，说道：“我现在脑子有些乱了，想事情想不出来，想听听你的分析。”
“我下来的话，不太好听，”谢语先给了罗知秋一个心理准备的时间。
“说吧，”罗知秋道：“我不相信你会在我面前骂小维。”
谢语将身子凑近了罗知秋，小声道：“我觉得陛下对云起的心思不对。”
纵是罗知秋已经做好了谢语要说难听话的准备，但谢语说出的这句话，还是让罗知秋感觉，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你说什么？！”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谢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谢语说：“我知道，老师，你知道我不开玩笑的，更不会在这种事上玩笑。”
“他们，”罗知秋要不是知道谢语不是一个混帐的人，这会儿一定已经一记耳光上去了，“小维跟了卫岚，那是他们互相喜欢，他与陛下？这怎么可能？他们是兄弟啊！”
“云起对陛下自然是恨更多，”谢语一本正经地跟罗知秋说道：“陛下为何一定要找云起？云起活着对他没有好处，这一点他不可能不知道，云起若是活着，他连世宜大哥他们，都不敢再用了，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
罗知秋听愣了，这一点他也想不通，但他也绝不会相信，这是因为龙玄对罗维有别的心思。
谢语话说出口了，就不准备再收回去了，有点不管不顾地说道：“他找云起为了什么？为了让天下人知道他跟兄弟友爱，打消天下人对他杀兄的怀疑？如今还有七位王爷，足以让他做个好哥哥，他为何非盯着云起不放？裕王是他的同母兄弟，为了云起都能挨板子，这说得通吗？老师，这不是我的瞎想，我真的是觉得，陛下的心思不对。”
“够了，”罗知秋听不下去了，他现在脑子是更乱了，手脚都僵直了，想动一下，好像都动不了了。
“连云起院里的花木他都要留着，”谢语话说到这里，也不可能不说完了，龙玄对罗维表现出的这种执着，让谢语感觉到了害怕。“就是老师对云起，父子之情，老师能做到像陛下这样吗？我相信论起兄弟之情，世宜大哥他们，一定与云起兄弟情深，他们又能做到这样吗？我现在甚至怀疑，陛下与北燕打这一场仗，要取回云起骨灰这话，不是一个借口，他是真的想要回云起的骨灰。”
罗知秋灌了一杯冷茶下肚，才缓过一口气来，“等陛下真建什么衣锦园，你再说这话吧。明远，他们是兄弟，有违天伦，你这是要让小维成龙氏的千古罪人吗？”
“这与云起有何关系？”谢语道：“这是陛下生错了心思，论罪人，也该是陛下吧？”
“明远！”罗知秋低低喝了谢语一声，“你在说的，是你正在辅佐的君王！”
谢语扯了扯衣领，有些不忿地看向了自己对面的墙壁。
“你让我再好好想想，”罗知秋看谢语不开口了，这才好像能松一口气了，说道：“你刚刚的话，我就当从来没有听到过。”
“云起一定不能被陛下找到，”谢语却又跟罗知秋强调道：“如果他再落到陛下的手里，老师，你看着吧，我们大周必是要生一场大乱！”
第346章 噩梦
第二天天亮之后，罗知秋就在府中等到了工部的官员，这官员真的带着一些工匠来，将罗维的那处院落，一砖一瓦都画在了纸上。这样还不够，这官员还将小小和七子这些伺候过罗维的人，都叫了来，让他们一一回忆，这院里每一间屋子的家具摆件，连这些都画了图下来。
罗知秋问这官员道：“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这官员马上就回罗知秋的话道：“陛下今日下旨，要在后宫的翠岛上建一座衣锦园。”
翠岛，罗知秋是知道的，那是一处御心湖上的绿岛，位于湖中央，四面临水，与湖岸有四座廊桥相连，原是皇家的观舞台，只是兴武帝这一朝，就没再用过，荒废在了那里。“那上面不是有高台吗？”罗知秋问这官员：“这园子要往哪里建？”
“那歌舞台几十年没有用过了，”这官员道：“陛下命下官等，将这高台拆掉。”
罗知秋倒抽着冷气，龙玄是真要建衣锦园？将罗维的这处院落原样搬过去？
“相爷，”就在罗知秋还回不过神来的时候，管家又带着福运来了。
“福总管又来我这里有何事？”罗知秋这次看到福运，脸上想带上笑容，都带不出来了。
福运却还是笑嘻嘻地道：“相爷，陛下命奴才带人来，将王爷院中的油桐树移进宫去。”
罗知秋道：“人挪活，树挪死，这句老话，福总管不会不知道吧？”
福运一指自己身后带来的人，说：“这些都是宫里，伺候了一辈子花木的人。相爷不必担心这树活不了，陛下已经有了口谕，这油桐树若是死了，他们也就不用活了。”
一棵树的命要比人命来的重要，罗知秋不知道自己要作何感想了，谢语的话又一次在他的脑子里响起，罗知秋打了一个寒战，突然就有些体力不支了。
“相爷？”福运看罗知秋样子不对，忙扶住了罗知秋，急问道：“您这是怎么了？不舒服了？”
“没事，”罗知秋冲福运摇了一下手，无力道：“你们按旨行事吧，我身子有些不适，就不陪你们了。”
福运忙给罗知秋作辑，道：“相爷这是折煞奴才了，奴才哪里敢让相爷陪着？相爷身子不适，奴才去禀报陛下，请个太医来看看相爷？”
“不用了，人老了就会这样，”罗知秋此刻就如同被邪物入体了一样，身子一阵阵地发寒，勉强与福运说完这句话后，就示意管家上来扶着他，往正院去了。
“快点干活吧，”福运看着罗知秋走了，才回头命花匠们道：“记住陛下的话，这油桐要是死了，你们就给他陪命。”
花匠们走到树下，打量起这棵油桐树来，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这油桐可是事关他们的生死啊。
罗知秋从这一天起，就卧病在床了，头疼欲裂，人也迅速地苍老着。
龙玄命了太医来为罗知秋诊病，同时也将罗知秋病重的消息，让人传了出去。
这样一过就是三个月，御心湖的翠岛之上，一座衣锦园盖了起来。翠岛上本就绿树成荫，遍植了奇花异草，衣锦园就安静地座落在绿萌的深处。龙玄在衣锦园建好后，上了翠岛来看，并且在园中住了一晚，随后就命人在翠岛上再挖出一个小的内湖来，引入御心湖的湖水，他要在这内湖之上，遍植红莲。龙玄记得，罗维院中的池塘里，是种了红莲的。
到了来年的春天，花匠们就在这翠岛内湖里，种上了红莲。
龙玄也终于在这一年的一个夜晚，等到了出去了三年的龙一。
“陛下，”龙一这时已经蓄起了短须，往龙玄面前一跪，与三年前相比，这人多了些江湖气。
“有他的消息了？”龙玄问龙一道，心在疯狂地跳动着，以至于说出的话，都略有些变调。
“奴才无能，”龙一对龙玄道：“未能打探到锦王爷的消息。”
深深的失望，让龙玄冲龙一怒道：“没有罗维的消息，你回来做什么？！”
“奴才只是打探到，卫岚是宣州人士，”龙一说道：“奴才想陛下或许可以去宣州找一找。”
“你去过宣州了？”龙玄问。
“奴才还未及去，奴才探听到这个消息后，就急着回来报与陛下了。”
“这个消息你是从何处探之的？”
“奴才去了一趟麒麟山庄，”龙一说道：“从那里打探到了这个消息。”
龙一是怎么从麒麟山庄打听到卫岚是宣州人的，龙玄没有问，他对这个不感兴趣。宣州，龙玄想着这个名字，他也知道宣州的玉石。卫岚是宣州人，突然龙玄就想到了罗维与卫岚的那枚鸳鸯扣，当龙玄想到那枚鸳鸯扣时，那日玉石行里的记忆一下子涌上了他的心头，那鸳鸯扣，就是宣州玉。这就是罗维那时买下那枚鸳鸯扣的原因？就因为卫岚是宣州人，所以买下用宣州玉制成的鸳鸯扣？
“陛下？”龙一在下面问龙玄道：“您要派人去宣州看看吗？”
“你觉得他们可能在宣州吗？”龙玄问道。
龙一道：“奴才不敢肯定，只是卫岚要带着锦王爷走，一定是要找一个自己熟悉的地方，宣州又地处偏僻，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卫岚就这么蠢？”“龙玄道：“他不会想到我们会去宣州找他？”
“知道卫岚是宣州人的人不多，”龙一说道：“奴才也是好不容易才从…”
“好了，”龙玄打断了龙一的话，“宣州城和幽燕城都派人去查，朕应该早一点想到这两个地方的。”
“奴才遵旨，”龙一忙道。
龙玄脑子里想着那枚鸳鸯扣，心中突然就起了一念头，他对龙一道：“你带着人去幽燕，朕亲自去宣州一趟。”
龙一愕然地抬头看向龙玄，一个帝王就这样放下国事不管，跑到宣州去？
青山中的木屋里，罗维“啊”的一声大叫，从炕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在罗维身旁睡着的卫岚一下子就惊醒了，忙也起身问道：“怎么了？”
罗维手按着心口，只是喘着粗气。
卫岚慌忙点亮了床头的灯烛，罗维的样子将卫岚吓住了，一头的大汗，脸色惨白，张着嘴，好像喘不过气来的样子，“你这是哪里不舒服了？”卫岚急切地问罗维道。
“不，不要紧，”罗维冲卫岚咧了一下嘴，“我，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卫岚将罗维搂在了怀里，轻声问道：“做什么梦了？吓成这样？”
“我想不起来了，”罗维埋首在卫岚的怀中，半天才平顺了气息。
“没事了，”卫岚轻轻拍着罗维的后背，“梦都是反的，你不要怕。”
罗维心里慌得厉害，靠在卫岚的怀里，他才感觉好了一点，“是啊，老人们都说，梦是反的，”他对卫岚，也是对自己说：“一个梦，当不得真的。”
“睡吧，”卫岚看罗维脸色回转过来了，才又搂着罗维躺下了。
罗维在卫岚怀里重又闭上了眼睛，他决定永远也不告诉卫岚，他刚刚梦到了什么。方才的梦里，他看到了龙玄，离他是这么的近，竟然就站在了他的身边。
第347章 油桐花开花又落
一夜的噩梦之后，罗维随后就是几日的精神不济，卫岚看罗维这样，一连几日没敢离罗维的身，生怕罗维再次发病，这里是宣州城外的山中，就是请一次大夫也要费上半天的时间，更别说这里大夫的医术，也不一定就能治得了罗维的病。卫岚心中焦虑，却不敢让罗维看出来，有空就带罗维去山间走走，看看青山里的花草，只想让罗维开心一点。
罗维看得出卫岚心急，想在卫岚面前装没事，但他也实在没有精神装得出来，至于他这时，时常会感觉到心口发紧的这个毛病，罗维是更不敢让卫岚看出分毫来。
就这样拖着，直到院中的油桐再次开了花，罗维的身体才渐渐又有了起色。就是这样，卫岚也不敢让罗维一个人留在家中，每次他下地去春耕，都要带着罗维一起，让罗维待在他随时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这样卫岚才能安心。
“傻瓜，”罗维有时候会笑骂卫岚一句。
“傻就傻吧，”卫岚总是这样回罗维一句，这人就是个瓷人，做个醒来后就记不得内容的梦，都能被吓得一病两个月，卫岚对罗维现在是只能轻拿轻放，至于那些家事，是一点也不敢让罗维碰了。
看着院中的油桐落了花，地里的麦苗变成了金黄色，罗维才将那个关于龙玄的噩梦抛到了脑后，时光在青山里轻轻地流逝，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罗维觉得他会与卫岚在这里一起慢慢过到老了。
“维！”卫岚出现在了竹篱外，喊罗维。
罗维起身去开门，就看见卫岚怀里抱着一个金黄色的大南瓜，“这么大个？”罗维看着这南瓜就笑了，他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南瓜呢。
“晚上熬南瓜粥给你吃，”卫岚将大南瓜送到了罗维的面前，让罗维看，一边说道：“这还不是我们地里最大个的。”
“还有比这个更大的？”罗维试着抱了一下这个卫岚送到他面前的南瓜，真沉啊，如果卫岚这时松手，他一只手不一定抱得动。
“我怕我们两个吃不完，就没摘，”卫岚当着罗维的面，一只手就将这南瓜掂了两掂，说：“这个很重吗？”
罗维在这种时候，往往是吃憋，只能是看着卫岚瞪眼的。
“进去吧，”卫岚揽住了罗维的肩头，“吃完了饭，我再带你去地里看看。”
“不去，”罗维打开了卫岚的手，“地里这个天全是虫子，我看着就讨厌。”
“不去就不去吧，”卫岚抱着了南瓜到了厨房门口，对罗维说：“我就守着你，哪里也不去。”
“是你自愿的哦，我可没逼你，”罗维跟在卫岚身后道。
“回屋等一会儿吧，”卫岚看罗维也要进厨房，就往外赶罗维道：“一会儿再被烟呛到。”
“我好了，”罗维一推卫岚，“你做的东西，我真是不想再吃了，岚，你真是做饭做到现在，一点长劲也没有。”
“今天没再难受了？”卫岚将手里的南瓜放下，站在罗维的面前，仔细看了看罗维。
“没事了，我还把衣服都洗了，”罗维原地转了一个圈给卫岚看，说：“你看，一点事也没有了。”
“衣服等我回来洗啊，”卫岚听罗维把衣服也洗了，忙拉过罗维的手来看。
“岚，”罗维任由卫岚看着他的手，笑道：“你当我是猪养着呢？”
卫岚细看罗维的手，指尘是淡红了，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样，一点血色也没有了。卫岚将罗维的手一捏，松了一口气，说：“总算又养回来了。”
“你真当我是猪？”罗维做势要踢卫岚一脚。
“别闹，”卫岚将罗维拉到怀里搂了搂，“时候不早了，你也饿了吧？我来烧饭，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在一旁看着好了，我一定听你的话好不好？”
“你是说你要学做饭？”罗维问卫岚道。
卫岚说：“你嫌不好吃，那我只能再学啊。”
“算了吧，”罗维走到了灶前，“就做饭而言，岚就是一根朽木，不可雕啊！”
卫岚笑着摇头，这也怪了，他烧出来的东西，哪怕是再用心烧出来的东西，也没有罗维烧出来的好吃。
“把南瓜冲一下，然后切了，”罗维将灶门打开，让灶里封着的火烧上来，一边对卫岚道：“片子切小一点，薄一点。”
“切成片？”卫岚说：“不是切成丁吗？”
罗维顿了一下，其实南瓜粥他也是第一次熬啊。
“是片还是丁？”卫岚问罗维道：“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罗维干咳了一声，说：“我们自己吃这么讲究做什么？就切成…”
“切成什么样？”
“切成丁吧，”罗维一扭头，不看卫岚了，说道：“要洗干净一点啊。”
卫岚就笑，敢情这人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傻笑什么呢？”罗维听卫岚笑，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冲卫岚道：“快去干活啊。”
“好，”卫岚抱着南瓜又要往外走。
“你去哪儿啊？”罗维喊卫岚，“水缸里不是有水吗？”
“我拿去溪里洗，水缸里的尽着你用吧，”说着话，卫岚就走了出去。
“今天晚上除了南瓜粥，你还想吃什么啊？”罗维追到门口大声问道。
“红烧肉吧，”卫岚人已经到了后院，丢下了一句话。
“又是红烧肉，”罗维看看厨房门口挂着的猪肉，想着照着卫岚这个无肉不欢的口味，他们也许还得在这院里建一个猪圈，养头猪才行，不然每次都要去宣州城里买，太麻烦了。
“维，”后院那里又传来了卫岚的声音，“你今天晚上想不想喝鸡汤？”
“你别怕打鸡的主意啊！”罗维忙就跟卫岚喊：“那鸡是留着下蛋的。”
“这鸡都老了，”卫岚在后院说。
“只要能下蛋我就养着！”罗维站在厨房门口道：“想吃鸡，你自己去打只野鸡来，不要打我这些鸡的主意。”他病了这两个多月，卫岚将后院的下蛋母鸡们杀了个一大半，让罗维想起来就心疼，也埋怨卫岚不会过日子，下蛋的母鸡都杀了，他们以后要吃的鸡蛋从哪里来？也从宣州城里买？就是这进山来的路，就能将他们买来的鸡蛋碎得一个不剩。
“都听你的，”卫岚的声音又传了来，说：“我去洗瓜了，看看有没有野鸡给我抓。”
罗维笑着够下了门头上挂着的猪肉，给卫岚做红烧肉去了。
卫岚走到溪边，回头望向自家的木屋，看到了一缕炊烟穿过了绿叶枝头，升上了天空。卫岚这才安心地蹲下身来，溪水清凉，看到溪中的游鱼，卫岚决定今天还是逮几条鱼回去炖汤，给罗维喝好了。
第348章 圣驾到宣州
时节到了深秋，青山里还是能看到枝头的绿叶，宣州城却是一片深秋的萧条景象了。城中不多的树都落尽了叶，剩下了光秃秃的枝丫。秋风将更多的风沙吹到了城中，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上，灰瓦白墙的房屋上都落了一层黄沙。宣州人在这个时节里，都尽量少出门，省得出门后，带了一身的灰尘和黄沙回来。
龙玄坐在马上，看着不远处的小小城池。
“陛下，那就是宣州城，”西北地方的官员指着宣州城，向龙玄禀道。
龙玄一催跨下的马，往宣州城跑去。
一队官员，兵将跟在龙玄身后，一行人马蹄声急，带起了漫天的黄沙。
突然来了这么一大队衣着光鲜的人，呼喝着就进了城，让宣州人惊疑不定。
“这里乡勇团的大院就是原本宣州的府衙，”西北当地的官员进了城后，就跟龙玄道：“陛下就去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