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把首饰当了,再去弄点银子,最好能凑够禾云生上学堂的钱。

她既然占了禾大小姐的身子,至少也该为禾家做点事情。等把这些打点好以后,才能安心做自己的事。

譬如,算一笔旧账。

------题外话------

晏晏:穷到崩溃。。。

第六章 调戏

出门的时候,禾云生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晚?等下抢不到好位置了。”

“有点事情。”禾晏道:“抢不到好位置也没事,我们的糕更好吃。”

禾云生无言以对。

他觉得与现在的禾晏说话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人有气也难以发出。禾晏不发脾气,心情亦是轻松,不知道该说她是乐观还是缺心眼,至少禾云生许久没见着禾晏为什么事苦恼了。

棚子搭在城西商贩一条街上,对面就是京城最大的酒楼醉玉楼,客来客往,人流如云,这边的小生意都很好做。只是棚子就那么大,得提早过去占个好位置。

禾云生将笼屉里的大耐糕摆出来。

大耐糕是一种糕点,用生的大李子去皮剜核,以白梅、甘草汤焯过,用蜜和松子肉、榄仁、核桃仁、瓜仁将李子中的空隙填满。放进小甑蒸熟,酸酸甜甜很可口,也不贵。禾云生过来卖大耐糕,一月也能赚钱补贴家用。

日头暖洋洋的晒的人很舒服,不时地有人过来买一两个,等到日头转过醉玉楼东面的时候,大概就可以卖完。

禾晏看着禾云生干活,不得不说,禾云生很能干,让她想起了从前在兵营里的那些孩子。入兵营的孩子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富贵人家的少爷,家人哪里舍得放他们去打仗。那些穷孩子上战场,也不过是为了一口吃的。所以在此之前,什么活都干,什么也都能干。

她虽然不曾穷过,但也是那么过来的。

“哎,给我来个......这不是禾大小姐吗?”一个声音打断了禾晏的思绪。

她抬眼看去,面前的是个长脸男子,发髻梳的锃亮,生的獐头鼠目,穿着一身白衣,却是不伦不类。他抬手就要来搭禾晏的肩,禾晏侧身躲开了。

那人扑了个空,有些遗憾的缩回手,道:“好久不见啊禾大小姐,你这几日都不怎么出门了,原来是和禾少爷来卖糕……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多辛苦啊。”

语气仿佛两人很熟。

禾晏不解,看向禾云生,禾云生满面怒气,斥道:“王久贵,你离我姐姐远点!”

“臭小子,你姐姐都不介意,你吵什么。”叫王久贵的男子说完,又腆着脸笑眯眯的上前靠近,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禾晏:“禾姑娘,在下可是心里一直念着你。这不,前些日子买的胭脂,正想送你,今日恰好遇见了,送给你,不知能不能赏脸和在下去泗水滨踏青?”

一个小癞子模样的人,偏偏要做翩翩公子的形象,禾晏只想笑。她前后两辈子遇到过不少人,好的坏的都有,这般调戏自己的,没有。

“我要卖糕,可能无法与公子踏青了。”禾晏婉拒,“这块胭脂,公子还是送给别的人吧。”

王久贵愣住了。

他和禾家住在一条街上,本来么,禾晏有个校尉爹,旁人是不敢招惹的。可禾晏并不是安分守己的姑娘,又最喜欢贪小便宜。寻常给她个胭脂水粉,便能讨她一声“久贵哥哥”叫,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打了他的脸。

王久贵有些挂不住面子,笑容不如方才真切,他说:“禾大小姐该不会还想着范公子吧,人家范公子都要娶妻了,你又何必……”

“闭嘴!”话音未落,“咚”的一声,王久贵只觉得脸上挨了一拳,被人揍的跌倒在地。

禾云生站在他面前,指着远处怒道:“给我滚!”

十四五岁的少年,已经像头半大的小牛犊子,浑身都是力量。王久贵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哪里是禾云生的对手,只觉得头疼脸也疼,浑身上下臊得慌。他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再看禾晏,并没有赔礼道歉的意思,甚至还有几分兴味,顿时,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

“你们……”他抖着手指着禾晏。

禾云生挡在禾晏面前,冷笑一声:“我们怎么了?”

王久贵不敢上前,心里也有些犯嘀咕,这两姐弟关系自来不好。平日里禾晏没跟他少抱怨,禾云生也是从来不管禾晏的事,今日这两人怎么在一起,禾云生还为禾晏出头?

“你给我等着!”他一跺脚,跑了。

看热闹的人群散去,棚里恢复了平静。禾云生阴沉着脸把大耐糕装好,一言不发。

禾晏瞅着他。

“你看什么?”禾云生没好气的问。

“你刚刚出手很不错,”禾晏沉吟了一下,“就是下盘有些不稳,基本功不太扎实,还得在家多练练马步。”

“去去去。”禾云生不欲多谈,“你又不是武教官!”

禾晏打量着禾云生,禾云生是个可造之才。可能是因为从小干力气活,根骨不错,比起原来那个“禾家”后来的那些少爷们,禾云生是个好苗子。

他不该在这里买大耐糕,应该去更好的学堂武馆学一身本领。

“那我换个说法,范公子是谁?”

禾云生“啪”的一下把帕子摔在桌上,瞪她,“你还敢说!”

“范公子怎么了?”禾晏瞥他一眼。

禾云生提起“范公子”,仿佛有天大的怒气,“怎么了?若不是他先来招惹你,你怎么会被他骗!那种公子哥,本就到处拈花惹草,也只有你才会相信他。他要成亲了,你居然还为他绝食,你在这边为他要死要活,人家还不是迎娶新人过门!倒是你,成了京城的笑话,你居然还提起他,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三言两语,禾晏大概就知道事情是怎么样的了。

禾大小姐娇生惯养,心比天高,怎能泥盆养牡丹,一心想高嫁,做高门贵妇。偶然踏青遇到了勋贵人家的公子哥,两人暗生情愫。只是禾大小姐一颗芳心全盘托付,对方却只是闹着玩而已,勋贵人家的少爷,断然不会娶一个武散官的女儿。

范公子的家中早已为他觅得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就要完婚。禾大小姐怎能甘休,亲自上门去要个说法,结果被无情扫地出门,一时无法接受,想要绝食自尽。就是在奄奄一息的时候,禾晏醒来了,代替了禾大小姐。

难怪,自禾晏醒来后,禾家所有人都待她小心翼翼,怕是担心她一个不小心又去寻了短见。

禾云生还在絮絮叨叨的说,骂禾晏头脑不清醒,他却不知道,他真正的姐姐,早已不在人世。禾晏心中扼腕,禾大小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了一个骗子男人毁了自己的一生,生命十分宝贵,为了不值得的人,是一种浪费。何况她这样去了,背叛她的人仍然活的潇洒,真正爱她的人却会痛不欲生。

亲者痛仇者快,何必?

她和禾大小姐的经历,倒是有一些相似。同样遇人不淑,只是她和禾大小姐又有所不同,禾元盛、禾元亮、禾如非以及许之恒,贺宛如,她会一个一个亲自上门,把他们欠她的拿回来。

为此,她做了很多努力。

每日早晨的绑着沙袋前行是为了找回力量,而每日下午在市井中贩卖,则是可以从形形色色的人之中,打听到禾家和许家的消息。

譬如瞎了眼的许大奶奶前段日子不慎落水溺亡,许家大爷悲伤欲绝,卧病不起。禾家举家悲恸,禾家大老爷一夜白头。飞鸿将军与妹妹兄妹情深,亦是亲自操持堂妹丧事,丧事办了三天三夜,全城皆知。

这些似真似假的消息雪花一样的飞进禾晏的耳朵,她只能付之一笑。

真相被掩盖了,而她必须揭开真相。在此之前,她得好好活着。

第七章 挑衅

夜里,风从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将烛火吹得微微晃动。人影在墙上被拉的东倒西歪,禾晏看着面前的碎银子,问道:“就这点?”

“奴婢已经求掌柜的多给点了。”青梅为难道:“但掌柜的说那些首饰最多也就能当这么多。”

禾晏点头,“那你先下去吧。”

青梅退了出去。

禾晏将碎银一颗颗捡起来放进掌心,总共也就两颗,她觉得她的心好像也跟着一起碎了。

在那个禾家的时候,银钱不缺,便是真的缺了,随便拿个首饰玉佩什么的也能当点钱。后来在战场上也没有需要用银子的地方,等回了京城,陛下的赏赐足足摆满了禾家的几个院子。

她想到赐给飞鸿将军的那些金银珠宝,随便拿一件过来,也能让这个禾家解了燃眉之急。可她现在偏偏又不在那个禾家。

禾晏重重的叹了口气,总算明白了什么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银子是银子,还有一件事,就是她也想去校场。每日上山砍柴固然能强身健体,但也仅仅只是增强体力,要想恢复到从前,去校场与人交手,射箭骑马才是最快的办法。不过这样一来,不知道爱女心切的禾绥会不会同意。

她吹灭了蜡烛上了塌,不管如何,一切等明日再说了。

……

第二日,砍完柴下山,用过午饭,禾云生要去卖糕了。

禾晏看着他装了满满一大笼屉,问:“做这么多,能卖的完吗?”

“天气热了起来,来买的人多得很。”禾云生道:“再过段日子,就该卖别的了。”

禾云生真是为这个家操碎了心,这些生意上的事倒是懂得很清楚,禾晏肃然起敬,拍了拍他的肩:“那走吧。”

禾云生身子一僵,禾晏这个动作,还真是……十分男子气概了。

等到了棚里,因来的早,商贩们不多,两人便寻了一个靠近街边的好位置。将大耐糕摆了出来。

正是四月初,下午的时候太阳出来,便有些夏日的味道了。大耐糕酸酸甜甜,亦有李子的清香,这个时节买来做零嘴正好。不出禾云生所料,生意很好。禾云生捡糕,禾晏收银子,两人正忙得不可开交时,忽见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冲着他们的位置而来,为首的正是昨日的王久贵。

“啪”的一声,王久贵两只手锤在桌上,周围的人连忙退了开去,不愿遭这池鱼之殃。

禾云生倒是无所畏惧,怒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王久贵冷哼一声,“昨日你打了我,你以为就这么能算了?”

禾云生挽起袖子,面若寒冰:“你想打架?奉陪!”

“好小子,你有种!”王久贵稍退一步,身后的小喽啰们便将禾云生团团围住,“少年人我劝你不要太猖狂!”

禾云生不为所动,正在这时,禾晏道:“住手!”

禾云生和王久贵齐齐朝禾晏看来。

王久贵见了禾晏,又笑起来,他道:“这小子不懂事,不过是你弟弟,禾大小姐的面子,在下还是要给的。要是禾大小姐愿意陪在下同游踏青,这件事也就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孩子一般计较。”

“我看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禾云生勃然大怒。

“慢着。”禾晏一把攥住禾云生的手,禾云生想挣开,但任凭他怎么努力,禾晏的手牢牢钳住他,禾云生不由得发怔,禾晏的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有什么事别在这说,吓到了周围的人。”禾晏淡道:“我们去那边说吧。”她指了指远处,醉玉楼靠里头的一处小巷。

“不行!”

“好啊!”

禾云生同王久贵一起开口。

禾云生急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和他们……这些人不是好人!”

王久贵却笑了:“看来还是禾大小姐懂事,咱们还是走吧,我今日还带了给禾大小姐的礼物……”

禾云生还要闹,禾晏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你以为我这些天跟你上山砍柴是白砍的,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就一盏茶的时间。”

少女的声音轻轻柔柔,带了一丝莫名笑意,禾云生不由得愣住,等他回过神来时,禾晏已经跟着王久贵一帮人走过去了。

禾云生想要追过去,可一想到方才禾晏对他说的话,又生生忍住停了下来。

就相信她一次,一盏茶的时间,一盏茶的时间她还不回来,他就去找她。

另一头,禾晏和王久贵走到了小巷。

小巷的上面,便是醉玉楼的酒肆。隐约能听见里面管弦琴声,悠扬悦耳。禾晏对此向往已久,但一次也没去过。她回京不久,禾如非就归来了,她做女子打扮,进不得这等地方。

“禾妹妹,”王久贵笑嘻嘻的凑上前,“你是想和我说什么哪?”

“我弟弟。”

“你说禾少爷呀,”王久贵稍感意外,不过很快便笑容满面,大度挥手,“我怎会和他一般见识,你知道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鸭蛋青色的圆形粉盒,另一只手去摸禾晏的脸,“我心里有你,以后咱们就是一家……”

王久贵的话没说完,就被一声惨叫替代。

醉玉楼里,琴弦因这惨叫而微微一抖,拨错了一个音,仿佛美玉落下划痕,突兀而遗憾。有人疑惑开口:“什么声音?”

纱帘被扇柄掀起一角,茶盏玲珑,竟不及捧茶的手指修长如玉。

禾晏松开手,王久贵的胳膊软绵绵的垂下来,他面带惊恐,禾晏淡淡一笑,一扬手,那盒鸭蛋青的粉盒便朝王久贵兜头砸下,砸了他一脸白沫。

“谢谢你的礼物,不过,我不喜欢这种劣质的脂粉,记住,以后别送我这种东西。”

“贱人!给我打!”王久贵哀嚎之下,还不忘一声令下。

妙龄华年的少女闻言,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眼睛弯了弯,笑声脆如山泉。她是真的开心,春风吹起她的裙角,黑发雪肤,杏眼明仁,像足了哪家踏青路上的娇美小娘子。

可她说的话却令人胆寒。

她揉了揉手腕,微笑道:“你最好别后悔。”

------题外话------

本章男主出镜了一根手指[捂脸]

第八章 乐通庄

王久贵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他使劲掐了掐自己的大腿,顿时疼“哎哟”一声叫出来。

不像是在做梦。

可若不是在做梦,如何解释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不过须臾,他的那些喽啰们便纷纷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而始作俑者一脚踏在石阶上,正在掸落衣裳上的尘土。感到王久贵的目光,她便望过来,眸光清亮,让王久贵浑身发毛。

他没见过这样子的禾晏。

禾晏不是这个样子的。禾晏漂亮刻薄、贪慕虚荣、爱占小便宜。这样的女子,朔京城中数不胜数,大多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好的便真能攀上一门富贵人家做个妾,不好的,便是嫁个普通人,一辈子哀哀怨怨的活。禾绥养她跟小姐一样的养,禾晏这辈子也没摸过什么锐器,那一双手不是抚琴就是作画,至少不是用来打人的。

可在刚刚,王久贵却亲自看到那双手合拢成拳,一拳便将他身边的壮汉打倒在地。他还记得禾晏刚刚握住他的胳膊,他的身子还没来得及酥麻,就觉得胳膊一痛,嗷嗷大叫起来。这哪里是手指,比斧头还利。

这女人太可怕了,她是吃了什么药,一夜之间力气变得这么大。能一个人干翻他十几个人?

王久贵有点想哭。

他还没想好接下来应该怎么求饶,就见那少女朝他走过来。

“姑奶奶饶命!”理智这一刻烟消云散,王久贵脱口而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以后不要送我这种礼物了。”禾晏温声开口,“我不喜欢。”

“好、好好好好。”王久贵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生怕禾晏不相信,还补充道:“您喜欢什么告诉我,我买了送给您……可以吗?”

“那倒不必,无功不受禄。”禾晏笑起来,“都是街坊邻居,以后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

“是是是。”王久贵感激涕零。

“不过,我还有件事想要问你。”她道。

片刻后,禾晏丢下一地残局,轻松的离开了,留下满地的呻吟。她走的轻快,并不知道在她走后,醉玉楼上的某层,有人松开执扇的手,纱帘掩住了楼下的狼藉。

“京城里的女子何时变得这般勇猛凶悍了?”这是个轻快的声音,含着满满的笑意与戏谑,“难道这就是舅舅你迟迟不愿定亲娶妻的原因?”

他的话并没有得到回答。

这人便再接再厉,“舅舅,要不去打听打听方才是哪家姑娘?若是不错,收下做个你帐下的女护卫如何?到了夜里,还能红袖添香……”

“砰”的一声,有人的指尖轻扣桌面,那半杯茶盏上盖着的茶盖“嗖”的一下,准确无误的扑进了他嘴巴,堵得他哑口无言。

“呜呜,呜呜——”那人不甘心的张牙舞爪。

“你若再多一句废话,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慵懒而漠然的嗓音打断了对方接下来的控诉。

屋子里安静下来。

琴弦拨动的《流光》缓缓流淌过雅室,遮住了窗外的春光。茶继续饮,有人小小的嘟囔了一声“小气”,很快被琴声淹没了。

……

禾云生看见禾晏安然无恙的回来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