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以为进来的时候会听到禾晏大哭大叫,毕竟禾大小姐就是个胆小柔弱的女人,谁知道进来的时候禾晏什么事都没有。就算嘴巴被堵住了,可她脸上的神情,有好奇,有提防,唯独没有害怕。

护卫没见过这样的女人,莫名觉得心里有些发颤。好在马车跑得很快,大约一炷香功夫,就到了。

护卫将禾晏扶下马车。

天色已经全黑了。

夜里的春来江没有了白日的热闹,变得静谧而安静。这样的夜,本该许多画舫在此游玩,笙歌燕舞,饮酒寻欢。只因今日下起茫茫细雨,风寒冷冽,就只有零零散散几只船舫飘在江中,一点渔火幽微,显得格外寂寥。

禾晏抬起头,绵绵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凉而痒。她看着远处,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护卫不敢看她的脸,抱拳道:“少爷在前面的船上等您,奴才这就送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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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纠缠

小舟在江面上晃荡,今夜无月,只有一点散星,江面映着江边的灯火,影影绰绰能看到水面上,自己的影子。

护卫划着小舟,朝江中心的那只装饰精美的船舫靠去。

禾晏垂着头,一声不吭。护卫忍不住回头去看禾晏,见女孩子坐在船尾,坐的笔直,双手被绳索背在背后,亦是不动。似乎觉察到他的目光,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护卫一个哆嗦,手中的船桨差点掉进江水之中。

那一眼,实在很冷。他难以形容那种感觉,像是个死人在木然的看他,江面涛声如梦,更显得她鬼气森森。

实在太奇怪了。护卫心中惴惴,她不怎么说话,也不问什么,安静的出奇。寻常女子,这时候总该询问一两句吧?可禾晏没有,她像是一尊安静的人偶,安静的不像是个活人。

水,在夜色下泛着粼粼波光,像是旋涡,将她的思绪带到那一日,她被贺宛如的人按着头,溺死在池塘里。

从前的她是会泅水的,还算善泳,可时至今日,到了此刻,全身绷紧的神经告诉她,她怕水。

她怕从这艘小船上掉进去,怕被吸入无穷的旋涡,怕再也挣不出水面,眼见着天光离自己越来越远却无能为力,怕这辈子又如上辈子一般戛然而止。

她为自己此刻的懦弱和恐惧感到厌恶,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得端坐在船中,沉默的任由这护卫将自己带上那尊华丽的船舫。

船舫应当是富贵人家自己的船舫,比楼船小一些,又比渔家小舟大许多。护卫将禾晏送上船,掀开船篷的帘,将禾晏带进去,便自己划着小舟走远了,似乎得了人的吩咐,不敢近前。

禾晏注视着眼前的人。

范成今日亦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的极为花哨富贵,而船舱内,也摆着熏香和彩色的灯笼,灯火蒙蒙,软塌绵绵,一进去便觉出旖旎生香。

禾晏从脑中的旋涡中挣扎出来,看向范成,道:“范公子。”

范成走过来,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道:“阿禾,你受委屈了。”

禾晏不做声。

“我没想到那个女人会如此恶毒,竟然将你绑走,还关在屋子里。若非我令人暗中保护你的安危,得知此事立刻叫人将你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阿禾,如今你总该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了吧?”范成痛惜道。

禾晏瞧着自己脚上的绳索,摇头道:“我不明白。”

自始至终,范成的护卫将她从宅子里接出来也好,上马车也好,还是送到这艘船上也好,他都没替禾晏解开绳索。

粗粝的绳索绑着,早已磨破了她的手腕,但并不觉得疼,只是无言。

“我怕你对我有误会,不肯上船,才没有替你解开绳子。”范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忙解释道。话虽如此,却也并没有其他动作。

“这是船上,”禾晏笑起来,“我又不会跑,你可以把我解开。”

她一笑,如朝霞映雪,说不出的明媚生辉。范成看的有些发怔,心想我的乖乖,禾晏也不知如何长得,如今出落得越发动人,倒是比从前多了几分不曾有的飒爽英姿。

这么一想,他心越发痒痒,就要伸手去摸禾晏的脸,禾晏一侧头,他便落了个空。笑容微顿,干脆蹲下身来,注视着禾晏道:“不是我不放开你,只是阿禾,你要知道你现在的处境。”

“我夫人生来善妒,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即使今日你回了禾家,明日她还是会想办法找你。我岳父乃承务郎,你爹只是个校尉,想找麻烦,多得是机会。这且不提,最重要的是你。”

“你一个女儿家,又无人保护,一旦被她抓住,她定会想办法百般折磨与你,我……于心不忍哪。”

范成深情的看着她,“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受苦呢?”

“哦?”禾晏反绑着的双手正悄悄解开绳扣,她不动声色反问道,“那你打算如何?”

见她口风有所松动,范成顿时喜出望外,想也不想的开口:“我想将你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平日里仍旧有丫鬟奴仆伺候你,这样我夫人就找不到你。等时日长了,我再休了那个女人,便将你带回范家,介时,你就是范家的主母,无人再敢欺负你。”

“正妻?”禾晏问。

“不错,”范成摸着胸口,“阿禾,我对你发誓,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个。若不是这门亲事早就定了下来,我根本不会娶她!你放心,我此生只爱你一人,我范成的妻子只会是你,只是你要等一等……”

禾晏闻言,轻笑出声。

范成一愣。

“你这是,想要我当你的外室啊。”她淡淡道。

若是真的禾大小姐在这里,大概早就被这一番誓言感动的潸然泪下。可她不是禾大小姐,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男人想要骗一名女子,真是什么鬼话都说的出来。范成怎么会娶她当正妻?不过是想先骗了再说。

不知她当年一心系在许之恒身上,贺宛如看她,是不是就如她现在看禾大小姐,同样的可笑和可悲。

“阿禾,你……”范成皱起眉。

“范公子,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既然已经娶妻,我也放下过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道。我无意你正妻之位,还望你也不要纠缠。”

话到此处,手上结扣一松,打开了。

范成并未看到掉在地上的绳子,先是意外的看着她,片刻后,突然冷笑起来,“禾晏,你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好声好气的哄着你,你还来了劲了!纠缠?天下女人多得是,我何须纠缠你这样的?不过本公子在你身上花费的时间心思,可不能白费了!”

“范公子该不会要我折成银子给你吧?”禾晏好笑。

“本公子不缺钱,你就拿自己来偿还吧。”他露出一个下流的笑容,“你要是将我伺候好了,说不定我还会赏你点银子。”

禾晏还未开口,突然听得一个暴跳如雷的声音响起,“你放的这是什么狗屁!”

禾晏诧然望去,见帘子一掀,一个湿淋淋的人大踏步走了进来,正是禾云生。

第二十六章 命中意外

“云生?”禾晏险些以为自己眼花,她再看了看,的确是禾云生。

禾云生已经走到她面前,护在她身前,一掌把范成推出老远。

“你、你怎么上来的?”范成好容易站定后,指着他叫道,目光尽是不可思议。

“当然是游上来的!”禾云生道。

他这刚从水中捞起来,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淌水,蹲下身就去给禾晏解禾晏脚上的绳索。

“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我就怕姓范的纠缠你,早早的让双庆回去守着,谁知道正好看见你被人叫走。”双庆就是禾晏为禾云生买的小厮,平日里陪着他去学馆。

“双庆跟到这里,便回头告诉我,我一路跑过来,游过来,幸好赶上了。”他将禾晏脚上的绳子解开,正想去解禾晏手上的绳子,没想到禾晏手上的绳子却是松的。他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随即站起身,怒视着范成道:“要不是我赶的及时,这畜生想对你做什么?”

“做什么?”范成终于回过神来,他看向禾云生,有恃无恐的笑道:“你以为你来了,又能改变什么?”

这船上除了他们三人,一个人也没有,大概怕扰了范成的“兴致”,连刚才送禾晏来的护卫都不知所踪,估摸着划着小舟躲的远远的,只等事成之后得范成吩咐。

“你姐姐,迟早都是我的人。”范成不屑道:“我看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别给脸不要脸,当初是谁想方设法的爬我的床,现在装什么贞洁烈妇!”

“你!”禾云生闻言,顿时勃然变色,直扑过去,一拳揍过去,“你个混账!”

范成被他扑的差点跌倒,船舫被他这么一动作剧烈摇晃起来,倒教禾云生一个踉跄。

禾晏皱了皱眉,正想上去帮忙,却见范成袖中有什么东西一闪,依稀是道银光,她头皮一紧,厉声道:“云生躲开!”

禾云生并不知道发生何事,下意识的翻了个身,“咚”的一声,范成掏出的刀扎到了他的衣服。

禾云生也惊出一声冷汗,道:“你敢杀人!”

“有何不敢?”范成面色狰狞,“一个校尉的儿子,死了就死了!等你死了,我就把你姐姐奴役起来,日日供我消遣,玩腻了就卖到楼里去。”他大笑起来。

禾晏眼中浮起一丝厉色。

她不动范成,不过是怕给禾家招来麻烦,可眼下看来,不管她动不动,范成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了。

禾云生也怒火冲天,干脆回头一头撞在范成的肚子上,范成冷不防被撞倒,这船舫又摇摇晃晃,一下子跌倒在地。他张口就要喊人,禾晏喝道:“别让他出声!”旋即飞身上前,将桌上的帕子塞进范成嘴里。

范成被堵了嘴,这一愣神的功夫,禾云生已经骑到了他背上,一拳拳揍他,他本就是少年,力气正大,范成虽然嘴巴叫嚣厉害,但哪里又真的是他的对手,渐渐地便不再挣扎。

“云生,够了。”禾晏喝住他,“再打下去他就没命了。”

“他死了才好!”禾云生咬牙切齿道,“死了就不会惦记你了!”

“那禾家就麻烦了。”禾晏拉开他的手,“先把他弄起来。”

禾云生从范成背上爬起来,范成面朝地一动不动,他伸脚踹了踹,“起来,别装死!”

范成依旧没动静。

“打你两下就死了,你还真会讹人。”禾云生一边嘲讽着,一边想将范成给踹起来,可才动了下,突然间,便见自己脚边,范成趴着的地方,渐渐氤氲出一团红色。

他道:“他、他……”

禾晏正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他们方才这船摇摇晃晃,不知道范成的护卫看见没有。眼下看来没什么不对,可能以为这是范成的“兴致”。这会儿听得禾云生倏然变色的声音,有些奇怪的一看,一看之下便定住了。

片刻后,她蹲下身,镇定的将范成翻了个面。

“啊——”禾云生短促的叫了一声,迅速捂嘴将剩下的声音咽进了喉咙,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

范成被翻得仰躺在地,身子软绵绵的像是没了骨头,腰腹处的衣衫已经被血染红了大块,一点刀柄落在外面,刀尖已经尽数没在骨肉之中。

刚刚同禾云生打斗时,范成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刀,后来船舫摇晃间刀掉在地上,又被禾云生撞的跌倒,不偏不倚,稀里糊涂,刀就刺进了他自己的腹中。

本来也不至于这般深,偏禾云生还将他压在地上用拳头揍,于是便刺的整把刀都进了肚子,一命呜呼。

禾云生吓得两腿发软,跌坐在地,惊恐的道:“他……他不会是?”

禾晏伸出两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吐出两个字,“死了。”

禾云生茫茫然的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片刻后,他呜咽一声,六神无主的道:“他,他怎么就死了?我们怎么办啊?”

船还在江中,摇摇晃晃的飘着,四周除了船舫之中的灯火,似乎再无别的光辉。一片死寂中,禾云生的哽咽格外清晰,他说:“我们怎么办啊?怎么办?”

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年,从未杀过人,见过血,连杀鱼都要绕道行走。嘴巴上说的凶巴巴,却没想到真的会要人性命。禾云生已经慌了神,嘴里重复的念叨着毫无意义的“怎么办”。

禾晏蹙眉看着范成的尸体。

她杀过的人太多了,不过都是战场上的敌人,这样的,没杀过,虽然有些意外,却也并不慌乱。再看禾云生,他神情恍惚,似哭似笑,摇着范成的尸体,似乎是想把他给摇醒,已然失去了神智。

“啪”的一声。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犹如当头棒喝,禾云生从方才的混沌中清醒过来,看向面前的禾晏。

他突然发现,和他相比,禾晏冷静的过分,她目光尖锐如剑,将他的心扎了个透凉,她的手也很稳,不像他的,还在抖。

她的声音也是冷的,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严厉,她说:“禾云生,你清醒一点,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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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蚂蚁竞走十年了!

第二十七章 引开

他已经死了。

禾云生呆呆的看着眼前。

范成的伤口还在流血,那一刀不偏不倚,正刺中了他的腹中。禾云生觉得嗓子发干,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声音仍是颤抖着,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心。

他说:“我去衙门投案,人是我杀的。”

他站起身,浑浑噩噩的要往前走,才走了两步,被人一把拉住,差点跌了一跤。

禾晏问:“你去投什么案?”

“他死了,我偿命。”禾云生哽咽道,“天经地义。”

“为这种人偿命可不值。”禾晏看了一眼地上的范成,“我本来想,今日就算过了,范成也不会善罢甘休。禾家迟早会麻烦上头,不过眼下倒是少了个麻烦,他死了,至少禾家日后清净了不少。”

“你可还记得他当时说的话?”

禾云生记得,当时范成想要杀他,说“等你死了,我就把你姐姐奴役起来,日日供我消遣,等玩腻了就卖到楼里去”。这般狂妄自大的话,他说的理所当然。

“你要知道,范成今日在这条船上杀了你我二人,不必偿命,凭什么你失手杀了他,就要搭上自己的一生?我们的命就如同草芥,他的命就格外金贵,凭什么?”

禾云生年纪尚轻,一腔热血,为范成这样的人偿命,太不值得了。

“我也不愿,”禾云生闻言,一腔悲愤笼上心头,只道:“但我们现在难道还有别的路可走?”

禾云生想得简单,他杀了范成,范家上门,自己一命赔一命,此事全了。禾晏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前生出自高门大户,自然知道如范成这样的人家,就算禾云生投案以命抵命,范家也不会善罢甘休,禾绥和她,包括青梅和双庆,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过来。”禾晏拍了拍他的肩。

禾云生疑惑的看着她。

“你方才说自己是泅水过来的,可是善泳?能憋气么?”禾晏问。

禾云生点头,“可以。”

“你换上我的衣服,等会儿听我口信,就从船上跳下去,游到下游,再换上干净衣服偷偷回家,一定要快,知道吗?”

禾云生懵懂点头,又摇头,看向禾晏,“那你呢?”

禾晏从地上捡起包袱,那包袱里,还有她今日从裁缝铺里为禾云生拿的新衣裳,她道:“我换件衣服,把他们引开。”

“他们”指的是范成的护卫。

禾云生大惊,脱口而出,“不行!”

“你怎么引开?你是个女子,他们抓到你会杀了你的,他们会折磨你,你手无缚鸡之力,落在他们手上会生不如死……”

他还在絮絮叨叨的说,被禾晏一把按住肩膀。

“不会,我能甩开他们。”她道。

幽暗的灯火下,少女目光清亮坚定,这个时候了,她甚至还在笑。那笑容很轻松,莫名的抚慰了禾云生慌乱的心情,可又让他想哭。

“我不能让你去。”禾云生喃喃道。

“听着,云生,你穿着我的衣服跳船,我把他们引开,这两日我们都不要见面,我要避风头便不能回禾家。再过五日,你去城西有一家叫柳泉居的酒馆,酒馆门口有一排柳树,你找到左起第三棵柳树,往下挖三寸,我会在那里留下给你的信。咱们到时候再会合,知道吗?”

禾云生摇头:“我不能让你去……”

“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是个男人,日后还要挑起禾家的重担,你要冷静下来,照我说的做,我不会有事,你知道的,我每次都没事。”她说。

禾云生说不出话来。

她的确每次都没事,不管是王久贵也好,赌场赌钱也好,还是在校场是赛马也好,每次她都能出人意料,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背上了人命。

“父亲那边,你替我解释。”禾晏道,“再过一会儿,范成的护卫会过来,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现在快点换衣服。”她道,“你背过身,我先把外衣脱给你。”

船舫静静的飘在江中,禾云生同禾晏再相对而立时,两人已经换了装束。禾晏穿着簇新的男装,头发扎成男子发髻,英气逼人,果真成了翩翩少年郎。而禾云生穿着禾晏的长裙,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面色尴尬。

禾晏“噗嗤”一声笑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笑。”禾云生心事重重,竟没心思同禾晏斗嘴。

“还没到笑不出来的时候,”禾晏从地上捡起一块面巾,将自己的脸蒙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然而眼里也是带着笑意的,“你得习惯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