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叫里外拐肘。”

“这个叫左右骗马。”

“这个,白蛇吐信。”

“扫地龙!”

她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王霸他们早已停下手中的动作,朝她看来,似被她的气势所惊。

原先在演武场上,已然觉得她十分厉害,然而眼下看来,却知她之前是收着的。

雷信咬牙,面色越发难看。

他并未将禾晏放在眼中,一个新兵再如何厉害,不会面面俱到。禾晏的刀弓枪法出色,不代表他就能打败自己。然而眼下这少年用鞭招式信手拈来,仿佛早已用了千百回。这也罢了,一样兵器用得好,也不能说他就能在对战中得胜。

可禾晏,实在是太过狡猾,她不过与自己交了几次手,似乎就能观察出他身上的薄弱点,专朝弱点进攻。这么短的时间,而他却无法找到禾晏的弱点,无从下手,雷候感到心惊。

少年的笑意越发扩大,一鞭套一鞭,一鞭连一鞭。雷候觉得眼前的长鞭像是呼呼而转的车轮,又像是坚硬凶狠的钢棍,如虫如龙,变化无穷,他不由得有些眼花。

就在这眼花之间,但见那长鞭又朝自己面门而来,雷候下意识的拿剑去挡,下一刻,鞭子调皮的打了个弯儿,直探向他前胸。

雷候心中暗道不好,可是已经晚了,鞭子像长了眼睛,直接卷入他怀里的整整十几把旗帜,收了回去。

雷候想要用剑阻住长鞭,可长鞭可收可放,哪里会被他的剑所缠,滑不溜秋,落到禾晏手中。

“这个叫金丝缠葫芦。”禾晏掂了掂手中的旗帜,笑道:“多谢雷兄,还替我捆好了。”

雷候自负,自觉白月山上今日争旗的新兵,没有一个能打得过他。因此连旗帜都放的极为嚣张,直接用绳子捆好,一起放进怀中。可此刻却被禾晏尽数拿走,心中不由得有一丝后悔,若是保险些,分开放的话,倒也不至于一下子什么都没了。

眼下见全都被禾晏收走,雷候再也绷不住阴沉脸色,二话不说,就朝禾晏扑来。

禾晏退开几步,笑盈盈道:“到了我手里,就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谁也不能抢。”

“若我偏要抢呢?”雷候杀气腾腾,剑如流星。

“其实我不喜欢打架,”禾晏叹息一声,“你偏要抢,那我就只好揍你了。”

两道身影霎时间碰撞在一起。

王霸他们与雷候的同伴,早已打累了。况且旗帜不在手中,打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早已都坐在树下,作壁上观。心头亦是清楚得很,这是禾晏同雷候的较量,谁赢谁就能带走旗帜。

“你能看出来他俩谁厉害点不?”雷候的同伴问。

江蛟摇头:“看不出。”

“这还用问,肯定是禾晏!”王霸回答的理所当然。

“哦?兄弟何出此言?”

“不知道,感觉吧。”

“……”

“……吃松子吗?”黄雄还递一颗松子给对方。

“多谢多谢,唔,真香!”

一小把松子还没吃完,听得“咚”的一声。

众人一同往前看去,两道身影已经分开了。雷候面色不动,少年笑盈盈的手握长鞭。

地上躺着一只剑。

“你输了。”禾晏道。

雷候脸色难看,没说话,片刻后,他沉沉道:“你使诈。”

“兵不厌诈。”禾晏捡起地上的长剑还给他,认真道:“你的腿被我打伤了,在此原地休息半个时辰再动吧,否则你的腿会留下遗症,日后练功再也进不得分毫。”

雷候把脸撇开,接过剑,不想看她。

“没事的,”禾晏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儿。只是一场争旗而已,你已经很出色了,可惜遇到了我。”

她指了指自己:“我最厉害。”

这话王霸他们听禾晏说过无数次,一开始都不屑,到如今,已然听得麻木了。况且,她说的也没错。

禾晏招呼江蛟:“走吧。”又对雷候的同伴们道:“你们就在此歇息歇息,顺便保护好雷兄。”

那人不解的看着她。

“你们在山上揍了那么多新兵,一会儿新兵下山,瞧见雷兄此刻不好动弹,难免不会联手揍回来。”

“所以我说,”她义正言辞道:“勿以恶小而为之。”

……

雷候一行人被甩在了身后,江蛟他们随着禾晏一道下山去了。

“他方才说你使诈,”黄雄忍不住问:“你如何使诈?”

“其实也不是使诈,不过是故意卖他几个破绽。”禾晏耸了耸肩,“他想要我的命,而我只想要他不能走,追不上我。他误解了我的意思,所以……”

“那个猴也不是很厉害,”王霸不置可否,“说的那么厉害,这么快就败了,好弱!”

“这你就错了,”禾晏摇头失笑,“他是真的很厉害。凉州卫的新兵里,若没有我,他当是第一人。”

禾晏与此人交过手,她不知这人从前是做什么的,看他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但想来练武,至少也是十年以上。且功力深厚,手法娴熟,若说有什么不好,便是杀气太重。虽然没伤及性命,但是以他的打法,很可能重伤同伴。

正因为他身手太好,所以他夺旗的办法才如此简单粗暴。只是夺旗这回事,从来都不是摆一个擂台,谁能打到最后谁就是赢家。虽然雷候很厉害,但在山顶上一直和别的新兵交手,马不停蹄的上山下山,终究还是消耗了他不少体力,动起手来,时间短还好,时间长了,破绽就显得很明显。

而禾晏今日上山下山,都是五个人一起行动,王霸他们也在认认真真的出力,禾晏除了安排布置以外,真正交手却没几次。是以她自己精力充沛,也有十分的力气去看雷候此人的弱点。

“他果真不会跟来了吗?”江蛟还有些怀疑,频频往后望去,“我看我们还是走快些,免得他等下跟上来。”

“放心,”禾晏道:“除非他日后不想要继续练武了,否则不会跟来的。但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们最好早点下山。”

……

卫所的屋子里,一盘棋还没有下完。

沈瀚心里装着事,根本没什么心思下棋。对面的青年却好似一点也不着急,亦不关心争旗的结果,闲散的饮茶对弈,平静的令人发指。

黑衣侍卫从门外进来,走到肖珏身侧,轻声道:“禾晏撞到雷候,同雷候交手,雷候不敌,此刻二十面旗帜,全部归于禾晏手中。”

他没有避开沈瀚,因此这话也被沈瀚听到,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雷候,从上山开始争第一面旗时就被他们留意到了。这个年轻人之前不显山不露水,若不是这次争旗,还不知道凉州卫里有这么个能打的。此人还是杜茂杜教头家中亲戚举荐的人,原先看无甚特别,眼下却知道还是有真本事。

这人上山开始争旗,与人交手,尚无败绩。又同禾晏那种藏在暗处的埋伏性情不同,只懂得直来直去,不懂得掩饰。不过好在身手极佳,打败了无数人,一口气拿走了十四面旗帜,比禾晏还多一倍。

原先对于雷候与禾晏的碰面,沈瀚还是十分期待的。很想看这两人真的交手,谁会胜出。沈瀚以为禾晏惯来习惯讨巧,这样直接上手的,恐怕不敌雷候。毕竟雷候身手的确厉害。

不曾想,雷候还是败在禾晏手中。

“禾晏一行人已经往山下走,”飞奴继续道:“再走半个时辰,可进入阵法。”

沈瀚看向肖珏。

一开始他以为,对一个新兵,大抵不必用阵法。现在沈瀚的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这少年无所不会,无所不能,只怕这阵法,也困不住他。

肖珏一脸平静,垂下眼睛,将沈瀚的白子捡走。

沈瀚低声问道:“都督……他会赢吧?”

肖珏勾了勾唇角:“或许。”

……

太阳有渐渐西沉的势头了。

日光从白日里灿烂的金,变成了暖烘烘的红,从枝叶的缝隙中透出来,仿佛大块红霞,柔和明丽,像姑娘穿着的红纱。

丛林深处传来野鸟的啼叫,大约是因为二十面旗帜已然在手,胜券在握,一行人心情都很好。仿佛不是来上山争旗,而是出来踏青游玩,此刻正准备归家。

王霸道:“不知道这回回去,除了可能进前锋营外,会不会赏点什么?”

“应当有。”禾晏随口问:“你想要什么?”

“酒!当然是好酒!到这里来都没怎么喝酒,馋死我了。”王霸抱怨道:“若是能有酒喝,我当比现在更有力气!”

“那是酒,又不是药膳。”禾晏有些好笑。

“能送点好兵器吧。”江蛟道:“我投军时,不曾带家中兵器。演武场的长枪,用着不太顺手。如果能赏一把好长枪,就好了。”

黄雄摸了摸脖子上的佛珠,只道:“我只想吃顿热腾腾的牛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才是过日子!”

石头沉思了许久,才道:“带小麦上山一趟,他一直想猎兔子。”

四个人里,三个人的愿望都跟吃喝有关,禾晏也不知道该不该称赞一声他们无欲无求。江蛟问:“你呢?你想要点什么赏赐?”

“我?没什么想的。”禾晏道:“能进前锋营的话我就很开心了。”

“你还真是心心念念建功立业。”王霸酸溜溜的道。

“那是自然,我这么厉害,不建功立业岂不可惜?我还盼着能得到都督赏识,做个他身前的护卫什么的。”禾晏想,若是如此,日日与肖珏相对,总能打听到禾家的消息。

“你就想吧,”王霸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成了我叫你一声爹。”

禾晏:“……”

正说着,黄雄停了下来,道:“咱们是不是一直在此地打转,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来过这里?”

“拉倒吧,”王霸张口道:“你识路么?”

“我也觉得我们好像刚刚来过这里。”江蛟也道。

禾晏没说话,石头从怀里掏出一根草绳,走到面前的一棵树前,伸手系了上去,道:“山路复杂,树木长得相似看错也寻常,再走走看。”

几人便又往下走去,待走了一盏茶功夫,看见眼前出现一棵树,树上正系着方才石头系上去的草绳。

这回,众人都安静了。

片刻,王霸才开口,声音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道:“咱们是不是碰到鬼打墙了?”

他还越说越来劲了,絮絮叨叨的道:“我听我们山头一个师爷就说过,他从前夜里走山路,走到一处地方,怎么走都在原地兜圈,实在没法子,就只能原地坐下,和衣而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嗬,你们猜怎么了?”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过没人接他的话,王霸便悻悻的讲:“他醒来一看,发现自己在一块坟地里!”

禾晏扶额:“王兄,现在好像不是说鬼故事的时候。”

“怕什么?”黄雄瓮声瓮气的道:“我有佛珠,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倒是你,”他转而看向禾晏,“你是不是把路记错了?”

“不会。”禾晏道。

“那怎么会突然迷路?”江蛟也感到不解。白月山虽然大,但也不至于迷路,上来的时候都好好地,下山的时候怎么会走不出来。

“我们确实在往山下走没错,”禾晏道:“但也确实在此地打转。”她心中掠过一个念头,走到那棵绑着草绳的树前,四处眺望了一下。

这是一处野地,树不及山顶那般茂密,地上杂草丛生,有几块散落的石头掉的到处都是。

石头?

禾晏心中一动,再往前走几步,见一石堆。她弯腰细细去看,几块巨石胡乱堆在一起,没有形状,看起来像是山上猎户用来休憩时随意搬弄来的。

“你盯着这堆石头看什么?”王霸问:“上面有字?”

禾晏直起身子,道:“上面没字,不过,这就是我们走不出去的原因。”

“什么?”江蛟几人也围过来,皆是看着那块石头,怎么也看不出花样。石头便皱眉问:“这是何意?”

“奇门遁甲,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有人在这里布阵,”禾晏道:“我们进了阵法,所以在原地打转。”

她这话分开大家都听得懂,连起来就叫人不懂了。众人看着她,连问都不知道从何问起。

禾晏也很奇怪,四处没有看到王小晗的影子,说明王小晗他们已经下山去了。他们不可能会破阵,说明之前还没有,那怎么现在就有了?

谁在这里专门为她布的阵?沈瀚?还是肖珏?

——题外话——

讲个冷笑话,雷候是广东人,因为“雷候啊!”

(没有地域黑的意思,只是讲个冷笑话_(:зゝ∠)_)

第八十四章 破阵

半晌,王霸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说的什么阵……是什么东西?”

“行军列阵,将领当学会用兵布阵,兵阵本就是跟着奇门遁甲而化改。”禾晏道:“只是说来话长,不过眼下这个阵……”

“怎么?”石头问。

“并非兵阵,只是普通的八卦阵而已。”禾晏答道。

她确实不明白,这里怎么会突然多了道阵法。上山的时候可没有这东西,王小晗他们也没遇上,看来是独独为他们,或者说是为她准备的,可到底是为什么?

“那你……能走得出去吗?”江蛟盯着她的脸色,问道。

“当然。”

这下,黄雄也诧异了,“你连这个都会?”

禾晏微微一笑:“略懂而已。”

她的“略懂”,一般都是“很懂”。众人都无话可说。禾晏知道,山上定然随处都有监员藏在暗处观察他们的情况,此刻她的言行想必也被暗处的眼睛盯着的。绝不可透出自己“不行”。

或许肖珏特意为自己布阵就是为了考验她的水平?毕竟从没见过“争旗”到最后,还要破阵的。看来想要进九旗营果真不是件简单的事,倘若九旗营里的人人都会破阵,那九旗营还真是不简单。肖珏有这么一只铁骑,难怪战无不胜。

她这么想着,便道:“你们跟着我,我如何走,你们就如何走,千万别踏错一步。”

禾晏难得这般严肃,江蛟他们登时也不敢大意,便跟着禾晏的脚步,慢慢往山下走。

黄雄边走边道:“禾老弟,你这手又是跟谁学的?”

禾晏笑道:“师从高人。”

“我想也是,”黄雄点了点头:“你的师父,一定是个绝世高手,要不你怎么什么都会?”

禾晏低头笑了笑,没有回答。事实上,飞鸿将军在战场上骁勇善战,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世上从来不缺不畏死的英雄,她虽然身手不错,却也到不了天下第一的地步,更勿用提以一人之力战群雄。飞鸿将军最擅长的,应当是排兵布阵。

她的师父,的确是个绝世高手,但她作为一个女子,体力方面,体格方面,到底天生及不上男子。人要懂得扬长避短,若学会排兵布阵,调兵遣将,比她一人去战场上厮杀能耐的多。她的师父最擅长奇门遁甲,她便学来同兵法相结合,终于成就一代名将飞鸿。

将领当学会练兵布阵,但九旗营的人为何也要学这个?禾晏百思不得其解,找不到头绪,便也只能先作罢,往山下走去。其实她也可以直接在此破阵,将阵法毁去,但禾晏并不敢确定这阵法究竟是不是为她准备,万一是为别人准备的,她这般自作多情的毁去了,后来的人怎么办?

所以她便带着江蛟他们循着生门出去了。

这阵法于她不过易如反掌,驾轻就熟,落在暗中观察的监员眼里,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马大梅和梁平此刻正藏在暗处,见禾晏一行人远去,二人张了张嘴,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异。

“他……他就这么走了?”梁平结巴了一下。

“视若无物……”马大梅道。

禾晏甚至都没有停下来思考,也没有想想如何破阵。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怎么走出去。他们新兵里竟然出了这么一个人物,到现在为止,似乎没有什么可拦住他的。

这本来该是件好事,英雄少年,超群绝伦,换了谁帐下有这么一位好汉,都要觉得是几辈子攒来的运气。只是,如今情势复杂,上回看沈总教头的意思,却不知是福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