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一过,除了偶尔在有人的场合提起禾晏时会擦拭几滴眼泪,平日里,府里甚至都不会提起禾晏这个人。好似从来没有禾家二房的嫡长女一般。

禾心影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没容的下她想清楚为何家里人对自己姐姐如此凉薄时,禾元盛竟然坐主,定了她与许之恒的亲事,要她给许之恒续弦。

许之恒纵然成了鳏夫,在朔京里也是旁人心中的好夫婿人选。尤其是禾晏死后,他表现的深情更让许多姑娘家敬慕不已。禾心影虽然也知许之恒出色,内心却极度不愿意嫁到许家。姐妹共侍一夫,朔京里不是新鲜事。但多半是嫡女做正妻,庶女做滕妾,相互照应。哪里有一前一后两个嫡女先后嫁给同一人的,禾家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她这么年轻貌美,家世又好,找个门当户对的少爷做正房夫人,岂不是比做许大奶奶更好?

但于这件事上,一向宠爱她的禾元亮竟然十分坚决。而她的母亲,禾二夫人虽有心为她争取,却无能为力——在禾家,女人说话总是不作数的。

禾心影就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嫁进了许家。

嫁到许家后,禾心影才发现许之恒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体贴温柔。一个俊秀出色的夫君事事照顾自己,很容易沦陷,而且,许之恒的确很讨女人喜欢。他对亡妻偶尔流露出来的遗憾和念想,会更让人认为,此人重情重义,值得托付终身。

禾心影嫁到许家后,禾如非这个堂兄倒是时不时地来看她。禾心影有些受宠若惊,她如今应当是禾家所有小姐里嫁得最好的这个,禾晏没能享到的福气,她全部都享受到了。

只是有时候会觉得不真实而已。

“对了,大哥,夫君,”禾心影开口道,“先前每年秋日我都要与母亲上山去寺庙烧香祈福,今年虽不在家里了,还是想与母亲一道。”

许之恒笑道:“自然可以,倘若那一日我无事,就陪你一道去。”

禾心影欣喜开口:“真是太好了。”

又坐了一阵子,她才起身出了门,留许之恒与禾如非在里头说话。待出了门,身边贴身侍女小柳道:“大奶奶,是要回院子吗?”

禾心影摇了摇头,“走走吧。”

院子里,夏日的池塘泛着郁郁葱葱的绿,池水平静的如一汪镜子。禾家的池塘里总是种着许多荷花,到了这个时节,暗香浮动,可许家的池塘,别说荷花,连假山都没有一座。

许之恒是个风雅之人,唯有这一处池塘,仿佛一池死水,看的久了,就觉得像是一处无底深渊,随时会将人拉扯下去。她的姐姐禾晏就是在这里失足溺死的,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或许是那点血缘关系,令她每次走到这里时,总觉得风格外凉,水尤其是冷,令人心里不舒服。

禾心影移开目光。

陪嫁丫鬟小柳问她:“大奶奶,刚刚在屋里的时候,您怎么不多待些时候呢?呆的时间越长……许家人就会对您越好。”

禾心影也明白,许家老爷夫人对她这个儿媳如此宽厚,八成是看在禾如非的面子上。她与这个“飞鸿将军”的大哥兄妹感情越是亲厚,许家人就越是不敢薄待她。

禾心影摇了摇头,自嘲似的一笑,“大哥本来就不是来看我的,我在里头多久都没有区别。”

倘若有认识禾晏的人在此,就会发现,这张娇软的、甜美的脸庞上,眸中所流露出的洞悉与明亮,与曾经的“许大奶奶”何其相似。

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

不到一月时间,金陵到朔京,路上休休整整,加上赶路,总算是在立秋前到了城门前。

朔京城门前,得了消息的护卫早已大开城门,兵马进城,沿街百姓全都对着队伍指指点点。

禾晏与林双鹤躲在马车中,倒是不曾接受这些指点,林双鹤心痒难耐,对禾晏道:“早知道这样威风,我也该让怀瑾给我一匹马,坐在马上,姑娘们也能将我的脸看的更清楚些。”

“……就算你不坐在马上,林兄,朔京城里的姑娘,也对你的脸很清楚了。”禾晏安抚他。

“这倒也是。”林双鹤听她这么说,仔细一想,也不再纠结了。

禾晏自己对出风头一事,没有太多想法。当年带着打了胜仗的抚越军回京时,亦是如今日这般热闹,只是那时候她戴着面具,极不自在,生怕被人发现端倪。待回了禾家后,第二日,真正的“禾如非”便代她接受了之后所有的一切荣光或是负担。

她从未用过自己的脸去面对“飞鸿将军”带来的一切。

马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燕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们还要在里面坐多久,都快到宫门口了。”

禾晏一怔,与林双鹤下马。

楚昭早在进城以后,就与他们的马车分道扬镳,只差了下人来说一声。禾晏也没有在意,本就不是一路人,分成两路也是自然。总不可能她住进肖府,楚昭也跟着住进肖府吧?

“都督,我们这是要……”禾晏问。

“我要进宫一趟。”肖珏看了她一眼,“你先在马车里等着吧。”

“等等,”燕贺疑惑的看向他,“你怎么不带着这小子一起?进宫必然要面圣,趁着这个机会,让陛下好好认识一下这小子,日后对他仕途多有好处。你既是别人上司,就该找一切机会抬举下属。还是你怕姓禾的日后成就在你之上,故意不让他出头?”

禾晏真是对燕贺心服口服,无论多少种可能,他总能想到最无聊的那一种。

“现在还不是时候。”肖珏也懒得和燕贺解释,看向禾晏,难得耐心的问了她一句,“你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

禾晏笑道:“我能有什么问题,都督尽管放心的去,我就在马车上睡一觉好了。”

林双鹤觉出味儿来,露出一个头,“怀瑾,你的意思是,我也要进宫?”

肖珏冷眼瞧着他。

林双鹤轻咳一声,“请问,我能不能不去?”

“不能。”肖珏冷笑道:“虽然是我写信请你来凉州,但你走之前,没有告诉林家任何人。林太医发到我帐中找人的急信累了一堆,你现在要不要看看?”

林双鹤尴尬的一笑,“我那不是……想着你找我定然情势危急,人一急,脑子就不好使,我忘了,对,我忘了告诉家里人了。”

燕贺抱胸作壁上观,唯恐天下不乱的凉凉开口,“你不是他好友吗?帮他背一口黑锅又不会死。”

林双鹤大为感动:“南光兄,认识了你这么多年,总算从你嘴里听到了句人话。”

“闭嘴。”肖珏微微不耐的皱眉,林双鹤登时噤声。待他从马车上下来后,肖珏正要与他几人一道离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走到马车边。

禾晏撩开马车帘子看他。

“你在这里,不要乱跑,宫外附近人多眼杂,”肖珏叮嘱她道,顿了顿,语气温和了一点,“等我出宫,就带你回家。”

第一百九十三章 回家

肖珏三人随着引路的侍人进宫去了。

禾晏一人坐在马车里,听他那句“带你回家”,明知道肖珏只是随口一说,听到的人却觉得晕晕乎乎的,头埋在掌心里,有些飘飘然。

她不知道什么叫做“家”,前生的禾家虽然是家,不曾给过她亲情和温暖,许家也是家,可他们却将她一手推进冰冷的池水中。今生的另一个“禾家”,倒是终于让她有了些活在人世上的眷恋与温情,可事情没处理好之前,又不得贸然与他们相见。

想到此处,禾晏方才的喜悦渐渐平静下来。

她得先想办法回去一趟,见见云生与禾绥。这一走就是一年多,想来禾绥与禾云生心里牵挂极了。早在凉州卫时,自打身份被发现,禾晏还曾偷偷给飞奴塞过钱,央求飞奴想办法让朔京的人带个口信给禾绥报平安。等去了济阳,乌托战事一起,就将此事忘记了,有一阵子没给禾绥他们带信,禾绥他们应该担心坏了。

她还得想办法去一趟许家。

从禾如非入手,尚且有些艰难。她得先从许家入手,禾晏被害死,从头到尾许之恒与禾如非都没有直接露过面,她死在贺宛如手中。以许之恒的性情,必然要杀贺宛如灭口,或许那一日在场的人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但许家难道就没有聪明人?就如当年鸣水一战落下个柴安喜一般,许家的院子里,未必就没有漏网之鱼。

那就是她的机会。

她得先证明许大奶奶死因有异,才能层层抽丝剥茧,揭露出禾家最大的险恶秘密。

禾晏细细思考着回到朔京日后的计划,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黑了。待宫门前的灯笼亮起来的时候,看到熟悉的影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出来的只有肖珏和燕贺二人,未见林双鹤,禾晏奇道:“林兄怎么不在?”

“林太医在宫里,他暂时不走了。”肖珏答道,随后看向燕贺。

“别看我,我现在要回府了。”燕贺叫下人去牵马,“承秀还在家里等我,”他似是对有人在等自己这件事格外自豪,“你孤家寡人的,当然不在意这些。”说罢,翻身上马,道了一声“走了”,扬长而去。

说实话,禾晏过去觉得燕贺刚愎自用,日日跟斗鸡一样,但凡看个优秀的人才都要比来比去,他的人生过得也太过辛苦了一些。如今见他离开的时候笑容满面,竟然生出一丝丝羡慕。

大抵远行之后有人在家等候,真是一件特别高兴的事。

她看着燕贺离开的背影看的出神,冷不防耳边传来肖珏的声音:“还不上来?”

禾晏忙缩回了马车内。

飞奴和赤乌在外头驾车,禾晏与肖珏坐在马车里。从润都到朔京,这一路上热闹极了,燕南光、林双鹤、肖珏与禾晏四个人都是过去同窗,加在一起都能凑一桌打叶子牌。平日里吵吵闹闹也不觉得,这会儿众人散去,只有她和肖珏两个人在马车内,气氛安静,便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紧张什么?”肖珏靠着马车内,漫不经心的问。

禾晏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口,磨蹭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没去过你家,初次登门两手空空,有些过意不去而已。”说到这里,禾晏倒是真的想起此事,问肖珏,“都督,要不我们等下路过货铺,买些点心布绸给你家人做礼吧?”

肖珏盯着她的眼睛,扯了下嘴角,“你是去提亲吗?初次登门做礼?”

“不需要吗?”禾晏问,“我没有去别人府里做过客,不知道初次去做客要干什么。”

以前做“禾如非”的时候,禾家人生怕她露陷,连朋友都不交,更勿提去他人府里做客。这辈子做禾晏,还没来得及领略寻常人家是如何交往友人的,就直接去了军营。

她这般认真,倒让肖珏无言片刻,将她凑过来的脑袋推到一边,“不需要,随意就好。”

“都督,你家里不是还有肖大公子和肖大奶奶吗?”禾晏忆起先前林双鹤所说,就道,“都说肖大公子是大魏女子梦中情郎第一,是否真是如此?传言他待人极为温和,从不苛待下人,君子端方温其如玉,可是真的?”

肖珏不动声色道:“你想做我大嫂?”

“怎么可能?”禾晏立马否认,心道她又不是宋陶陶,对多一个肖珏这样的小叔子实在没什么兴趣,“我就是好奇。还有肖大奶奶,她怎么样?好不好相与?”禾晏踌躇一下,“男子倒好些,女子我实在不知怎么打交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性情活泼还是内敛?我要如何与她说话才能讨得她欢心?”

肖珏忍了忍,终是平静道:“你要是讨得她欢心,我大哥就该不好了。”

禾晏“哦”了一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似乎还在想着这件事。肖珏微微扬眉,禾晏倒是对“去做客”这件事上,有着诸多兴趣。那种兴奋和紧张劲头,如稚嫩的孩童第一次接到邀请去小伙伴府上,既不知所措害怕出了差错,又隐隐有得了肯定的高兴和期盼。

禾绥膝下只有一儿一女,比起儿子来,生的与亡妻格外相似的女儿显然更得这位校尉喜爱。听鸾影打听回来的消息是,禾晏过去骄纵蛮横,有时候有些爱慕虚荣,固然这可能是这只狐狸的伪装,但禾家附近的街坊邻居表示,禾晏还是有一些小姐妹的,纵然关系不是太好。

但何以又流出这样的神情。

肖珏能看清禾晏内心深处的情绪与矛盾,但他看不出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在禾晏身上,似乎总是笼罩着一层浓雾,使得她的许多举动变得无法解释。然而越是神秘就越是吸引人靠近,否则……独自一人处在浓雾中,总会让人心中在意,觉得格外可怜。

思忖中,马车在肖府门口停下。飞奴和赤乌翻身下马,肖珏与禾晏还没下车,就听到外头一个兴奋的声音道:“大奶奶,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紧接着,府里头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前来。禾晏刚随肖珏下了马车,肖家的大门便敞开了,从里头走出几人,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一对年轻夫妇。

男子穿着天青湖碧色的圆领锦袍,果真生雅人深致,霞姿月韵。他身侧的女子芊芊丽质,眉眼动人,雪白裙裾勾勒出窈窕身材,如一树白梨花般,琼枝花貌。这便是肖珏的大哥肖璟与他的妻子白容微,禾晏也曾听过这对夫妇的名字,可百闻不如一见,这二人站在一起,实在赏心悦目至极。

肖家真是个出美人的地方,一个两个都落了如此美貌。禾晏心道,她这一脚跨进去,不知算不算扯了肖家府邸容貌的后腿。

“怀瑾,你可算回来了。”白容微笑道,“你大哥一月前就日日念着,今日下了官就在府里等着,还怕你今夜赶不回朔京。正巧是赶上了。”

肖璟也笑了,他一笑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便令谦谦君子般的温柔里,多含了一丝可爱,“回来就好。容微亲手做了饭菜,还热着,就等你一人了。飞奴和赤乌也一起吃点,你们沿途照顾怀瑾,也辛苦了。”

飞奴和赤乌连称不敢。

肖珏回头看了禾晏一眼,禾晏站的离他三步远,恭谨又客气。他道:“过来。”

禾晏依言上前。

肖璟与白容微面面相觑。刚刚他们也看的清楚,这位小公子是和肖珏一道从马车上下来的。若是属下,大概是和飞奴赤乌一样在外骑马,而且肖珏本身并不是一个喜爱和他人接触的人,共乘一辆马车,已经算是很亲近了。

肖璟问:“怀瑾,这位公子是……”

“我朋友,禾晏。”肖珏道。

禾晏行礼道:“肖大公子,夫人。”说罢,忍不住偷偷瞧了肖珏一眼,她还以为肖珏会说是手下,不曾想直接抛出一个朋友。这下子,肖璟和白容微都有些诧异了。

白容微回过神来,笑道:“原是怀瑾的朋友,这可是稀奇,这么多年,除了林公子外,都没见着怀瑾带朋友来府上。禾公子是怀瑾在凉州卫里认识的新朋友吗?”

还不等禾晏回答,肖珏就道:“大嫂,我们进屋说。”

“。…..好。”白容微笑道,有些迷惑的看了肖璟一眼。

肖璟回了她一个亦是不明白的表情。

肖珏不仅带朋友回府,还对这个朋友看上去诸多维护。夫妻二人都对禾晏的身份好奇起来,难道是什么皇亲国戚,如此看重?可朔京城里有这样的人吗?且肖珏也并非是对皇亲国戚就有好脸色的性子嘛。

不明白。

几人来到了肖家的堂厅,禾晏与肖珏先去净手,堂厅被灯照的亮堂堂的,屋子里散发着饭菜的香气。长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禾晏与肖珏在桌边坐下,飞奴和赤乌也被白容微叫着,去搬了两个凳子坐在了一边。

禾晏看的心头一动。果如外头传言,肖大公子对下人极好。这要是在原先那个禾家,当早就被禾大夫人斥责不守规矩了。

饭菜都是家常小菜,算不得豪奢,却很精致可口。禾晏莫名有些紧张,拿起筷子,随着肖珏的动作,小口小口的吃饭。

肖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甚至于看起来温和端方的肖璟,上了饭桌都俨然成了话痨,一个劲儿的追问肖珏这一年在外头过的如何。

“先前济阳的事,你也没有跟我们说,”白容微笑道,“后来消息传回朔京,才知道当时情况危急。知道你是怕如璧担心,不过日后这种事,可别自己担着了。如璧得知此事后,要不是我拦着,我真怕他会自己去凉州找你。”

肖璟轻咳一声,“我也是关心怀瑾,不过……”他的目光落在禾晏身上,“听说在济阳的时候,曾有一位手下也与你一道立了功,还得了陛下嘉奖,该不会就是这位小公子吧?”

“正是在下。”禾晏腼腆的回道,“也是多亏都督抬举,实际上我并没有做什么。”

肖珏淡道:“抬举你的是楚子兰,不是我。”

禾晏:“。…..”

都这个时候了,倒也不必说的如此清楚罢。

肖璟像是看出来什么,笑着摇头,“禾公子,怀瑾不会说话,你不要生气。不过他还是第一次带朋友来府上做客,可见是真心想与你交好。”

“我……”禾晏嗫嚅着正要开口。

“她不是来做客的,”肖珏打断了她的话,“她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肖璟和白容微一愣。

“不瞒两位,在下已经托人在朔京城里寻觅合适的宅子,只是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寻好,都督心善,愿意让我在府上借助几日。等宅子的事安顿下来,我就立刻搬出去。”禾晏有些不好意思,“这几日,就得叨扰大公子和夫人了。”

白容微笑起来,温声道:“禾公子不必客气,既是怀瑾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城里寻宅子的确不容易,禾公子且将这里当做自己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随意些就好。”

禾晏感激的应下。心道肖家也不知怎么找媳妇的,这大户人家的少夫人里,白容微的性子实在是顶好,好似也只有这样性子的人与肖璟站在一起才十分般配。听说白容微当年在家中是庶女,肖璟的亲事定下传出来时,整个朔京都在说白容微的身份配不上肖璟,可禾晏眼下看来,肖璟的确是好眼光。

“吃饭。”肖珏道,将折叠奶皮放在她面前。

禾晏赶紧低头吃饭。

单瞧外貌,实在瞧不出肖璟是个话痨,一顿饭吃饭,全都是肖璟一人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问这问那,连肖珏在凉州卫冬日里盖几床被子都要过问,若不是白容微拉扯着他,他还能说的更久。

这大抵就是“家人”的感觉?禾晏望着他们,心里溢出一丝羡慕来。

用过饭后,白容起身道:“怀瑾的屋子我们日日都有教下人打扫过的,刚刚已经差人烧了热水,怀瑾等下整理过后,今夜就早些歇息,你们赶路辛苦,先养精蓄锐,有什么事明日睡足了再说。”又看向禾晏,“府里有空的房间和院子,刚刚用饭到一半时,我让下人收拾出来了。院子里除了两个婢子没有旁人,禾公子安心在里头住着就是。”

禾晏一听,觉得白容微真是体贴极了,正要道谢,就听肖珏开口:“不必。”

众人都看向他。

“我院子里有空房,她就住我院子里。”肖珏道。

“咳咳咳——”走在后面的赤乌咳嗽起来。

白容微和肖珏倒是没有想到别的地方,只是有些惊讶,不过很快,肖璟就笑道:“既然如此,也好。你们住在一个院子里,有什么事商量起来也方便。”

赤乌面露绝望之色。

肖珏一口定下来,禾晏当然没什么反驳的理由。待白容微和肖璟离开后,她亦步亦趋的跟着肖珏去他的院子,路上悄声问:“都督,我为什么要跟你一间院子?”

现在既不是在凉州卫,也不是在济阳,屋子这么多,男女之间……还是要注意些分寸为好吧。

肖珏看了她一眼,“你很希望身份被人揭穿?”

禾晏怔住。

“我的院子里,没有别的下人。”

禾晏明白过来,心想也是。要是住在另一间院子里,难免偶尔不会疏忽露陷,要是被肖家的婢子发现……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住在肖珏院子里,乐得清静。

肖珏的院子在宅子的最中间,又宽敞又明亮,不像杨铭之的府邸般风雅简朴,也不如崔越之府邸华丽豪奢,大概是因为长时间没有人在此居住,显得有些空荡和冷清。虽然打扫的干干净净,但一走进去,虽是夏日,并不觉得炎热,反而有几分凉意。

穿过花墙就是正房,正房旁边有一颗石榴树,已经结了极小的果子,晃晃荡荡的吊在梢头,如半个拳头大的灯笼摇摇晃晃,十分可爱。

“这就是你住的院子?”禾晏转过头看他,“都督,你小时候就住在这里吗?”

她站在树下,恰好一个果子垂在头上,像是顶了一串葫芦,肖珏有些好笑,回道:“不是,我幼时不在府上居住,住在这里,已经是十几岁以后的事了。”

肖珏原先是住在山上的,这件事禾晏也曾隐约听说,据说肖仲武请了名士高人在山上教他文武。这样想的话,肖珏比她还要可怜一些,她虽不能叫亲生父母爹娘,毕竟住在一个府邸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肖珏一个小孩子,在山上,肖仲武又不能时时刻刻上山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怪可怜。

禾晏有心想要他高兴一点,转头指着最低的一只石榴问:“这个等再过些日子,是不是就能吃了?你吃过这树上的石榴吗?甜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