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晏牵着马走到一处卖酒的铺面面前,掌柜的笑着招呼:“小哥可是要买酒?”

禾晏今日出门为了方便,便做男装打扮,闻言只笑道:“我要去给我的马打一双马蹄铁,听说附近有个铁铺叫‘昌茂铁铺’,掌柜的可知在什么地方?”

那掌柜的闻言,就给禾晏指了一个方向,“你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到头了,往右看,那就是昌茂铁铺。”

禾晏同这人道过谢,就牵着香香往那头走,待这条路走到尽头,往后一转,果然见正对着自己的地方,有一处店铺,上头潦草的写着“昌茂铁铺”四个字。

禾晏把马拴在外头,自己走了进去,里头只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师傅,坐在铁炉前,丁丁当当的敲着一口黑铁缸。

“师傅。”禾晏唤了他一声。

老师傅抬起头看了一眼禾晏,问:“客官是想打什么?”

“抱歉,”禾晏道:“我不是来打铁的,我是来同师傅打听一个人,叫牛铁匠,听说他每日初十会来这里,今日他已经来过了吗?”

禾晏有些不确定,福旺只说牛铁匠每日初十会来,但没说是什么时候来。以牛铁匠的谨慎,一定是做完生意就离开。她出城到这里来,眼下快正午,或许牛铁匠已经到过此地,然后离开了。

老师傅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站起身,拿起一边浸了水的帕子,擦去手中污迹才道:“老牛今日还没有来。不过,他已经迟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迟到。”

禾晏:“迟了?”

“每月初十清晨,他会来这里交货。老牛的手艺很不错,”老师傅有些感慨的道:“我本来让他来我铺子里帮工,每月工钱比他自己做高得多,他不肯,也就算了。按时间,今日清晨辰时,他该到此地,交给我上月请他做的十把铁镰,但现在已经快正午了,”老师傅看了看外面的日头,“他还没有来。”

“或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禾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一沉,只怕是许之恒已经先她一步找到了秦嬷嬷的下落,故而现在都见不到牛铁匠。

“老牛是个稳妥人,若无要紧事,不会迟到。”老师傅又问禾晏:“公子找他做什么,我认识他起,他就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公子认识老牛?”

禾晏笑道:“不算认识,我找他,也只是想问他打听一些事而已。”

老师傅点了点头,指了一下旁边的一只木板等,“那公子就在这里坐坐吧,等老牛到了再谈。”

禾晏依言坐下,但没想到,这一坐,就是一整日。

太阳渐渐落山了,天色已经开始有些发暗,老师傅完成了一天的活计,洗了手换好衣裳,站起身对禾晏道:“公子,看样子,老牛今日是不会来了。”

“市集到这个时间就快结束了,我也要关门了。”他委婉的示意禾晏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禾晏的心沉得像是坠了块石头,勉强一笑,道了一声“好”。到底又不放心,对老师傅郑重道:“师傅,今日之事,还请你不要对旁人提起,牛铁匠也是一样,再过几日,我会再来一趟。”

老师傅应过,禾晏才牵着马离开。

集市上的人三三两两的散去了,只有白日里热闹过后剩下的一片狼藉,有贫苦人家的母子正弯腰在地上捡着剩菜瓜果,远处的灯笼渐渐亮起,禾晏牵着马慢慢走着,实在难以高兴起来。

原本以为,福旺发现了线索,今日来此,会顺着牛铁匠找到秦嬷嬷的下落,没想到一无所获。

过去几个月,铁匠每月都按时去打铁铺里交货,可偏偏今日没有来。从早等到晚不见踪影,根本不可能是迟早。要么就是牛铁匠带着秦嬷嬷再次搬走,要么,就是他已经没办法过来了。

禾晏目光微沉。

……

待回了家,家中早已一片混乱。禾绥还未回来,禾云生正准备出门,一家子人吵吵嚷嚷的,禾晏牵着马回去的时候,青梅正在门口,乍一看到禾晏,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才冲过来,一边喊道:“姑娘回来了!”

禾晏还没来得及开口,禾云生就一马当先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道:“你去了什么地方?还带走了香香!”

禾晏一时不知道他这是在关心香香还是自己,想了想,就道:“我就是今日闲来无事,这些日子都不曾出门,于是就带着香香出去走了走。”

“既要出去,为何不带着人?”禾云生看了一眼在一边默不作声的赤乌,“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啊,”禾晏佯作吃惊,“我走的时候在桌上留过字了。你们没有看到吗?倘若没看见,或许是外头飞来的燕子叼走了。”

“隆冬寒天的,哪里来的燕子。”禾云生冷眼瞧着她瞎编,“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就是出去逛了逛,没做什么。我瞧时间还早,赤乌还未醒,我想就不要吵醒他了,反正过会儿就回来。没想到好久不曾出门,一出去就忘记了时间。对不住,这一次是我贪玩,下一次绝对不会如此。”禾晏毫无诚意的道歉。

赤乌:“……”这是在说他睡得太死了吗?

禾云生气怒:“禾晏!”

“我饿了,青梅做饭了吗?”禾晏摸了摸肚子,这是真的,她今日在打铁铺里守了一天,一步也不曾离开,就怕走的那关头错过了牛铁匠,连吃食都是在门口买了两个馒头解决了。

“做了做了。”青梅连忙去厨房端饭菜出来,“姑娘饿了就先吃东西,奴婢一直热着粥,这会儿尝着正好。”

“谢谢你啦。”禾晏笑眯眯答。

禾云生对禾晏纵是气怒也无可奈何,禾晏要做什么,向来不是他能管得住的。一时间既生气又无奈,只得跟着禾晏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食不知味的吃着。

赤乌站在门边,心中亦是疑惑,禾晏出去了整整一日,这一日,他与青梅四处找人,都没找着禾晏的下落。禾云生险些就要去报官了,眼下禾晏看起来安然无恙,神情亦是没有太多破绽。

不过……她究竟去干什么了?

……

屋中偏僻的院落里,房间中,一男一女相对坐着。这一男一女年纪都已经不小,男的皮肤黝黑,脸上皱纹横生,手指也是脏兮兮的,生的壮硕有力,一看就是做力气活的汉子。女的则是四十来岁的年纪,虽然穿着普通不起眼,但肌肤细嫩,尚有几分徐娘半老的姿色,不像是吃过苦的模样。

男子要好些,那女子则是面色格外惊惶,他们二人手脚都被绳索绑着,不能动弹半步,嘴巴倒是还能说话,但自打到了这里,叫了许久,也没有一个人来应答。

“老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女子开口,声音是止不住的慌乱。

这一男一女,正是禾晏要找的牛铁匠和他的相好秦嬷嬷。

牛铁匠摇了摇头,这个汉子看起来木讷,一双眼睛却有些精明,四下里看了看,就道:“或许是许家来人。”

一听“许家”二字,秦嬷嬷浑身上下便止不住的发起抖来。

当初她跟着贺宛如一同进了许家,贺宛如得宠,连带着她这个做奶妈的,也过了一段好日子。吃用都比过去在贺家好得多,可惜的是好景不长,自打贺宛如死后,她就过上了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日子。

想到贺宛如的死,秦嬷嬷便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贺宛如是她一手奶大的孩子,虽然性情骄纵些,却对她这个奶妈十分信任。秦嬷嬷当初也不是没提醒过贺宛如,有些事情是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倘若有人将秘密毫无遮掩的告诉你,那不是对你的信任,那是因为,在对方眼中,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她不是没劝过贺宛如,要贺宛如收拾细软跟着她一道逃走。可惜的是贺宛如并不相信她的话,于是贺宛如就死在了许府中。贺宛如死前,秦嬷嬷便预料到自己的下场,于是写了一封信给这个老相好,希望在自己死后,牛铁匠能帮衬着照顾一下她的家人。

牛铁匠虽是个做粗活的匠人,脑子却活络,又对秦嬷嬷存了几分真情,便给秦嬷嬷出了个主意,只道她死了,秦嬷嬷的儿孙尚且还会有危险。不如逃走,许之恒或许会因为有所顾忌而不敢对秦嬷嬷的家人下手。

秦嬷嬷一听,倒是觉得牛铁匠所言不无道理,至于逃去哪里,自然是牛铁匠说了算。

这一年来,她与牛铁匠藏在荒山中,的确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但在昨日夜里,不知为何,山上的草屋中突然闯进来一群陌生人,轻轻松松的将他们制服带走,等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这间屋子里了。

“老牛,我们是不是要死了?”秦嬷嬷胆怯的开口,“他们找到了我们,不会给我们活路……我的孙儿……还有你,是我连累了你们。”

牛铁匠道:“阿秦,莫怕,我看他们未必想要我们的命。”

秦嬷嬷抬起头:“你说什么?”

如果能有一线生机,谁会轻易想死?秦嬷嬷也不愿意死,听闻牛铁匠如此说,眼中立刻闪过一丝亮光。

“如果是许之恒,在找到我们的时候就能动手了,根本不会留我们性命到现在。”牛铁匠安慰她,“至少现在我们还不会有危险。”

“那……那你的意思是,抓我们的人不是许大爷?”秦嬷嬷疑惑的开口,“那他抓我们究竟是要做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

秦嬷嬷沉默下来,有时候未知的恐惧才是最让人可怕的。对方就这么将他们二人扔在这里,不闻不问,反而比一开始就亮出身份更让人猜疑。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有人的声音响了起来。秦嬷嬷精神一振,期望的看向紧闭的房门。

房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先进来的是两个黑衣人,一男一女,神情看不出什么端倪。后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生的格外俊美,看衣着,应当不是寻常人家。

秦嬷嬷在许家伺候多年,这点眼色还是有的,一见到这三人,就知道最后那个俊美青年才是主子,当即就开口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倒是牛铁匠一声不吭,只是默默打量着来人。

俊美青年在屋子中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两个黑衣人立在他身侧,他目光掠过二人,最后落在了秦嬷嬷身上。

分明是平静的神情,却让秦嬷嬷打了个寒颤。

“你是许家贺宛如的奶娘?”那人开口问道。

秦嬷嬷心一沉,原先还尚且抱着侥幸心,如今这人一开口她就明白,对方就是冲着许家的秘密而来。她道:“的确……公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青年淡淡开口:“贺宛如是怎么死的?”

“我……”

“说谎的话,他会死。”他微扬下巴,看向牛铁匠的方向。

第二百一十三章 春分

秦嬷嬷呆住了。

这个人生的很年轻,看起来,甚至比许之恒还要年轻一点,然而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却如一汪寒潭,冷彻骨髓。她过去未曾见过此人,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但直觉危险,胜过于许之恒。

秦嬷嬷年轻就守了寡,不过她年轻的时候生的好看,死了男人后,也不是嫁不出去。但她不愿意将儿子送给远方亲戚,旁的男人纵是愿意娶她,却不愿意养一个拖油瓶。唯独牛铁匠愿意。

可秦嬷嬷看不上牛铁匠的身份,以为牛铁匠穷了点,待后来进了贺府,日子好过多了,便歇了嫁人的心思。不过……与牛铁匠间,亦有不清不楚的关系。秦嬷嬷原本倒也对牛铁匠并不多上心,但贺宛如出事后,是牛铁匠给她指了一条生路。两人共患难的日子里,秦嬷嬷也对他确实生出了一点真情。这年轻人打蛇打七寸,上来就以牛铁匠的性命要挟,秦嬷嬷便被动的多。

她道:“贺姨娘……贺姨娘是犯了错,被夫人请了家法,挨了板子,贺姨娘身子弱,没熬住,就去了。”说完,她就看向这年轻人,打量着对方的神色。

对方神情仍是淡淡的,声音平静,“我没有耐心听你东拉西扯,如果你认为这个人的性命不够的话,我可以加上吴晗父子的性命。”

此话一出,秦嬷嬷失声叫道:“不要!”

吴晗是她的儿子,这人……拿他的儿孙性命要挟她。对方不是许之恒,许之恒若是杀了她的儿孙,还会怕秦嬷嬷来个鱼死网破,将真相说出去,可这个陌生男子却似乎并不在意。

他没有任何把柄在自己身上,却对自己了如指掌。

秦嬷嬷委顿在地,一瞬间,心中浮起绝望之情。

“不必担心,我并不打算要你的性命。”他身子微微前倾,盯着秦嬷嬷的眼睛,如水的清眸中,似有锐利锋芒,“许之恒的人一直盯着吴晗父子,是为了逼你现身。但如果你把知道的说出来,我能保住他们父子的性命。”

秦嬷嬷一震,这个条件,实在很诱惑人。

她生平第一次大胆了一回,“奴婢怎么相信你?”

对方不甚在意的一笑,伸手,身后的黑衣男子上前,将一只镯子递到他手中。青年将镯子在秦嬷嬷面前一晃。

秦嬷嬷大惊。

这镯子是她小孙儿甫出生时,她托人打造的,还请高僧开过光,能护佑孙儿平安康健。如今落在对方手里……她自知自己已无跟对方讲条件的可能,能做的,也无非是说的话能让对方满意,放过她的家人与牛铁匠。

“我说……我全都说出来。”秦嬷嬷悲戚道:“贺姨娘是被大爷处死的。家法只是个幌子,姨娘被关在府里头,怕外人看出门道,日日灌药,不过几日就去了。”

青年并不意外,只问:“许之恒为何要处死贺宛如。”

“因为……因为贺姨娘犯了大错,不得不死。”

“何错。”

秦嬷嬷手抖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给自己鼓起一点勇气似的,半晌才开口,“因为,贺姨娘杀了大奶奶。”

此话一出,屋子里寂静了几分。

身后的鸾影与飞奴皆是心中震惊,全朔京的人都知道许家先前那位大奶奶,是因失明看不清路,不小心跌进池塘溺水而死,如今却说,那大奶奶死在了妾室手中,何其荒唐?要知道无论如何,禾家的大小姐,禾如非的妹妹,身份并不低贱,如果是因与妾室争风吃醋而死,未免也太过荒唐。

难怪许之恒要迫不及待的处死贺宛如与所有知情人,否则御史一本治家不严的折子参上去,许之恒的乌纱帽都得丢掉。不过假如禾家并不知情,已经死了一个女儿,为何还要再送一个女儿过去?假如禾家知情,居然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揭过?

肖珏眸光微动,秦嬷嬷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

“贺宛如为何要杀许大奶奶,或者说,”他换了个说法,“许之恒为何要杀许大奶奶?”

秦嬷嬷吓了一跳,连忙开口道:“不是,公子,贺姨娘杀大奶奶,就是女人宅子间的事,与旁人没有关系。好端端的,大爷为何要杀大奶奶?大爷性情和善温柔,怎么可能做下这样的事?”

肖珏漠然的看着她:“我说过了,没有耐心听你说谎。”

下一刻,飞奴手中的剑已经抵上了牛铁匠的脖子。

血丝顺着他的脖颈流了下来,没有人能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淡然处之,一直以来镇定自若的汉子,此刻眼中也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慌乱。秦嬷嬷更是吓得面色惨白,“不要,住手!”

飞奴的剑没有再进一步,肖珏道:“我再问一次,许之恒为何要杀死他的夫人。”

能让秦嬷嬷在这个关头,尚且有所顾虑而不肯说实话,看来所隐瞒之事,绝不是一个小秘密。

秦嬷嬷闭了闭眼,似是慌乱极了,对方的剑像是慢慢的往牛铁匠脖颈深处压去,那只刻着经文的镯子明晃晃的摆在眼前……她忽然大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太害怕了,我劝过她的,不要动手……可是她说,这是大爷的意思,没有关系,她照着大爷说的做,不会出事。我离得很远,我当时怕极了,我只听隐约听到了贺姨娘对着大奶奶说:禾将军……”

肖珏蓦地抬眸,一瞬间,眸光如刀锋锐利,刺的秦嬷嬷不敢言语,他问:“你刚才说什么?”

秦嬷嬷颤巍巍的道:“贺姨娘对大奶奶说……禾将军……”

她那时候怕得要死,宅子里虽然不见血的刀光剑影不少,可秦嬷嬷自己从未直接沾过人命。她当然也想贺宛如在许家地位稳固,可秦嬷嬷看的清楚,贺宛如的家世,永远不可能当上许之恒的夫人。所以贺宛如跟她说,要杀了禾晏时,秦嬷嬷吓了一跳,一直努力劝阻她放弃这个念头。

但贺宛如却铁了心似的,不肯听她一句劝。秦嬷嬷觉得奇怪,最后贺宛如终于吐露实情,此事是许之恒吩咐,要取禾晏性命的,是许之恒。但许之恒为何要取禾晏性命,这其中的缘由,贺宛如却怎么都不肯说,只说那是许之恒与她之间的秘密。

在那个时候,其实秦嬷嬷就已经意识到不对了。

可惜的是,贺宛如年少时便被家里人宠坏,嫁到许家,许之恒又是个温柔性子,就连头上的主母禾晏也是个不管事的,空有野心,并无脑子,秦嬷嬷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等秦嬷嬷再想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当日禾晏被溺死的时候,她藏在外头的婆子妇人中,心中惊骇至极。贺宛如的阵势太大了,那么多人……居然就像是毫无顾忌一般,她模模糊糊听得贺宛如与禾晏的对话,仿佛在打哑谜,说的并不清楚,可其中有一句话秦嬷嬷记得很清楚,贺宛如叫禾晏“禾将军”。

“禾将军”是飞鸿将军禾如非,是禾晏的兄长,这与禾晏有何干系?秦嬷嬷当时慌乱之下也没想明白,直到后来她逃离许家,与牛铁匠辗转各处时,再细细琢磨此事,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她似乎也窥见了一点这秘密的端倪,但是……这实在太耸人听闻了,这个秘密一旦暴露天下,后果是怎样,不堪设想。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秦嬷嬷绝不说出此事。而如今,每当她想起那一日的情景时,便觉得遍体生寒。

当日众目睽睽之下,许大奶奶被棍棒所逼,生生按进一池冷水,再也没能出来。可当时在场嚣张无比的众人,那时候在别人眼中,也早已全都是死人。就连贺宛如也没料到,许之恒取了妻子性命的不久后,就会对她下手。

全都是因果报应,冥冥中自有注定。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秦嬷嬷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对方,心中惴惴不安,这是她最大的秘密,她并不清楚对方是什么人,要打听这些又是做什么。

“说下去。”肖珏道。

有人说话,总比一直沉默来的要好些,秦嬷嬷索性全都说出来,“大奶奶死后,我就预料到贺姨娘多半会被大爷灭口。我心中害怕,本想叫贺姨娘跟我一道逃走,但贺姨娘不肯。那个时候,府上的下人,尤其是姨娘院子里当日在场的人,都已经禁止出府了。我后来逃走的时候,也曾托人打听,听说如今许家原先贺姨娘院子里的人,全都换了新的……他们都死了。”

“大人……”秦嬷嬷说着说着,抹了把眼泪,“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我虽然先前伺候贺姨娘,但大爷为何要杀大奶奶,贺姨娘一直不肯告诉我。我只是许家的一个下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肖珏站起身,看了他们二人一眼,道:“你们就暂时住在这里。”走出了屋门。

门外守着的侍卫跟了进来,肖珏往前走去,这里并不是肖家,是一处别院。鸾影和飞奴走在肖珏身侧,彼此心中都震惊不已。

肖珏走到院子尽头的花墙处,停下脚步。已经到了东西,花墙上只有翠绿的叶子,并无红花。他的声音落在风里,带着凛冽的寒意,“鸾影,禾如非与许大奶奶生辰日是什么时候。”

鸾影答道:“是春分。当日禾大夫人与禾二夫人同时分娩,禾如非与许大奶奶同时出生,生辰日都是春分。”说罢,她与飞奴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异。

在金陵的时候,已然从花游仙的嘴里得知,当时的“禾如非”是女子,如今禾如非在华原一战的所作所为,无不昭示着他的确非当时的“禾如非”。肖珏一直令鸾影查探与禾如非走的亲近的女子,可如今,似乎已经不必再查,秦嬷嬷虽然只说了一个“禾将军”,但就这三个字,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当初的禾如非,在贤昌馆里进学的禾如非,在金陵与少年们同去入云楼的禾如非,在抚越军里战功赫赫的禾如非,其实是许大奶奶,与禾如非一同出生的堂妹。而如今,许大奶奶已经死了。世上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于是禾如非,就成了真正的“飞鸿将军”。

“你继续收集有关许大奶奶生前所有事宜。”肖珏道:“许之恒与禾如非的关系,未必简单。许之恒应该知道禾如非与堂妹互换身份一事。”

鸾影点头应下,忽而又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可是少爷,禾姑娘买通许家守门的小厮,要打听秦嬷嬷的下落,想来为的就是此事。禾如非与许大奶奶互换身份是秘密,禾姑娘又如何知道?又为何要查探此事,禾如非与许家同时盯上禾姑娘,先前属下认为,他们真正目的是少爷,可如今看来,或许并不如此。”

“禾姑娘在其中,又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鸾影比肖珏年长许多,几乎是看着肖珏长大的,许多时候,对于肖珏,倒不如赤乌飞奴那样紧张。心里想什么便说了出来。

肖珏没有做声。倒是一边的飞奴,终于忍不住道:“禾姑娘与许大奶奶同名。”

“那只是巧合。”鸾影想也没想的继续道:“我查过,禾姑娘就是禾姑娘,没有被替代身份,而且禾姑娘的名字,一早就是这个名字。不存在别的可能。我原先也想过,是不是许大奶奶还有孪生的姐妹之类,可是年龄并不合适,而且禾家的四邻都可以作证,禾姑娘生的像她的母亲。”

所以,禾晏绝不可能是先前许大奶奶的孪生姊妹之类。

“关于禾晏的事,到此为止。”肖珏道,“我有分寸。”

飞奴与鸾影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想到只是一件事,会引出这样多的后续。不仅发现了禾如非与堂妹互换身份这个惊天秘密,如今连禾晏的行为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但肖珏既已发话,他们也只能按吩咐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