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如非目光掠过一丝嘲讽,他看向禾元盛:“爹,想要得到泼天的富贵,就不可能不冒险。当初妹妹走到大将军这一步时,就没有退路了。”

禾元盛一愣,像是突然被戳穿心中的隐秘,面上浮起一丝尴尬,顿了一下,他站起身道:“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就照你说的做吧,为父还有事在身,先走了。”他逃也似的离开了。

禾如非望着禾元盛匆匆的背影,笑了一下,身子往后一靠,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整个禾家,都已经开始看他的脸色行事了。就算是禾元盛与禾元亮,与他说话的时候,也要小心翼翼。禾如非不止一次的听到府中下人说过,大少爷近年来性情怎么越发古怪,同过去格外不同,禾如非听到以后,就令人将说话的下人直接处死。几次之后,就再也没人敢在他背后嚼舌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禾家两兄弟,禾元亮胆小怯懦,圆滑狡诈,不堪大用,禾元盛倒是心狠手辣,可惜的是,顾虑颇多,万事不敢放手一搏。如今不过是出现了一个同名同姓的女人,又与肖怀瑾成了对头,做起事来便束手束脚,碍眼至极。

他们又何尝知道,既要做大事,手中沾血不过是最平常不过。就如华原一战,他为了一绝后患,在此之前主动搭上徐敬甫,徐敬甫与乌托人间,亦有隐秘来往。不过是随口一说的事,过去禾晏手下的心腹,便统统葬送在那一场并不需要付出如此多代价的战役中。

至此以后,了解飞鸿将军的人寥寥无几,他这个将军,做的也是心安理得。

禾如非并不为自己所作所为有半分愧疚,对于他那位早亡的堂妹,他也毫不同情。在禾晏成为“飞鸿将军”之前,她已经顶着自己的名字过了许多年。若非自己这个“大少爷”的身份,一介女子活在世上,就该循规蹈矩,出嫁从夫,哪里能有后来的一切。可以说,禾晏所挣来的军功,本就都是仗着他的名字所得,如今,一切不过是物归原主。

且不说那个武安侯明显就是个装神弄鬼的替身,就算是真的禾晏前来索命,他也半点无惧。

因为……这本就该是他的。

……

这一日,禾晏一大早就出了门,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才回家。

牢里的范夫人仍旧疯疯癫癫,嘴里没能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秦嬷嬷倒是被藏在肖家,但她所知道的也很有限。许之恒到底不会真正信任贺宛如,而秦嬷嬷当时又刻意回避杀人一事,是以,除了人证以外,别的证据暂且不多。禾晏只得自己跑一趟,她如今虽是武安侯,可在朝中尚未建立自己的人脉,同僚又看她是女子,虽表面奉承,实则心中轻蔑,能在朝中交好的官员,除了燕贺与林双鹤这样的同窗,实在寥寥无几。

所幸的是,虽然武安侯这个名头不太好使,“肖珏未婚妻”这个却比禾晏想象中的还要方便。只要搬出肖珏来,大多数同僚还是愿意卖她一个面子。禾晏便借着肖珏的名头,四处打听抚越军内的事。

这样探着探着,果真被她探出一些端倪。

禾如非自打当初得封飞鸿后,大魏太平盛世,鲜有战事,便一直呆在朔京,不曾出城。华原一战,是禾如非几年后第一次上战场。这一战里,禾如非带领的抚越军仅仅惨胜,心腹皆战死。稍微与禾如非走得近一些的副将手下,无一生还。

而参与那一场战役中幸存下来的小兵,也多是并不能接触到战事机密的普通士兵。

不过,纵然是这样,也仍旧有一些隐秘的流言流传出来。

“那一日的将军,与从前就很不同。似乎还与军师有过争执,不过军师已经在华原一战中牺牲,不过……当日那些乌托人来的时候,本来我们都是占有先机的。可将军一直按兵不动,最后给了乌托人可趁之机。”

“不过,或许是我们多虑了,将军身经百战,自然不是我等小兵能揣摩出心意的。”那小兵又补充道。

因为飞鸿将军的名号太过响亮,无人会怀疑他的战术,更不会有人怀疑他的忠心。只是禾晏心知肚明,禾如非分明就是故意让那些人去送死。禾如非在此之前,从未带过兵,华原一战中,却能单单让最看重的部下全军覆没,自己全身而退,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除非……他早就与乌托人暗中勾结。

这么一想,禾晏便察觉出,之前在润都她假扮禾如非夜袭乌托人兵营火烧粮草的时候,乌托大将忽雅特的反应,也很耐人寻味。

倘若禾如非真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份不被揭穿,不惜与虎谋皮,背叛国君,此罪绝无可赦。

她心里想着此事,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刚一进门,青梅看见她,匆匆前来,道:“姑娘,你可回来了。”

“怎么了?”禾晏奇道。自打她身份被揭穿后,禾晏便让肖珏把赤乌白日里撤走,夜里再过来。好好的一个侍卫总不能守着她什么正事都不做,是以赤乌走了后,青梅就又过回了过去的日子。难得见她这般慌乱。

“家里来人了,”青梅小声道:“说是要找姑娘的……”

话音刚落,禾晏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哥!”

她回头一看,就见堂厅里跑过来一个唇红齿白的黄衣少年,一脸惊喜的绕着她走了两圈,“大哥,没想到你真的是个女的!”

青梅好心提醒:“小公子,我们家姑娘,本就是女子。”

禾晏没料到程鲤素居然上自己家来了,距离上一次看到他,似乎都是好久之前的事。这少年又长高了一点,眉眼间的飞扬却还是一如既往。

“你怎么来了?”禾晏问。

“我今日可是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偷偷溜出来的。”程鲤素苦着脸道:“我从凉州卫回京后,就被抓着上学了,根本没有自由。之前一听说大哥你回京,我就想过来看看,可是学堂里管教的严,我出不去。等我回去后,又听说了你是女子,还成了我舅舅的未婚妻,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变成女的了?”

都过了这么久了,没想到还有人在纠结此事,禾晏无奈,只道:“我本就是女子,当时不过是情势所迫,不得已女扮男装进军营而已。回了京城,身份自然揭开,之前让你误会了,对不起。”

话音刚落,就又听得一个声音道:“所以,你是承认了你骗人是吗?”

禾晏一怔,见宋陶陶从后走了出来。小姑娘如今比在凉州卫的时候,越发水灵娇俏,宋家大抵很是疼爱这位女儿,衣裳料子一看就很金贵,衬得她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只是与她粉雕玉琢的脸蛋不同,那神情,活像是被负心汉抛弃的痴情女。

“陶陶?”禾晏看向程鲤素,“你们一起来的?”

程鲤素翻了个白眼,“谁要跟她一起来?我来找大哥的时候,恰好在门口遇到了这泼妇罢了。”

宋陶陶走到禾晏面前,神色复杂,上上下下将禾晏打量了一番,才幽怨的开口:“你果真是个女子。”

禾晏:“……”

要说小姑娘的心思,禾晏从头到尾都没发现,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这孩子单纯赤诚,有什么想法全写在脸上了,不加掩饰的倾慕与好感,傻子都能看出来。只是在凉州卫的时候,禾晏的身份不能说明,也没办法提醒这孩子,她是个女子,不可能娶宋陶陶为妻。

如今这会儿被找上门来,禾晏莫名就有几分心虚,觉得自己就像是欺骗了妙龄少女纯真感情的臭男人。

“我……”她仔细斟酌着措辞,还没想好要怎么说才能不伤害到宋陶陶这颗脆弱的少女心。

宋陶陶心中亦是委屈不已,得知禾晏是女子一事,已经过了很久了。可宋陶陶怎么都不能说服自己,非得亲自见到禾晏才肯相信。今日好容易说服了父母,才带着家丁出门,没想到一来就遇到了程鲤素这个晦气货。这也算了,此刻看到面前的女子亭亭玉立,英气清丽的模样,宋陶陶终于不得不接受一个沉重的现实。

禾晏的确是个女子,甚至是个长得不错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她当时怎么就会觉得是个男子的!还一心想着要解除与程鲤素的婚约嫁给对方!

“都怪你,”宋陶陶娇身惯养,心里堵得慌,便将火气全都发泄在禾晏身上,“你好端端的,跑到凉州卫骗人做什么!”

“抱歉抱歉,”禾晏小心给孩子赔不是,“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怎么不是故意的?”宋陶陶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盯着禾晏咄咄逼人,“你就是想展露你自己的英姿,好将所有的人都比下去,旁人就都看着你了,你独揽光芒!”

禾晏有口难言:“我……”

“都是你的错!”

“够了。”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禾晏回头一看,禾云生背着布包走进来,挡在禾晏身前,冷着一张脸对着宋陶陶:“你是谁?谁允许你在我家对我姐姐放肆?”

禾晏一个头两个大,得了,现在这屋里除了她和青梅,仨熊孩子,场面真是十分尴尬。

“云生,这是宋二小姐,这位是程小公子,都是我在凉州卫认识的朋友。”她又同宋陶陶他们道:“这是我弟弟,禾云生。”

“朋友?”禾云生扫了一眼宋陶陶,不悦道:“朋友怎么会如此咄咄逼人,禾晏,早跟你说过了,别什么人都当朋友。”

宋陶陶愣了一下,禾云生的出现太过突然,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此刻听禾晏这么一说,才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禾云生身上,事实上,禾云生生的与禾晏有几分相似,只是不如禾晏和煦温暖,逢人总是挂着笑意,他个子比禾晏还要高一头,清秀冷漠的少年郎站在这里,还挺惹眼的。

一个与禾晏眉眼间有些相似,性子却截然不同的……男人?

这感觉很奇妙,宋陶陶呆呆的盯着他,竟忘了回嘴。

禾晏狠狠的揪了一把禾云生的胳膊,在他耳边低声道:“这是个姑娘,你能不能不这么凶巴巴?”

“我管他是姑娘还是男人,”禾云生眉头一皱,“对你这么说话,当我死的吗?”

死孩子真是越来越叛逆了,禾晏心道,她估摸着宋陶陶被这么一吼,怕是要哭,还没想好要怎么安慰哭泣的小姑娘,程鲤素已经再次惊喜的围了上来,抓住禾云生的手:“你是我大哥的弟弟啊,那也就是我兄弟了呗!我叫程鲤素,禾兄,你这是刚下学吗?”

禾云生何时见过这般自来熟的人,当即后退一步,挣开程鲤素的手,皱眉道:“谁是你大哥?”

“就是你姐姐啊!”程鲤素回答的理所当然,话一出口,似也觉得不对,忙改口道:“好像现在不该叫大哥了,那也叫姐姐吧?不对不对,我大哥是我舅舅的未婚妻,如此说来,我应该叫舅母!”

他抬头对着禾晏,字正腔圆的唤了一声:“舅母!”

禾晏:“……”

怎么莫名其妙的,她就多了这么大一外甥。

这还不算,程鲤素又看向禾云生,“你是我舅母的兄弟,那我应该叫……叔叔?禾叔叔!”

禾家姐弟二人,都被程鲤素这自然而然的攀亲戚给震惊了。连宋陶陶都看不过去,斥道:“你这胡乱叫的都是什么?小心肖都督听到了,找你算账。”

“我又没乱叫。反正迟早都是舅母。”程鲤素丝毫不觉得矮了辈分有什么不好,乐滋滋的道:“日后我又多了俩亲人,舅母,叔叔,我还没吃饭呢,要不一起用晚饭?”

禾云生忍无可忍,冲禾晏道:“你都结交的是什么人?”转身拂袖而去。

禾晏:“……”

倒也不能怪她,实在是程鲤素这小子,从来都是不按常理出牌。她微笑着看向宋陶陶:“陶陶吃过了吗?可要一起用饭?”

本以为小妮子今日就是来兴师问罪的,这一次见面又不算太愉快,娇身惯养的宋二小姐在这粗陋的房子里用饭可能也不大习惯,没想到宋陶陶顿了顿,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好。”

禾晏真的悚然了。

今日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不按常理出牌?

不过人都既然已经留下了,一顿饭还是要出的。只是禾家的饭食清简,怕不合少爷小姐们的口味,禾晏又令拿了银子,让青梅去外头买了一些小菜回来。

禾绥回来的时候,亦被这一屋子的人惊得不轻,待听说是禾晏在凉州卫的朋友后,便立刻笑脸相迎,只当是相熟的小辈。众人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除了宋陶陶沉默不语,禾云生一直摆着臭脸外,相处还算融洽。禾绥一直想知道禾晏在凉州卫过的如何,只是平日里又不好一直问肖珏,此刻有了现成的人选,当然不会放过大好时机。

程鲤素又是个话痨,只要禾绥所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禾晏怀疑他连自己在凉州卫每一顿吃几个干饼都能记得清楚。

不过托这群孩子的福,白日里去打听抚越军中事的沉闷心情,也纾解了不少。

待用过饭后,禾晏将他们送出门。宋陶陶与程鲤素都是带了各自的马车与家丁,程鲤素不过短短的一顿饭时间,俨然与禾绥已经成了忘年交,都已经约好了下一顿饭的时日。禾晏好容易才将他们打发了走,这才出了门。

门外,宋陶陶上了自家的马车,身侧的丫鬟小心翼翼的问:“小姐,今日您也见了禾姑娘了,日后,你总不会吵着要和程小公子解除婚约了吧?”

心上人是个女子,自然是不可能的,这以后,宋陶陶还有什么理由悔婚呢?

宋陶陶满不在乎道:“我很仰慕肖都督,能和他攀亲带故,是我的福分。不过,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做他的外甥媳妇。”

丫鬟愣了愣,不太明白宋陶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陶陶低下头,想起方才看到的那青衣少年的脸,悄悄抿了抿唇。

她原先想着,做肖珏的大嫂,可惜肖璟已经成亲了,不过现在想想,做肖珏的弟妹,似乎也不错。

------题外话------

一个问题:云陶or鲤陶orALL陶,你站哪个?

第二百二十二章 离间

许府,夜里,有人下榻,点上了油灯。

身侧的床褥空空荡荡,许之恒今夜又宿在书房中。

禾心影走到桌前,拿起一件外裳披在身上,看着油灯里跳动的灯芯,神情复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与许之恒之间,似乎蒙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准确的说,是从上一次宫宴过后,许之恒就变得格外古怪。再后来,她在玉华寺上见到了同自己长姐同名同姓的武安侯禾晏,回到府中不久,禾如非就来府上探望自己。与其说是探望,倒不如说是试探。

有些事情,一旦有了怀疑的苗头,就怎么都不能释怀。禾心影能感觉到,许家上下藏着一个大秘密,或许与自己死去的长姐有关,或许……与禾家也有关。

她站在窗前,朔京的冬日极冷,这样冷的夜里,下人都回屋睡觉去了。禾心影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想了许久,终于披上披风,拿起一只油灯,出了屋。

她动作很轻,走路走的很小心,没有惊动旁人。许家守夜的人守在正院外,不会进来。油灯的光很暗,只能勉强照的清脚下的路,禾心影摸黑走到了一间废弃的院子前。

这间荒院,就是她死去的长姐禾晏曾住过的院子,纵然禾晏死后,许之恒也保留着院子的原貌。上一回禾心影就是在这里,看见了疯狂翻找屉柜的许之恒,她没能看到许之恒要找的究竟是什么就被发现了,这一回,眼下暂且四处无人,她想来看一看。

这院子虽然现在并未有人住,院子里头的雪却被扫得干干净净,她走到禾晏的房前,房间并未上锁,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禾心影走了进去。

屋子里散发出一股陈旧的霉味,阴冷又潮湿,禾心影微微诧异,不是说许之恒经常怀念长姐?可真要是怀念长姐,为何这屋子里却不打扫,四处落满灰尘,倒像是许久未曾有人踏足过,避之不及似的。

禾心影拿着油灯四处瞧了瞧。

这是一间女子的闺房,前面是架子,只随意摆着一些并不昂贵的花瓶摆件,中间有一张小几,上头覆着一层厚厚的尘土,茶盏和茶壶甚至还结了蛛网。再往里是一张大木床,比起来,这床倒像是要干净一些,铺了一层薄毯。这屋子看起来冷清空旷的要命,并不如寻常女儿家的闺房温馨精致,一进来,便觉得冷意扑面而来。

纵然从前在禾家,禾晏回来居住没多久就出嫁了,但出嫁前的闺房,到底也是精心布置的。如果这里就是禾晏在许家从前生活的屋子,这屋子又保留着禾晏生前居住的原貌,那么,禾心影心想,自己这个早亡的长姐,只怕在禾家,过得并不如传言中的美满。

如果说是因为眼睛瞎了,屋中不宜放太多的杂物免得绊倒主子,可这里的摆设和器具,都寒酸敷衍的要命。更无什么解闷的玩意儿,一个瞎子独自一人住在这么大的屋子中,若换做是自己,只怕早就被逼疯了。

禾心影走到了桌前,上一回,她就是看到许之恒在这里翻箱倒柜不知道找什么,她抽出木屉,果不其然,里头空空如也,想来也是,若真要有什么,怕是早就被许之恒拿走了。

她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将许之恒放入了一个对立的位置,对这位温柔体贴的夫君,再不如往日的依赖和信任,取而代之的,是防备与怀疑。就连往日里的温存和煦,眼下在禾心影的眼里,都成了虚伪。

禾心影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将所有的木屉和架子都检查了一遍,一无所获,没有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出来的太久,外头太冷,风直往膝盖处钻,她揉了揉发麻的腿,看了看那张相比较而言还算干净的床榻,坐在了床榻边。

屋子里只有自己手中的油灯微微散发着光芒,坐在这里,莫名的就有几分诡异。安静下来的时候,禾心影就有些后悔,好端端的,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听闻死去的人灵魂会在生前常住的地方徘徊,若是长姐在此……虽然是血亲,但其实她们之前并不怎么亲厚,而且,真要夜里见鬼,是可以吓死人的。

禾心影忍不住握紧了床柱,这是她幼时养成的习惯。幼时胆小,一直跟母亲睡,大了一点后,不能和母亲一起睡了,有了自己的院子,禾心影一个人住的时候,还是很害怕。最害怕的时候,夜里就靠着床的里面,紧紧握住靠墙那一面的床柱,小声祈祷菩萨保佑。

今日也是一样。

不过,当她的手指顺着床柱往下滑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禾心影一怔,再伸手抚摸了一下方才的地方,察觉到了什么。她整个人爬上了床头,举着油灯往里看,突然发现在床柱靠墙的一面,有一块木头微微凸起。

女孩子心细,手指往外用力一扣,那块木板便掉了下来,从里头露出一卷黄色的纸,似乎写着什么。她心跳的飞快,只明白这东西既藏在此处,必然重要得很。说不准先前许之恒要找的,正是这件东西。

此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有人过来,禾心影用力,从那块被刻意掏空的床柱里,扯住一本书卷样的东西,她赶紧将这书卷藏进怀中,又匆匆将床柱的木头给扣好,才小心翼翼的举着油灯离开了。

四下里安静的出奇,禾心影一路偷偷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才敢将方才的书卷从怀中掏出来。她借着油灯微弱的灯光一看,这果然是一副书卷,她烦了几页便愣住了,这是一本……兵书?

上头记载着各种兵法,一边还有看书人自己写的手记看法。看这字迹,绝不是许之恒的,许家上下并无人从武,况且藏得如此隐秘,又是在禾晏的屋子里,怎么看,这兵书都是自己那位早亡的长姐留下来的。

可是……禾晏怎么会看兵书呢?

换做是她的堂兄禾如非还差不多,可禾如非的兵书,又没有出现在许家,还藏得这样小心翼翼的道理。

禾心影捏着这本兵书,心里怎么都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时候,外头突然又有人的声音响起,禾心影心中一惊,赶紧吹灭油灯,将书卷藏在桌下最下层的匣子里,三两步走到塌上躺好。才刚刚躺下,外头就有丫鬟来敲门:“大奶奶?大奶奶?”

“什么事?”禾心影佯作困倦的回答。

外头沉默了一阵子,有人道:“院子里进贼了,大爷叫我们来问大奶奶一声。”

“进贼了?”禾心影有些紧张,却还要装作惊讶的样子,披着外裳给丫鬟开门,疑惑地问:“府里怎么会进贼?”

“不知道。”那丫鬟见禾心影果真好端端的待在屋里,似是松了口气,道:“大爷现在正审着那小贼呢。”

“我去看看。”禾心影道。她关好了门,随着丫鬟一同往正厅里走去。

正厅里,许之恒坐在中间的椅子上,周围站着一众婆子小厮,地上跪着个小厮打扮的人,正不住的朝许之恒磕头:“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真的什么都没拿,什么都没拿啊!”

许之恒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死死盯着他道:“少废话,将你从大奶奶床柱里偷的东西交出来,否则,今日你就死在这里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阴戾凶狠,与从前温柔和气的模样判若两人,禾心影惊了一惊,又听闻“床柱”二字,更是紧张极了。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走到许之恒身边:“夫君,这是出了何事?”

见到禾心影,许之恒神情稍缓,指着地上的人道:“此人夜里鬼鬼祟祟潜入阿禾生前的院子,又从床柱里偷走了阿禾的旧物,可恶至极!”

福旺——地上的小厮忙辩解道:“大爷,真的不是小的,小的找到那床柱的时候,里面就已经空了,小的真的没有拿里面的东西!”

福旺心中亦是叫苦不迭,今日他不过是趁夜里无人,正是好时机,才偷偷潜入先前的大奶奶屋中,好替那位神秘人寻找旧物。结果在屋子里转了一转,果真发现了一处地方与别处不同,就是靠里屋的床柱,他本以为里面会藏有什么秘密,结果打开来看,却是空空如也。还没来得及遗憾,不知什么时候惊动了外面的人,就被抓到了许之恒面前。

“大爷,真的不是小的干的,不信的话……你搜小的身上,搜小的住的地方……小的冤枉!”

禾心影看着这小厮不住地磕头求饶,不免心惊肉跳,这小厮看来是做了她的替死鬼。不过,倘若只是普通的财物,以许之恒的性情,倒也不必如此苛责,大不了打一顿板子撵出府去,怎么眼下看着,却像是要不死不休似的。莫非许之恒知道床柱里究竟是什么东西?可那仅仅只是一本看起来格外普通的兵书而已啊!

禾心影不大明白。

“我看你满嘴谎言,没一句真话,既然如此,留在我这里也问不出个原因,就将你交由官府处置。”许之恒冷道。

此话一出,福旺勃然变色,自古以来,被主子交给官府的下人,多半是个死字,且死的格外折磨人。他不过是贪财了些,却也没想过搭上自己的命。况且还如此冤屈,要知道他什么都没拿到,既如此,当然是先保住自己的命最重要。福旺便央求道:“求大爷别将小的交给官府,其实小的也是受人之托,才来偷东西的,小的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大爷,大爷能不能放过小的一命?”

“受人之托?”许之恒看向他。

“正是正是,”福旺将头磕的砰砰作响,“就是借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在府上偷东西啊!”

许之恒盯着福旺,像是要分辨福旺说的话是真是假,过了片刻,他对周围人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有话要问这贼子。”

禾心影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厮,“夫君,我……”

“你也出去。”许之恒的态度很坚决。

禾心影没说什么,退了出去,待门关上,她才看向屋子的方向,不知什么时候,手心竟已被汗水浸湿了。

那卷兵书……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