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晏:“我……”

“怕肖家权势压人?”燕贺眉眼一横,大手一挥,“本将军给你撑腰,明日就去和离!”

肖珏眉头微微一蹙。

“燕南光,”他平静的开口:“今日我不想动手。”

“谁怕你啊?”燕贺一听,跃跃欲试的撸起袖子,“来就来!”

“南光,”夏承秀不赞同的摇头,轻声道:“今日是林公子请客,怎好动粗?再说,肖都督是跟你说笑的,你何必当真。”

夏承秀一开头,燕贺这只斗鸡立马蔫了,只道:“……好吧。”

“羊肉都煮好了,先坐下吃菜吧。”林双鹤招呼几人一道坐下,坐下时,还拿胳膊捅了一下肖珏,低声道:“怀瑾,你可真行。”

肖珏懒得搭理他。

林双鹤拿林家的银子当水似的,都是照着最贵的点,一桌子菜就是一桌子银子,不过一分钱一分货,丰乐楼的酒菜本就是朔京城最好的。

禾晏原以为燕贺虽然惧内,可到底是武将,做事必然粗心大意,没想到这回燕贺真是令她刮目相看。夏承秀吃的喝的,哪些不能吃不能喝,他记得比谁都清楚。禾晏猜测,宫里那些内侍伺候娘娘用膳时,估摸着也就这程度了。

他一边伺候夏承秀,一边道:“哎,你们知不知道杨铭之?”

肖珏听到这个名字,并未有什么反应,反而是林双鹤顿了顿,问:“怎么了?”

“先前不是,”燕贺压低了声音,“广延答应乌托人在大魏开设榷场嘛,杨铭之身为金陵巡抚,上折反对,差点连乌纱帽都丢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说杨家还因为此事和他闹崩了。”

禾晏看了一眼肖珏,问:“后来呢?”

“皇上登基以后,倒是很欣赏他此种行为,又看他在金陵做巡抚的时候,两袖清风,政绩出众,本想将他调回朔京,被杨铭之拒绝了。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拒绝。”燕贺耸了耸肩,“虽然他现在是在金陵,但我看,陛下欣赏他,他迟早是要回到朔京的。杨家现在一定后悔死了,我原先怎么没看出来杨老头是这种人?”

桌上无人回答他的话。

“你们之前到底怎么了?”燕贺在杨铭之一事上,倒是分外的好奇,又问肖珏,“什么仇能吵的这么远,都多少年了还记在心上。肖怀瑾,”他道:“做男人就要大度一点,你这么小肚鸡肠算什么男人?”

“闭嘴,”林双鹤白了他一眼,“我看这桌上最小肚鸡肠的就是你。”

“我可没和我的挚友分道扬镳。”

“拉倒吧你,”林双鹤不屑道:“你有挚友吗?”

“林双鹤!”

禾晏夹了一块白萝卜到肖珏碗里,肖二少爷不在军营的时候,只要外食,多是吃素,大概是介意旁人处理的不干净。禾晏虽然觉得他这也有些过分讲究了,不过……罢了,个人有个人的习惯。

她打断燕贺的话,试图将话头引开,“承秀姑娘,你是希望你腹中的,是位小少爷呢,还是位小小姐呢?”

夏承秀笑了,她生的也说不上多国色天香,但自有温婉风情,道:“小少爷或是小小姐,我都很喜欢。”

禾晏又问燕贺:“燕将军呢?”

“我管他是少爷还是小姐,只要是我夫人生下的孩子,我当然很喜欢。”燕贺一提起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尾巴立刻要翘到天上去了,颇得意地道:“如果是别人生的,少爷还是小姐,我都讨厌!”

禾晏:“……”

这人还真狂,也不知别的人家的孩子哪里得罪了他。

林双鹤也问夏承秀:“嫂夫人,可有为孩子先取名?”

“这个……”夏承秀露出一个为难的神情。

“这个我自有主张,”燕贺抢过话头,“若是女儿,就叫燕慕夏。”

禾晏:“……这是取倾慕承秀姑娘之意?”

“看不出来你诗文一窍不通,这会儿倒是挺聪明。”燕贺得意洋洋的开口,“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本将军甚会取名?”

禾晏无言以对。

燕贺大概自己并没有察觉到一点,就是他爱护妻子虽然是件好事,但每每他得意洋洋的将自己爱妻之心摆在台面上炫耀时,就显得有一点、不,是格外的蠢。

“确实甚会取名。”禾晏很捧场,“那若是男儿呢?”

燕贺就显出有些兴致缺缺的模样,“那就叫燕良将吧。希望他长大了以后,也能当一个如他爹一样优秀的将军。”

“什么人哪这是,”林双鹤嘲笑道:“这会儿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

“林双鹤!”燕贺恼怒道:“你到吉郡,到底还想不想活命了?”

“想想想,”林双鹤给他拱手,“还望到时候燕将军救本少爷狗命。”

燕贺这才满意。

禾晏咬着羊腿问:“不过林兄,你要去吉郡,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你纵然要上战场,也会去云淄或者九川。”

去云淄就可以同肖珏一道,去九川就和自己在一起。倒也不是禾晏自夸,只是说起来,林双鹤与自己或是肖珏的关系,当然在燕贺之上。只是她后来也想明白了,眼下吉郡正在闹瘟疫,林双鹤要去吉郡,定然是因为瘟疫的缘故。

“禾妹妹,”林双鹤之前也跟着叫了几次“嫂夫人”,但到底是觉得别扭,最后还是叫“妹妹”了,他道:“你和怀瑾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有我没我,区别不大。燕将军就不同了,如果我不在场,他要是受个伤什么的,没有神医医治,耽误战事怎么办?他自己人缘极差,那些军医要是趁机在给他的药里下毒,啧啧啧,好惨!”

燕贺勃然大怒:“林双鹤我看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怎么可能受伤,简直荒谬!我告诉你,你日后别求着我救你,滚远点!”

禾晏心知林双鹤也是嘴巴上胡言乱语。他这人看着不着调,跟个纨绔子弟一般,实则心里格外有主意。朔京林家养出来的男儿,又岂会是真的贪生怕死之徒。

禾晏举起手边的杯盏,因着明日要出发赶路,今日不敢喝醉,只换成了甜甜的米酒,她道:“游仙姑娘先前送了我们一坛碧芳酒,不过今日还是别喝了,等我们打跑那些乌托人,再到丰乐楼来,请林兄为我们布置一桌好菜,介时才算不辜负了美酒。”

“现在呢,就先将就着这点米酒,就祝我们大家此去制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捷报频传,凯旋而归,怎么样?”

“好!”林双鹤率先鼓起掌来,“说得好!”

肖珏瞥了她一眼,笑了。

五只杯盏在空中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如兵戈相撞的金鸣,又如捷报来传的角声。

“干了。”

第二百六十章 出征(请假到十四号写大结局)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夜深了,丰乐楼只余杯盘狼藉,年轻人们已经各自散去,争取着最后一点停留不久的温存。

屋子里,容色秀美的女子将衣裳一件一件的叠好装进包袱,被走进屋的男人看见,一把夺了过来。

“承秀,都说了这些事你别做了,”燕贺拉着她到塌前坐下,“你如今怀有身孕,更应该小心,累着了怎么办呐?”

夏承秀道:“我不过是怀着身孕,你又何必说的这般厉害?”

“怀着身孕还不厉害?”燕贺大惊小怪,“总之这些粗活有下人来做,你就只管好好照顾自己就行了。”

夏承秀默了默,“我是想起之前新做了两身衣服,你还没来得及穿,这回就一并给你带上。”

燕贺这两年也是极少回朔京,有时候夏承秀为他准备的新衣都还没穿上,人就已经又离京了。

“我是去打仗,穿那么好看做什么。”燕贺想也不想的道:“也不必拿那么多。”

夏承秀沉默了下来。

她不说话,燕贺就有些慌张,每次出征前,他最怕的就是夏承秀的沉默。夏大人的这个女儿,温柔而坚强,燕贺小时候也不是没有见过武将出征,家人哭泣挽留的模样,就连他自己的母亲也是如此。不过,夏承秀从不这样,至多也就是如眼前这般,沉默罢了。

只是这沉默,更能激发他内心的愧疚和怜惜。身为武将,国家有难之时当义不容辞,他长到现在,无愧于天地君师,唯独亏欠妻儿老小。

燕贺犹豫了一下,将夏承秀揽进怀里,低声叹道:“承秀,委屈你了。”

夏承秀愕然一刻,随即笑了,“这算什么委屈,你前去吉郡,就是为了守住大魏国土,我在京中得以安平,不也正是受了你的庇护么?”

“可是我……”燕贺皱了皱眉,“你有孕在身的时候,却不能陪在你身边。”

能与夏承秀拥有自己的孩子,是值得高兴的事,但伴随而来的,还有遗憾与失落,担忧与愧疚。

“我既然嫁给了你,当然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日。若跟你诉苦,那便是矫情了。”夏承秀笑笑,“情势危急,你不在朔京,小家伙也会理解的。”

燕贺看着夏承秀的小腹,用掌心覆了上去,低声喃喃:“不知道是小公子还是小小姐……”

“今日我听你在丰乐楼上那般说,还以为你不在意呢。”夏承秀“噗嗤”一笑。

“我本就不在意是男是女,反正都是我燕贺的血脉。”

“若真是儿子,你真希望他如你一般做武将么?”夏承秀问。

燕贺想了想:“我是希望他做武将,不过他要是不喜欢,想做别的,那也行。再说了,要是我们的慕夏想学武,也没问题,当年我那同窗飞鸿将军,不也就是个女子么?我们慕夏要想做第二个飞鸿将军,我这个做爹的也一定支持。不过,我可比禾家那爹好得多,我必然要将全身绝学倾囊相授,让她比飞鸿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承秀盯着他,点头道:“明白了,你还是喜欢小小姐。”

见被戳穿,燕贺也不恼,道:“没错!”

夏承秀忍不住笑起来,笑过之后,将头轻轻靠在燕贺肩上,轻声道:“倘若……我是说倘若,慕夏出生时,有你陪着就好了。”

燕贺一怔,可仗一旦打起来,谁能说得准什么时候结束,也许能赶得上,也许赶不上……他握住夏承秀的手:“我尽量,承秀,我也想亲眼看着咱们孩子出生。”

……

朔京城的夜里,似乎没有前些日子那么冷了。

屋子里的暖炉全都撤掉,禾晏沐浴过后,一到寝屋,就看见肖珏坐在桌前擦剑。

饮秋被他握着,光华流转,看起来不像是把剑,倒像是什么奇珍异宝。难以想象这样美丽的剑,在战场上锋利的能削断敌人的金刀,将对方的箭羽转瞬劈为两段。

他用丝帛将剑尖最后一丝尘粒擦去,刚收剑入鞘,就见另一把剑横到自己面前,伴随着身边人无赖的笑声:“肖都督,帮我也擦擦呗。”

肖珏扫了她一眼,禾晏笑嘻嘻的看着他,片刻后,他默不作声的接过来,将长剑抽出,果真帮她开始擦剑来。

禾晏顺势在桌前坐下。

青琅和饮秋,是全然不同的两把剑。按理说,女子佩剑,当轻巧灵动,可青琅却很沉,纵是男子拿着,也绝不算轻松。剑身苍翠古朴,乍一看有些平凡,待细看处,却又格外不同。就同剑的主人一般。

禾晏托腮看着眼前的青年。

他也是刚刚沐浴过,里头只穿了玉色的中衣,随便披了件外裳,穿的不甚规矩,本是慵懒的美人,偏偏要一丝不苟的擦剑,于是就带了点肃杀的冷意,矛盾杂糅在一起,就让人越发的移不开眼。

肖珏注意到禾晏直勾勾的目光,问:“看什么?”

“我在想,”禾晏毫不掩饰,“你这张脸,确实无愧于‘玉面都督’之称。”

当武将都能做长成这个样子,对其他武将来说,真是一种侮辱。

肖珏扯了下嘴角。

很奇怪,他并不喜欢旁人谈论他的相貌,以貌取人本就是件肤浅的事,不过,每每禾晏直截了当的夸奖他的容貌时,他却并不反感,甚至还颇为受用。肖珏有时候也会反省,自己是否也变得肤浅了,才会因此事而高兴。

禾晏等他将青琅擦完,收剑于剑鞘中,站起身,将两把剑挂在墙上。

肖珏刚挂完剑,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禾晏极爱这样抱着他,如小孩黏大人的姿势。或许是因为她太矮,又或许并不是禾晏矮,而是肖珏生的太高了。总之,每当她这样扑过来搂住肖珏的腰时,神情是纯粹的快乐,这快乐会让看着的人,心中也忍不住一点一点生出暖意来。

“女英雄,”青年站着不动,声音里带了点揶揄的笑意,“你要把我勒死吗?”

背后传来她不以为然的声音,“我都还没使劲,肖都督,你怎么这般孱弱?”说罢,伸手在他腰间乱摸起来。

肖珏:“……禾晏。”

禾晏摸到他腰间的香囊,一把拽过来,举在手里道:“肖珏,你就是这样把我的女红到处宣扬?”

肖珏转过身来,看着她手中的香囊,微微扬眉:“那好像是‘我的’。”

禾晏无言以对。

她原本是没发现的,是今日走时,林双鹤对她道:“禾妹妹,怀瑾身上那只丑香囊是怎么回事?他好歹也是肖家二公子,挂那么丑的配饰,也实在难看了些。你既是他夫人,偶尔也要注意一下。”

禾晏“注意”了一下,不注意还好,一注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先前白容微给了肖珏一只平安符,平安符放在香囊里,那时候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禾晏在香囊里绣了一只月亮,实话实说,那月亮委实算不上好看。但总归是她的一片心意,眼下看来,肖珏应当是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但发现了就发现了,他把这只香囊反过来,有刺绣的那一面翻在外面是怎么回事?

任人看到了,都只会觉得这是一只丑香囊。

“你没告诉他们这是我绣的吧?”禾晏紧张的开口,“这么丑,肯定不是我绣的!”

肖珏笑了一声:“哦,我只告诉他们,说是我夫人绣的。”

禾晏心如死灰。

她把香囊还给肖珏:“随意了,反正也丢过脸了。但是你佩在身上,真的不会觉得怪丑的吗?”

这就好比翩翩公子林双鹤手里捧着铁锄头当装饰,丑还是其次的,主要是不搭。

“有吗?”肖珏将香囊重新系在外裳的配扣上,“我觉得还不错。”

禾晏心想,难道做瞎子也会传染的?

他转过身,看向禾晏,“到了云淄,我看到它,就好像看到你。”

禾晏:“……你这是变着法说我丑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悠然道:“你的想法总是异于常人。”

禾晏也笑,她哪里是异于常人呢,不过是临行一夜,不想要将气氛搞得难过愁肠罢了。人在面对离别之时,总是格外脆弱伤感,可她偏偏不要,倘若知道自己的目的在前方,又知道自己的归处,那便大步的往前走,潇洒的往前走。

所谓的软肋,另一面就是盔甲。

“肖珏,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她问。

“什么事?”

“九川和云淄,不在一个方向,打起仗来,你与我的消息互相传过来,也需要时间。我从前是一个人,没什么顾虑的,可如今你与我夫妻一体。我要你答应我,倘若有消息,不管是什么消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影响大局,不要停留。”她望向面前的男人,“继续往前走。”

谁也不能保证战争的结果。

她也是第一次与心上人一同出征。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分心的,当武将在战场上时,他的全部精力,就只能用在面前的战场与敌军身上,每一次分心,都是大忌。在那个时候,所谓丈夫、儿子、父亲这些称号统统都要抛开,战场上的,不是兵,就是将,仅此而已。

当然,她也一样。

“这句话也同样用于我自己,”禾晏道:“不管遇到了什么,不管听到了什么,我也会带着我的兵马向前,不会为任何事后退或者停留。”

女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似是含了一点歉意,她犹豫了一下,“你或许会认为我很无情……”

“我答应你。”肖珏打断了她的话。

禾晏一愣。

肖珏道:“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微微俯身,在禾晏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活着回来。”

……

初春的日头照过窗子上新剪的窗花,太阳被切成了细碎的小束光,一点点洒在院子里的地上。

身材高大的侍卫从外头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包袱。要离京打仗了,原先的“侍卫”,也该回九旗营跟着一道去往云淄。

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院子里扫地,赤乌站在这姑娘身后,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出声叫一下她。

按理说,他之前在禾家“小住”了一段时间,虽然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对禾晏的帮助几乎为零,但好歹也和禾晏的贴身婢子青梅攀上了交情。甚至赤乌一度认为他与青梅交情还不错,要知道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个女子使唤的团团转,而大概是对方理所应当的态度连他也被影响了,时日久了,赤乌也认为这好像是应当的。

只是后来禾晏嫁到肖家后,青梅一见到他就躲,活像他是瘟神一般。赤乌心中万般不解,可也不好拉扯着个小姑娘问个明白,加之后来事情也太多,便没见着青梅几次。

只是今日这一走,只怕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到这小婢子了,赤乌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算作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