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均平笑着安慰道:“母亲放心,我才来宜都多久,怎么着也牵连不到我头上来。再说今儿阿云还救了燕王妃一命,不定要得什么封赏呢。”说罢,他又将琸云用玉簪撞下暗器的事说与赵氏听,赵氏闻言,笑着点头道:“这孩子倒是有几分福气。”

琸云的扭伤竟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许多,虽有葡萄帮着用药酒揉过,第二日早晨却愈发地痛起来,腰上青了一大块,稍稍一碰就痛得她嗷嗷直叫。贺均平吓得不轻,赶紧唤下人去请了大夫过来。大夫却也没辙,只开了些活血散瘀的药让她吃着,叮嘱她慢慢养。

燕王府却是一片水深火热,那日的刺客已经查出了线索,正是京城派过来的,燕王怒极,立刻召了吴申等几位大将进府商议政事,拟定了下个月向京城发兵。

“吴申你留一下。”待几个大将起身告辞离去时,燕王又将吴申留住,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在一旁坐下,低声问:“敏丫头的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他口中的敏丫头正是吴申的独女吴大小姐,去年年底的时候由燕王妃作主定了亲,之后吴大小姐便被吴申拘在府里头学规矩,这几个月来几乎没有出过门,就连前几日的花会也不曾参加。

吴申脸上露出无奈神情,摇头道:“都是我平日里不曾管束她,养成她那不讲道理的跋扈脾气,虽由王妃娘娘派了嬷嬷仔细管教,却还是积习难改,整天跟我怄气,嚷嚷着不肯嫁。我真怕她进了别人家的门要被赶出来。”

燕王也是晓得吴家大小姐的臭脾气的,说起来,吴家大小姐被宠成现在这样子燕王妃多少也有些责任,因吴申之妻刘氏十几年前就因难产过世,吴府里连个主事的女人也没有,吴申又常年在外征战,哪里有工夫管束女儿。偏偏燕王妃心疼吴大小姐年幼丧母,父亲又不在身边,生怕她被人怠慢了,便一直娇惯着,对她好得连燕王世子都要眼红,这才养成了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跋扈脾气。

“你放心,有王妃看着,出不了大事。女儿家么,终归是要嫁人的。”燕王呵呵笑了两声,凝眉朝吴申看了一眼,又问:“日子可定下来了?”

吴申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地回道:“娘娘作主定下了这个月底,我总觉得有些赶。”

“嫁妆可都备好了?”

“打从她出生起就开始备着了,家具是打南边运过来的,加上田庄铺子,拢共约莫有四五万两银子的东西。她嫁的是次子,就图个清闲,嫁妆也不好太多,越过了长媳就不好了。”其实依着吴申的性子,自然是嫁妆越多越好,但燕王妃特意唤了他过去叮嘱过,依着吴大小姐的性子,若是嫁妆太多了,压过了男方长媳,十有j□j她会借机闹事,倒不如一进门就被压制住,反正有燕王妃撑腰,她到底也吃不了什么亏。

吴申原本与燕王妃商议着将婚期往后再挪一挪,不想燕王听到此处竟连声开口道:“好,好,这姑娘一嫁出去,你府里也就清闲了。赵氏那边,贺家那小子想必也该松口了。”

他陡地提及赵氏,吴申颇有些不好意思,白净的面皮上微微泛红。燕王知道他素来脸皮薄,倒也不故意笑话他,只道:“你到底年纪不小了,这婚事一拖再拖的,这回一出征,保不准又是一年半载,我与王妃商议过,想赶在出征之前把事情办完再走。”

吴申低着头,涨红着脸道:“单凭王爷与王妃作主。”

燕王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面露真诚之色,叹了口气道:“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十几二十年过去了,想想当初我初到燕地的光景,真是恍如隔世。一眨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对了——”

他忽地想起一件事来,笑着道:“赵氏那儿子倒是不错,年纪轻轻本事不小,我看你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这么能干。他在外头待了几年,反倒学得一身好武艺,竟比宜都城里那些大少爷们还强,更难得的是,竟还哄了个漂亮媳妇回来,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提起贺均平与琸云,吴申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赞赏之色,“那孩子是不错,武艺好,人也沉稳知进退,稍加磨练,日后定成大器。至于方家那个小姑娘,我却是有些看不透,小小年纪行事却极是老练,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人教出来的。”

燕王也笑,“王妃对那丫头可是称赞有加,一直跟我唠叨着说要收她做义女,将来与贺家小子做亲的时候也体面些。”

吴申点头道:“她先后救过世子与娘娘两次,收她做义女倒也合情合理。只可惜这么个有本事的却偏偏是个姑娘家,若是个男儿,我非得将她拉到我麾下去上阵杀敌不可。”说罢,他又叹了口气,显然对此很是纠结。

燕王大笑,“幸好还有平哥儿,多少能慰藉你这失落的心。”

燕王妃欲认琸云为义女的消息一传出来,她这小小的府邸便热闹了起来。好在贺均平动作快,赶紧给她这小院子找了不少下人,有看门护院的,有扫地做饭的,还有贴身伺候的丫鬟,尤其是那两个大丫环,还是他亲自去去买回来的。

“一个芳草,一个芳铃,原本是官宦府里的丫鬟,因府里犯了事通通发配出来。我特特请了表哥出面才买到了两个。”贺均平很是得意地在琸云面前邀功。这年头丫鬟可不好找,随便从人贩子手里买几个固然忠心些,可哪里有这些j□j过的好用,贺均平相信,以琸云的本事,不出几日便能将这些下人收服得服服帖帖的。

琸云斜靠在榻上皱着眉头喝药,碗一放下,芳草赶紧端起桌上的一碟酸梅子送过来,琸云拿了一颗塞嘴里,又抬头朝她看了一眼,抿嘴笑笑。

“下个月就要打仗了,吴将军派了人来问我要不要一起。”贺均平忽然开口道。

琸云动作一滞,嘴里的梅子味道一点点地渗开来,酸得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虽然知道他早晚要上战场,不想竟来得这么快。

琸云将嘴里的梅子吐出来,满口酸涩,小声问:“是往哪里走?京城么?”

贺均平点头,“并分三路,我若是跟着吴将军走,那便是往京城方向。”他顿了顿,又道:“世子爷也一道儿。”

琸云觉得口干,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贺均平赶紧提起茶壶,才发现壶里早已空了,遂将茶壶递给芳草道:“另去沏壶茶来。”说罢又朝芳铃看了一眼,芳铃会意,赶紧寻了个借口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圆满了,哈哈

第七十一回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贺均平一直盯着琸云的脸上看,见她捧着杯子有些失神,心里头说不出到底是欢喜还是难过。

“可…可曾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贺均平无奈摇头,苦笑道:“这可说不清,若是顺利的话一年半载就回来了,若是战事不利,恐怕三五年都有可能。”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剥了个桔子掰了一小瓣放到琸云嘴边,琸云没动,神色看起来有些沮丧。

“阿云是舍不得我吗?”贺均平见她情绪仿佛有些低落,遂笑着打趣道:“不如我们早些成亲,若是动作快,说不定还能留下个孩子。等我回来,阿云就抱着我们的孩子去接我,如何?”

琸云白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忽地往下一缩,把脑袋埋在了被子里,闷闷地道:“你尽胡闹。”虽然早就已经猜到他快要走了,可是直到现在,她才真正地感受到这种离愁别绪。仔细想想,自从贺均平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好像就极少离开过,最长的那一次也不过几个月,这个男人仿佛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想到他忽然要离开,琸云的心里就空落落的,好像被挖了一个偌大的坑,怎么也填不满。

这种情绪很快就感染了贺均平,他坐在榻边静静看着琸云埋在被子里拱来拱去,脸上露出无奈又哀伤的表情,伸出手隔着被子在琸云身上轻轻拍了拍,低低地唤她的名字,“阿云——”

琸云没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闷红了脸从被子里钻出脑袋来,头发乱蓬蓬的,眼神黯然,“你跟吴将军一起也好,有他在,多少还能照看些。军营里的日子可不好过,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你可得仔细自己的小命,也别给我折胳膊断腿儿的,要不然,回来了我可不要你。”她嘴里说着狠话,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红了,一低头,便有晶亮的泪珠一滴滴地落在被子上,晕染出大大小小的水渍。

贺均平叹了口气,缓缓上前将她拉进怀里,用力地抱住。

有时候拥抱能胜过所有的语言,就好比现在,琸云将将才咬着牙放下狠话,可这会儿却又小鸟依人地倒在他怀里,这让贺均平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心疼。明明是最最牙尖嘴利的姑娘,杀起人来都面不改色的煞星,现在却露出这么温柔软弱的样子来,贺均平心里愈发地酸涩,只恨不得一直抱着她再也不离开。

二人从来没像今天这么黏腻过,一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琸云好几次听到丫鬟踱到窗口的脚步声,这才终于将贺均平推开,小声道:“可曾定下了日子?你走的时候我去送行。”

贺均平点头,“得等到下个月呢,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仗也不是说打就打的。”他不愿最后这几日两个人还沉浸在这样低落的离愁别绪中,强打起精神笑着道:“你上回不是说想去温泉庄子里住一住的么,我与燕王世子提过了,又邀了两个表哥和家里的几个表妹,回头我们一道儿去泡温泉。”

琸云笑着应下。

到了月底,吴家大小姐出了嫁,吴申便托了媒人来寻赵氏说亲,贺均平一下子就忙了起来。而琸云府里,也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

“听说王爷另赏赐了一把焦尾琴给你,莫欣一直惦记着想过来瞧瞧,所以今儿便和我一道过来了。”吴元娘一进门便笑着让琸云将燕王赏赐的古琴拿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琸云笑着应下,立刻让芳草去书房拿琴。

“你这院子也忒空荡了。”吴元娘与莫欣坐在花厅里,一边饮着茶一边透过窗户朝院子里打量,小声挑剔道:“连树也没几棵,到了夏天,那毒辣的日头直接晒下来,可有得你受的。”

琸云无奈道:“可不正是这个理儿。便是现在种恐怕也来不及了,可愁死我了。”

“我却是羡慕得紧。”莫欣摇头道:“就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想做什么都成。哪里像我,一大家子人挤在一起,便是多喝了两杯茶都有人盯着,说句话还得仔细想个半天生怕不留神便得罪了人,真是难受死了。”

“莫欣若是不嫌弃,赶明儿我多请你来我这边坐坐。只可惜我府里也没个正经主事的人,也不好留你在家里头住。”琸云虽然不曾在世家大族里住过,但多少还是晓得那些府里的规矩,像莫欣这样的大家小姐,说起来好听,日子过得可不一定有她这么舒坦。

吴元娘却摇头道:“那琸云你可得赶紧了,等莫欣的日子一定下来,她恐怕就不要再出来走动了。”

琸云闻言微微一愣,旋即才回过神来,又惊又喜地看着莫欣道:“你这是…要成亲了?恭喜你了!”

莫欣却一脸抑郁,撅嘴摇头道:“恭喜什么啊!谁愿意嫁人了不成?虽说我家里头有千百般不好,可终究是自己家。日后嫁了人,进了别人府里,不仅得服侍丈夫,还得伺候公婆,管教下人,跟小姑妯娌们斗法,说不定还有莺莺燕燕作出些幺蛾子来,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可怕。还是你们两个好。琸云就不用说了,府里连公婆也没有,一进门便自己作主,元娘也是,许家阖府都在外地,京城里就只有你们俩,多自在。”

琸云这才晓得吴元娘竟然也早已定了亲,不由得吸了一口气朝她看去。不想吴元娘却很是不悦地道:“好端端地提这些做什么,烦都要烦死了。”

吴元娘虽性子直率,心直口快,但在她们俩面前到底还是不曾这般失礼过,琸云心中疑惑,不由得朝莫欣看了一眼。莫欣却也是直来直往的性子,竟没好气地朝吴元娘道:“怎么了,这婚事都定下来了,你还没想通呢?照我说,许家二公子比你那三表哥要好到哪里去了,虽说读书差了些,可到底是个踏实勤恳的,又颇受吴将军重视,这一场仗下来,说不准回来还能给你挣个诰命呢。”

琸云这还是第一回听说吴元娘的私事,但无论是许家二公子还是吴元娘的三表哥都不认得,故也不好搭话,只竖起耳朵静静听。

吴元娘立刻红了脸,恼羞成怒地狠狠跺脚,朝莫欣气道:“你浑说些什么么?怎么把三表哥也扯进来了。有他什么事儿。”

莫欣笑,“你小时候不是总说要嫁给你三表哥么?”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吴元娘没好气地瞪她,喃喃道:“小时候胡说的话哪里作得了数。再说,我三表哥早就成家了,你再浑说,传出去,我日后要怎么做人。”

莫欣掩嘴而笑,“你放心,这里只有我们三个,说说笑话不打紧。”琸云这才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小声笑道:“我都被你吓了一跳,还以为吴太太乱点鸳鸯谱呢。”

“可不是乱点鸳鸯谱。”吴元娘没精打采地接话道:“我母亲只见许家门风清正,二公子品貌出众,却不曾去打听人家可是有个青梅竹马的老相好,人家山盟海誓非卿不娶的,还在外头置办了个小院子养着,我这活生生地j□j去,岂不正像是乱打鸳鸯的大棒?若真嫁了他,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莫欣显然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事儿,闻言立刻愣住,随即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拉住吴元娘的手问:“还有这种事?那许二公子怎么又应下了这门亲事?”

吴元娘精神恹恹地摇头回道:“他那老相好你也认识的,就是胡家三小姐胡颖琴,胡家大老爷贪墨事发被抄了家,胡家就此没落,许家如何看得上,不说明媒正娶,便是纳她做妾恐怕许家大太太也不肯的。”

莫欣皱着眉头小声道:“许家不是说不准纳妾么?”

“是这么说的。”吴元娘托着腮愈发地沮丧,“所以我娘才以为捡到宝了。我跟她说起胡颖琴的事儿,她还责怪我多想,说人许家不许纳妾,二公子怎么会乱来。可是,可是——”可是她心里头就是气儿不顺,凭什么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要嫁给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一辈子也讨不到好。

琸云也觉得这事儿很是难办,换了是她,这桩婚事自然是怎么也不肯答应的,可是吴元娘到底与她不同,琸云只有一个人,自然是想怎么着就这么着,不用顾忌任何人的想法,但吴元娘的身后却还有个吴家。她自幼在吴家的庇佑下长大,又如何能轻言退婚二字。

“我不管,回头我就去寻许老二让他主动把婚给退了。他若不退,我…我就离家出走!”吴元娘气得直跺脚,咬着牙恶狠狠地道,仿佛真下定了决心。

琸云与莫欣只当她在说气话,柔声安慰了她几句,待她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这才放下心。她二人都没有想到,半个月后,吴元娘竟然果真跑了…

琸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吴元娘已经走了好几天了,吴家死死地封锁着消息,私底下却派了人四处打探,但终究还是瞒不过,多少走漏了些风声,于是莫欣就悄悄上了琸云家的门。

“她果真走了?可曾留下书信说去了哪里?”琸云担心地问。她在外头许多年,自然晓得外头的日子有多艰难,吴元娘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哪里能活得下去,便是一出门便被人贩子拐走都有可能。

莫欣也是一脸焦急与不安,搓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脸上都快哭出来了,“早晓得她说真的,我们就该跟吴家打声招呼。而今倒好,那丫头竟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我们…我们可要怎么办?”说罢,她竟然“哇——”地一下哭出声来,红着眼眶,哗啦啦地直掉眼泪。

琸云也是无奈,耐着性子小声安慰,又道:“你也别太自责,都只当她在玩笑罢了,我们又哪里想得到她会这么大胆。”一边说着话,一边又担心吴元娘,只觉得心口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连气儿都喘不上来。

“阿欣你与元娘素来交好,可曾听她提起过什么地方?”

莫欣边哭边摇头,“吴家大太太也来寻我问起过,可我哪里晓得。你莫看元娘平日里像个男孩子似的,其实连宜都城门都没出过,她又哪里晓得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我现在只盼着她没有出城,若是还在宜都,终归还是安全些。”

依着吴元娘的性子,她若果真要离家出走,又怎么会老老实实地躲在城里,不定早就逃得远远的了。琸云揉了揉额头,只觉太阳穴突突地直跳,脑袋愈发地疼得厉害。

贺均平正忙着赵氏的婚事,虽说每日都会过来坐一坐,但琸云并不想拿这些事来麻烦他,一晃又过了好几日,赵氏出了门子,燕军也整军待发,贺均平来琸云家里头与她道别时才听说了吴元娘的消息。

“她这是…逃婚了?”贺均平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琸云,愣了老半天,才喃喃道:“她瞧不上许家二公子么?我倒是觉得承鹏还不错,他模样生得不错,脾气也好,吴元娘怎么会看不上他?”

琸云没好气地回道:“只可惜许二公子心有所属,外头还养着个小的,偏偏还不敢退婚,这样的男人要来干嘛。”

贺均平顿时傻了眼,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敢置信地道:“不会吧,承鹏怎么是这种人?兴许是有什么误会呢。”

琸云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冷笑,“叫得这么亲切,你跟他关系不错啊,是不是还想以后跟着他一起学呢?齐人之福什么的,多痛快!”

贺均平立刻端正态度作嗤之以鼻状,“啊呸,没想到许老二竟是这种人,我真是看错他了!”

琸云把砚台挪到他面前示意他磨墨,自己则从抽屉里拿出卷宣纸来准备写信。贺均平好奇地问:“阿云你这是要写信给谁?大哥么?对了,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过来?”

“我写给方头山的罗老爷子。”琸云拿起狼毫笔沾了墨,仔细想想,方才落笔,“他人面广,四处走动的朋友多,若是道上有人劫走了元娘,有他的面子在,旁人也不敢为难。先前我还顾虑着元娘的身份,生怕传出去不好听,可现在她不见了这么久,再这么拖下去,恐怕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贺均平点头道:“你说得是。”想了想,又不禁笑道:“说起来,方头山于我还有救命之恩,可惜我竟一直没有机会回报。你在信里也提我向罗老爷子道一声谢。”

琸云笑笑,抿着嘴抬头瞥了他一眼,若有深意地道:“日后总有机会的。”

第七十二回

贺均平终还是领着小山小桥一起去了吴申麾下,临走前一日,总算等到了燕王的赐婚,虽说回程不知何时,但婚事一定,他心里终归踏实下来。

燕王亲自将大军送至城门外,琸云则早早地就出了城,爬上城郊最高的山峰,在山巅眺望山脚下绵延的官道,数万士兵沿着官道缓缓朝山的另一头进发,她努力地想要从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分辨出贺均平样子来,可终究未果,只能立在山顶悬崖边的大石头上一眨也不眨地目送大军远去。

“走了——”身边同伴一抖缰绳,一边朝贺均平招呼着,一边转过身继续向前。贺均平最后一次凝望身后静谧的小城,将所有的情绪全都留在远处,一拍马臀,马儿撒开蹄子,追着队伍急速而去。

贺均平一走,琸云忽然好像没有了主心骨,整天不知道做什么好。她不喜欢自己这个无头苍蝇的样子,遂强迫自己多出门走走。但宜都城终究只有那么点大,她又没个正经差事,转了几天,愈发地觉得无聊。

燕王妃倒是召见过她几回,只是说几句便忍不住提到吴元娘,燕王妃便要哭上一场,琸云在一旁瞧着,心里头也很不好受。

吴元娘一走便是一个多月,竟是半点消息也没有,到后来,莫欣甚至悄悄与琸云说,吴家因遍寻不至,都有人谣传说她已经死在外头了。

大军离开后第五天,琸云接到了方头山的来信,罗老爷子说有人在奉安县附近见过与吴元娘相貌相似的女子出现。琸云立刻欢喜起来,拿了信便往燕王府冲,到了王府,才晓得燕王妃不在。

“娘娘去了许家。”燕王妃院子伺候的胡嬷嬷朝琸云回道,她说话时脸色有些沉重,眉头微微皱起来,仿佛有很重心思。

琸云拧着眉头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胡嬷嬷摇头,无奈地回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依稀是许家想要退婚吧。”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以后元娘还要怎么作亲哦。”

琸云没说话,缓缓退了出去。照她看来,许家的婚事黄了也好,有许家二公子那摊子事儿摆着,元娘嫁过去了也没好日子过,只是这婚若是一退,难免元娘出走的事会传开,虽说宜都的风气比京城开放,但这种事传出去终究不好。日后元娘便是回来了,恐怕也得背负许多不中听的流言。

那丫头怎么就忽然胆子变得这么大呢?

琸云坐着马车慢悠悠地回府,到巷子口时马车忽然停了,候了半天也不见动。琸云有些不耐烦,遂掀开车帘朝车夫问:“怎么不走了?”

“前头马车里的货倒了,把路给堵了。”车夫低声回道:“小姐请稍候,一会儿就好。”

琸云却是个急性子,在马车里坐了一阵,终究坐不住,索性起身下了车朝前走。刚走了两步,停住了,皱着眉头看着前头正在指挥着下人搬运货物的年轻人,微觉意外,忍不住招呼道:“舒明?”

舒明听到声音很是一愣,一脸狐疑地转过身来看了琸云一眼。因琸云而今换了女儿装扮,舒明竟一眼没认出她来,只觉得眼熟,摸着脑袋想了老半天,总算想了起来,嘴一咧,指着琸云欢喜道:“你是方姑娘?没想到竟在这里遇着你!”

到底是上辈子的至交好友,琸云一见着他便觉得亲切,上回因为贺均平受伤的缘故,二人未能长聊,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再一次在大街上遇着,就连琸云也不得不感叹这可真是老天爷注定的缘分。

“你怎么在这里?”琸云问,因见着老朋友,她原本沮丧而低落的心情好了不少。

舒明也极是高兴,笑着回道:“正要回奉安老家,打从这里经过。因见着城里有南边儿来的绸缎刺绣,便多买些带回去送人。不想马车走到半路不晓得被什么东西给磕碰了,里头的货物都给颠了下来。对了,贺公子身体可好了?”他关切地问起贺均平的伤,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毕竟贺均平当日中毒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舒家,舒明很是内疚。

琸云笑着点头,“早好了,亏得当日有你给了解毒丸,后来我们寻到了洛大夫,养了二十多天便痊愈了。”她听舒明说起要回奉安,心中顿时一动,略一思虑,便开口问:“舒公子要回奉安,不知能否帮我一个忙?”

……

“方姑娘要去奉安?”舒明听清琸云的要求,不由得微微一愣,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问:“贺公子人呢?是你一个人去,还是贺公子一起?”他当初在客栈里亲眼瞧见过琸云与贺均平生死相依的深情,而今陡见琸云独自一人在街上走,且又开口要随他们一起去奉安,舒明心中多少生出些狐疑,只当她与贺均平生出了什么嫌隙。

琸云立刻从他表情中读出了他的顾忌,笑着回道:“他出征了,也不晓得几时回来。我此番去奉安却是为了找人,请朋友帮忙打听过了,说是可能在奉安附近,所以才想亲自过去找找看。想着有舒公子,到了那边也有人帮忙。”

舒明本就是爽快人,闻言立刻朗声回道:“你放心,且不说方姑娘于我们一家人有救命之恩,便只是萍水相逢也是一场朋友,哪有不帮忙的道理。我们舒家在奉安多少还是有些面子的,只消您一句话,便是将奉安县翻个底朝天,也定要将你朋友找出来。”

因舒明从宜都只是经过,第二日大早便要动身回奉安,琸云赶紧回家收拾行李,想了想,又给燕王妃留了封信言明一切,第二日大早,便带着芳草、芳铃两个丫鬟出了城。

相比起上一回与贺均平来宜都,琸云这一次出门要舒服多了,一来天气已经渐渐回暖,路上也好走,二来身边有两个能干的丫鬟伺候着,吃喝都送到嘴边,仿佛过的神仙日子。若不是心里牵挂着元娘,恐怕她在这赶路的几日还能胖上两斤。

路上走了六天,才终于到了奉安县。还未到县城门口,远远地就有人迎了上来,欢天喜地朝舒明行礼道:“大少爷可算是回来了,老爷夫人一直念叨着呢,生怕您路上遇着什么意外,这不,打从前儿起就让小的一直在城门口守着,总算把您给盼回来了。”

舒明下了马,带着笑朝那中年仆役点点头,压低了嗓子问:“府里现在怎么样了?”

“大少爷放心,二老爷与三老爷都搬出府去了,老太太去了荣禧堂养病,府里头可清净了。”

舒明冷哼了一声,不悦道:“竟是便宜了他们。”

那下人弯着腰无奈回道:“谁让老太太护着呢,不过大少爷尽管放心,那二位也没分去多少东西,闹出这样的事来,大老爷没将他们送官已是仁至义了,有族里老太爷们看着,他们也不敢乱来。就他们那大手大脚惯了的德行,恐怕过不了几年便没好日子过了。”

舒明点点头,正色道:“我且等着看他们的下场。”说罢,他又朝后头马车看了一眼,低声吩咐道:“你叫个手脚利索的赶紧去府里报个信,就说家里来了客,上回救过我们的方公子来了,让母亲准备好地方。”

琸云出门照旧作男装打扮,故舒明依旧唤她作方公子。那中年仆役显然也听说过舒家的救命恩人,立刻应下,赶紧唤了一起过来迎接的下人去府里报信。

奉安县虽不如宜都那般热闹,却胜在古朴典雅,这座小城比宜都的历史还要久远。相比起宜都城里的南腔北调、奇装异服,奉安便显得要保守古板许多,路上随处可见高冠大袖的读书人,街边书肆林立,显得风雅许多。

这里是大周朝著名的士子之乡,小小一座县城不知出了多少高官与大儒,以至于琸云一进城便觉得有些不自在,生怕自己浑身的俗气玷污了城里的风景。

舒家在奉安县很是有些名望,舒家老太爷乃是本地公认的大儒,虽说而今人已作古,但影响犹在。舒老爷早年做过官,因着舒老太爷过世的缘故丁忧在家,二老爷和三老爷是继室所出,因读书不好不被老太爷所喜,老太爷一过世,他们兄弟俩便勾结了一群江洋大盗刺杀舒大老爷一家,意图霸占舒家家业。不想这计谋却被琸云识破了,人没杀着,反倒惹了一身骚,被舒大老爷借机赶了他们出去。

到了舒府,舒家大老爷亲自迎了出来,再一次郑重地谢过了琸云当日的救命之恩,罢了又问起贺均平的伤势,听得他已经痊愈,舒老爷总算松了一口气,叹道:“不瞒方公子说,自从那晚你与贺公子深夜离去,在下心中便一直不安,生怕他有什么闪失,每每一念至此,便夜不能寐。而今晓得他安然无恙,我也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琸云忆及旧事,回想起当日她在茫茫大雪中抱着贺均平艰难求生的经历来,心中竟又隐隐一痛。如果当初贺均平果真因此离开了人世,她此后的人生将会变得多么晦暗和绝望。

她甩了甩头,不愿让自己沉溺在那种可怕的情绪中,将话题岔开,请舒明帮忙寻找吴元娘。

“她跟家里头闹了点别扭,小孩子家家没个轻重,一气之下便跑了出来。我托了人打听消息,听说她在附近出现过,便急急忙忙地来这边察看。不过,她到底是个姑娘家,又是官家小姐,传出去恐怕不好,所以还请舒公子莫要声张,悄悄地托人打探就好。”

舒明毫不犹豫地满口应道:“你放心,我岂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

虽说舒明比她上辈子遇到的时候年轻许多,又没经过什么事儿,但他从来都是稳重踏实的人,对于这一点,琸云一点也不担心。

第七十三回

吴元娘从客栈房间里出来,将将走到楼下,便被店小二笑嘻嘻地拦住了去路。店小二身上套着一件不知多久没洗过的围裙,散发出奇怪又难闻的味道,半弓着腰咧嘴干笑道:“客官,您这几日的房费还没交呢。看小店这小本生意,实在赊欠不起…”

吴元娘这辈子都不曾这么窘迫过,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咬着牙从怀里掏出荷包仔细找了找,好不容易翻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他,有些不确定地问:“够不够?”

店小二轻轻掂了掂,道了声“您稍等”,回去柜台里寻了小秤仔细秤过,罢了才笑眯眯地点头道:“够了够了,这些房钱还能再住三天呢。”

“三天——”吴元娘揉了揉额头,觉得有些头疼,心里头愈发地把那骗了自己包袱的骗子恨得直痒痒。她离家出走时颇是踌躇满志,下定了决心定要在外头闯荡出点名堂来,不想才离开宜都没多久就被人给骗了,幸亏她之前留了个心眼儿,没把身上所有的银钱全都塞在包袱里,要不然,恐怕连吃饭的钱也没有。

吴元娘出了客栈大门朝四周环顾,小小的街道上一片静谧,路上几乎连个人影都瞧不见。这里是奉安县偏僻的西郊,这间客栈是吴元娘所能找到最便宜的住所,她已经这里住了近一个月,却始终没找到骗了她东西的那两个骗子。

再这么下去,恐怕只有灰溜溜地逃回家了!吴元娘有些气恼,多的却是无奈,她不用想也能猜到现在吴家已经被她的出走闹得鸡飞狗跳,说不定许家也得了消息气冲冲地要来退婚呢。虽然她也不愿意嫁给许老二,可是,这么被人家退婚,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

吴元娘坐在客栈门口的台阶上托着腮看着头顶窄窄的天空发呆,过了好一阵,忽地一低头,猛地瞅见巷子头有个贼眉鼠眼的家伙盯着她看,吴元娘立刻警觉,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假装往巷子里走,后头那人果然紧紧跟过来。

吴元娘愈发地肯定此人有古怪,遂又加快了步子,走了几步,猛地一转弯拐到另一条巷子里。那人见她不见了,果然急起来,迈开步子一路小跑,才跑到路口,吴元娘忽地从里头冲出来,手里抡着块石头就朝那人脑袋上砸。

她到底打小习武,手脚利索得很,那人猝不提防被她砸了好几下,痛得嗷嗷直叫,一边捂着脑袋到处躲,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别打了别打了,我不是坏人。你是不是吴公子,舒家派了人四处打听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