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妍似乎很不满意宋乔圆滑中庸的答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朱冰雪转了话题，道：“对了，你们知不知道这学期咱们要换班主任了？”
倪妍吃惊地睁大眼：“又要换班主任啊？为啥啊？”
朱冰雪道：“不知道啊，听说是因为赵老师病了。”
宋乔却不惊讶，因为她早就知道这学期要换班主任了。她所在的初二·9班学习纪律很差，班上百分之八十的学生都不爱学习，上课时一多半人都不认真听讲，每隔几天就有人触犯纪律被扣分。
带过九班的所有老师都没能坚持超过一年。
有人说，去年的班主任赵老师就是被他们班气得住了院，所以才会临时决定换班主任。而新换的这个班主任，依照宋乔的记忆，也在初二下学期被换掉了，原因好像是班里有学生在校外打群架上了报纸，影响很差，那个老师就受到了牵连。
宋乔是班上少有的几个肯学习的学生，只可惜她也不遵守纪律，上课时总开小差，考试时又爱帮其他同学作弊。
按照老师的话说，她就是个“坏头头儿”，带坏了其他学生，偏偏自己学习却很好。
其实宋乔初中时学习好，还是要多亏了父母遗传给她的聪明头脑，实际上她在学习上一点都不肯吃苦，从来不认真写作业，经常照着答案抄。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她上高中，升了高三之后，她才真正开始努力学习，最后总算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
倪妍在一旁道：“小乔，你知道新班主任什么样吗？男的女的？”
宋乔回忆着初二时班主任的模样，道：“…是男的。”
倪妍顿时高兴道：“男的？太好了！我早就想要男老师当班主任了。”
“男老师怎么了？”朱冰雪好奇道。
“据说男老师对女生很宽容。”倪妍道，她偏过头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男老师都很好玩。要是长得帅就更好了。”
宋乔想起那位男老师过高的发际线，默默地决定暂时不戳破倪妍的幻想泡沫了。
进了教室后，好几个学生都主动跟宋乔打招呼。
“啊，小乔来了！”
“小乔，你快迟到了，哈哈。”
“小乔，你这次期末考试又考了全班第一吧？”
…
宋乔怔愣片刻。
她竟然叫不上他们的名字了。
她看着那些带着稚气的笑脸，努力回忆他们的姓名，最后还是失败了。
这也难怪，离开五中后，她就没再跟这些旧同学联系过。
没想到当日校门口一别，一晃就过了十五年。
宋乔笑着跟他们点头算作打招呼。
正在讲台前擦黑板的短发女生看出她不太对劲儿，就关心道：“小乔，你怎么了？这么没精神呢？”
宋乔道：“嗯，有点热伤风。”
她说完，就在窗台旁边的一个空座位坐了下来。
她其实记不清自己坐在什么位置了，只依稀记得自己坐在第一排。这个位置又正好是第一排唯一一个空座，她就坐了下来。
坐在她旁边的一个男生略显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他什么都没说，而是继续低头写东西。
宋乔也看了他一眼。
男生的皮肤很白，长得又瘦又小，还戴着一副粗框眼镜。
宋乔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男生叫什么。
她微微蹙眉，这人真是自己的同桌？那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早啊。”宋乔主动打招呼。
那男生突然猛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那表情就像见了鬼似的。和宋乔四目相对后，他突然红了脸，立刻低下头，抿着嘴唇继续写东西。
宋乔见他这副样子，突然想起，初中时她确实有过一个很内向的同桌。那同桌平时很少讲话，存在感稀薄得就像空气，所以她对这个相处了半年多的同桌竟然毫无印象。
见男生不理会自己，宋乔就从书包里翻出她的笔记本，百无聊赖地在本子上涂鸦。她忽然有点想打喷嚏，就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想找块面巾纸，却摸到了一片硬东西。
她掏出一看，原来是那片金叶子。
这时，一个女生嚼着口香糖，过来管宋乔借暑假作业抄。
宋乔根本没带什么暑假作业，那女生只好悻悻地回去了。
她将叶子摆在桌子上观察了一番。叶子里的叶脉纹路十分清晰逼真，比头发丝还要细上许多的丝状结构在叶子当中蔓延开来，形成精致的网状纹路。
她将叶子放在手心里，叶子一开始凉丝丝的，放在手里很舒服，忽然，叶子产生了一丝热度，热度迅速上升，烫得宋乔“啊”地叫了出声。她下意识地甩了一下手，可叶子却牢牢地黏在了她的手心里。
她瞪大眼看着自己的手心。
无数根金丝从叶子四周延伸出来刺入她手心的皮肤里，就像某种企图扎入寄主身体的寄生生物。最后金丝和金叶子的颜色迅速地隐去，和她的皮肤完全融为了一体。
整个过程不过一两秒的时间而已，所以当宋乔身边的男生看过来的时候，那片金叶子已经从宋乔的手心里消失了，只留下叶子轮廓形状的淡淡金色纹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而那个纹路也在几秒后渐渐地隐去不见了。
宋乔活动了一下手掌，灼痛感已经完全消失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心，忽然发现手心里再次出现了金色的丝状物，那些金丝迅速地在她手掌中央聚拢，就像千万条快速移动中的寄生虫。最后那些丝状物在她手掌中央组成了一行金色的小字。
“与宿主连接完毕。善恶值系统启动中。”
那行小字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了。
第 3 章
那行金字消失后，宋乔皱眉盯着自己的手心好一会儿，又用指甲抠了几下。手心的皮肤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样，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可是刚才那一幕分明不是错觉。
宋乔从小胆子大，但是突然遇到这么诡异的事，她还是多少觉得背脊发凉。
就在这时，新班主任进来了。
新班主任是个有些谢顶，中等身材的男人，穿着朴素，一年四季都是格子衬衫配棕色长裤，外加一双回力牌运动鞋。
宋乔还记得这个班主任。
这位班主任姓唐，外号叫唐老鸭、方丈、老和尚，只不过他和唐老鸭、唐僧一样都“姓”唐。学生们给老师起外号总是这么简单直接，并没什么特别的创意。
初二上学期，宋乔还跟这位姓唐的老师闹翻过。
那时候宋霖才去世没多久，十三岁的宋乔还无法接受亲人接二连三地离去的事实。
她连续好几天都没哭，也几乎不吃饭，只呆呆地坐在课堂的窗边，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大树发呆。她还依稀记得那年夏天窗外槐树上的蝉鸣聒噪，天气闷热，下过一场又一场的阵雨后，弥漫在空气中的潮湿水汽粘稠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周末，她从学校宿舍回到了奶奶的旧房子收拾东西，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宋霖经常穿的旧衣服还好好地晾在窗台上，眼泪才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她蹲在地上大哭了一夜，最后终于因为血糖低晕倒在了地上，幸亏邻居及时发现，将她送去了医院。
几天后，宋乔重新回到学校上学。
那时候的她已经度过了悲伤的阶段，内心充满了无从发泄的怨愤。
她恨那个在农贸市场搭建违规建筑的小贩，也恨那个在易燃泡沫旁边抽烟的男人，也恨那些在事故发生后惺惺作态的政府官员和媒体，同时也恨那些仿佛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的叔叔婶婶们。
她还恨一个人，那就是她自己。
如果那天她没有突发奇想，要吃农贸市场西头那家店的烤鸡架，宋霖也不会在那时候出现在那里，也就不会在那场无情的大火中失去年轻的生命。
…而那天正好是宋乔的十三岁生日。
…
搬去了宿舍后，宋乔偷偷买了几瓶啤酒，躲在宿舍厕所里偷着喝，结果被班主任唐老师发现了。
唐老师当即打电话把这件事告诉了宋乔的父亲。
宋父听说了那件事，就决定让宋乔转学，去他工作的城市念书。
宋乔从小就对自己父亲没什么感情，反而对他这些年来的不闻不问心存怨恨，所以自然不想去他那里生活。
其实宋父在宋乔小学时就要接她过去，都被宋乔哭闹着拒绝了。
几次跟父亲在电话里争吵无果后，宋乔转而对唐老师产生了怨恨。
——如果不是老和尚嘴欠，她爸也不会知道她偷喝酒的事！
就在转学前几天，宋乔在数学课上故意跟唐老师顶嘴。唐老师让宋乔站起来回答问题，宋乔不肯站起来，还把数学书丢在了地上。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宋乔被赶出教室罚站，还被记过处分了。
其实，那时的宋乔很清楚唐老师做得没错。
但是她却像是鬼迷心窍了一般，铁了心的恨上了唐老师，偏要惹这位一贯性情温和的老师生气，仿佛恨上身边的人，就能让她心里的痛苦减轻一点。
可事实证明，一种负面情绪完全无法替代或冲淡另一种，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罢了。
…
唐老师一进门，闹哄哄的班级终于安静了一点，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吵闹。
宋乔望向唐老师。
唐老师身上还穿着那件眼熟的蓝色格子衬衫，已经被洗得有些发白了。
宋乔从前曾经怀揣恶意地猜测，说不定唐老鸭的老婆受不了他太娘娘腔，跟别的男人跑了，所以才会打扮得这么落魄。
她那时觉得唐老鸭长得很丑，就是个四十多岁的秃顶猥琐大叔。
而这一次，当她用完全不同以往的眼光注视唐老师，却发现唐老师其实并不老。
唐老师的发际线虽然有些高，但是脸上并无皱纹，皮肤光滑，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出头的模样。
而且他长得也不丑。
从侧面看，唐老师的五官棱角分明，反而有那么一点帅气。
唐老师站在讲台上环顾四周，清了清嗓子道：“来，大家安静一下。”
台下大部分学生就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继续我行我素地聊天、吃零食，或者捧着Game Boy专心致志地玩游戏。
唐老师见状，再次重复道：“大家安静一下，不要讲话。”
仍然没人理睬他。
只有少数几个学生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他，还有一个男生动作夸张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际线，冲旁边人做了个鬼脸，明白的人立刻嗤嗤地笑了起来。
换做其他老师，恐怕要当场发飙。
可唐老师的脸上却毫无怒色，而是默默地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行端正漂亮的楷书：“唐文学。”
他叫唐文学，可偏偏是个教数学的，这点曾经一度被学生们拿来调侃过。
他转身道：“我叫唐文学，是你们新学期的班主任，也是你们以后的数学老师。现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最后一排一个男生举起了手。他翘着二郎腿，身上的校服褪到了手肘处耷拉着。他懒洋洋地问道：“唐老师，你今年多大岁数？”
唐老师扶了一下眼镜，道：“和学习无关的问题就不用问了。”
那男生咧嘴笑道：“老师，我看你挺显年轻的！尤其是发型，老帅了！”
大家看向唐老师的发际线，顿时明白了那男生的意思，都低着头吃吃笑了起来。
宋乔没笑。
她微微皱了皱眉，看向唐老师。
唐老师的表情依旧平静，似乎没听出来男生话中的讽刺含义，而是淡淡道：“别管我多大岁数，肯定比你们大很多就是了。”
他的脾气果然很好。
宋乔不觉有些出神。
她不记得自己当年究竟说了什么话，才让脾气好得堪比唐僧的唐老师气成那样。
唐老师又道：“班长呢？班长在哪儿？”
旁边几个人回头看向了宋乔，宋乔这才想起自己的班长身份。
她立刻站了起来。
“作业收了吗？”唐老师问。
“还没。”
“那你现在收一下作业吧！”
宋乔答应了一声，站起来收作业。
她刚站起来，原本安静下来的教室突然又变得嘈杂许多。
宋乔大声道：“大家把作业拿出来吧！”
一些学生听话地低头翻作业本，另外一些人则大声嚷嚷了起来。
“快点儿！谁借我英语作业抄抄！”
“靠！谁知道语文作业是啥来着？我咋没写？”
“数学作业谁写完了？给我扔过来！”
…
明明老师还在讲台上，这群熊孩子居然这么嚣张，竟然当着老师面抄起了暑假作业。
宋乔有些不快，这些熊孩子真是缺乏管教了。
想起自己从前也是熊孩子中的一员，宋乔竟然有点小羞愧。
她清了清嗓子，端起了班长架子，大声道：“把作业本放在桌面上！”
果然，那帮人根本不理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