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笑离道:“可想好了?真的撤诉?本世子可没有以势压你。”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要撤诉的,与夜世子没有关系。”顾氏连声道。

“我还是不放心,若你过了几日,想不通了,又要来告,或者说,公孙昊兄心中还存有气恨,亲自来告怎么办?”夜笑离却似乎并不同意的样子。

“不告了,不告了,世子爷若是不信,你签下嫁妆归属权,侯府写下休书就是,如此,侯府再没有告她的缘骨了。”顾氏想了想道。

“休书自然不好,还是签解除婚约的契书吧。”夜笑离说罢,看了张京云的师爷一眼,师爷很有眼力介道:“正好张大人做个中间人,夫人若不嫌弃,在下愿意代笔。”

不多时,顾氏拿到夜笑离亲笔写下的嫁妆转让说明,而夜笑离则将公孙昊与穆清瑶之间解除婚姻关系的契书拿到手。

顾氏撤诉,一桩案子算是就此了结。

顾氏一身又脏又臭,急着回府。

夜笑离也不为难她,浅笑晏晏地看着她离开。

公堂一散,柳条胡同的小巷里,顾长清正按人头发银子,方才在公堂外义愤填膺的百姓全是他请去的,一人五钱银子。

小老百姓有时候十天半月也未必赚得了五钱银子,这可不是笔小收入,自然高兴。

也有不好意思的:“…倒不全是为了钱,那北靖侯府也着实可恶,做事下作得很。”

顾长清道:“既是请了你们,酬劳自是要给的,大家若觉得侯府可恶,穆姑娘可怜,就多多替她正正名声吧,一个女儿家家,自千里之外的江南孤身嫁入京城,得不到夫君的疼爱,公婆的怜惜,反而一再遭受凌虐,最可恨的是,还要遭受恶人的污蔑。稍有些良心的,都会帮肋她对不对。”

“小哥放心,我们必定会为穆姑娘正名的,再有人说穆姑娘的不是,我们肯定跟他们没完。”

顾长清这才满意地走了。

顾氏回到府里,洗漱一番后,人就躺下了,她本就旧病未愈,再一受吓,又病倒了。

只派人送了个信给公孙昊。

得知穆清瑶彻底与自己了结了婚姻关系,公孙昊半晌没有说话,看着窗外那株三年前穆清瑶亲手种下的海棠发呆。

还记得新婚之夜时,他不情不愿地挑开她的红盖头。

她娇羞无限幸福又满足的样子时不时地跳出来,让他甩也甩不走,挥也挥不散。

当他扔下称杆,甩袖离开时,她惊愕,痛苦的样子也如深刻在石面上的印痕,磨也磨不去。

“清瑶,我们两个,从此两不相干了吗?”垂下头,将脸埋进掌心中,公孙昊喃喃念着,明明一直就很烦她,讨厌她的,可是,为什么真失去了,心却象被挖了个洞一样的空,痛!

一个念头强烈地蹦了出来,不行,要去见见她,或许,今生就是最后一面了。

“庆祥,庆祥!”公孙昊大声喊。

丫环慌慌张张进来:“爷,可是有事?”

“庆祥呢?”

“到前院去了,奴婢还以为爷派他出去办事。”

“臭小子,又愉懒了吧。等他回来,看爷不收拾他。”公孙昊恼火地骂着,心里却无端地不安起来,药快用完了,又到了进货的日子,庆祥会不会…

再也躺不住,一个挺跃跳下床,迅速穿好衣服,走进书房。

方才还躺在床上伤痛难忍的样子,瞬间就活动自如,若是穆清瑶看见,定会眼珠子都掉下来。

书房里,有间密室,正是公孙昊平日练功的地方。

身上这点伤算什么,他的擎天神功已经练到第四层,只要吐纳几个时辰,皮肉伤就会不治自愈。

密室里,公孙昊正在练功,他将一粒黑色药丸吞入腹内,再脱下衣服,露出结实的上身,然后,结了个法式,盘腿坐下,时间仿佛静止,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头顶上开始冒出白色的气雾,皮肤开始发亮,渐渐的,气雾越来越浓,皮肤也越来越亮,亮得透明起来,时间一长,几近可以看见肤下的血管肌理。

背后的棒伤以可以看见的速度渐渐愈合,一条黑色的线,自右腕处沿着臂膀缓缓上爬,慢慢地,注入心脏。

约么两个时辰过后,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身体疲倦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爷,贺小姐来了。”公孙昊从密室里出来不久,庆祥来禀道。

公孙昊换了身干爽的衣服,从内室走出来,贺雪落正凝目看着庆祥,庆祥被她盯得有点不自在,告退离开。

“昊哥哥,伤可好了些?”贺雪落自庆祥身上收回目光,关切地说道,不过一天时间,贺雪落脸上的伤就好了个七八,不得不说,贺家的伤药确实神奇。

“还好。”公孙昊依然很疲累,扶着椅子坐下。

“听说夫人去了顺天府,将穆清瑶的嫁妆要回来了?”贺雪落有点兴奋道。

她的消息还真快。

清瑶身上的伤,是她的杰作吧,刑部是贺相的地盘,她去说句话,和圣旨差不多,她就那么恨清瑶么?

记得当初,清瑶明知自己心里喜欢的是她,每次她来,还是客客气气,从不嫉恨…

怎么又想起清瑶了,她或者,活不过明天,就算能救活,也是个废人,而且,婚约解除了,自己再不是她的谁。

不知为什么,看到眼前这张温柔的脸上那抹兴奋,公孙昊的心里就象扎了根刺一样难受,神情淡淡的:“是啊,娘亲自去的。对了,雪落,你有事吗?我很累。”

比起以往温柔讨好的态度,今天的公孙昊很冷淡,而且,自己脸上的伤不算好了个七八,也还是有印痕的,他竟不闻不问,是没看出来么?这让贺雪落很不舒服:

“怎么拉,昊哥哥,你不高兴吗?我知道你有伤,特地拿了治伤的药来,爹说是大秦国来的,治伤效果很好。”

贺雪落说着起身,向公孙昊依去。

公孙昊心里有事,接过药拍了拍她的手道:“没有不高兴,着实是累了,有些困,替我多谢相爷,改日一定登门致谢。”

这是在赶人了,贺雪落心中越发有气,先前在宫里好生凶险,幸亏爹爹睿智,否则怕是要被太后娘娘治罪,本想来这里得到些安慰,没料到,公孙昊如此冷淡。

起身就走,却想起一事:“昊哥哥,你打算将庆祥怎么办?”

“庆祥?庆祥怎么了?”公孙昊愕然道。

“你可知道,夫人将穆清瑶告上顺天府,是谁做了穆清瑶的代理状师?”

“谁?”

“晋王世子夜笑离!”贺雪落道:“这位世子虽说一直病怏怏的,但一直深得太后娘娘的疼爱,皇上又对他有几分愧意,所以,他的能量是很大的,昊哥哥最好不要忽视他。”

就是与清瑶手牵手的男人吗?

他就是清瑶现在心仪的么?

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很不愿意承认,那个男子优雅高贵,沉静从容,无论人才相貌,哪里都不比自己逊色,更该死的是,他还是一品亲王世子,太后娘娘最宠的嫡孙,身份地位不知比自己高到哪里去了,虽然自己也有雪落,可是,如果这个男人不这么优秀,身份再普通一点,或许,自己的心里也会好过一点。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公孙昊有点不耐烦了。

“昊哥哥是笨蛋吗?你纵马踢了晋王世子,皇上只是打了你三十板子就放过你了,当真是因为皇上舍不得你这个人才吗?

是因为那封休书!

穆清瑶那种低贱的身份,你北靖侯府都看不起,皇家又怎么看得上,但晋王世子素来有主见,皇上也未必能左右他,而太后又溺爱他,如果他非要娶,皇上都不能阻止,皇家怎么能容忍有个商家女儿当媳妇?自然是借那封休书惩治穆清瑶啦。

而穆清瑶也因此进了刑部,被打成了半死人,晋王世子好不容易有了意中人,这个人却可能命不久矣,你说他会不会报复?

如果我是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洗清穆清瑶的欺君之罪。

他要找证据来对付你的话,首先会找谁?”

公孙昊听得手汗如浆,一时没注意她讥嘲的语气:“你是说,庆祥?”

“不错,休书是你让庆祥代笔的,又是庆祥亲手送给穆清瑶的,而休书上,还盖有你的私章,不然,穆清瑶也不会轻易上当。

当时皇上只顾着验笔迹,并没有查印,如果这件事再翻出来,私章肯定会成为你的把柄,如果没有了庆祥,就一切死无对证了,夜笑离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奈你不何。”贺雪落道。

“可是庆祥他,自小就跟着我…”

“昊哥哥,成大事者,总有牺牲,你太过心慈手软可不好,再说了,他不过就是个奴才。”贺雪落眼里滑过一丝狠戾道。

屋外,庆祥脸色发白,轻手轻脚地往屋侧挪,他知道公孙昊太多秘密了,上一次麒麟散的事,爷的眼神就不对。

但还是晚了。

“庆祥!”是公孙昊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半点情绪。

庆祥拔腿就跑。

公孙昊连唤几声也不见庆祥进来,疑窦顿时,贺雪落率先追了出去,几颗铁棘子连发,射向庆祥。

庆祥身手灵活地躲过,跑得更快了。

公孙昊如箭一样射出,长臂凌空抓向庆祥。

世子爷的真实武功,别人不清楚,庆祥最清楚,他真的亲自下手了,庆祥苦笑了声,心知难逃活命,正提了气做最后的挣扎,突然,一条黑色纤影自头顶跃下,替他挡住了公孙昊。

公孙昊待再出手时,黑影迎面连发几支袖镖,他不得不先躲过致命一击,与此同时,也攻向对方。

对方随手一洒,鼻间闻到股恶臭,比他落入粪坑时还恶心,忍不住,先掩了口鼻,再睁开眼时,庆祥与那人已然不知去向。

等臭味散尽,贺雪落气急败坏道:“昊哥哥,你该早就解决了庆祥的,如今他知道你要杀他灭口,肯定什么都会往外说,现下该怎么办?”

“除了晋王府,我看没有谁会救庆祥。”公孙昊也很恼火。

“可我瞧方才那人的身形,怎么看都是个女子,没听说晋王府侍卫里有女的啊。”贺雪落若有所思道。

公孙昊也这种感觉,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那双眼睛清澈灵动,看他时,满是冷漠与不屑,太熟悉了,可那个人,不是已经命在旦夕了吗?

就算能救活,不是早就残废了么?

不可能是她。

“她并不与你正面交手,总是避开你的锋芒,使的也是暗器与药米分…可见,她的内力要逊你多多,是谁呢?莫非穆清瑶并没有受伤?不可能,我在宫中亲眼所见,那身伤,绝对是真的,不是她,又会是谁呢?”贺雪落喃喃道。

会是她么?

“我去晋王府一趟。”公孙昊突然开口道。

贺雪落怔住:“昊哥哥…”

“你先回去吧,我只当是去瞧瞧她,到底曾经是我的妻子,三年夫妻情份,我见她最后一面也是应该的。”公孙昊说罢,抬脚就走。

贺雪落心里就象压了块重石一样难受。

不是说,从来不拿正眼瞧那个贱女人的么?

到底还是惦记她,要不然,昨儿个也不会那么生气,冲动地对晋王世子也敢下手了。

庆祥死里逃生,落地时,人已到了一间小院落里。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庆祥拜倒在地。

黑衣人扯下脸上的黑布。

“少奶奶!”庆祥惊出一身汗来:“奴才该死,奴才助纣为虐,害了您。”

“我救你第二次了,庆祥。”穆清瑶冷冷地看着庆祥道。

“是,奴才明白。少奶奶有何吩咐尽管开口,奴才万死不辞。”庆祥道。

心里却在打鼓,不是说,少奶奶在刑部受刑过重,早就奄奄一息了么?怎么还这般生龙活虎,哪里有半点伤病的样子?

“未来娘子,你怎么总不听劝。”夜笑离自屋里走出,一脸无奈地看着穆清瑶道。

“我的嫁妆岂能便宜了公孙昊这个人渣,一纹也不许他用。”穆清瑶冷冷地说道。

“娘子啊,你就是性急,慢慢来嘛,为夫的肯定一纹不少的帮你讨回来啊。”夜笑离苦着脸,就没见过这么刚强性急的,他的计划正要实施,这位就耐不住,洗去一身妆容,偷偷去劫了庆祥来,不过,还幸亏她去的及时,否则庆祥被灭口了。

“别叫我娘子,一天没成亲,就不许你这样叫。”穆清瑶似乎有点烦他的样子,没好气道。

“婚书都签了,你不承认也没用,对了,庆祥,明儿本世子就要去顺天府,你可要为你的救命恩人作死证哦。”看穆清瑶瞪眼,夜笑离立即扯开话题。

上堂作证,指认少爷?

庆祥迟疑了。

“可是有为难之处?你方才亲口说,万死不辞的。”夜笑离仍然笑得春风拂面。

“不是,奴才不是不愿意作证,只是,家中老娘妹妹都还在侯府,只怕…”庆祥边说,眼圈就红了。

庆祥是孝子,这点穆清瑶清楚。

“算了,他不愿意公然作证,不要免强他。”

“可是娘子,这可是一次置公孙昊与死地的绝佳机会,他不是在圣驾面前告你欺君吗?只要证明休书其实是他伪造的,犯下欺君大罪的就是他,咱们这位皇帝老爷子,最讨厌的是别人骗他,连带着北靖侯府也要遭殃。”夜笑离劝道。

整个北靖侯府么?

害她的只有那么两三个,很多人是无辜的,还有,北靖侯虽然糊涂,却是唯一一个疼她的长辈,还有陈妈那些人,履巢之下焉有完卵,那些仆役是最无辜的,她要报仇,但不想用无辜者的鲜血洗涤心中的仇恨。

“我暂时只想拿回嫁妆,至于报复公孙昊,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慢慢来吧,我喜欢温水煮活青蛙,让他一点一点失望,最在意的慢慢失去,乃至绝望,这样的报复比起让北靖侯府满门抄斩来,更有趣。”

明明就是心软,非要把自己说得好象有多恶毒一样。

“好,那娘子说,该怎么处置这个奴才?放了他?”

“当然不是,好生看管着就行了。”穆清瑶道。

“那岂不是没发挥他的作用?不如送走吧。”夜笑离故意扬了眉道。

明明最是慧心兰质,偏要故意逗自己,穆清瑶又瞪他一眼,转身往屋里去。

夜笑离好生无趣地摸了摸鼻子道:“长清,找个房间让庆祥住着。”

顾长清拉起庆祥,却还是不忘点了他的穴道,好不容易抓来的人证,两个主子放得了心,他可不放心,万一跑路了怎么办?

“爷,真不将他拿到堂前作证么?”顾长清心有不甘。

“只需让他几日不露面,他的主子自会着急上火,找上门来,到时候,你家世子妃知道该怎么处置。”夜笑离很无奈,如自己这样聪慧睿智的主子,为什么偏有长清这样笨蛋跟班呢?

话音未落,暗卫来报:“世子爷,公孙昊去了王府。”

“娘子,生意上门啦。”夜笑离兴奋的奔进屋里。

“说了不许你再叫我娘子。”穆清瑶声寒如冰。

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双眸可怜巴巴地盯着扼住喉咙的纤手:

“娘子,人的喉咙是最脆弱的地方,你…你小心着些,为夫的害怕…啊,痛,好痛,谋杀亲夫啊…”

“说了我们还未成亲,不许再娘子娘子的叫。”实在气不过了,才对他动手,也知这人真要反抗,自己这只手早废了。

“好,不叫了。”他难得听话的点头,清润的眸子里写满委屈。

穆清瑶放开手。

他小声嘟嚷:“就知道你还是忘不了他,知道他要来,就跟我撇清关系…”

“那种渣男,有什么值得我记住的?”她难得的解释,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那还是叫你娘子可好?”他立即笑颜晏晏。

“不行。”

“你还是想着他。”他又委屈了,俊眸隐隐发红。

“你真烦人。”她转身就走。

“娘子——”

公孙昊站在晋王府外,高大的门楼威严贵气,比起靖北侯府来,王府大气多了。

他等了很久,才有个门房过来通报:“世子爷不在府里,要过一会才回来,不知公子是否要等?”

“听说,有位穆姑娘住在府上,我是…他的丈夫,想前去探望,劳烦小哥替我引路。”没想到夜笑离竟然不在,公孙昊心中暗喜,想见穆清瑶的念头越发浓烈。

“你是说,那个半死人?”门房道。

“她…她真的伤得很重?”半死人三个字让公孙昊的心头一颤,心尖儿象被戳出血了一样。

“你是她的丈夫?”门房斜了眼睃他。

“以前…是的。”他们已经解除婚约了,好象不能再以丈夫自居。

“听说就是你害的,还来看她做什么?她活不了多久了,见着你肯定气。”门房很粗鲁将他往外推。

“公孙公子是吧,我家世子爷有请。”顾长清适时出来,冷冷地看着公孙昊道。

精致的小院落里,男子一身素衣安静地坐在一片海棠花中,风吹得花枝摇曳,更衬得他若静莲优雅干净,出尘脱俗。

前次只是匆匆一眼,没看得清,远远望去,对方天然的贵气无端让他生出几分自惭形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