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别为难姐姐了,我不想嫁他了。”穆清婉眼圈红红的,以前只以为爹是不疼爱自己的,没想到,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爹其实很在意她。

“你想通了?”穆将军诧异道。

“是的爹,我不想嫁他了,强扭的瓜不甜。”穆清婉道。

“那我也不帮他,他们兄弟倪墙,他们自个斗去,与我何干。”穆将军道。

穆清瑶怔住,突然明白,为什么看起来憨厚老实的穆将军却能娶到殷紫茹那样精明又霸道的女人,原来,他表现的忠厚下,怕是掩着一颗比精明人更加精明的心,很多人很容易被老实人的外表所骗,再精明的人,往往就栽在老实人手里。

要不然,他一个农家子弟,也不会做到禁军大统领的地位,更不可能能在南楚一呆就是十年,而且官越做越大,地位越来越重要。

“岳父,我替阿鸿答应您,如果您现在出手相帮,南楚封您为护南侯如何?”看穆清瑶眼中滑过一丝失望,夜笑离拍了拍自家娘子的肩,对穆将军道。

穆将军哈哈一笑,眼神复杂地看着夜笑离:“阿离啊,你帮阿鸿,其实也是有目的的吧。”

穆清瑶怔住,难道爹看出了阿离的志向?

这个志向在大锦臣子看来,就是野心,篡权夺位的野心,若让皇帝知道,就算晋王在,也护不住他。

穆将军竟然在这关口挑明出来,什么意思?

“阿瑶你别管,让他跟我说实话。”穆将军看出女儿眼中的疑惑,令静道。

此时的穆将军,敛去身上原本的忠厚与木呐,眼神锐利而精明。

夜笑离淡然一笑道:“我确实是有目的,岳父大人做帮我么?”

穆将军狡黠一笑道:“你岳母是大辽公主,我只要回大辽,爵位肯定也不低,但这么多年来,我宁愿驻守南楚,却不跟跟你岳母回大辽帮她,知道是为什么么?”

“因为你也有野心,你也是个有骨气的男人,你不甘活在女人的裙下。”夜笑离淡淡地说道。

穆将军眼神一亮,哈哈大笑:“是,也不全是,我爱阿瑶的母亲至深,不介意活在她的裙下,被人耻笑,但是,我既然爱她,就不能让她被人耻笑,耻笑她只是嫁了个农家小子,耻笑我的儿女是商户之后,你当阿瑶在北靖侯府的痛苦,我当真一点也不知么?我知道,也多次去信质问过北靖侯,你知他如何待我?根本不屑一顾,从不回信不说,照样我行我素。我要让我的儿女以我为荣,我要光宗耀祖,改写穆家的家谱,让穆家从此立在世族行列里,而不是被人耻笑的贱户。”

穆清瑶听得心情激荡,从来不知,穆将军是如此有个性和骨气之人,你可以说他名利心太重,可以说他攻于心机,在这个当口跟夜笑离提条件,但是,他没有错,为家族,为儿女争面子,争骨气,哪里错了。

“那岳父是看不上阿鸿的承诺对吗?”夜笑离果然并不生气,笑容比先前更深了。

“不错,他一个小小的南楚皇帝,给我个摄政王,我也未必会看在眼里,我驻南楚,是要建功立业,但现在的皇帝和太子为人如何,我也不是不知,我想要的功业可不仅仅只是驻守边关,而是从龙之功。”穆将军眼神灼灼地凝视着夜笑离,朗声道。

从龙之功!他是要帮夜笑离登帝?

夜笑离眼眸深深,却又锐利无比地看着穆将军。

谁都知道,穆将军最大的优点就是忠心不二。

而且只对皇帝一人忠心。

皇帝最不担心的,就是穆将军会哗变,所以,把南楚交给他,一守就是十几年,若换了别人,皇帝会担心那人会坐大,远离惊城,难以控制,隔个三五,就会换防,不会让一位将军在一个驻地上呆太长时间,任他陪植势力,将来会尾大不掉的。

如果穆将军是在替皇帝试探夜笑离呢?

穆清瑶也有这个担心。

夜笑离久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穆将军。

穆将军与他坦然相对,也没有说话。

“爹,姐夫若是想当皇帝,不用您也一样能当,姐姐手里的银子就能砸出一个天下来,大锦算个毛啊。”穆清婉突然开口,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闷。

夜笑离眼神一松,好笑地看着自家小姨子,摸了摸鼻子道:“说得我好象要吃软饭呢。”

穆将军哈哈大笑:“吃软饭不好么?我就吃了几十年,越吃越有味道,阿瑶是你娘子,她生的儿子也是跟你姓,她再能干,再本事,也是你的内人,你看,我娘那样糊涂一个人,你岳母不也没法子么?谁让她是穆家的儿媳妇啊。”

夜笑离笑道:“岳父大人将来当国舅不好么?”

“当然好,可国舅哪里有从龙之臣好啊?名声都不一样,我跟你说,我手里掌着的可不止十万大军,这些年,我在南楚深山里,还建有一支队伍,明儿你们回大辽,就可以拉走,令牌我给你。”说着,穆将军就从怀里拿了一块兵符模样的东西出来,塞在夜笑离手里。

所有的人全都怔怔地看着穆将军,这么秘密的事情,他就这样情描淡写地说了出来,私建军队,是要抄家灭门的大罪啊,他竟然还把兵符也随随便便地就塞给了夜笑离…

夜笑离眼圈难得的一红,双手作辑,深深地拜了下去,真诚地唤道:“岳父大人。”

穆将军笑着扶住他:“现在你是我的女婿,我受你这一礼,将来,可不敢受了哦。”

“小婿不管将来会成为什么人,岳父大人都可以受小婿这一礼,阿离会是您永远的女婿。”夜笑离真诚地说道。

穆将军柔柔地看了穆清瑶一眼道:“可请世子记住今日之诺,将来穆靖远的女儿可不愿意在宫里受委屈,再象在靖北侯府那样,弄几个世家女子来气她害她,我可不依。莫说到时候,我把你的后宫都给揭了。”

夜笑离也哈哈大笑,回头拉过穆清瑶:“不用岳父揭我家的屋顶,我家娘子首先就会治我。岳父放心,将来我夜笑离没有后宫,只有家,而娘子,就是我唯一的妻。我的子嗣,也只会是她生的孩子。”

第一百零八章:小齐之死

她的子嗣才是他的儿女,这话听起来要有多暖心?

莫说他有凌云之志,就算是现在,以他亲王世子的身份,娶平妻纳小妾,收通房也是正常不过的事,她从没有向他提出过要求,但是,他却向自己的父亲许下承诺,他今生,除她以外,不会再有第二个妻子。

“好,我记下你这话了,瑶儿,将来阿离若有半点虚言,你告诉爹。”穆将军大声道。

穆清瑶的眼睛一阵发涩,含笑点头:“嗯,我也记住了,他若负了爹爹这番话,女儿决不让您没脸,直接休了他。”

夜笑离幽怨地回望她,清润的眸子里满是委屈,象是在说,我怎么会负你?

穆清婉的鼻子也酸酸的,对穆将军道:“爹,如今好了,您帮言若鸿就是帮姐夫,姓言的与姐夫是兄弟之交,他在南楚稳定了,姐夫在大锦才好办事,别再耽搁了,去摆平小齐那小子吧。”

穆将军哈哈大笑,一掌拍在夜笑离肩上:“看来,我这女儿比你还急呢。”

是夜,穆将军率军进南楚京城,将五城司马府,九门提督府一齐重重包围,镇南王当不知道,自始至终没有露面,城防营更是紧闭大门,由得穆将军的驻军大杀四方,穆将军出马,活捉了五城司马,九门提督试图逃走,被穆将军一箭射杀。

摄政王府也被重重包围,但穆清瑶和夜笑离赶过去时,摄政王府已经火光冲天,烧成了一片火海,火是在驻军到达之前就烧起来了,如此大火,驻军也只能守在府外,不能接近,更无法进去搜人。

诺大的摄政王府里,除了冲天的火光,就是凄厉的惨叫,应该有许多人并没有逃出来吧。

夜笑离命令人马救火。

穆清瑶看着冲天的火光,心中感慨,小齐那孩子到底还是骄傲,不成功,便成仁,宁愿自焚,也不愿意向言若鸿和夜笑离投降。

惊雷从火堆里救出一个人来,乌漆麻黑地,看不出真容,不过从发式和衣服看,是个婆子,穿她穿着绸缎,想来在摄政王府地位并不低。

穆清瑶忙让墨玉替她检查伤口,并用药。

那婆子抹干脸后,一脸哀伤,转过身,对着火光就跪了下去:“世子爷,世子爷啊,你为什么那么傻!”

墨玉问道:“妈妈是小齐的什么人?”

那妈妈道:“老身是摄政王妃的奶娘,小齐是老身亲手接生,来到这个世界的,如今又亲眼见他…”妈妈伤心得说不下去,泣不成声。

“小齐他…真的…自焚了?”墨玉跟小齐也生活了一段时间,虽然恨小齐无情无义,势利又白眼狼,可知道他自焚,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他推老身出来,自己却不肯逃走,说是摄政王的儿子,宁死也不会向言若鸿那贱人投降。”老妈妈哭道。

“小齐就这么恨阿鸿吗?怎么说也是堂兄弟啊,当年阿鸿的父亲可是摄政王害死的,而阿鸿十岁时,也被摄政王赶走,寄居在大锦,寄人篱下的日子,阿鸿一过就是十年,难道阿鸿就不该恨摄政王吗?”穆清瑶怒道,小齐那孩子,不分事非,太过执拗,亏她还悉心教导过他一年多,竟然如此顽劣不羁,实在冥顽不灵,无可救药。

“摄政王害死皇上,谁看见了?拿证据来,皇上明明就是暴病而亡,怎么能怪摄政王,这些年,摄政王替言家守住南楚江山费尽心力,言若鸿怎么不说?当年梨妃那贱人,勾引摄政王,故意下嫁,设计陷害王妃,让摄政王只宠她一个女人,冷落王妃不说,还设计陷害王妃,害得摄政王将王妃打入废园,就算摄政王做错,王妃无辜,小世子也无辜,小世子才三岁,就不得不与亲娘分开,梨妃当着摄政王的面,对小世子亲和贤良,背着就虐待他,摄政王一出远门,她就想法子把小世子偷了出去…小世子才七岁啊,那么小的孩子,离开了娘,又离开爹,谁知道那个恶毒的女人把他弄到哪里去了?王妃得了消息,天天以泪洗面,疯了一样,找了三年…你们不知道,王妃贤良淑德,性子软弱,可为了找小世子,一个人偷偷溜出王府,没钱没人,没有方向,漫无目的,还常被人欺负,差点被人奸了,好在老身跟着暗中护住,这才没让人得逞…”

老妈妈越说越伤心,声音哽在喉咙里,身子一抽一抽的涰泣着。可以想见,当年的梨妃为了报仇而下嫁摄政王,在王府必是设计陷害王妃,掳走言若齐,老妈妈的话并没有错,摄政王犯下的罪,该摄政王受,王妃与小齐确实无辜,但同样,梨妃的为了复仇犯下的错,她已经用命抵了她的罪过,言若鸿又何其无辜,梨妃犯错,言若鸿又何曾有错,被摄政王杀父,灭母,年少就被赶离家乡,他又要找谁去报复?

言若鸿知道梨妃对不起小齐,所以一直以来,他虽然夺嫡,那是他要完成父母遗愿,但他从未真正伤害过小齐,相比之下,小齐比他要阴冷残戾得多。

身在皇家的人,不由自主的陷入各种阴谋攻讦中,各有各的无奈,各有各的身不由已,但是,能保持一颗良善的心,不失本性,那才是最重要的,毕竟内斗归内斗,作为一个国家将来的统治者,除了有治国之才外,还要有一颗善良为民的心,否则,便是这个国家的灾难。

“妈妈,起来吧。”穆清瑶微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扶老妈妈,老妈妈抬起泪蒙蒙混浊的眼道:“你…你是晋王世子妃?”

穆清瑶点头。

“就是你救了我家世子爷?还收养了他?”

“可不就是么?我家主子救了小齐,小齐却是如何对待我家主子的?”墨玉虽然同情小齐,但还是不能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你是小世子的恩人,请受老身一拜。”老妈妈才站起来,又向穆清瑶拜去,穆清瑶忙扶住,突然,寒光一闪,老妈妈原本混浊的眼变得闪着精光,一柄小刀出其不意地刺向穆清瑶,

穆清瑶下意识手一格,手上一痛,劈偏刀锋,就是一脚,踹开老妈妈,老妈妈那张原本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脸变得狰狞凶狠,一招未中,骤然跃起,再次向穆清瑶扑来。

穆清瑶身形一闪,急剧后退,但是,那老妈妈的武功深不可测,比起南楚第一高手殷寒石来,不相上下,她张开五指,一股强大的吸力向穆清瑶吸来,穆清瑶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她飘去,杀手的本能让她明白,挣扎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受,这个婆子的施的功法是她以前从未遇到的。

穆清瑶干脆象被束住手脚一样,任其将自己吸走,但指间的薄刃早就备好,当婆子成攻攥住她的胸襟时,突然手一掠,刀片自婆子咙前划过,但婆子似乎早就熟悉她的招式,早就准备,头及时往后一仰,刀片只是划破了她一点表皮,并不能致命,穆清瑶一击不得中,再无机会,婆子手一绞,将她双臂扣住,穆清瑶身子一缩,想要用柔功逃脱,但婆子内力一吐,顿时感觉骨胳如被汽车碾压榨一样剧痛,她瞬间放弃反抗,掂量着婆子抓自己的目的,杀手素来识时务,遇到比自己强大许多倍的敌人时,不会以强抗强,短暂的屈服让对方放松警惕,再寻找脱身也致胜的机会。

穆清瑶的屈服让婆子嘴角扯开一抹讥诮:“不过如此嘛,若非看你救过小世子的份上,老身非让你米分身碎骨不可。”

穆清瑶立即明白,这又是小齐的一条苦肉计,他决对不会自焚,王府火光中的惨叫声中,必定没有他的。

“你最好放开我。”婆子虽然不打算立即杀她,却似乎很恨穆清瑶,抓在她肩上的手内力一直没收,穆清瑶感觉自己的骨头快要碎裂一般。

“放开你?哼,若不是您,小世子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他才是南楚之主,南楚,只能是小世子的天下,任何人,包括你,也不能夺走。”老婆子狞声大笑。

“老虔婆,放开我娘子。”夜笑离急掠过来,冷声道,他先前去布置救火,才离开了会儿,没想到,穆清瑶就被个婆子制住。

“你就是毒圣的徒弟离笑天?”老太婆怪声笑道。

夜笑离郝然一震:“你认得我师父?”

“哼,你既是他的徒弟,当知他有个师妹吧,师侄,还不快快过来拜见你师叔?”老太婆哈哈大笑道。

“你是殷茧?人称五毒手的,殷家失踪多年的老姑婆?”夜笑离脸色一变道。

“还有些见识嘛,不错,老身就是殷茧,你杀我两个侄儿,老身今天岂能放过你,拿命来吧。”老太婆恶狠狠地瞪着夜笑离道。

她既是殷寒石兄弟的姑姑,当然武功更高一筹,又人称五毒手,那便不怕毒,怪不得被她抓住的肩会如此灼痛,原还以为是她内力所致,现在才明白,她手上有毒。

夜笑离的脸上闪过从未有过的担忧与沉冷,“师叔,你放过我娘子,我便由你处置如何?”

“放过她?哈哈哈,你当我傻么?抓住这个臭婆娘,就等于制住了你,夜笑离,你自残吧,否则,老身便先戳瞎她一只眼睛,这么漂亮的小娘子,若是瞎了一只眼,不知道晋王世子还会不会如以前那般,对她一往情深呢?”

老太婆哈哈大笑,一双眼睛如毒蛇一样盯着穆清瑶的眼睛,啧啧赞叹道:“真的好漂亮啊,你就是用这双眼睛勾引的男人吧,言家小子对你神魂颠倒的。”

边说,她的两根手指缓缓向穆清瑶的双眼插去。

夜笑离大惊,大声道:“师叔,且慢。”

可老太婆根本不理睬他,那两根枯瘦如干柴的手指直直地插向穆清瑶的双眼。

穆清瑶被她顶得混身发毛,而那两根近在毫厘的手指让她更加害怕,她突然大笑起来。

婆子果然怔住,愕然问:“你笑什么?”

“你在嫉妒我对吗?我的眼睛确实很迷人,不象你,你看人时,就象一条毒蛇,任哪个男人见了你,都会退避三舍,怎么可能会对你有情?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是老姑婆,肯定是最招男人讨厌的啦。”穆清瑶冷笑道。

婆子大怒,气得额头青筋暴出,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去,穆清瑶被打得眼冒金星。

婆子犹不解气,拎起穆清瑶的胳膊就向一旁的墙头摔去。

夜笑离身如电闪一般向她袭来,婆子反应很快,拎起穆清瑶就向夜笑离砸去,夜笑离吓得连退几步,生怕伤了穆清瑶,婆子哈哈大笑,一掌袭去,将夜笑离掀出老远,但她的笑,戛然而止,象卡在喉咙里一样,因为,一枝黑色的袖箭正中了她的胸口,没入刀柄。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穆清瑶,被她象个布偶一样拎在手里甩来所去,当成武器砸人的穆清瑶,若换成别人,早就晕厥过去,她也脸色苍白,却在昏天黑地,头昏脑胀中,竟然还寻得她的一丝错漏,就是那一线空档,竟然就让她抓住了,袖箭准而狠地插入了她的心脏。

夜笑离大急,纵身扑来,从不用剑的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软剑,直刺老太婆的手臂。

但还是晚了,老太婆只惊了片刻,便奋起余力,将穆清瑶甩向半空,凝聚毕身功力的一掌向正朝她落下的穆清瑶轰去。

夜笑离离得太远,便是早就料到,长剑刺来时,已经鞭长莫及。

所有的人都震呆了,穆清瑶就象空中飘零的落叶,无根无着,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可避可档之物,整个人象板上的鱼肉,无助得只能任由老太婆宰割。

夜笑离心都快要炸了,膛目欲裂,长吼一声:“娘子…”

墨玉不敢睁眼看,那一瞬间,都希望时间能够凝固,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希望最后的惨象不要发生才好。

但是,“呯!”地一声闷响,墨玉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惨呼:“小姐…”泪如雨下。

抬眼看时,却见穆清瑶的身体正向夜笑离飞去,而被击在地的,却是不知从何冒出来的小齐。

夜笑离紧紧拥住穆清瑶,穆清瑶却一下从他怀里挣出,扑向躺在地上口吐鲜血的小齐。

千钧一发之际,小齐象箭一样弹出,及时撞飞了她,老婆子的那一掌,便轰在少年小小的身躯上,穆清瑶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骨碎的声音。

“小齐…”老太婆似乎也没想到,小齐会用命去救穆清瑶,击完那一掌后,她油尽灯枯,晃了几下才站稳,老眼里,泪水喷涌。

小齐咳了两声,艰难地说道:“姑…姑婆…我…我说过,谁都能杀…不能…不能伤她…”

说话音,嘴角鲜血汩汨,他被自己的血呛着,痛苦地闭了闭眼。

穆清瑶扑过来,扶起他,哽声喊:“小齐,别说话,别说话。”

小齐睁开眼,柔柔地看着她,努力拭着抬起手臂,想要将她额前凌乱的发丝抚到脑后,那是他早就想做的举动,一直不敢,一直不敢…

穆清瑶捉住他的手,贴在脸上,“别担心,有药,有药,你会好的。”

小齐唇角扯开一抹温柔的笑:“我…我好了,只做你的小弟…可…可好?”

穆清瑶拼命点头,他若一直只是她的小弟多好,没有争斗,没有阴谋,也没有皇位之争,她会永远疼爱他,一如待小婉那样。

小齐眼里露出希翼的光来,又咳了两声:“我…我不想…不想变坏的,只是…只是仇恨郁结在心口,太久,太久,我放不下,那个女人…害得死我娘,我娘好苦…好苦…”

穆清瑶摇头:“别说话,别说话。”皇家的孩子,哪里天生就阴狠狡诈的?还不是环境所逼,太善良,太老实,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尸骨无存,穆清瑶宁愿他只是个普通的小乞丐,他的人生也不用如此艰辛痛苦。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你还小,可以重来。”

“重来么?”小齐的苍白的脸上漾出一丝光彩来,唇角扯出一抹笑意,“真的…很想重来,可再来一遍,我还是会…会去争,我不是…贪恋权位,我只是想…想和他们一样,有和你并肩站立的资格,我想…要变强…可早知道会让你讨厌,我宁愿永远只做你的小跟班,守在你身边,看着你也好。”

穆清瑶震惊得无以复加,从来不知道,这孩子原来有这样的一份心思,她知道他骄傲,却不知,他的骄傲竟是为她。

小齐的声音越来越弱,他艰难地似着侧头,婆子早就泪流满面,小齐歉疚地看着她:“姑婆,对不起,不该…不该让您也卷进来的。”

婆子干咳两声,试着向他走来,“小齐…好孩子…姑婆陪你…”在离小齐三步之遥的地方,轰然倒下,气绝身亡。

小齐唇角扯了扯,幽幽地看向穆清瑶,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穆清瑶木然地想要抱起他,可浑身泛力,夜笑离将她拥住,抱在怀里:“他求仁得仁,你别太伤心。”

“我不伤心,相公,我们带他走吧,就埋在王府的后山上,他自小流浪,害怕孤独,埋在后山上,我可以常去看他。”穆清瑶呆呆地说道。

“好,埋在后山上,我和你一起去看他。”

言若鸿得知小齐最后因救穆清瑶而死之时,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久久没有说话。

小齐的尸体放在水晶棺里,深夜,言若鸿坐在小齐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折纸:

“小齐,还记得这个么?那年你三岁,我十岁,你娘带着你进宫来,我正折纸玩,你非要,我偏不给你,你就大哭,我娘还骂了我一顿,后来,非让我叠十个一模一样的给你…我娘她,其实是很喜欢你,很疼你的,如果…如果父皇不是被你爹害死,如果我没有逼着离开她,她一定会一直疼你,不会害你也流浪异乡。”

“如果,我们不是出身皇家,我们应该是很好的兄弟,你看,连喜欢女人的口味都是一样的,她是个呆子,看不出来你的感情,我却知道,虽然你小,但皇家人早慧,你眼里的情,我太清楚了,爱而不得,这种苦,我明白的,只是,小齐,你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得到她,看着她好,也是一种幸福。其实我知道,你想要杀的,并不是我,而是阿离对不对?你恨阿离夺走了她,可是你为什么不想一想,如果阿离死了,她那么爱他?她还会独活么?既使会,看她伤心,看她难过,看她痛苦,你又会开心吗?”

身边的火盆明明灭灭,有仆人为小齐烧的纸钱,言若鸿将手中的折纸扔进火盆里,又拿起一张叠了起来:“小齐,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会带着你一起去大锦,大人的事,让他们折腾好了,咱们相依为命,做好兄弟,你说好不好?”

说着,他端起酒,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洒在地上。

远处,夜笑离扶着穆清瑶,默默转身:“娘子,夜凉,回去吧。”

穆清瑶点头,原是来看小齐的,没想到言若鸿在,看得出,阿鸿从来都没恨过小齐,既使小齐毁了梨妃的尸体,小齐在他心里,只是那个会抢他玩具的小弟弟。

离得远,言若鸿的话她没有听清,看他心中并无郁积,放心不少,再过两天,南楚的事就可以料理完毕,她和夜笑离要返回大锦,以后再见言若鸿,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正要离开,却见穆清婉从暗出走出来,向言若鸿走去,在他身边蹲下,抓起一叠纸钱,开始烧。

言若鸿怔怔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别担心,我不是来缠着你的。”穆清婉的脸上扯出一抹苦笑:“明天我就要回大锦了,然后再跟我娘去大辽,也许,这是我们的最后一面,我只是来跟小齐告别的。”

言若鸿:“哦”

穆清婉瞪他:“哦什么?你不是应该很高兴吗?再也没有人缠着你要嫁你了,你自由了。”

言若鸿脸上露出一丝歉意,刚要开口,小婉手一摆道:“别跟我说有的没的,我穆清婉和小齐一样,也是骄傲的人,只是我不会象他那样,为了得到,不择手段,我得不到就放弃,天涯何处无芳草,才不会在一颗树上吊死呢。”

言若鸿给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她,自己端起:“好,爽快,是个好姑娘,来,干了这杯,以后穆清婉就是我言若鸿的朋友。”

穆清婉眼中一恸,眼泪差点就撞了出来,举杯道:“好,我交你这个朋友,来,干杯。”

言若鸿又给两人都满上,两人便坐在小齐的灵堂里喝将起来。

穆清瑶担心地想要去制止,夜笑离捏了捏她的脸:“阿鸿是傻子,这么好的姑娘竟然不知道珍惜,让他们去吧,以后再难有这样喝酒的机会了。”

第二天,穆将军派人将宿醉的穆清婉送到马车里,言若鸿还醉着,夜笑离一行已然起程,都是不愿意分离的人,更不想见分离的场面,穆清瑶偎在夜笑离怀里昏昏欲睡,婆子下手重,她身上的伤还未痊愈。

马车很快驶出南楚京城,行至十里长亭处,镇南王与王妃还有付大人夫妻两人率南楚大臣一同来送行。

夜笑离下车与他们寒喧,穆清瑶睁开眼,悄悄撩起车窗帘子,却见不远处的山头,火红色修长清俊的身影特别醒目,本是想瞒着他了开的,他却装醉,早就等在此处了。

人离得远,南楚的三角梅开得正妍,满山遍野的,他火红的袍子与艳丽的三角梅几乎融为一体,她偏就一眼看见,他站的那个山头,他清俊冷清的身影。

似乎感知她的视线,那人向她挥手,穆清瑶笑了笑,也将手伸出窗外,挥了挥。

再见了,花蝴蝶。

穆清瑶一路懒懒的,夜笑离偶尔要给她探脉,都被她挥开,因为有他这个神医在,身上的伤在途中就好一个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