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在半刻后到的长秋宫。

礼罢后复又落座,一众新宫嫔皆有些羞赧,皇帝环顾四周后沉吟道:“闵才人是哪位?”

坐在苏妤身侧的才人闵氏一怔,立刻上前下拜:“陛下大安。”

此次册封数她位份最高,又头一个被点出来问话,余人皆静默地看着,只觉这闵氏当真占尽风头。

皇帝凝视她须臾,仿佛要把她看个透彻似的,片刻后睇向苏妤:“好像也没你说得那么好么…”

…什么?

苏妤愕了一愕,众人亦是愕了一愕,便听得皇帝笑道:“偶然和阿妤聊起今届家人子的事,她一直夸你。”他的目光在苏妤与闵氏间一荡,笑意深了几分,“罢了,她喜欢便是。”

苏妤万分确定,她从来没和皇帝聊过家人子的事。这闵氏是她做主留下的不假,却未着意夸过她。这是觉得殿选那日驳了她的面子,今日来给她找台阶下么…

苏妤微微颌了颌首:“日后同住一宫,才人娘子若是需要些什么,来德容殿知会一声便是。”

“嗯,充仪大方。”皇帝听言随意地一点头,又笑说,“可不许仗着她大方就看上什么要什么。”

几个熟悉皇帝脾性的御前宫人听着…怎么感觉陛下在有心和充仪娘娘套近乎?

这又哪出?

离开长秋宫时,苏妤分明地觉得一众新宫嫔看她的眼神中多了敬畏。在她们眼里,她几句话就让闵氏得了最高的位子,那日殿选时皇帝驳了她留的人又算得什么?

瞥眼乍见侧后方一抹熟悉的玄色,苏妤平稳地回身一福:“陛下安。”

皇帝轻一点头:“嗯,回吧。”

苏妤便转身继续往前走,思量着新宫嫔的事,过了一会儿无意中一瞟——那一抹玄色还在。

这么跟着她是什么意思?!

苏妤再度转过身,垂首默问:“陛下有事?”

“不急,你先想事。”皇帝笑意温和地挑起苏妤一脸窘迫:“臣妾…没想事。”

皇帝“哦”了一声,挥手让旁人退开,继而手在她纤腰上一环,低道:“最近女红做多了吧?”

“…啊?”苏妤一愣,不解。

“心眼比针眼还小。”皇帝低头,额头在她额上一碰,“朕不就是在殿选的时候呛了你两句?不高兴这么多天。”

“没…”苏妤哑然无言。那样大庭广众地被呛,确实是不高兴的,她却没怎么表露过、更没在他面前显露过什么…这怎么看出来的?

“行了,那天是朕的不是。”皇帝轻一笑,“放心吧,过了今日,新宫嫔里断没有敢对你不敬的。”

刚才果然是有意的。苏妤禁不住白了他一眼,皇帝浑然未觉地揽着她继续往前走着,至于他过来时有新宫嫔悄悄注意着、他与苏妤的一举一动亦会被看到的事…他是不会告诉苏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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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天谁说我头像是头上长草的!那是个荔枝壳儿!荔枝壳儿啊!!!【捶地】

48、探病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今天的第二更哦…漏看的小伙伴们记得戳回去看【微笑脸】

在苏妤宫中随居的二人都和苏妤很是合得来。虽是和苏妤的位份相距甚远,三人相处倒也随意。

按理新宫嫔入宫后三日便可受诏前往成舒殿侍驾,头一个受诏的就是闵才人。位份最高也最受重视,本该如此。

翌日晨省后回宫,闵氏到德容殿向苏妤问安,苏妤自是备了厚礼相贺,可闵氏的神色总有些别别扭扭。苏妤道她是不好意思也未多问,搁下此事不提

几日后,皇帝告诉苏妤:“苏澈醒了。”

苏妤自是大喜过望,又踌躇着始终没敢主动提出想见他。皇帝淡看着她,她不提,他就不开口。

就不信她能忍多久,这回非得让她主动提要求不可。

常在成舒殿侍奉着的宫人都看得出来:陛下您这是成心吊充仪娘娘的胃口。

但凡苏妤来、亦或是皇帝去德容殿,必定会那么假作无意地提苏澈几句。每次都弄得苏妤欲言又止,连徐幽都忍不住腹诽:陛下,您这样忒不厚道。

于是折枝头一个忍不住了,四下无人时劝着苏妤说:“娘娘…您还没看出来陛下是有意逗您么?但凡您提一句想见苏公子,他必会答应的。”

孰料苏妤挑了挑眉,也不知哪来的气性:“才不求他。”

折枝听着这话,似乎…不是因为从前那般不屈或是胆怯,反倒赌气意味更重了些?

苏妤倒没细究自己心思间的变化,只知自己断不肯向皇帝开口提要求。可又忍不住想知道苏澈现下如何,终于寻了个合适的机会。

还是用膳的时候,两双筷子同时落到一片薄片上,因被菜汁浸过,一时看不出是什么。

两双筷子同时缩了回去,苏妤看了看:“那是什么?”

折枝要答,但瞧了一眼皇帝的眼神,识趣地噤声,皇帝也看了看:“像是山药。”

苏妤托腮细看了会儿摇头:“像笋。”

皇帝挑眉,有点挑衅的意思:“打赌?”

苏妤回看,不惧地回说:“赌就赌。”

“赌什么?”

徐幽和折枝相视一望,皆暗道真是闲的。

苏妤认真地想了想,继而小心地向皇帝道:“如不是山药,臣妾想去看苏澈,可否?”

“可以。”皇帝浅一颌首,凝视着那可能是笋片也可能是山药的东西说,“如不是山药,你就可以去看苏澈;如是…”却是噤声未续言,一顿又道,“吃了再说。”

便不理苏妤的反应,径自夹了一片吃了一口,旋是一笑,睇着苏妤颇有得意。

苏妤见了他的神色,也夹了一片起来送进口中。

是山药。

一声叹息:“输了。陛下要如何?”

“嗯…如是山药,朕就劳烦你去看看苏澈。”皇帝笑意深深地说着。若不是碍着规矩,徐幽简直立时三刻就想扶了额头擦把冷汗。

这算打什么赌?

于是再次安排苏妤出宫,这次倒没让徐幽和宫正张氏跟着,只让普通的宫人随着。此外皇帝义正言辞地叮嘱了苏妤一句:“这次算偷着出宫。嗯…采选刚过,御史们正等着找朕的茬。”

“…诺。”苏妤恭肃应下。

仍是去沈府,仍没去见沈晔。还是那一方小院,苏澈知她要来,早早就起身等着了。

苏妤一进院,便见苏澈一揖:“长姐。”

“阿澈。”登觉欣喜,苏妤无所顾忌地拉着他便进了屋,坐下来看了他许久,笑而道,“瘦了好多,不过无事便好。”

苏澈含歉点头:“让长姐担心了。”默了一默,他试探着又道,“长姐最近…在宫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什么事?”苏妤一疑,不知他指的是什么,“你听说什么了?”

苏澈摇了摇头。沉吟片刻,轻道:“前几日,陛下亲自来过。”

苏妤微有心惊,苏澈的眉头也浅蹙着,续道:“陛下问我,长姐可有什么旧疾没有…长姐近来身子不适么?”

“并没有。”苏妤认真道,又问他,“陛下为何这样问你?”

“陛下说长姐时常梦魇,每次都很厉害,可御医又诊不出什么来。”苏澈一叹,“听着像是为长姐好的。可我不放心,也确是不知道什么。”

梦魇…

苏妤感到有些心慌,皇帝说她每次梦魇都很厉害是没错的,不仅是梦醒不分,还曾伤到过他。那牙印到现在都还能依稀看到,只是他不说,她也不提。

默了一会儿,苏澈追问道:“长姐梦到什么了?”顿了顿又说,“陛下说和我有关,后来还让长姐来看过我。”

“也没什么…”苏妤长舒了一口气,凝神道,“是些不吉利的事情,但到底只是梦罢了…”

“可是梦到我被腰斩于市么?”苏澈直言问道。

苏妤陡然懵住,错愕不已地看着弟弟。她没跟任何人说过这场梦,不该有其他人知道。滞了许久,她才颤抖着问他:“你…你怎么知道?”

“长姐不是头一次做这梦了。”苏澈的面色有些发白,“我从前听父亲说过。说长姐j□j岁的时候,有一次高烧不退,烧得说胡话,一边哭一边说…梦到我被腰斩。”

有这样的事?

苏妤觉得很是恐惧,她连年噩梦不断,没有哪个比这场梦来得更恐怖。时时想起来都觉得惊惧不已,如今却又乍然听说自己早已做过这场梦。

虽然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她从不曾想过弟弟会被腰斩,这纠缠多年的梦又是怎么来的?

一时有些失神,轻抽了一口冷气。苏澈神色有些凝重地又道:“长姐还记不记得,当年…先帝为陛下择妻的时候,长姐志在必得?”

当然记得,因为那时她梦到了她大婚的景象。从前的许多梦境都一一应验,她自然而然地觉得这场梦也会。

不过从前的梦她都不曾跟别人提起,那次因为太过欣喜,她才将那场梦同苏澈说了。

最后果然是应验。

“长姐…如是这场梦也会应验。”苏澈的话语有些艰难,扯起一缕笑容又道,“会是什么时候?”

“阿澈…”苏妤慌乱地看着他,他笑了一笑又说:“好吧,不管是什么时候。长姐,依苏家的地位,能那样杀我的,就只有…”

只有皇帝,她的夫君。

“他不会…”苏妤语气虚弱,竭力地对苏澈说着,也是在提醒自己,“陛下说过不会动你…”

“长姐,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苏澈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如若我当真那样死了,长姐在宫里还是要好好的,别做傻事。”他无奈一笑,“很多事,长姐在后宫不知道,我从前也不清楚。长姐你知不知道禁军都尉府手里有多少苏家的罪证?陛下现在…怕是忍而不发吧。”苏澈摇了摇头,苦笑又说,“平心而论,有些事…父亲做得太过。”

这个苏妤倒是清楚。她虽不知道父亲从前究竟还做过些什么,但就前阵子暖情药一事而言,父亲实在是一次次地在触皇帝的底线,足以被治死罪的绝不止这一事。

“长姐不要打听家里的事。”苏澈含笑说,“在禁军都尉府听说了一些事情之后,我只觉长姐知道得越少越好。如若苏家当真一朝落罪,长姐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苏妤听言哑声笑道:“如若苏家有什么闪失,我又怎么可能逃得开呢?你知道了什么还是告诉我为好,不敢说能帮上什么忙,也总得心中有数。”

苏澈沉思着,唇畔微颤,一笑说:“还是算了,心中有数不一定是好事。总归陛下现在待长姐也还好,长姐如是能,就先为自己的将来求个保证,家中的事情绝非长姐能左右的。”

为自己的将来求个保证,苏妤大抵清楚苏澈指的是什么。只觉苏澈说这些话的时候,云淡风轻间透着难掩的绝望。只怕这和他得知她的梦境并无太大关系,父亲做过什么,苏澈一直知道很多,他也许一直都很清楚…苏家的覆灭只是早晚的事罢了。

这是苏妤第一次听到苏澈如此直言地劝她这个做长姐的不要再操心苏家的事,也是第一次听到苏澈说…许多事是父亲做得太过。

难道真是逃不过的绝境?

苏妤回宫的时候已是傍晚,更衣后匆匆去长秋宫昏定,回到德容殿后便是一语不发地坐着。苏澈想让她为自己的将来求个保证,她也并非没想过。如今却忍不住地去想…能否为家里求个出路?

自不是指加官进爵。

如是可以,她想求皇帝让她父亲辞官养老,但皇帝兴许会同意,父亲却是断不会答应的。

叹息摇头。父亲究竟是做了多少教人忍不得的事,连弟弟都无奈成这般

这日晚,皇帝再往绮黎宫去的时候,就连御前随行的宫人都以为是要去闵才人的淑哲斋,皇帝却是连个弯都没拐地就径直进了德容殿。

“陛下大安。”苏妤如常一拜,皇帝如常一扶,与她柔荑一触却皱了眉:“手这么凉?”端详她片刻又道,“怎么了?苏澈情况不好?”

“没有…苏澈很好。”苏妤抿了抿唇,目光落在他握着她的那只手上,虎口处两排印迹仍很清晰,是她梦魇的“罪证”。

苏妤用手指轻碰了一碰,这细小的动作弄得皇帝一笑:“魂不守舍的,到底出什么事了,跟朕说说。”

“诺。”苏妤沉静一福,随着皇帝一并进了寝殿去。相对而坐,苏妤的视线还是落在他手上的伤痕上移不开。

贺兰子珩被她看得直不自在,轻咳一声用袖口遮了手:“看什么看?早无事了,还怕朕秋后算账么?”

“不是。”苏妤喃喃道,咬了咬牙,慢吞吞地说,“那次…臣妾是被梦魇住了。”

皇帝笑点头:“朕知道。”看了看她战战兢兢地神色又说,“也没怪过你啊。”

苏妤抬起头望向皇帝,目光显得很有些空洞,无甚神采地问他:“陛下…您知道臣妾梦到什么了么?”

皇帝微怔。自是不知道,他连问都没敢问过她,只怕她再想一遍会恐惧更多。加之连御医也诊不出个所以然,他只觉不管她梦到了什么,一时都不要再提为好。

不成想她会自己提起。贺兰子珩静了会儿,才问她:“梦到什么了?”

49、狭路

“臣妾梦到苏家没了…父亲和弟弟都…”苏妤止了音,低了低头又道,“臣妾就觉得自己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们断气…”

这话她是没同皇帝说过,贺兰子珩却也猜到一些。那日她梦魇中慌乱地求他别杀他们、次日亦是问他对她好是不是为了除苏家。轻一点头,皇帝道:“大抵猜到了些。但朕也跟你说过,朕不会动他们。”

“陛下…”苏妤很是踟蹰。那些梦不知能不能同他说,只怕自己说了,他会觉得她是个妖怪,一个能看到还未发生的事的妖怪。一番斟酌,苏妤轻轻道:“陛下…臣妾想为苏家一争。”

“一争?”贺兰子珩听得有些错愕,她明知他容不下苏家,难不成竟是要直言和他下战书么。见其眉目间有淡淡的挣扎,似乎又不像是,一笑问她,“争什么?”

“臣妾若是想试着让苏家退隐朝堂,陛下可会给臣妾这个机会么?”她企盼地望着皇帝,咬了咬嘴唇又道,“还是…陛下觉得…苏家的罪已大到必要夷三族?”

夷三族。贺兰子珩不自禁地一窒息,这是苏家在他上一世时的收梢。三族之内,只有在宫中为妃的苏妤活着。

“阿妤你不必…”贺兰子珩有些惊疑地打量着她,“朕说过不会动他们便是不会。”

“臣妾不是信不过陛下。”苏妤怅然喟叹,“可父亲…陛下肯饶他,他也未必肯死心。若当真有朝一日犯下滔天的大罪,陛下您还能饶他么?”

这话颇有些尖锐,却也在情在理。总是皇帝,也总有些事不能一手做主。如若当真是滔天罪行,纵是他想饶,朝臣也未必会许。

“随你吧。”皇帝亦有一叹,遂又笑说,“不过你父亲可不好劝,你如是能劝得他辞官…朕从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慢慢来吧。”苏妤颌首浅笑。她也暂不知能做些什么,只是就算有半分机会也要试一试。默了一默,苏妤又道,“陛下,可否…不要让苏澈在禁军都尉府做事了?”

皇帝轻怔,旋即了然道:“可以。这次的事朕也没想到,改日着人给他寻个闲职便是。”

“臣妾不是担心他再出意外。”苏妤语中微顿,“臣妾是想他离锦都远些、离苏家远些…”

离苏家远些,那么如若有朝一日家中落罪,他的牵涉便也会少一些。就像是他同她说的,自己在宫里什么都不要打听,苏家的事她知道得愈少愈好。

皇帝若有所思地睇着她,须臾方是轻笑道:“你倒是什么都敢说,也不怕朕治你后宫干政之罪。罢了,如此倒是方便,寻个机会让沈晔把他差出去就是。”

“多谢陛下。”苏妤俯身,恭肃一拜。皇帝伸手一扶她,思量着又凝视她片刻,终是问道:“担心得这么多,只是因为那场梦么?去见了苏澈一面,他跟你说什么了?”

苏妤暗惊未言,皇帝又道:“是不是跟你说了,朕去问过他你有什么旧疾没有?”

“陛下。”苏妤迅速思索一番,遂即答道,“是臣妾听说陛下去过一趟,才非要追问他原因。”

“哦,朕的行踪你这么清楚,派人盯着朕来着?”皇帝的声音淡淡的,毫无波澜。苏妤心中一安,不吭声算是默认。就知他会这么想,总也好过他问罪苏澈。

皇帝瞅着她,十分清楚她又安得什么心思,总觉近来和苏妤的交谈越发地像一场博弈。互相猜着对方的心思,猜对方会走哪一步。

不过在这样的博弈里,苏妤想赢上一两场实在太难了,因为皇帝鲜少按常理走棋。

一声轻笑:“你就这么不怕死?”

“…怕。”苏妤倒是答得老实。低头静思片刻,犹豫着问他,“如是臣妾当真得过什么恶疾,陛下您…”

她忽然很想问,若她真有恶疾,他会不会废了她。毕竟,就算她还是正妻,“有恶疾”也是犯了七出之条了,何况现在只是妾室。

话语被咬在口中,无论怎么问都不合宜。少顷,苏妤淡淡续言道:“如是臣妾当真有恶疾,陛下您就当这些话都是臣妾的遗言吧,求陛下给苏家一条生路。”

“嗯…”贺兰子珩想说“你便是有恶疾也并非绝症”,这他比她更清楚。上一世她活得比他还要久些,根本不必担心这个时候被什么恶疾取了性命。他去打听,也只是不想她总受梦魇惊扰,想寻个法子能对症下药地医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