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妃…似乎已经在六宫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记得被夺权时,曾引得六宫一阵议论。如今被幽禁冷宫、形同废黜,宫中众人却是出奇地冷静。

大概是因为不涉及权力易位,多一号人、少一号人就都没有太大差别了吧。

彼时苏妤与佳瑜夫人、娴妃,均是淡看着,看着叶妃哭得撕心裂肺,只求皇帝宽恕她这一次。直至她被宦官拖走,都没有任何人替她说一句话。同为宫嫔的她们没有,一殿的宫女宦官亦是没有,候在殿外的沈晔更加不会。

如此最是凄惨。犹记当初叶景秋权极一时的风光,人人都追捧着、奉承着,半点也不敢得罪。如今一遭得了这样的旨意,连半个为她求情的人也没有。

“罪有应得。”月薇宫中,娴妃清冷一笑,只说了这四个字。

苏妤抿着茶,细细品着笑道:“罪有应得是一方面,也是她自己太沉不住气。谁都知道,这样的事闹到成舒殿门口去,丢的到底是陛下的脸,偏她还浑不在意。”

娴妃颌首,拿了碟子里煮熟的肉块丢给子鱼,又说:“倒是没想到陛下会如此严惩,直接发落到了冷宫去,只怕一会儿叶大人就要进宫来说情了。”

“用不着‘一会儿’。”苏妤轻笑,“方才我离开成舒殿时,叶大人就已在成舒殿等着求见了。”

娴妃不觉微讶:“呵,好快!”

贺兰子珩心下也一直清楚,发落了叶景秋,免不了要应付叶阗煦。

平淡地看着叶阗煦入殿行大礼叩拜,一如既往地口道圣安,皇帝也如常命了免礼。此次落座后,却未等叶阗煦先开口,皇帝便出了言:“如是来为叶妃说情,卿便请回吧。”

声音冷得让叶阗煦一个寒噤。他听闻了事情原委,亦是暗叹一声女儿行事太鲁莽,却没想到皇帝竟会如此动怒。沉默须臾,叶阗煦揖道:“陛下,叶妃也曾掌理六宫,怎会做出如此毫无规矩之事?”

听得出这是一句为叶妃开脱罪责的反问,皇帝却仿若听不出般地冷声笑道:“这就要问她自己了。”

叶阗煦语滞,皇帝端得是半点面子也不肯给。如此无言了良久,叶阗煦到底不敢明着触这霉头,思量着还能再说什么。皇帝睇视着他,淡声道:“旨意早已下去了,大人就不必再说什么了。叶妃幽禁在冷宫,但朕不会亏了她,大人若还要求别的…”

眸光冷如寒刃,让叶阗煦哪还敢再求“别的”。

只好施大礼告退,暗地里不由得擦了一把冷汗。一时间唯一能做的事,好像也就是打点打点宫人,多照看着冷宫那边了。

苏妤回到绮黎宫时,便听得一众宫人齐齐地向她道了一声“恭喜”。

轻声一笑,也不推辞:“是算个喜事。”

她现下无比地想再见叶景秋一面,在冷宫里见叶景秋一面。却是按捺着心中迫切的期待,好生过了半个月,待得叶景秋的影子当真渐渐从宫中磨没了、殆尽了,才在一个阴雨天,撑着油纸伞漫步往冷宫去。

雨滴落在伞上,借着光线能透过伞面看到那一颗颗水珠,轻轻一转,水珠飞旋出去,溅洒在地。

苏妤轻轻笑着,可见心情愉悦。

冷宫的宫人没料到她的到来,忙不迭地见了礼、又打开宫门,自是清楚她来此是要见谁,恭敬地将她带去叶景秋的住处。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妤四下一看,便觉实在凄清。恰好是秋天,落叶、枯枝散了一地也无人清扫,脚踩上去,漾出一阵破碎的声音。

很像她在不得宠的那两年里在秋冬天时常听到的声音。

一报还一报,还得还真是“对等”。

抬头望了望面前的厢房,倒是比她那两年的境遇还要差些——那时她虽是受尽屈辱,也还住着一处像样的宫殿,纵使无人服侍,总也比叶景秋目下的住处要像样一些。

推开房门间,手掌能清晰地感觉出门板因油漆的剥落而有些不平。

“叶氏。”淡泊出言,苏妤看到本是背对着她站在窗前那人蓦地回过头来,转瞬间便是盛怒之色,夺上前喝道:“你还敢来!”

在两步远的地方,她被苏妤身边的宦官挡住。

“本宫有什么不敢?”苏妤足下未动,维持着微笑淡睨着她,“冷宫罢了,愿意来看看便来看看。”

“你也不怕惹晦气!”叶景秋冷然讥笑,“还是觉得遭了贬妻为妾的事,自己已经够晦气,便也不怕更加晦气了?”

“你不必拿这话激本宫。”苏妤淡笑,定了定神又道,“对你没什么好处。”

“你当真以为你能拿我如何?”叶景秋回以微笑,“我好歹还留着妃位,说起来,还该是你见礼!”

“你不配。”苏妤驳得快而平淡,“从来也不配。你一个昔日的媵妾,让你执掌凤印是陛下抬举你,如今置身冷宫还想本宫给你见礼?”苏妤说着往侧旁夺了两步,端详着叶景秋仍很讲究的装束,缓缓又道,“你也不用试探本宫会不会动你,本宫告诉你,不会。”

行上前两步,苏妤挥手让拦在叶景秋面前的宦官退下,离她不过半步远的距离,苏妤笑道:“别误会,本宫没那么多善心。留着你,是想等有朝一日本宫洗清当年戕害皇裔的罪名,再慢慢跟你算账。知道么?陛下亲口答应本宫,如是查出那事当真与你有关,如何惩治你,便是本宫说了算了。”

叶景秋面上的怒意一滞,登时变得有些苍白,转而是分明的惊惧。

苏妤瞟者她,笑吟吟道:“心虚了么?还是没想到陛下会说出这样的话?所以么…别想着还能从这冷宫出去了。你就安安心心地过一段日子,那些账本宫也不急着算。旁的话本宫也就不劝了,看你也不像那为求自己解脱而牵连全家的人。”

嫔妃无旨自戕不得。苏妤清楚这点,叶景秋也清楚。

苏妤乐得看她在这样的境地中咬牙活下去。

她走出厢房、又走出那小院的院门,险些跟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索性双方回神之下都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站稳,苏妤微怔后急忙福□去:“陛下大安。”

“可。”皇帝打量着她,她也打量着皇帝。徐幽是为皇帝撑着伞的,可她依稀从他的衣衫上寻到了些雨渍。略一沉吟,苏妤向旁边退了小半步,让出进院的道来。

皇帝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哑笑了一声解释道:“不是来见叶妃的。”

苏妤有些愕意,皇帝蹙了蹙眉问她:“干什么来见叶妃?”

“臣妾…”苏妤不知该怎么解释。

“朕知道你恨她。”皇帝喟道,“可你要知道她也恨你,如是气急了伤了你呢?”

不禁讶异。所以…他雨中来此,是为了找她的么?

“走吧。”皇帝揽过了她向外走。徐幽为皇帝撑着伞,折枝为苏妤打着伞,是以二人都紧紧跟着。行处十余步,皇帝微侧首,径自取了手中的伞过来,向中间一移,把自己和苏妤都挡在了伞下,省得旁人跟着。

折枝自也知趣地退开。苏妤想了一想,一壁伸手去握住伞把,一壁道:“臣妾来吧。”

皇帝却淡横了她一眼,不给面子地丢下一句:“你太矮了。”

不能不承认,他比她高了将近一头。

一路这么往外走着,苏妤都有些忐忑,加之下着秋雨,手很是冰凉。贺兰子珩随手一攥,皱眉道:“这么冷?”

“陛下…”苏妤抬起头,矛盾了一番问他,“陛下不问问臣妾跟叶妃说了什么么?”

“嗯…差不多知道。”皇帝略一笑,回看着她说,“反正没好话。”

苏妤默了一会儿,在他的轻松口吻中放下了心来,半开玩笑又说,“是,都狠毒极了,陛下嫌不嫌臣妾蛇蝎心肠?”

“就你?蛇蝎心肠?”皇帝斜眼瞥着她,很是不屑道,“去了毒信的蛇、拔了尾巴的蝎子?”

苏妤觉得皇帝的嘴里愈发说不出好话了。偷偷地横了他一眼,自是不让他察觉到。

一同回到绮黎宫,子鱼照旧扑上来径直爬进苏妤怀里卧着,仍是对皇帝爱搭不理的样子。回宫后的这半个多月,子鱼都一直这样,弄得苏妤一度好奇皇帝到底怎么得罪它了。

给它顺了顺毛,苏妤笑道:“怎么总这个样子?不就是那三四日没见到我么?便一直跟陛下赌气?”

“嗯…”皇帝默了一默,“可能不是因为那个…”

苏妤一奇,驻足道:“那是为何?”

子鱼在苏妤怀里打了个滚,用肚子朝着她,被她摸着明显一脸享受。

皇帝简直有一种这小玩意在成心气他的错觉,扫了它一眼便不再看它,视线抬起向苏妤道:“因为那天…就是你刚回宫的那天,朕把它从床上丢下去了…”

苏妤哑了哑,“陛下干什么把它丢下去…”

因为那天忍无可忍了又看着你搂着它睡觉心里好生别扭。贺兰子珩在心底念叨了一遍这句话,但未说出口,轻咳了一声道:“让它和非鱼一起睡多好。”

作者有话要说:【叹气】听说昨天栗子的《“宠”妃》和阿笙的《皇上与我共战袍》都断更了

【叹气】战斗种族最近简直是灭族之势

【叹气】于是,身为族长的阿箫…今儿加个更吧…第二更下午三点见,但是第三更可能会略晚一点~

【叹气】【叹气】【叹气】【然后就叹死了】

荔箫,生于帝都,至言情,码字,逢基友若干。癸巳年,基友皆断更,箫叹息不止,卒…【←脑洞忒大

第64章环雁

叶景秋不会这样心甘情愿地在冷宫等死的。

苏妤对此很清楚。就如同她那两年都咬牙忍下来了、且不肯向叶景秋服软一样,叶景秋那样的性子,只会比她更不肯认输。

心知皇帝顾及前朝的叶家故而不曾废叶景秋的位份。给她留了那从一品的位子在,却不意味着他还会让她出来。

但有这位子在,总是块心病。纵使皇帝不会赦她,也难保叶家不会有什么安排逼皇帝赦她。

朝中的事并非苏妤能左右,她只能想一想后宫中事。

已至中秋,往年都要设宫宴,召外命妇入宫一并庆贺,今年皇帝却早早下旨免了宫宴,外人觉得是因叶妃的事皇帝委实怒了,实情却是…

皇帝对苏妤说:“中秋朕带你去个地方。”

中秋当晚马车出宫的时候,苏妤眺着天边明月,终于问了皇帝究竟是要去什么地方。皇帝一笑,轻阖了眼睛假寐,靠在靠背上不理她。

马车一直向北驶出,出了皇城、又出了锦都城。再挑开窗帘时已是视野开阔,苍茫黑幕下几乎看不到什么,只有大片大片的草地,偶有几棵树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在月色下化作一个个孤寂的黑影。

苏妤心里有点慎得慌,扭过头再度问他要去什么地方,他却仍不理她。

一片小山出现在车前。这地方苏妤儿时倒是来过,那山长得很奇,一座座的连成了一个不小的环形,旁边没有出路。

已经离山很近,马车却仍没有停、亦没有拐弯,苏妤凝神看去,才见那山脚处有一道拱门,朱红的门漆,旁边还有侍卫把手着。

苏妤很是确定儿时来此时绝无这道门。若不然,一时好奇这环形中有什么的她,也就用不着爬上山去了。更为可恨的是,那环形中居然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枉她费了那么多力气。

一时惊奇,她反倒不问了,安静地等着看皇帝在里面藏了什么。

驶过那道门又过了数丈远,马车才缓缓停了下来,皇帝睁开眼睛:“到了。”

便兀自下了车,将手递给苏妤,扶她也下了车。

随驾的宫人们退至一旁,皆不再上前,皇帝牵着她的手往里走,旁边漆黑一片,山无声地耸立着,好像在静默地看着他们。

苏妤有些怕,不停地四下打量着。皇帝倒是一直握着她的手,不理会她的不安,坚持往里走去。

刹那间豁然开朗。

那原是土地的环形中央竟有一片湖,湖水清澈,正映着天边月色,湖中的玉盘好像比天上那轮更明亮些。

苏妤脚下狠狠顿住。愣了半天,望向四周,旁边也是变了样。不再是那样乏味的土地,而是花草树木交叠,有很多在目下的凉秋仍郁郁葱葱的。

湖的那一边有座水榭,亭中已提前挂好了宫灯照明。苏妤看了看两边,那湖却是修得极宽,几乎紧贴着山环两侧,两边没有地方可以走过去。

但既有人能先去将宫灯点上,就必是有法子过去的。

皇帝一拉她的手,笑说:“来。”

在湖边的一簇假石旁,是一条小舟。

皇帝一步踏上去,苏妤却是犹豫在了岸边。眼见着没别的宫人在旁边,皇帝这是要亲自划船么?

这么些时日相处下来,皇帝也大约猜到苏妤大概在想些什么。不同于别的嫔妃偶尔会没规矩一下以显得和他亲近,苏妤因为那两年的种种,在分寸上守得极谨慎,数月下来好了一些,眼下这事是他太恣意而为,倒不怪她不敢。

“来吧。”皇帝笑着向她伸出手去,“不会有旁人知道,还怕朕害你么?”

苏妤踌躇片刻,终于将手交给他,颤颤巍巍地踏上那小舟,落脚间小舟一晃,弄得正望着水面的她一声惊叫。

“哈…”皇帝一边笑着一边扶着她站稳,又搀着她坐下。自己落座后执起双摆,往对岸划着。

他背对着水榭,苏妤正对着水榭。在离着还有几丈的时候,苏妤终于在黑暗中看清了那水榭,倏然一惊:“这是…”

皇帝听得她的反应抬起头看了看她,又扭过头看了看那水榭,沉然应了句:“是。”

是那座水榭。

苏妤傻愣住,一时摸不清皇帝此举什么意思。

皇帝暂且也未解释,而是待得小舟在岸边停稳了,扶着她上了岸,在那水榭前驻足了一会儿才说:“那年,朕…”

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年中秋,因先帝身子不济,宫中也未设宫宴。而太子府里的他们,彼时已闹得很僵,他倒是乐得不和她同去参这个宴。

闹僵的原因自是因楚氏的那孩子。他认准了是她,她觉得自己冤得很。解释过、央求过、哭过、闹过,都无济于事,他就是认准了是她害了妾室的孩子。

所以在他眼里,她的种种作为都虚伪极了。

是以那年中秋,她怀揣着满满的忐忑,走近他的书房,对他说从府中水榭里看那明月可美了、可否一同去赏月。

她是好意,这是她要共度一辈子的人,她不可能和他僵一辈子。

但他只抬了抬眼,清淡地回了她一句:“不了。”

不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她再说不出话来,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她被晾在书房里,觉得没面子极了。

而后的两年,却一天天证明了…他当年给她的那句“不了”相比之下已是很给面子。

那天她独自到了那水榭里,静静坐到深夜。看着那月亮映在波光粼粼的湖中,感觉月亮好像也正看着她。

好像只有月亮会这么有耐心地陪着她。

“朕不该扔下你一个人。”皇帝说。

其实那晚他出门散过步,途经水榭,看到她的身影孤孤单单地坐在那里。隐约记得那日天有些凉、还有些刮风,她穿得单薄,纤薄的背影让他有一瞬的不忍心。

可那不忍心却敌不过他心中对苏家的恨。

“该陪你赏月的。”皇帝又说。看着有些失神的苏妤,他勉强笑了一笑,“给个机会吧。”

给个机会…赏月?还是给个机会…原谅他那次?

和太子府里那座水榭一模一样,苏妤很难寻出什么不同。甚至就连望月的角度也是差不多的,让她很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案边的小炉温着酒,已有些淡淡的酒香冒出来,皇帝拎起那瓷壶倒了两杯,遂将一杯递到她手里,笑说:“这酒是朕闲的没事自己酿的,你尝尝。”

苏妤挑了挑眉,暗说陛下您怎么会这么闲。

自是因为很多事情上一世都料理过一遍,如今照猫画虎地再批一遍折子罢了,省下了大把的时间。

浅抿了一口,酒味甘醇,有着丝丝香甜。苏妤莞尔一笑,赞了句:“好喝。”

“嗯,别喝太多便是,后劲可大。”皇帝说着笑道,“昨晚非鱼偷酒喝,睡到今日下午才醒。”

苏妤看了一看杯中酒,然后觑了他一眼,“臣妾的酒量比之雪貂总还要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