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楠又道:“这会儿还要等一会儿。皇后让我来先给几位姑娘说说规矩。都说宫中的规矩多规矩大,要说不是那是假的,但也别想那么可怕。几位都是知书达理人家出来的闺秀,平日里在家怎样行动,在宫中大致照旧就是了。只是宫中最讲究时辰,到什么时辰做什么事。只要不耽误了时辰,就无大碍。”

她的话半真半假,清沅心中腹诽,只是随便听听,但脸上还不能漏出来,她现在还是个初次入宫的小姑娘,得和其他人一样,一副使劲听,用心听,生怕错过一个字的样子。

迦楠又教了她们一会儿见到皇后如何行礼,杂七杂八说了一堆,有宫女过来道:“皇后召各位面前说话。”

迦楠就领着她们五个,过去顾皇后所在的暖堂。

走到暖堂前,众人都越发小心起来,连迦楠的脸色也收敛了。立于两侧的宫女掀开厚厚的帘子,一股带着幽幽兰香的温暖气息就迎面而来。

清沅只是垂着头,行了礼。顿了一下,才听到一个柔和的女声道:“免礼。都坐下来说话吧。”

宫女立刻端了梨花木矮凳来放在皇后左手一侧,她们依年龄顺序坐下。清沅这时候终于能抬起头来看到了顾皇后。

顾皇后今年四十岁。顾清沅曾以为顾皇后十几年的容貌没有变过,可今日再见,她知道自己错了。之后十几年,顾皇后还是老了的。因为如今四十岁的顾皇后看起来还十分年轻,像个三十出头的美妇人。

在皇后右手边坐着的正是三位公主。皇后所生的安平公主今年十二岁,还有方昭仪所生的金泉公主,和周美人所生的永贞公主,年龄都不大。

其中安平公主因是皇后亲生,虽然衣饰与其他两位公主差不多,但明显在皇后面前更随便,只是肆意打量着面前的几个人。

清沅并不怕安平。安平虽然任性,人并不坏。三位公主当中,金泉公主最会折腾人。

顾皇后一个一个问过来:“你是叶棠婳?”

叶棠婳忙起身回话,顾皇后微笑着摆摆手,示意她坐下说,又问她家中老太太可好。

她们几个人当中,叶棠婳年龄最大,然后是许宁馨,清沅第三。轮到问清沅时候,顾皇后笑着说:“听说你父亲字写得好,你有没有跟着他练字?”

清沅毕恭毕敬道:“我五岁开始和父亲学字。”

她其实是四岁开始学的,不过多说了一岁。因为她后来知道太子因为身体不好,五岁握笔,因为太子五岁握笔,他的弟弟们怎敢比太子早。所以太子以下的皇子公主,都是五岁才握笔学字。

当初因为她这一句四岁开始学字,让顾皇后轻轻笑了一声。

这次顾皇后只是点点头没有笑,倒是屏风后面突然有人笑了一声。满室的女子突然静了一下。因为屏风后面传来的明显是两个年轻男子的说笑声。

顾皇后便向屏风后面笑道:“你们两个出来,堂堂皇子,躲在后面偷听像什么样子。”

清沅抬起眼睛,她知道这时候她不必掩饰,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去。

太子和燕王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第10章

时间凝住,周遭的声音都飘远了,一切都突然变得轻盈明亮。

清沅又见到了那个十五年前的少年,太子萧重钧。

当年还未入宫时候,清沅就听过了许多这位太子表哥的故事。说他生下来的时候还不到四斤,皇帝皇后都忧心他活不下来,皇后亲自照看,总算保住了。所以名字里要有个重字,是要把他留在人间。

等这位表哥渐渐长大了,都说他是如何聪明,如何可亲,才五六岁时候看到皇后责罚宫人就会为他们求情。宫中上下无不对太子交口称赞,皇帝也说太子将来一定会是仁君。

但百闻不如一见,听得再多故事,也不抵他从屏风后面走出时的那一眼。

清沅眨了眨眼睛,少年的太子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她只想将这一幕永久封存在心间。

太子肤色白净,一双眼睛很像顾皇后,柔和多情,他身材高挑,虽然看得出有些羸弱,但风姿极美,那一点点羸弱之态,反而更加叫小女儿心生怜爱。

他走到皇后面前,所有人的目光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动。然后他给皇后行了个礼,当然还有跟在他身后的燕王。

他们行礼的时候,清沅才注意到燕王萧广逸。

上一世清沅和萧广逸接触很少,没说过几次话,少有的几次来往也都是为了太子。而且仔细想想,她似乎压根没和萧广逸单独说过话。

所以当她知道玉苓悄悄和萧广逸好上的时候,相当震惊。叶棠婳不提,她还以为玉苓和她一样,是钟情于太子的。

她私下和玉苓说体己话的时候,问过玉苓,玉苓只是飞红了脸嗔道:“你心中只有太子,就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么?”

这话说得不错,清沅后来想想燕王虽然不如太子光彩夺目,但亦是凤子龙孙,玉苓倾心,并不出奇。只是谁能想到后来的事情…玉苓没能瞧见燕王那般威风。朝野为之震动,太后的权威因此岌岌可危…

念及此处,清沅又看了一眼燕王。正好燕王已经行完了礼,退到一边,正向她们这几个女孩儿看过来。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个正着,清沅在微笑,萧广逸也在微笑。

此时萧广逸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离成为战神燕王还有长长的时间。但清沅一瞬间将他和十几年后那个身经百战,最后死得不明不白的男人重合了。那个微笑的眼神不知怎么的,看起来就有些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她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颤——她有十多年没见过燕王了,虽然皇帝驾崩的时候燕王曾经回来过,但她也没见过。所以她压根不知道成年燕王到底长什么样。

她只能在心中想象一个鬼魂的模样。

两个人的目光一瞬间相交,然后都若无其事看向别处。

太子已经笑嘻嘻向皇后告了饶:“母后,是我好奇,所以慢走了两步,看看三位妹妹的伴读。”

皇后问他:“那你笑什么?”不待太子回答,她又说:“行了。你妹妹的伴读,都是我精挑细选的,用不着你来操心。”

话虽如此,顾皇后却让她们几人和太子,燕王也见了礼。

叶棠婳比太子略大,太子称她叶姐姐,其他都是妹妹。

见过了礼,皇后才又对太子温言道:“前阵子过年你又有些不好,有段时间没上课了,这两日全好了,就该用心功课了,知道么?”

太子应了是。皇后又叫燕王到面前,柔声道:“你也别光顾着和你哥哥玩耍,年纪大了一岁,眼看着就是大人了…”

燕王笑道:“母后不必忧心。”

顾皇后道:“哼。你们能让我省心么?”她抱怨两句,道:“去吧去吧,今日不许胡闹了!”

太子和燕王相视一笑,两个人飞快地退了下去。

等两个年轻皇子离开,屋内的气氛顿时又一变。顾皇后端起茶饮了一口,才道:“如今宫中未出阁的公主就她们三个…”

她指安平,金泉和永贞三位公主。

“都被皇帝宠坏了。尤其是安平,我并不指望她们念书念成女学究,只要能让她们性子安稳持重些就好。你们虽是公主伴读,功课也并不繁重,更多时候是陪伴左右,劝谏公主。懂吗?”

几个女孩儿只有应是的份。见众人都乖巧,顾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又道:“除此之外,你们还要学着在宫中当值…具体怎么安排…”

她看了一眼迦楠,道:“让宫中的女官告诉你们。两仪宫这边你们以后会经常过来。今天先去在宫中安顿好行李吧。”

顾皇后事情交代完了,她们五个人就先退下了。清沅知道这时候的顾皇后还没有彻底插手政事,但打理后宫事务也足够繁忙了。

迦楠和几个嬷嬷将她们五个人送去了懿光园。这个园子是宫中专门为安平公主建造的,金泉公主和永贞公主也住在这里。除了这里公主有时候也会去皇后的两仪宫住,一切都视安平公主心情而定。

至于金泉公主和永贞公主,更多是跟着安平公主。

金泉公主的生母方昭仪早已失宠,都是因为有女儿,才在宫中有一席之地。永贞公主的生母周美人本就出身不高,生了永贞也只封到美人,永贞年纪又小,有些唯唯诺诺,自然安平公主说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

清沅她们五个人上辈子刚进宫时候,哪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又没有宫人会直接告诉她们,这些都是后来她们经历些磕碰慢慢瞧出来的。

不过这一次,清沅心中有数,能让她们少走不少弯路。

叶棠婳和清沅住在倚梅馆。许宁馨,吴桐儿和玉苓住在漂荷馆。两处其实只有一墙之隔,走动非常方便。

清沅还和上一世一样,选了西厢,叶棠婳住在东厢。

房间早已打扫干净,纤尘不染。单独伺候清沅的有四个宫女,正在整理清沅的行李。清沅在西厢走了一遍,心中颇是感慨,上一世的情形仿佛还历历在目。见宫女忙碌,她收了思绪,先叫把钱匣子取出来,开了匣子给四个人赏钱。大宫女云茉给多点,剩下三个小宫女少点。

众人并不推辞,见清沅大方,都十分欢喜。

清沅坐在床边,与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只是问问几个公主的喜好,其实这些她早已知道,但这会儿总得找点话问问。

过了一会儿叶棠婳过来找她说话,许宁馨和玉苓也从漂荷馆过来了,吴桐儿说是要躺下歇歇,刚才见皇后太紧张了。

清沅知道大家都想说什么,自然是要议论皇后,皇子和公主,可这是在宫中,室内都是伺候的宫女。

清沅道:“倚梅馆后面有几株梅花,样子罕见,我们去看看吧。”

几个姑娘就笑着一起跑去后院空旷处,到亭子上说话去了。

一跑上亭子,许宁馨就笑道:“我没想到皇后是这样和蔼的人!”

叶棠婳道:“是啊,所以帝后才如此恩爱。”

玉苓看着清沅问道:“沅姐姐,你想什么哪?”

清沅摇摇头,又说:“我在想,太子果然是龙姿凤采…”

大家都笑起来,叶棠婳立刻伸手拧了一下清沅的脸:“就你会说。”

大家又笑了一会儿就散了。清沅回到屋中,撑着下巴又想了一会儿。方才在顾皇后那里,是那样其乐融融,谁能想到十几年后太后,皇帝和燕王会到水火不容的地步…至少现在许婕妤还活着,燕王大概还没有彻底恨上太后。

清沅想着想着就出了神,想到了方才如果她没有看错,太子应该看了叶棠婳好几眼…太子没怎么看她,燕王倒像是看了她两眼。

清沅又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写着写着好想笑

清沅:见鬼了

广逸:不是鬼,是男主

第11章

当天两仪宫那边皇后就派人就给几位新住进懿光园的少女送了东西。

一共五份都是一样的,一套文房四宝,一套宫中新印的应制诗集,一对御窑花瓶,一套茶器,都是精美之物。

清沅将花瓶放在窗下,要小宫女去剪枝梅花插上。文具都在书桌上安放好,诗集放在书架显眼处。

云茉按她吩咐一一做了,不敢懈怠。

因为上辈子已经和云茉处过了,所以清沅知道云茉这时候是刚从两仪宫出来的,对来懿光园伺候她,谈不上开心。

因为两仪宫再末等的宫女也是伺候皇帝皇后的,在这宫里前程全是看这两个人。来伺候公主伴读,又是新入宫的,若是将来做了女官还好,但谁知道会不会闯出祸来连累下人。

不过宫中呆久了的人都是人精,心中即使不高兴,脸上仍要笑脸迎人。云茉今年十六岁,比清沅大两岁,入宫已经有六年了,算是老人了。

清沅中午吃了笋尖炖乌鸡汤,厨房送来的果子,她只尝了一点,剩下都分给云茉和小宫女了。云茉用帕子包了两块松仁糕,说是留着晚上当值吃。

吃过了午食,清沅也不休息,只是在书房慢慢清点着自己带进宫来的字帖和画册,一边与大宫女云茉聊天。

清沅问她:“云茉姐姐,你是哪里人?原来姓什么?”

云茉没想到这位看上去娇滴滴的官宦小姐会问这个,她连忙道:“回姑娘话,奴婢是奉州人,姓陈。”

清沅道:“奉州,那离京城不远呀。是奉州哪里呢?奉南?奉北?”

云茉说:“是奉南,慈县。”

清沅道:“我听父亲说过那里,慈县有个慈湖,景色尤佳,在整个奉南都很难得。”

云茉许久没听人说起家乡事情了,在宫中这许多年,即便有人问起,也都是“慈县?在哪里?从前没听说过。”此类回应。

听到清沅的话,她心中一暖。这位小姐今日第一日进宫,就算要打听,也只能打听到贵人们的事情,何至于连她一个小小宫女都能打听清楚。这会儿是真有点动容了。

经过上一世,清沅知道云茉为人靠得住,做事也细心,这一世她要想在宫中伸展开些,就得尽快把云茉收拢了,以后做事方便些。

清沅毕竟不是真正的十四岁,这个年纪了,用点小手段收一个宫女,对她来说不算难事。她今天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不能一下子过了火让人觉得就等着要用人,要人卖命去。

午后时候方昭仪和周美人那里也送了东西过来。

她们已经打听了皇后送的什么,不会越过皇后的东西。方昭仪送的是一套螺钿漆盒。周美人送的是两盒子香料。

之后懿光馆安平公主身边的蔡姑姑过来,又给各位伴读说了一下之后日常生活的安排。她们住的地方离安平公主住的宫殿不远,一日三餐若公主不邀请,就各自在自己屋内用。有功课的时候陪公主上课,没功课的时候陪公主散心。总之一切看公主的心意。

简言之,若公主喜欢,和公主同吃同住也可以。若公主不喜欢,除了上课时间,就见不着了。

上辈子清沅就算领教过这三位公主了。

安平心肠不坏,可性情喜怒无常,叫人捉摸不透,时而小肚鸡肠,时而又极其大方。后来清沅慢慢摸清了她的性子,才算处得不错。她嫁入诚国公府的时候,安平还送了大礼。

金泉公主生得纤柔美貌,她比安平漂亮,可宫人夸着捧着的都是皇后所生的安平。因此表面上她对几个伴读客气,私下里却想着法子折磨她们,一如她对待其他的身边人。是清沅最不耐烦的一个。

永贞公主年龄最小,才十岁,但性情懦弱,什么都模仿两个姐姐,因此学了些坏毛病,也叫人头疼。

今日在皇后那里见了三个公主,果然还是同上一世一般的印象。清沅一直在想着,她要怎么拿下安平。只要拿下安平,在懿光园就能平安无事了。

想着想着清沅又觉得好笑。她上一世没生过孩子,没想到一回来就是要带别人的孩子。

而且除了三位公主这边,宫中还有更多麻烦的事情。只是这会儿还没显露,其他人都不知晓。

晚饭时候,清沅去东厢和叶棠婳一起。叶棠婳那里也都布置好了,清沅过来时候,她神色轻松,正要宫女帮她梳头挽发。

清沅坐到她身边,笑着问:“这会儿梳什么头?”

叶棠婳说:“你没看到么?今日公主,还有女官的发式,都是梳得较高。我也想试着梳高点。”

她把后半句话吞了——“只有宫女才梳低发髻”。

叶棠婳很怀疑太子在屏风后面笑,就是因为她们的妆发与宫中不同。

清沅只是微笑着看着她,果然叶棠婳已经敏/感的注意到了。她将会注意到越来越多的。

不过这会儿她不方便说出口,只道:“叶姐姐换个发式依然好看。我今日懒得重新梳头了…明日再改吧。”

清沅晚间又练了一会儿字。按照在家中的习惯,要云茉给把字给她整理好,挑一张写得最好的,贴在窗下。

少女们各怀心思,在房中准备着明天正式开始伴读生涯。

与此同时,燕王正在昭德宫陪太子。昭德宫就是东宫,太子前两年才从两仪宫中搬出,住来这里。

与公主们所居的风光别致的懿光园不同,昭德宫宏大肃穆。太子萧重钧在其中,时常感到压抑,因此不时向亲近之人抱怨。

兄弟两人在灯下下棋,萧重钧问弟弟:“今日…午后你到哪里去了?我派人去找你,说你不在。”

萧广逸小心斟酌着字句,只是笑道:“我骑马去了,骑过马就去许婕妤那里了。下人没有说么?”

萧重钧不疑有他,唔了一声,他盯着棋盘,忽然一笑道:“我还当你又去看哪个姐姐妹妹了。”

萧广逸道:“怎么,殿下还想着早晨的事情呢?”

他也打趣太子。

萧重钧道:“母后恨不得立刻塞一个太子妃给我。你瞧见了,五个人一字排开,全都是表姐表妹。”

萧广逸说:“可这些表姐表妹都是才貌双全,就没有一个能入殿下的眼?”

太子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萧广逸的问题,只说:“你喜欢哪一个?直说好了,我去帮你跟母后求来。”

萧广逸微笑道:“苍天可鉴,我只会把她们当自己亲姐妹看待。”

太子又嘀咕了两句:“我想当她们亲姐妹呢,只怕她们不乐意。说是公主伴读,恐怕心里是盯着我来的。一个个都是心眼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