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清沅舒舒服服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吃了一碗甜羹,总算是安逸了。她身边的大宫女云茉为她整理东西,就问:“姑娘的玉坠子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
清沅装糊涂:“什么玉坠?”
云茉道:“就是姑娘常常随着带着的那个,如意纹的。”
清沅呀了一声,佯作惊讶,道:“怎么会?都找过了吗?”
云茉很笃定清沅是佩着这块玉坠去无明堂的。清沅就道:“糟了,难道是丢了?可这几天一会儿去两仪宫,一会去无明堂,也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两仪宫是皇后宫殿,无明堂是惩戒之地,都不好寻找。而且清沅也说,不确定是不是丢在那里了。云茉安慰了一番清沅,只能作罢。
之后清沅给家中写信的时候,仍是报喜不报忧,一字没提自己和公主被关禁闭的事情。只是提了一笔不小心弄丢了玉坠的事情。
就算信是她自己写的,不能完全作证,她也得试着辨明一下。
她在心中只能祈祷,燕王一定要把东西藏严实了。
燕王萧广逸夜里一回来,就把顾清沅的玉坠收好了。
他之前就注意过了,顾清沅身上这块玉似乎有些特别,能做凭信。他拿回来才发现那玉上还刻了一个“沅”字,更是再好不过。
他取走顾清沅一件贴身用物做信物,只要把这东西丢出来,就能断了顾清沅做太子妃的希望。时日还长,目前顾清沅还不敢和他鱼死网破。这件东西暂时只是收在他这里,用以震慑顾清沅。
燕王眼下还有更头疼的事情需要操心。
就是他在宫中,实在缺少人手,无法施展。周围到处到处都是人,他夜里竟比白天还自由些。这宫中向来只有两个人算是主人,一个皇帝,一个皇后。太子勉强也算是主人。
他后来能在西境领兵十万,横扫西戎,并不是因为他是皇帝的儿子,一夜之间功成名就。他是在西境熬了十年,慢慢积累上去的。
回到这时候拿走了他十几年的积累,他又回到起点,这时候他就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实权将军,禁军侍卫,谁会服他?只不过当他是个无能皇子罢了。
所以燕王最近谋划着出宫住一段时日。住到宫外,远离皇宫中心,既避人耳目,也可以让顾皇后对他更加放心。只是出宫小住需要一个契机。
还有就是,如今顾清沅在宫中…他还想从她那里,多套点消息。
顾清沅一边说着她只要除掉静珑真人,救下她父亲就满足了,一边又暗示她掌握的事情还有很多。对她的话,萧广逸不可能全盘都信。
只是巴望着做太子妃这事情,顾清沅应该没撒谎。
萧广逸想到顾清沅那句“不想做太子妃,难道还想做燕王妃吗!”,他只能自嘲地笑笑。这可真是句大实话。
他想在出宫小住之前,还是要与顾清沅见上一面,交代点事情。
至于玉坠的事情,只要顾清沅不是个傻子,这会儿应该已经察觉了。
一想到这时候顾清沅心里抓耳挠腮,还不敢明目张胆来找要,萧广逸就觉得有些好笑。
第32章
安平公主在无明堂里关了三天,一出来又听顾皇后一番教训,脸面受损,在懿光园里窝了两天,哪里也没去。
后来还是皇帝召她去两仪宫,又送了两件好东西给安平公主,把这个最疼爱的女儿给哄开心了,给安平找了点面子回来。
顾皇后对此只能叹气连连,说皇帝这样溺爱,难怪安平公主每次都有恃无恐,不服管教。
皇帝为安平说话,说:“我知道安平,她小事是不拘了点,但心里还是念着你,孝顺你的。这点你不用担心了。”
他私下里与安平也单独谈了谈。
他问安平为何想要看赵采人。安平说:“我就想看看一个厨娘,到底哪里好。还是生过孩子的厨娘。”
皇帝只是微笑,小女儿的好奇和直爽,只会让他觉得好玩。
安平又问:“父皇,你会把她的孩子接进宫吗?”
皇帝摇摇头。他原以为安平会高兴。谁知道安平道:“那她岂不是永远见不到她的孩子了?”她说这话时候,有十二岁孩子的纯真,也有不属于十二岁孩子的成熟。
安平在谴责他。承平皇帝一怔,他伸手刮了刮安平的鼻子,道:“你呀。”
他想他的安平,果然是个公主。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心思却很多很细。
他回避着安平的问题,道:“这事情以后总有办法。”
他又问安平为何明知道她母后会生气,还要偷偷做这些事情。安平道:“我就是怕她生气,所以才偷偷的做。”
皇帝被她逗笑了。
不过顾皇后要给安平公主加课,皇帝还是赞同的。他认为安平旺盛的精力,确实应该由老师来好好引导,做些更有用的事情。而不是每天没事找事来消耗。
顾皇后给安平物色了几个人选,也算费了心思。她要找一个压得住安平,真正的严师。
清沅知道这次顾皇后会请谁来,她就盼着这位严师呢。
不过安平不知道,她还不怎么担心,之前不管是谁,总归都不会太管她的。她以为这次也是大同小异。
太子和燕王来看了一回安平公主。
两人说是出宫了一趟,给安平带了些宫外的新鲜玩意回来。
大家正好都在安平那里做女红,给新裙子打样。听到太子来了,安平并没有怎么高兴,只道:“他是来看我笑话的。”
大家就笑着哄了安平,众人七嘴八舌的,清沅就没吭声。她只是坐在角落里,把她裁剪的罗缎慢慢整理好。
太子谈不上看安平笑话,不过一见面就笑道:“好了,你无明堂也去过了。从此再没什么能吓住你的了。”
安平道:“母后还怕想不出整治我的法子?”
太子笑道:“再怎么整治你,你不还是不记打。”
这天天气很好,和风细细,阳光很好。太子便说在室外布置一番,就在花园里酒宴。他一说这话,宫人立刻忙碌起来。
等宫人布置的时候,太子就踱去安平的书房,还向安平道:“怎么,不和我说说你在无明堂受苦受难的经历?”
这宫中也就只有太子会这么问安平了。
安平不肯说,怪太子多嘴有这一问。太子就道:“你到了那里面,还不是清沅和棠婳伺候你。”
他亲昵地唤清沅她们,他微笑着看着清沅,向她道:“那三天辛苦你们了。”
他嗓音柔和,笑容亲切,贵气中还有和蔼。清沅被他这么一问,只觉得那三天不算什么了。
但这完美的时刻,还是有一小块阴影——燕王也来了。虽然燕王就和往常一样,离她们远远的,也不怎么说话。但清沅真心害怕,万一他这时候啪嗒从袖子里掉出自己的玉坠。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去园子里赏花吃酒的时候,清沅才找到机会和燕王说句话。
但众人就在不远处,准备入席。她只能说那么一两句,谈不了静珑的事情了,她只问:“我的玉坠你拿哪里去了?”
燕王脸上神色不动,只道:“我若藏不好一块玉坠,还能干什么。”
他的意思是暂时不会拿出来,只是防着顾清沅。
清沅从他身边走过,低声道:“你和玉苓到底怎么了!”
她想玉苓也没能扭转燕王对顾氏女的看法,那他们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没有回头去看燕王的神色,没有看到燕王一瞬间变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因为有点事只有半章
明天会更一章四五千字的补上
第33章
萧广逸之前就怀疑顾清沅对顾玉苓的事情知道得不多。她确实是顾太后的心腹之一,知道不少内/幕,但顾太后藏着的事情,操纵的事情太多,顾清沅未必全知道。
今天顾清沅这话一出,萧广逸就确定,对顾玉苓干的事情,她何止是知道得不多,大约是一无所知。她根本不知道顾玉苓做了什么。
否则她怎么敢一再问顾玉苓的事。
若此时四周无人,只有他们两个面对面,萧广逸真想抓住顾清沅的肩膀用力一顿晃,让她清醒清醒。他对顾玉苓的态度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他上辈子保全了顾玉苓的身后名声,顾玉苓死后,在人们口中是温婉而不幸的燕王妃。
这就是他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从此他们之间两清了,碧落黄泉,再无瓜葛。
他还记得顾玉苓走的情形。孩子生了三天,最后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产婆流着泪抱出来,小小的一个包裹,他见惯了血腥,竟然不忍心看。
顾玉苓奄奄一息,周围人都说她不成了。他进了产房,与她道别。那时候他们已经有两三个月没有说话了,见到产床上濒死的妻子,他仍是无语。
还是顾玉苓先开了口。
“孩子没活…”她因为难产已经哭得满脸泪痕,此时面色惨白却露出了笑容。
她喘息着说:“是好事…免得将来受苦…”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萧广逸想,她始终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已经断定他不会善待这个孩子。其实若这个孩子活下来,他会一世怜他爱他。但这话顾玉苓大概不会信。
“有我这样的母亲…他…他跟我一起走好…”顾玉苓仍是笑。
萧广逸终于开了口:“别说话,别笑了,休息。”
顾玉苓点点头,闭上眼睛。在他面前,她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乖顺。萧广逸想,也许他也始终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过了一个时辰,顾玉苓就开始发热,一时清醒,一时又谵语,她昏睡了一阵,天都要亮了,她终于清醒过来。
看到坐了一夜的萧广逸,她似乎有些讶异:“殿下…”
萧广逸知道这就是她回光返照的时候了,只问她还有什么话要说。顾玉苓挣扎着想爬起来,说要给他磕头。他摇摇头,要侍女帮顾玉苓躺好,不要她乱动。
顾玉苓求他放过她的父母兄弟,不要迫害他们。她做的事情,她的父母兄弟全然不知,他们一直以她是燕王妃为傲。
萧广逸说:“我不会迫害他们。”
顾玉苓的话,使他更加困惑。顾玉苓这时候才想起来,她的家人以她燕王妃的身份为傲了。但他这时候已经不必再说什么了。
顾玉苓最后向他伸出手,似乎想要一点慰藉。
他没有握住她的手。
她流着泪说:“我不敢奢求你原谅我…”
她忽然害怕起来,用尽力气哭喊,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哀求萧广逸。萧广逸没有回应,他不可能原谅她。
天亮时候,顾玉苓死去了。萧广逸去书房,他要立刻写信给顾太后和皇帝,告诉他们王妃的死讯。他知道自己应该写得尽量哀恸些,但在他脑中盘桓不去的,只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
他能为顾玉苓找到许多理由,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心中问,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那种麻木中的刺痛,到现在他都记得。他在写信的时候,不断地在想,若一开始他没有招惹顾玉苓会怎样。可惜没有回头路可走。
如今重来一世,他终于可以避免这一场悲剧。
他甚至可以假装忘记还有顾玉苓这么个人。没有人知道上辈子顾玉苓燕王妃的身份。除了顾清沅。
顾清沅一开始就用顾玉苓试探他,追问顾玉苓的事情,不断提起问起。但偏偏这是他最不愿意再说一遍的事情。
清沅没指望这时候燕王给她答案。周围安平公主和太子都在,这么多人呢。她就是随口一问,发泄心中不满。
燕王说的没错,她确实是三十岁的人了,所以对夫妻之间那点事还是了解的。
能一辈子恩爱如初的夫妻少之又少。像她们这样的人家,不要提恩爱了,一辈子能相敬如宾已经是福分。她原来以为燕王和玉苓之间只是普通的夫妇不睦。但如今看来,燕王简直已经到了谈“顾”色变的地步。
顾玉苓可是为他生孩子死掉的!若是小小龃龉,或是浓情转淡,也不该如此。
清沅心想,要么是玉苓做了大逆不道的事,要么是燕王无情无义到极点。
玉苓死的那年,她嫁入国公府,她正一心忙着做新妇,又相隔千里之外,接到消息不疑有他。
她低声质问完燕王“你和玉苓到底是怎么了!”就转身走了,没有看燕王的脸色。因为她心中已经有了衡量。
之后清沅再没和燕王说话。今日天色清朗,大家在园子里看花游戏,十分开心。太子今日休息,不用去皇帝那边,所以中午吃了两杯酒。又和大家一起看宫人放风筝。
他看到安平身边的宫人拿了一只不常见的风筝,做的却是两只鸡,放上天空一动就是两鸡互啄的样子。太子被逗乐了,道:“这风筝倒有趣,谁做的?”
安平道:“是沅姐姐画的图纸。”
太子就看向顾清沅,笑道:“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清沅道:“是家父过去做着玩的,并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她说的是实话。顾泽行手巧,时常自己动手做东西。
太子就与清沅说话,又问她家住在哪里。他只听说过东顾西顾,顾家的人也见过。但东顾他都没有去过。
太子与清沅多聊了几句,他们说话时候,燕王只瞟了一眼,他注意了一下别人的神色。安平无所谓,有真心平气和的,也有假装不在乎的。他心中冷笑一声,顾清沅想要平安无事走到做太子妃那一步,真是难如登天。
回去时候,太子要那个两鸡互啄的风筝,他觉得怪有趣的。安平就道:“凭什么呀,你那么多好东西,还来要我的。这是沅姐姐给我做的。”
太子就向清沅道:“好妹妹,辛苦你回头再给她做一个罢。这个我就拿走了。”
他不生病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清沅抵挡不住他眼里的笑意,何况他还是太子,他这么说了,连安平都无可奈何。
清沅只能假意为难,又在安平公主耳边道:“回头我给公主做一个更好玩的,比这个还好。”
给安平找了个台阶下。
太子回去路上,就让宫人拿着那个风筝。他看看燕王的神色,问:“你是怎么了?这些天总是很累的样子。”
燕王道:“我向来这样。”
太子就道:“你从前是这样…不过最近更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了。”他感慨了一句这些女孩子是多么聪慧,又看了眼风筝。
“你不觉得这个好玩么?”他问燕王。
燕王又想到顾清沅那张脸,对着太子的时候笑得格外好看。他说:“有点意思。”
其实这东西做起来很简单,他看一眼就明白怎么做了。
太子又道:“我要拿回去给盈衣看看。她保准喜欢,她就是属鸡的。”
盈衣是他宫中侍候的宫女,燕王知道她最近最得太子的欢心。
听太子这么说,燕王没了声音。他想,顾清沅保不准费了多少心思想引起太子注意。若要知道她的辛苦都被拿去逗一个宫女了,还不得气坏了。念及此处,更觉情情爱爱的事情没趣。
但太子毕竟少年人,这样多情不出奇。燕王自己是没什么心思耍弄了这些了。
清沅的风筝被太子拿走之后,在女官中也有几句议论。但东西是送给安平的,太子硬要拿走。并不关清沅的事。若有人酸,就让她们酸去。这一点小事还不至于过分。
清沅算计着时间,虽然这时候出头稍稍早了点,但并不算太早。要是一直这样拖下去,她很怕又和上辈子一样,和太子之间不瘟不火。
所以她必须把握好时间和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