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清沅在父亲出事之后,对顾皇后来说她已经成了一枚弃子。她知道要重新赢得顾皇后的宠爱,只是哭泣哀求是没有用的。她整整三年茹素,刺血写经,不停奔波在为父亲平反的路上,这些不仅仅是为了父亲,也是为了她自己的前途和几个弟弟妹妹。

她有美貌,但美貌在那种情形下是最柔弱的,她不想被人无端掠夺。才女和孝女的名声才救了她的命。

燕王说:“如今你还没有站在最坏的境况里。于此正相反,你站在最好的境况里。”

清沅隐约明白了。

“你是介意我之前想嫁太子?”她问萧广逸。

燕王说:“若你和我去西边,要是一切都按我的想法来,天下清平十年可期。但我们一直留在西边,十年二十年都没法回来。你能忍受得了吗?”

清沅不说话。

燕王又说:“我所图的,从来不是至尊的位置。”

清沅心里忽地向下一坠,她明白了,燕王是在明确告诉她,她不要想着有朝一日,他大权在握,领兵反杀回宫,她可以做皇后。

她以为自己之前从没有刻意想过这个画面,但燕王说起来,她竟心中一颤。他是在告诉她,选了他,就不要想做皇后。若是心中还想着做皇后,就不要选他。

燕王看向她的目光很平静,他说:“清沅,你的心思比玉苓大多了。所以我不想你和她犯一样的错。”

他说得太冷静,无端激起了清沅的怒意。

“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能去嫁给太子么?”清沅忽而一笑。

“一个不知道多少夜晚与你私会的女人,一个已经亲口说过要和你厮守的女人,”她看了一眼他们仍然握着的手,“一个有过肌肤相亲的女人。你这时候还能还要把我推向你的兄弟么?”

燕王的呼吸渐渐缓而重了起来。

清沅握着萧广逸的手,一根一根玩着他的手指,一边向他微笑着挑了挑眉毛:“若我说,我就是想做皇后,你怎么办?让我去嫁给太子?你明知道我心里有你。嗯…说不定我们真可以。我在宫中嫁给太子,你去西边掌兵。我在京中做你的暗应,就像安平当年为你做的一样。不过安平是顾皇后的亲女儿,被发现了也只是囚在宫中。若我被发现了,大不了一死。若不被发现,等熬死了顾太后,我们就可以重温旧…”

她这刻薄的疯话还没说完,萧广逸猛地拽她入怀。他吻住了她的唇,一切让人恼怒的声音都湮灭在这唇舌交缠中。清沅仰着头,伸手抱住萧广逸的脖子,紧紧攀住他,他们身体贴合,暖到发烫。

这个长而炽热的吻结束时,清沅只是软软地靠在燕王的身上。她的眼睛在微笑。

萧广逸终于伸手抚了抚她的嘴唇,他早就想抚摸这里了。清沅说:“别再试探我了。”

萧广逸目光更深了些,他又俯身轻轻碰了碰清沅的唇。有些东西,尝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办法忘记,只会想要更多。

“好。”他说。

清沅看着他。他说:“我要你,一辈子——这辈子。”

清沅微笑着,她伸开手臂勾住萧广逸的脖子。他们又缓缓吻了一次。

第90章

萧广逸临走时,又勾住清沅的手。他们不说话,今夜他们已经说得够多了。他们只是在夜色中面对面站着,又玩了一会儿彼此的手。清沅才低声道:“再过几日…”

再过几日,事情就会完全不同。他们必须要打起精神仔细应对。

燕王道:“明天我会出宫,把宫外的事情安排好。然后我们把这事情定下来。”

清沅说:“你最好再来我这里一次,我们好好对一对词。这里面分毫都不能错。”

萧广逸握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他叮嘱清沅,如果突然发生什么事情,两个人就随机应变。

说完了这些,燕王才离开。

清沅回到屋内,躺在床上,一直在静静思索。

关于叶棠婳已经见过皇帝的事情,她已经告诉萧广逸了。叶棠婳和许春华在游园会上见过了皇帝,清沅是这么对萧广逸说的:“棠婳是棠婳,许春华是许春华。把事情分开来,一件一件来。上一世皇帝根本没见过许春华,这一世见着了,不可节外生枝。”

她想着先把许家两姐妹送出宫去,尤其是许春华。棠婳的事她再和棠婳谈。

燕王第二天一早就先去了母亲许婕妤那里。

他告诉许婕妤,他要出宫两日。许婕妤忙道:“这当口你出什么宫?”

萧广逸道:“我在宫中无事可做,只想出宫散心。”他一点儿希望也不给许家两个姑娘。许婕妤不免露出失望神色。

萧广逸就道:“母亲,等过了三日,就送她们回去。”他请许婕妤到庭院中,一边散步一边说话,不让伺候的宫人听见。

许婕妤见萧广逸神色不同以往,不由紧张起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萧广逸道:“游园那天,许春华见着父皇了。”

许婕妤一惊:“陛下不是…”游园那天她一直在皇后身边,皇后压根不知道皇帝去过了。

萧广逸道:“父皇的性子你知道。若是忘记了这事还好,若是想起来,从此母亲如何自处?”

若是皇帝真看上许春华,皇后的位置当然不会动摇,只怕许婕妤在宫中再无立足之地。

许婕妤的脸色就白了一分,她想了想,抓着萧广逸的手腕急切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许春华告诉你的?还有谁知道?”

这事情若是知道的人多了,传到皇后耳朵里,只怕又是一桩事。

萧广逸道:“听谁说的,我暂时还不能告诉母亲。母亲觉得我敢编排父皇的事情么?许春华自己没吭声,她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所以趁着这时候宫中知道这件事的人还不多,是最好的时机,趁早把人送走,见不着人也就可以当没这事了。只怕时间久了,皇后必然会知道。”

许婕妤虽然一直是皇后附庸,自己是个没主意的人,但遇到这事情她也知道不能再留许春华在宫中了。只是她还有些舍不得许素素。

“那素素怎么办…”许婕妤犹豫道。

虽然只有短短两日,许婕妤已经对许素素很满意了,她身边人也都说许素素和旁人不一样,是真喜欢燕王,不像别的姑娘,眼里都是太子。又是她的侄女,这样难得相配。

萧广逸道:“母亲,我不会娶她。”

许婕妤道:“若只是因为许春华的事情…”她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只要一个许素素入宫了。

萧广逸语气温和,但说得斩钉截铁:“不是因为这个。我已经有想娶的人了。”

许婕妤比刚刚听到许春华的事情还惊讶,她喃喃道:“这才短短几日,你就说有想娶的人了?”她怀疑萧广逸是在糊弄她。

“是谁?”她问。

萧广逸道:“等我回来,我会和皇后说。”

许婕妤听他这话,似乎意思是他的婚事,许婕妤做不了主,只有顾皇后才能做主。虽然这是事实,许婕妤心中还是有些难过,道:“素素难得这样的好姑娘…”

萧广逸不得不这么说。许婕妤这时候要是知道了这个人是清沅,恐怕很难掩饰住。接下来他和清沅在顾皇后面前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许婕妤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好。

萧广逸只道:“我与许素素没有缘分。”

他又叮嘱许婕妤一定要对许春华的事情不动声色,小心处置。

在许婕妤这里交代完许春华的事情,燕王就出宫去了。他是赶着出宫去,把宫外的事情安排一下。因为等他回来之后,他就要准备和清沅的大事,恐怕会在宫中应付很长时间。

清沅这边惦记着棠婳的事情。她一早起来,先去了安平那边,陪安平练字。安平这边一片平静,这就意味着两仪宫无大事发生。

清沅陪过了安平,就去了棠婳那里。棠婳正在书房安静看书,见到清沅来了,她似乎松了口气。清沅看得出来,棠婳也是满腹心事,没个人倾吐只怕会憋坏了。

上一世棠婳没有对她说过和皇帝的事情。清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辈子的事情有不同,所以棠婳开不了口。

所以相比而言,这辈子的事情比上辈子的事情好开口,也就是说程度要比上辈子轻一些,棠婳感觉也不那么恶劣。

但不管是怎么样细节不同,事情已经是发生了。它必然朝着一个方向进行。

这时候棠婳很高兴能和清沅说一说。

“清沅…”她脸上露出一种又忧又惧又喜的神色,几种感情同时发生又像绞碎了拌在一起一样,使她一向温柔的眸子有些闪烁不定起来。她的神色开始褪去少女的青稚,变得暧昧起来。

清沅看着她的脸,不由心虚扭头扫了一眼镜子,她怕自己的脸上也透露出什么秘密。这一个清晨,昨夜她与萧广逸缠绵的画面已经在心中闪现好多次了。

第91章

清沅对棠婳看门见山:“如果他还要见你,你怎么办?”

她已经没有时间对棠婳绕弯弯了。若是继续这么藏着掖着拖下去,棠婳只怕只会一味逃,不敢正面。有一个人陪着她,她多少有勇气些。

果然清沅这话一出,棠婳就微微侧过脸,眼睛只是盯着自己手边的书页,她缓缓说:“你说什么呢…怎会…”

清沅道:“今日我反正无事,就在这里,与你掰扯掰扯。”

天气已经不那么热了,今日又起微风,正是舒适的时候。清沅伸手轻轻捉住棠婳的手。今日她们两个都是出奇地朴素,连个镯子都没有戴。棠婳的目光顺着清沅的手,慢慢看向清沅的脸,才道:“我总疑心这是做了一个梦…”

清沅不顺着她,坚持打破她的幻想:“这不是梦。若这是个梦倒好了——若你能万分确定他不会想起你来,将来见到你也不会想起那天的事情。你可以当是做梦。但你不要骗自己,你好好想想,你能确定么?”

棠婳只觉得这话正中靶心。那颗熠熠生辉的宝珠正在她的心口,圆润温暖,几乎要和她的肉身融在一起。她无法回答清沅这个问题。

见她有些发怔,清沅没有立刻追问,只是让她想一想。

若事情像棠婳说的,她只是个皇帝行了个礼,那还好了。但看棠婳的反应,清沅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棠婳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

清沅招呼棠婳身边的宫女文锦端了棋盘过来,她微笑着说:“有段日子没和你下棋了,今日我就好好和你对战几盘,看看你的棋力有没有涨。”

文锦看起来是个老实人,但这时候清沅对棠婳身边的人一个也信不过。只借着下棋要静的借口,将她们都支得远远的,她还和棠婳慢慢说,细细说。

那天跟着棠婳的宫女未必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宫中伺候久了的宫人都知道想要安稳活下去,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学会做哑巴,做瞎子。所以偶尔发生一次这样的事情,棠婳身边的宫女,自然都会装作不知情,没凭没据又没有靠山小小的宫女也不敢去告到皇后面前。

但将来要是皇帝和棠婳见面多了,这后面的事情就说不准了。

“我们进宫,正好有半年了。这半年来,我们见过的人不少了,”清沅拈着棋子缓缓说话,“宫中各位,大致是个什么脾性,也该清楚了。”

棠婳这才开了口:“我知道…你是想说,圣上不是专情的人…”

她说这话时候,甚至笑了笑。

她们还没入宫时候,都听说过皇帝与顾皇后是如何恩爱的故事。在深闺之中,她们对这种帝后恩爱的传说深信不疑。

进宫之后,才明白后宫三千,顾皇后也无可奈何。她将后宫掌控得再牢,还是拦不住皇帝有新宠。

她们在棋盘上只是摆着棋子,谱已经乱了。棠婳只是随意落子。

“你既知道…”清沅低声道。

她们入宫不过半年,就亲眼看到赵厨娘从得宠被冷落的整个过程。如今宫中已经再没人提起赵厨娘了。虽说被封了采女,但品级太低,宫中有什么好事都不会轮到她。

棠婳终于反问:“可我还有能有什么办法?”

清沅只是看着棋盘。棠婳又说:“你问我的,我也问你,如果他再想见我,我该怎么办?”

听她这么问,清沅反而轻松了些,至少棠婳敢问了。

她沉声说:“棠婳,你只有两条路可走。”

棠婳问:“哪两条?”

清沅说:“如果你不是当局者迷,你应该看得清楚…一条路,是出宫,远离这一切。以你的容貌和身世,又在宫中伴读过,不愁将来的婚嫁。这条路不难走,下一次皇帝要再见你,你就直接去找皇后,哭求皇后放你出宫。皇后一定答应,她不会允许有你这么一个年轻美貌的人留在皇帝皇帝身边,何况你还是皇后招进宫来的。”

棠婳只是默默,清沅看得出她抿紧了嘴唇。

过了片刻,她才问:“那第二条路呢?”

清沅说:“你该明白,那是地狱道。”

她们对坐无语。棠婳一双美目渐渐溢满泪水,她用手撑额,掩饰擦泪,喃喃道:“清沅…我不甘心…”

她其实不必问。第二条路,就是在这后宫沉沦,为争夺圣心和宠爱穿着华衣美服互相撕咬。或者更可怕,就像许婕妤那种,从此只能做皇后的奴婢。顾皇后对许婕妤已经那样折磨,她想不出皇后会如何折磨她。

她只是在那个光怪陆离的夜晚,走错了一步而已。居然从此一生的命运都要改变。

清沅说:“你要选一条,过几十年回想起来不会后悔的路。”

她知道这话棠婳听不进去,几十年之后的后悔不后悔,棠婳根本想不了那么多。

她只希望棠婳尽量想清楚。即便要走第二条地狱道,也要做好准备。

上辈子棠婳是不明不白就被皇帝诱拐了。后来宫里宫外的传说都说是顾皇后撞破叶棠婳与皇帝幽会,叶棠婳勾引的皇帝。

其实真实的事情过程远比这一句描述复杂。皇帝究竟与叶棠婳开始的,已经无人知晓,只是后来宫中渐渐就有了皇帝与一位女官有染的传闻,这个传闻一出,叶棠婳就被从安平身边调走了。

顾皇后起初是想掩住这桩事的,但皇帝已经占有了棠婳,他坚持不放人。皇后与皇帝激烈冲突,棠婳的名声从此彻底毁了。她出了宫,只会让更多人看笑话。所以只能坚持留在宫中,不幸中的万幸是皇帝那时候对棠婳意趣正浓,这才把棠婳强留下来,还封了妃子。

清沅这一次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她希望棠婳放下,离开宫中,在还没有大事发生的时候离开,顾皇后还愿意给她庇护。维护叶棠婳,就是维护顾皇后自己的面子。

她放下棋子,柔声说:“你好好想一想…我大约也不能陪你很久了。”

棠婳一惊,她问:“你怎么了?”

清沅淡淡道:“过几日你就知道了…好笑的是,我们都想的事情,谁也做不成了。”

她说的是太子的事情。

她叹了一声:“总之都是身不由己。”

清沅从棠婳那里出来,就见日光正好,风声飒飒,她抬头看院子中高高的楸木,夏天就要过去了,她看着浓密的楸叶,心中十分期盼着秋天。等秋天到了,宫中也会剪楸叶佩戴,她想着今年她要剪什么样的。

萧广逸这时候在宫外,竟是一样心情。他骑马而行,只觉得今日宫外的一切都分外让人心情舒畅。

第92章 (捉虫)

萧广逸离开宫中之后就去了京中几处地方。借着做生意的名义,他在宫外置了好几处房子和产业。

宅子除了一座住人,其他几处用来做库房。萧广逸都巡视了一圈,领着郑九去了住人的那座宅子,丹支邪奴仆都在那里。

敖桂这段时间跟着一位大掌柜做事,但他为人心高气傲,与周围人有过几次冲突。之前被他打过的人联手给他使绊子,敖桂与丹支邪人矛盾愈重,与汉人关系也冷淡,他没有人帮助,吃了个大亏。

萧广逸当时在宫中,听到消息只叫郑九去传话,将参与闹事的人都处罚了一通,将所有人都禁足了。

萧广逸一去,就先在宅子里看了看,然后才召了敖桂过来问话。

敖桂本不想见燕王。上一次他与燕王相见的时候,曾经夸下海口,谁不服他他就打,只要他能打的他都会打服。这一次他吃了亏,实在耻辱。

郑九道:“你以为你算什么?别人想见王爷还见不着,王爷给你脸,你还抖起来了。”

敖桂不情不愿:“我被罚得还不够么?大不了将我罚出府。我求之不得!”

郑九冷冷道:“那你也得面谢王爷的恩典。”

敖桂只得去见燕王。他一过去,就见燕王正在一边喝茶,一边慢慢专心翻着一本册子。

他虽然只见过几次燕王,但每次感觉都不同。燕王虽然比他还年轻几岁,但他也不得不佩服燕王的沉静,他从未在其他少年人身上看到过。

“殿下。”他清清嗓子道。

萧广逸抬起头,就见敖桂脸上比上次可精彩太多了——左边半拉子脸还没有彻底消肿,眼角尤其严重,耳朵后面到脖子下面有一道长长的口子,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了,但疤痕狰狞显眼。

萧广逸打量了他一会儿,才淡淡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从西边的战场上下来。”

敖桂笑了笑:“男人不怕留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