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有人还以为那间房间住的还是顾泽行,将有毒的饭食送了进去,毒死了替死鬼。

“接着查,仔细查,不可姑息。”太子下了决断。

萧广逸道:“臣弟还有个请求。”

太子苦笑:“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请求。你对这案子有什么安排就直说吧。”

萧广逸就提出要放顾泽行以及他两个兄弟都回观云坊西顾。先将顾泽行禁足在家中。

太子允诺了。

萧广逸在太子这边商量好了,才抽个时间与清沅说了。

清沅一听说顾泽行差点在大理寺遭了黑手,她噌一下就站了起来:“太猖獗了!”

燕王拉住她的手:“别急,岳父毫发无损。只是替死鬼死得冤——他的案子本不至于死罪,即便死罪也不该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清沅很快冷静下来,她说:“我看这案子难查了。”

最近这段时间正是最乱的时候,有人浑水摸鱼,就是看准了利用这种“乱”。所以这个案子注定难查。

“但再难查也要查,”清沅越想越生气,“这不仅是冲着顾家,还是冲着你和太子去的。”

萧广逸又告诉她,明日顾泽行就将回西顾。

清沅一听,又惊又喜,道:“怎么…”

萧广逸道:“之前丰城行宫案子还没有结,只是破例让他在家禁足。要查案子,随时还要去大理寺。但这样,至少把事情都放到明面上。那些下黑手的人再丧心病狂,也不敢在这时候动手了。而且我也会派人去看护西顾。”

清沅对这个安排已经十分满足了。要不是她现在实在脱不开身,她真想立刻去接母亲回观云坊,在那里等着父亲回家。

她握着萧广逸的手,长舒一口气。

太子下了令要查大理寺的毒杀案,大理寺心中即使叫苦不迭也不敢怠慢,至少要摆出全力查案的架势来。他们也知道,如果不是燕王提前有准备,这次这乱子就出得大了。

大理寺要查这案子,就先从那放了山茄子的饭食,是怎么送进来的查起。

大理寺这边一查案,风声就漏出去了。朝中这几日消息都走得特别快,平日里看似再清闲再风轻云淡的人都被卷入其中,所有人都在互相打探消息。

乔煦是在前两日朝中正式昭告太子监国的时候,才知道皇帝急病的事情的。宫中没有一丝消息能提前送到他这里。

乔煦这人在官场熬了近二十年,还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的。这意味着太子并不信任乔家。在出事的时候,太子并没有将他召入宫中。乔简简这个太子妃也和后宫其他人一样,没有消息能递出来。

这种对乔家的沉默,对乔家的漠视,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太子主事了,乔煦却不能近太子的身,与太子议论朝政。

这两日乔煦都是彻夜无眠。他原来一心忠于皇帝,也一样一心忠于太子。乔简简做太子妃这事情,他对乔简简嘱咐过,一切要以太子为重。乔简简是他心爱的女儿,他知道乔简简不是顾皇后那么聪明的女子,但顾皇后太聪明,就容易生出奸诈。

乔简简温柔纯良,她只会跟随太子,绝不会像顾皇后那样伸手要权。

但到了今日,乔煦终于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太子对乔家没有感情,而最可怕的是,太子本身是这么一个多情的人。

乔煦这时候除了乔家的处境,最担忧的就是乔简简在宫中。这种情况,也不知道乔简简能不能担起来。唯一庆幸的是乔简简的母亲还在宫中陪伴。

乔煦这日刚到官署,就有同僚过来告诉了他大理寺查案的事情。

这位同僚曾经在大理寺呆过,有些门道,也是出于好心,提了乔煦一句。

乔煦知道同僚不会无缘无故提一个与他无关的案子。

“有犯人被毒死?是什么人?”

同僚摇头:“这个死的人是谁,倒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他代谁死了。”

乔煦问:“代谁?”

同僚说:“那间牢房原本住的是顾泽行,燕王妃的父亲!老乔啊…你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是该把你的弟弟叫回来再问问?”

乔煦头皮一麻,他匆匆处理了一下公文,就赶回家中,并立刻派人叫回乔檀。乔檀这几日正好在京中休息,乔煦这边死了命的催他,乔檀再想躲也躲不了了。

乔煦一见乔檀,劈头就问他:“当初丰城顾泽行的案子,你有没有半点撒谎的地方?”

乔檀最怕的事情终于来了,他哪敢坦白这案子就是他捏造的,在别人帮助下一手炮制的。

乔檀只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只知道太子监国,还不知道燕王如今在太子身边是何等的位置。

乔煦见乔檀这态度,心就凉了一大截。他强压着怒气,把事情大致说了:“…燕王夫妇回京,本来就有要翻案的意思。如今皇帝急病,案子是暂时压下来了。但燕王怎么可能忘记了这事情?大理寺突然又出这毒杀案…”

乔檀听完,脸色如土。

乔煦又问一遍:“事到如今,你还敢不敢说,这案子你一点都没有冤枉顾泽行么?”

乔檀犹豫了一下,说:“我…”

乔煦又厉声追问:“对着乔家祖宗发誓,你若有半点冤枉顾泽行,就受天罚!”

乔檀浑身瘫软,伏地大哭。

乔煦拾起手边如意,举起就要打,但乔檀已经不再是读书时候淘气的少年了。他这时候再打,已经完全没用了。

乔煦的手臂颓然地垂下。他需要好好考虑乔家的路了,他沉声说:“你出去。”

乔煦只觉得头疼欲裂,晚食时候也没有出现。家中人担心他,乔优优亲自送饭到乔煦书房中。

她一看就觉得乔煦脸色不同寻常。

“父亲要不要请个御医来看看?”乔优优问道。

乔煦一边写信一边摇头:“不用了。”

他忽然又抬起头看向乔优优,乔优优脸色如常,衣服也依然是素色。

乔煦此时也涌起对大女儿的愧疚。

乔优优原来不想改嫁,但在回乔家之后,终于答应过半年再说。

之后乔家也在相看,已经有了眉目,就等明年挑个日子办喜事了。

但如今这情形,乔优优的大事还不知道会如何。

“你妹妹…”乔煦想着这事情该怎么说。

乔优优等着父亲说完。

“在宫中只怕是有些麻烦,这一关乔家恐怕难过了,你的事…”

乔优优第一次见父亲这么颓丧。

她低声道:“父亲,宫中的事情不身在其中,谁也没法替简简做主。至于我自己,沛慈走后,我也只剩随遇而安罢了。”

沛慈就是她青梅竹马的丈夫。

乔煦见她这样,也没法说了,只觉得她冷面冷心,颇有对乔家家事冷眼旁观之意。似乎婚事不了了之还更和她的心意。

“去吧。”乔煦长叹一声。

与乔家的惊慌相比,观云坊西顾就截然不同,顾泽行一回来,见到柳氏就抱头痛哭一场,然后赶忙重新整理院落。

顾泽行站在天井中望天,秋季的天最蓝。他心中百感交集。

柳氏指挥着下人搬东西,她走到顾泽行身边问:“你在想什么?”

顾泽行感叹:“我在想母亲。她老人家说的没错,顾家是因顾皇后而兴,也会因顾皇后而亡。”

柳氏不爱听这不祥话,只道:“如今已经是化险为夷了,你怎么又说这个!”

顾泽行感慨:“我这条命是碰巧捡回来的。”

他又道:“你以为顾家的处境会一夜就变好吗?”

柳氏不管这个,至少眼前她就足够开心了。

相对朝中的波诡云谲,后宫中这两日已经平静了许多。

两仪宫更是安静地不可思议。

顾皇后只是每日问身边人,两仪宫外看守侍卫的增减,送东西的人有什么变化。

往常也有过增加侍卫的情形,但从没有像这次这样,增加这么多,还每日轮换。

顾皇后确定宫中出了大事,只是具体不确定是什么事。

但有几件事情可以推测,皇帝和太子都活着——没有钟声,没有服丧,宫中没有重要的人死去。

皇帝并没有想废她或者杀她,至少这时候的动静不是因此而起,因为废她不需要摆这么大阵仗。

顾皇后安安静静等了四天。她在等安平是否会递消息给她,但是安平的密信没有来。顾皇后知道,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安平的消息传不进来,另一种是安平这时候也不愿传消息给她了。

顾皇后觉得,这两种情况、不论是哪一种、都值得她一探究竟。

在宫中戒严之后第四天,顾皇后终于主动提出了要求。

她说她心悸犯了,要一个御医来看看。

两仪宫的一举一动都被严密注视着,顾皇后这边要求一提,天极宫那边马上知道了。

宫人先是禀了燕王妃和安平公主,说顾皇后递了张笺纸给皇帝,要御医看病。

清沅拿过那张笺纸,她缓缓展开,上面正是顾皇后的字迹。

只是那张笺纸,正是一面浅碧色,一面粉红色,是清沅设计出的笺纸。这正是她为怀念家乡而做的,浅碧色是晋江水的颜色,粉红是映在江水上的霞光万丈。

清沅不会看错自己的纸。这种纸做出来,她给宫中也送过一些,但绝不包括两仪宫。她想,顾皇后能用到这种纸,只能同样是宫中身份高贵的人带给她的。

清沅看向了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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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安平的神色就有些不自在,她知道肯定认出这张笺纸了。这种纸清沅也曾送了不少给她。因为样式漂亮又特殊,造价也高,清沅并不靠这个赚钱,主要是送人交际用的。

“沅姐姐…”安平看清沅,声音放软了,她怕清沅误会了什么。

清沅只道:“你随我来。”

她持着顾皇后那张笺纸,叫安平到隔间中单独说话。

一到隔间,安平立刻就道:“自从父皇病后,我绝没有与母后私下传话!”

安平知道这时候这是最紧要的。她向清沅发誓,她一丝消息都没有去传,顾皇后一定不知道皇帝病重的事情。

清沅默默看着那张笺纸上顾皇后清隽的笔迹,听完安平的辩解,她才说:“你说父皇病后,你没有给顾皇后传消息。我相信你。”

安平忙道:“好姐姐…我知道轻重。”

清沅又问:“那你之前有没有和顾皇后传过话?”

安平说:“没有。”

她说谎,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她觉得自己可不是乔简简那样柔弱的人,说谎还会心慌,还会犹豫。

她反问清沅:“姐姐为何疑我?”

清沅笑了一下,道:“我只是听你说,父皇病后没有与母后传话,还以为父皇病前你传过。”

安平道:“没有的事…”

清沅知道安平这个人,虽然跳脱,但总体心并不坏。她也知道该如何和安平说话。

她又将纸递给安平说:“这是我做的碧水纸,你应当已经看出来了。”

碧水纸两面色,浅绿色的那一面,适合用金泥抄经,碧纸金文。淡粉色的那一面,适合用来写诗,情话呢喃,藏在红颜里。

清沅常用的方法就是将碧色这一面做外面,写一句经文或画上卐字纹,然后将淡粉色那一面为里,给萧广逸写信,然后折起来,将碧色纸面上的经文露在外面,像是将她对萧广逸所有的挂念都保护得好好的。

清沅看着这两色碧水纸,柔声对安平说:“这种纸,我给宫中送过。但从没有从给过两仪宫。两仪宫在紧闭中,这样的东西能进去,肯定也是有人送进去的。如果你没有与母后私下联络过,那我们就得好好查查,到底是谁给顾皇后送过东西,有没有和她通过话了。”

安平侧过头不说话。清沅知道这时候只能顺,不能责骂,仍是耐心道:“安平,我知道你一心都是为太子好,为燕王好。正因为如此,这时候才应该说实话,我们之间还要勾心斗角的话,你觉得这勉强维持的平静局面还能有多久?”

“我相信你,在父皇病倒后没有通消息给顾皇后——否则以顾皇后的脾性,这时候就不只是这么小小的试探了。但是你要告诉我,你之前有没有和顾皇后通过话?”清沅又问了一遍。

她的声音平静从容,没有咄咄逼人,但一字一句都清晰郑重。安平竟然感到了威压,更要命的是,她竟然无法反驳清沅的话。

清沅说得对,若是这时候他们四个人还分三派,那这局面迟早要崩。

她此刻不愿意承认她和顾皇后有联系,不过是因为被戳穿了不甘心,死鸭子嘴硬罢了。但清沅已经这样耐心,这样给她台阶下了,她再不说实话,也实在没必要。

安平终于道:“是…我托人给母后给她送过东西。不过都是写吃的用的,还有些消遣的东西。你也知道母后喜欢漂亮的小笺,我看你这纸做得漂亮,也给她送了一些。不过是怕她幽居在两仪宫,太过苦闷罢了。”

但她没想到顾皇后竟然这样大胆,居然用这张纸又送出来。

这时候想一想,顾皇后这一招够狠。清沅想,若是这时候皇帝并没有病,或者主事的是另一个人,注意到这张纸,第一个要查的就是燕王妃。即便后面查出来东西是安平公主送的,燕王妃也是脱不了干系。

安平这时候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就问清沅:“沅姐姐,母后到底是什么用意?单纯是搅局?”

她与顾皇后虽然是母女,但有时候她还是看不透顾皇后。她对顾皇后,向来是又爱又恨,也许旁观者清,外人还看得更清楚些。

清沅道:“她知道两仪宫外发生了大事,只是还不确定。既是搅局,也是试探。你看,若是这张纸被别人注意到了,说不定就要去搜两仪宫。”

顾皇后这时候不怕有人去两仪宫,只要有人去两仪宫,总会有消息。就怕两仪宫被看守得死死的,什么消息都没有。

顾皇后只有尽可能多知道外面的情况,才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清沅问过了安平之前是如何和顾皇后联系的,捎话要通过几个人。安平公主一五一十都交代了,她买通了一个送柴的内侍,两仪宫每三天送一次柴,有时候也会捎带些东西进去,每次会做一个中空的柴段,东西信笺都藏在那里面。两仪宫里有人接应。

自从皇帝病后,就是为了预防有人给两仪宫递消息,所以把送东西的内侍全都换了。不过安平公主本来就不打算告诉顾皇后这事情。所以她也没什么苦恼。只是她以为顾皇后会安静一段时间的。

“沅姐姐,现在母后那边出招了。我们这边接还是不接?”安平把这个棘手的问题丢给清沅。

似乎不管接,还是不接,都要万分小心,因为对面是顾皇后。

清沅心道,若是她,她就不会给顾皇后派御医。这分明是顾皇后的手段,拿这来试探外面的局势和对两仪宫的底线。

但是这事情她做不了主。

她说:“这得由太子决断。我们只能劝他。”

两仪宫中,顾皇后拿着剩下的碧水纸,目光专注,正在慢慢抄经。这一年多来,两仪宫的日子已经过得够慢了,她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