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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河远远望着,忽然一阵焦躁,无心恋战,眼底戾气陡升,反手覆上背后长剑剑柄。

他居然敢在这里拔剑?!

沈清秋忙道:“洛冰河,你别冲动!”

洛冰河厉声道:“晚了!”手腕翻转,心魔剑挟着一股肉眼可见的腾腾黑气祭出!

乘鸾直刺而来,洛冰河在心魔剑那薄如蝉翼的剑刃上轻轻一弹,仿佛有战栗之意从中一波接一波地漫出,乘鸾居然生生在半空中刹住。

乘鸾不听使唤,柳清歌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错愕难掩。沈清秋却知事态严重。

真要让洛冰河现在被心魔反噬了,在场所有人、整座花月城、方圆百里内都不用活了!

万不得已,修雅剑出鞘,沈清秋道:“洛冰河,你过来。今天是该做一个了断了。”

洛冰河抬头,阴沉沉望他一眼,下一刻,身形便闪现在他身前三尺处,再一举手,化开一层结界,罩住整个屋檐上方,与其他人隔绝开来。

他神色扭曲地笑道:“了断?你要如何了断?师尊,你我二人,现在难道还断得清?”

怎么断不清?

沈清秋轻吸一口气,虽然握剑在手,却没有要交锋的意思。事实上,他现在拿着这把剑也做不了什么。

他由衷地叹道:“事到如今,我没什么好说的。果真,纵使机关算尽,奈何天命难违。”

洛冰河哧笑:“天命?天命是什么?就是任一个四岁孩童被欺辱却无人施以援手?让一名无辜老妇被活活气死饿死?”

他说一句,走近一步,咄咄逼人:“还是让我跟一条狗抢东西吃?还是让我真心付出倾心相待的人欺骗我、抛弃我、背叛我,亲手把我推下炼狱不如的地方?!”

他道:“师尊,你看,我现在这样,够强了吗?”

“可你知道,我在地下那三年里是怎么过来的吗?”

“在无间深渊里,三年之中,我每一时、每一刻,脑子里想的都是师尊。”

“想师尊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连一点解释求情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你要我承认,这就是天给我定下的命数?”

“我想了那么久,终于想明白了。”

洛冰河笑容之中,竟有狰狞之意。

“那些都不重要,我做我想做的事就够了。天命,要么根本就不存在,要么,就是该被我践踏在脚底的东西!”

烈日当空,最后一丝云气也消散无踪,阳光渡满整座城池,辉光璨璨,仿佛赤金遍洒大地。

沈清秋把目光从天上收回。因为直视太阳,看起来竟有些泪光闪烁之态。

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洛冰河走到今天这一步,变成一个满心报复社会的黑暗青年,他真是有很大的责任。本意是防洛冰河走极端,可他做的一切,非但没有起到正面作用,反让洛冰河的仇恨怨愤更为刻骨铭心。

洛冰河见他神色忽然软和下来,不由怔了怔。可同时,剧烈的头痛尖锐地袭来。他咬牙攥紧了有挣脱之势的心魔剑。

不行。至少不能在这里,被它反噬!

忽然,沈清秋柔声道:“别让它压制了你的心神。”

这一声听来,恍惚中如尤置身当年清静峰上。

洛冰河越发难以自持,脑中似有利刃翻搅,心魔剑倏地黑焰大盛。

这次来势凶猛,洛冰河正剧痛难忍,忽然感觉肩头被人轻轻环住了。

一股灵力如千里之堤倾塌,仿佛久旱之后的暴雨甘霖,洪水般灌入洛冰河体内,霎时便把正与他僵持不下的心魔戾气扑熄。

洛冰河气息平顺,运转无误,可心却瞬间凉了。

自爆!

檐下众人有的已经骇然叫出了声:“沈清秋自爆了!”

沈清秋放开洛冰河,慢慢往后退去,途中踉跄了一下。

修雅剑先坠了下去。主人已自爆灵力,人在剑在,半空中就已断为数截。

沈清秋总有把血往肚子里咽的坏习惯,此刻却再也咽不下去了。

灵力爆了个干净以后,他现在就是连普通百姓都不如的废人一个,声音轻飘飘的,被风吹去了大半。洛冰河却依然听得真切。

他说的是:“从前种种,今日一并还给你。”

算是最后做件好事吧。

然后,向后仰倒,从楼上坠了下去。

洛冰河原先只是呆呆看着,所有东西在他此刻的眼中,都被放慢了无数倍。连沈清秋下坠的那一瞬间都慢得清晰无比。

在空中下落的躯体,仿佛一只染血的纸鸢。等到洛冰河身体自己先动了起来,抢在沈清秋落地之前将他接住时,他才发现,沈清秋的胸膛轻而薄,周身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灵力,真的就像一只纸鸢,一撕就坏。

甚至不用撕,已经散了。

他还没敢相信。

师尊不是最憎恶他血统的吗?

不是一直都不肯靠近他、要和他划清界限吗?

为什么最后一刻,会那么温柔地让他控制住心神,温柔的一如当年。

……为什么不惜自爆灵体也要帮他压制住心魔剑的反噬?!

四周似乎有人嚷嚷“魔头伏诛”、“大义灭亲”之类的东西。洛冰河脑子里混混沌沌,只是抱着沈清秋,喃喃叫道:“师尊?”

清静峰弟子们与幻花宫斗了一路,终于赶到,宁婴婴早已听说洛冰河未死之事,乍一重逢,又惊又喜,可再看已平静闭目的沈清秋。话到嘴头拐了个弯儿,颤颤巍巍道:“阿洛……师尊……他怎么了?”

柳清歌走来,唇边还带着血迹,沉着脸道:“死透了!”

众弟子呆若木鸡。

突然,明帆大叫道:“是谁杀的?!”

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洛冰河身上。

虽然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洛冰河杀的,可沈清秋的确是在他面前自爆身亡的。

明帆和身后一众弟子拔剑就要砍,柳清歌道:“你们打不过他。”

明帆双眼赤红:“柳师叔!那柳师叔总能杀了他,为师尊报仇吧?!”

柳清歌淡淡地道:“我也打不过他。”

明帆噎住了。

柳清歌拭去唇边血迹,道:“沈清秋也不是他杀的。”

“只是,虽非为他所杀,却是为他而死。”柳清歌一字一句,犹如利剑出鞘:“苍穹山此仇必报!”

洛冰河充耳不闻,方寸大乱,手足无措,还抱着沈清秋迅速冷下去的身体,像是想大声叫、用力摇醒,却又不敢,怕被责骂一般,讷讷道:“师尊?”

明帆喝道:“你别叫师尊了,师尊他担当不起!师弟们咱们上,打不过怎么的,最多被他打死!”

宁婴婴却扬手拦住他。明帆气急攻心,以为宁婴婴还念着旧情,斥道:“小师妹,都现在了,你怎么还拎不清呢?!”

宁婴婴道:“你闭嘴。你这么上赶着送死,师尊他知道吗?他知道会怎么说?师尊宁可自己受染也不肯让我们吃亏受欺负,你就这样不惜命?”

这么多年来,宁婴婴永远都是一副小姑娘的娇态,这时忽然强硬起来,明帆整个人都愣住了。

半晌,眼泪忽然流下来。

他涕泪齐流,凄凄惨惨地道:“可是……这样的话,师尊也太冤枉了……”

“明明不是他做的,所有人都要说他勾结魔族,说他杀人,是败类,关他进水牢……连澄清的机会都没有。”

他哽咽道:“明明那么喜欢这小子……仙盟大会那时五千灵石说下就下,对他抱着多大的期待,别人一夸就高兴成什么样……后来不肯把正阳剑交还给万剑峰,非要自己留着在后山立剑冢……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就落到这种下场!”

洛冰河恍恍惚惚听着,似幻似真。

是这样吗?

那时候,师尊其实也是……很伤心的?

宁婴婴上前一步,眼眶通红,却语气平稳。她道:“阿洛,金兰城之事,我们虽然不在场,但也都听过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死却不回苍穹山,不回清静峰,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帮师尊说话,更不知道当时仙盟大会发生了什么。但是师尊多年养育栽培之恩,对你疼惜回护之情,总不是假的。大家冷暖自知。”

顿了顿,她接道:“你要是觉得,很久以前的师尊对你不好,也想想,你遗失玉佩那天的事。师兄他们莫名其妙被击退,你自己心里也应该想过有不对劲的地方。摘叶飞花能作武器小施惩戒,清静峰上不会再有第二人。”

洛冰河不由自主搂紧了沈清秋。

他小声道:“我错了,师尊,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我没想杀你的……”

宁婴婴大声道:“言尽于此。纵使师尊以往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真的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今天总能算是一并都还给你了吧?从今往后,你……”

她说到这里,还是不忍,转过头去:“还是请你……不必叫他师尊了。”

“还”?

是了。师尊刚才似乎是说过“还给你”。

难道就是指……昔年将他打下深渊,今日就为他坠下高楼?

洛冰河慌了起来。

“我不要你还。我……我只是气不过,”他自言自语道:“我就是气不过你一见我就像见了鬼,跟别人谈笑自若,明明从前只和我这样,现在却连话都不愿和我多说,还老疑心我……我错了。”他结结巴巴的,边说边去擦沈清秋脸上的血。

“你不喜欢我是魔族,我只是怕直接回苍穹山去,你会把我赶出来。我想如果我把幻花宫拿到手,和你一样做正道仙首,是不是就能让你高兴……”

洛冰河颤声道:“师尊……我……我真的……”

第44章 手动重生

边境之地。

晚来风急,在屋丛疏落的小镇中呼啸而过。

整条街上,居然只有一家小茶肆中透出些暖黄的灯光来,这才有了点人气。

所谓的边境之地,并非国与国或城与城的接壤之地,而是魔界与人界的交界之处。

两族分属异界,原本中间还隔着一个撕裂空间的无间深渊,可总有那么一些地方,异界隔离结界薄弱,时空错乱,经常能见到两界居民互穿乱窜。恶意偷渡越界事件也时有发生。

没有哪些正常人愿意生活在魔族神出鬼没、今天偷鸡摸狗明天杀人放火的地方,是以,边境之地人烟会越来越稀少。即便曾经是繁华之都,一旦异界空间泾渭不分明,最后多半会来一场大迁徙,只剩下修真界派来的弟子们孤守边境。

卢六给新来的斟上一碗热酒,跟着几人围着炉子寒暄:“兄弟打哪儿过来?”

“南边过来的。”

“那边啊?”几人面面相觑,做个了然神色:“现在不好过吧。”

新来的捧着酒碗,愁眉道:“谁说不是?三天两头就要打一场,谁也扛不住这么个折腾法儿啊。”

角落里有人插嘴道:“苍穹山和幻花宫同属四大派之一,怎么这些年闹得这么厉害?两边弟子就没有一见面不大打出手的,这俩掌门,就不给管管?”

卢六道:“你是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呆多少年了,不问事也太久了。正是两派掌门默许,弟子们才越发狠起来斗啊!”

“这是为啥?六哥你给说说呗。”

卢六清清嗓子,道:“这说起来可复杂得很了,你们知道现在幻花宫的头儿是谁?”

“听说是个毛头小子。”

卢六冷笑道:“洛冰河能被叫做毛头小子,你我都白活了。要说这洛冰河,可不简单,他出身苍穹山派,乃是清静峰沈清秋座下首徒。当年那一届仙盟大会,高居榜首,那叫一个风光。”

旁人疑惑道:“苍穹山出身,那他怎么就能当上幻花宫的头儿?”

“仙盟大会后,洛冰河失踪三年,三年里谁也不知道他去过哪儿、干过什么,沈清秋当时说他已身陨,于是,所有人都确信他已经死了。谁知,三年后,他卷土重来,还成了幻花宫举足轻重的人物,在花月城逼得沈清秋当场自爆。”

新来的道:“这事儿我一直弄不明白。这沈清秋,到底是冤枉的,还是该死的?”

卢六道:“这谁说得清。苍穹山那肯定是一致对外的,谁提打谁。他们家一向都这德性,认亲不认理,连安定峰尚清华叛逃入魔界这板上钉钉的事儿,他们都不许旁人多嘴。花月城之事后,幻花宫没多久就易主了,老宫主退隐,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换洛冰河把持大权,谁提杀谁。”

有人咕哝道:“就因为个死人啊。”

卢六道:“这死人搅出来的风波不小呢。沈清秋是苍穹山派的人,论排位还是第二峰的峰主,他的尸体,肯定要回清静峰跟历代峰主葬在一起的——可问题是,洛冰河不肯交还尸体啊。”

众人都想到了鞭尸曝尸一类的东西,毛骨悚然:“不肯还,苍穹山难道不会硬抢?百战峰峰主还在呢。”

卢六摊手:“打不过。”

“啥?!”众人三观毁灭。百战峰在世人心目中的定位,向来是不败战神。“打不过”甚的……实在不能接受。

卢六道:“你们都不知道?百战峰柳清歌自从花月城后,跟洛冰河交手无数次,就没一次赢过的!这还没完。洛冰河把沈清秋尸体带回幻花宫,没过几天,就亲自把千草峰的木清芳给截了。”

有人道:“千草峰向来不问世事,救死扶伤,怎么就招惹这个混世魔王了?”

卢六道:“洛冰河把人押到幻花宫,让他治活沈清秋。”他唏嘘道:“人都死得硬了,还治什么?”

新来的道:“我看两边打架的时候,苍穹山的总爱叫幻花宫魔族走狗,这又是什么典故?”

卢六道:“这是因为苍穹山全派上下不知怎么回事,都一口咬定洛冰河是魔族妖孽。虽然昭华寺数位方丈亲鉴,洛冰河体内灵气运转正常,苍穹山派还是一直坚持这么叫……你来我往冤冤相报,两派梁子越结越大。我看,总有一天大船齐齐翻,谁都不用活,所以啊,”他说到最后,不忘自我安慰一下:“像我们这样被打发来守界的,自在清闲,倒也算是件好事。”

角落里那人糊涂道:“我已经搞不清楚,这对师徒和这两派到底怎么回事了。”

“仇深似海是一种解释,不过还有另外一种解释,老卢我呢觉得这种比较可信。我跟你们说啊……”卢六正要兴致勃勃地八卦下去,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扣扣之声。

屋内众人立刻齐齐警觉,方才的惫懒倦怠一扫而光,各自备好兵刃法器。

边境之地人烟罕至,荒凉异常,整个镇常驻的守界人只有他们一队,外出巡逻的不会这么快回来,而所剩无几的居民更不会大半夜作死出来闲逛。

屋内无人应答,半晌,木门又被“扣、扣”敲了两下。

卢六厉声道:“是谁!”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扑熄了桌上油灯与烛火,屋子霎时漆黑一片,只剩炉碳暗红的光幽幽燃烧。

门窗纸上映出一个背剑男人的影子,那人朗声道:“六哥,是我啊。今天太冷了,我就先回来了,快开门让我进来喝杯酒暖暖。”

其余人松了口气,骂道:“要死吗你老秦,光敲门不说话,不知道还以为你被鬼吃了!”

门外那人嘿嘿一笑。卢六心里觉得不对劲,可也捉不住那根弦,嘴里道:“进来吧!”便打开了门。

门外一阵冷风扑面吹入,空空如也。

卢六啪的把门关上:“点灯!点灯点灯!”

新来的手微微发抖,转身捏了个火诀,火光颤颤映出了几条人影。他还没点蜡烛上,又转了回来,吞吞吐吐道:“六哥,我……我想问问你。”

卢六不耐烦道:“磨蹭什么?”

新来的道:“咱们这屋里子,原先是只有六人对吧?”

“可我怎么现在看着……像有七个?”

死寂。

突然,一声暴喝,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惨叫与兵刃相击声高低不一。卢六大喊“灯起!灯起!”众人连忙都施了火诀,但动作太乱,火光乱晃,人影狂摇,晃得人眼睛发昏,反而越发看不清谁是谁,众人怕伤到自己人,都不敢下狠手,叫摸进来的那个东西浑水摸鱼,这里一爪子那里一刀。卢六正恼恨,忽然被掐住了脖子。

他白眼上翻,双脚渐渐离地,看不清掐自己的是什么。正当以为要命绝于此时。大门蓦地往两边弹开,狂风席卷而入。一条人影闯了进来。

也不见他如何拳打脚踢,卢六耳边听到一声怪叫,似乎是掐自己的东西发出来的,随后喉咙一松。

屋内六人惊魂未定,有的已经横躺在地。那人打个响指,屋内数盏油灯齐齐亮起。

他低头察看片刻,起身道:“无碍。晕过去了。”

这人浑身黑泥,活像刚从坟里刨出来的,而且满脸胡子,密密遮满五官,明明身形清癯,脸却搞得像个虬髯大汉。卢六好容易不哆嗦了,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半晌,才一抱拳道:“多、多谢阁下出手,赶跑了刚才那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