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崔氏有了要提起生意的迹象了,门外忽然传来丫鬟急促的脚步身,尔后是秀兰焦急而担忧的声音,“夫人,不好了,老爷又和人打架了。”

玉珠闻言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打架的应该是少爷顾咏才对吧。身边的崔氏却不慌不忙,又端起杯子来呷了一口茶,才起身问道:“这回又是跟谁打了?打赢了没?”

秀兰一脸为难地回道:“好像是跟老尚书大人打的,老爷脸上挨了一拳,还在流鼻血呢。”

崔氏眉头一皱,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嘀咕道:“连个老头子都打不过,真真地百无一用是书生。”

玉珠在屋里听着,不知道是该作什么表情。那崔氏将将走到门口,忽又转过身来冲着玉珠招了招手,笑道:“小秦大夫快过来,跟我一道儿去瞧瞧。”

玉珠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这种事情,她跟着去似乎不大好吧。但崔氏显然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见她还在发呆,复又回头拉她的手。玉珠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跟在了崔氏的身后,一直到了前院大厅。

厅堂里的太师椅上,歪歪斜斜地坐着个年约三十来岁的男子,不必猜,这定是顾咏的父亲顾信了。他的相貌倒是极俊朗的,剑眉星目,轮廓与顾咏有些相似,照理说应该是位极难得的美男子。只是这呲牙咧嘴,满脸鲜血外加鼻孔塞棉花的形象实在与美男子一词背道而驰。

“夫人,”顾信瞧见崔氏,眼睛忽然亮起来,也不管脸上的伤,欢欢喜喜地上前来拉着崔氏的袖子,道:“我今儿跟刘老头干了一架,他面脂涂得厚还不准人说,上回徐小郎君在朝堂里偷偷笑他,被他拿着戒尺赶了一路。徐小郎君实在没用,胳膊都打紫了也不敢还手,我却是不怕他的,今儿当着他的面直说了,他又故技重施地想打人,我又岂会怕他,便跟他大干了一场。那老头却是先动的手,便是告到御前我也不怕的。”

崔氏听到此处竟也来了兴致,津津有味地说道:“那个刘老尚书我上回也见过的,确实面脂涂得厚,陛下每年赏赐的紫雪、面脂,旁人都是拿回家给夫人用,他倒好,恨不得一次全涂在脸上。说起来,他也有七十多了,如何还不肯致仕?”

顾信面露鄙夷之色,挥挥衣袖,仿佛要将那老尚书的样子给挥走,“那老头子哪里舍得致仕,巴不得再多几年好再捞些好处。早两年陛下就让他致仕了,他却不肯退,还在朝堂上‘踊跃驰走,以示轻便’,直把百官笑得捧腹不起。”

夫妇俩又对这刘老尚书的种种趣事说了一通,不时地笑出声来,倒完全忘了四周还有旁人。玉珠在一旁瞧着,对顾咏曾经是个终日寻恣闹事招猫逗狗的纨绔子弟一点也不意外了。

两人说了尽兴了,方才想起还晾着旁人。顾信先瞧见了玉珠,惊讶地朝崔氏道:“这也是你外甥女么,怎么以前没瞧见过?”

崔氏笑道:“怎么样,这姑娘是不是和我长得相像。这位可不得了,咏哥儿不是老说郑侯府上请来了个神通的大夫治好了侯爷的头痛之症么,就是这小姑娘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单单瞧着,不就跟我们宅院里的闺秀似的。”

顾信闻言,满面惊讶,却是毫无怀疑之意,盯着玉珠看了半晌,才喃喃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说罢,他又忽然想起什么,紧张地抓住崔氏的手道:“平白无故地请大夫过府,莫非夫人身子不适?”

崔氏到底是女人,在外人面前多少有些脸红,忙不迭地甩开他的手,嗔道:“我身子好的很,倒是你,整日地在外头惹祸。”说着伸手捏着他的下颌看了看,口中啧啧有声,“这还在流血不?只怕又有几日不能上朝了,让小秦大夫给你瞧瞧。”

玉珠闻言赶紧上前道:“请问夫人府上可有布条?”

崔氏不解,这方才还好好地说着要给顾信止血,怎么忽然问起布条的事,心中虽疑,口中却还是道:“有倒是有的。”说罢,赶紧让秀兰去房里找些布条来。

秀兰很快回来,手里端着个藤编的小篮子,里面赫然放了一大堆颜色丰富,长宽各异的布条。玉珠并不急着解释,只从中间挑了两条一指来宽的递给崔氏,道:“请夫人将顾大人中指根扎起来。”

崔氏不明就里地看了看她,没有犹豫,小心翼翼地给顾信扎上。众人见玉珠这般气定神闲,心知这定是她止血的法子,不论信不信,一个个都屏气凝神地盯着顾信的脸上看,只把他看得怪不自在。

过了一会儿,崔氏柔声问丈夫道:“鼻血可还在流?”

顾信眼珠子转了转,小心地把塞在鼻孔里的棉花扯了出来。众人都盯着他的鼻孔看,果然再没有流血,一时不由得又惊又叹,纷纷称赞玉珠果真是圣手,倒把玉珠弄了个大红脸。

因顾信脸上还有血,崔氏便让下人去厨房打水给丈夫重新梳洗。玉珠见此,心知这生意今日只怕是谈不成了,遂先告辞。崔氏也没多客气,只说过两日亲自去府上拜访。

出门的时候,顾府有下人偷偷跟过来,满脸不好意思请教玉珠,说是家中有小孩经常流鼻血,久治不愈,不知该如何是好。玉珠问了几句,只嘱咐他给小孩多吃些水果蔬菜,又说了个食疗的方子给他。那人听过后,仔细记住了,才千恩万谢地送玉珠出府。

回得家来,小柱子远远地就来迎接,道是今日有不少人来请玉珠出诊,因玉珠不在,他便让他们明日再来。玉珠表扬了他几句,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包绿豆糕给他,直把小柱子欢喜得不行。

第二日大早,天刚蒙蒙亮就有人敲门求医。玉珠赶紧穿了衣服洗把脸出去开门,外头赫然站着个十七八岁丫鬟打扮的女子。仔细问了,才知道原来是那日邻居大婶提过的大户人家少奶奶吴氏的下人。

玉珠也没推辞,收拾了药箱子,便随那丫鬟出诊去。

一路上,玉珠旁敲侧击地问出了些关于吴氏的消息。那吴氏的夫家姓关,说是大户,其实也只是个商家,在京里开了几个糕点铺,颇有些银钱。吴氏娘家在苏州做丝绸买卖,生意做得比关家还要大,当年吴氏进门的时候,抬的嫁妆就有十几车,故在家里很是抬得起头来。

可令吴氏不安的是,她嫁进门来有四五年了,却是半点怀孕的征兆也无。夫家虽看重她,可关系到子嗣后代,也开始坐不住了。这不,前年年底,老太太非逼着关少爷收了几个丫头,没多久,其中有个丫头竟然就怀上了。后来也不知怎地,那丫头怀孕不到三个月,孩子无缘无故地又没了。之后再两年,不仅是吴氏,就连同房丫头也再没了消息,急得老太太头发都白了一半。

玉珠听到此处,心中隐隐有了底,只怕不只是吴氏身子的问题,那位关少爷才是家中子嗣不兴的关键。

到了关家,出来迎客的是少奶奶吴氏。玉珠一边和她寒暄,一边仔细打量,这吴氏约莫二十出头,容貌秀丽,皮肤苍白,眉目间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风情。

说了一会儿话,玉珠便主动给她请脉问诊。果如她所料,这吴氏体质虚寒,又惯常爱吃寒凉的食物,平日里更是懒散不愿多走动,以至于内分泌失调,月事紊乱。玉珠略一斟酌,正要开方子,忽听到门外一阵喧嚣…

“翡翠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少奶奶这会儿正休息呢,怎么硬闯?”这是方才吴氏身边的丫鬟声音。

“哎哟,我不过是来给夫人请安么。你一个下贱丫头,居然敢拦我,赶紧滚开。”

“翡翠你可说笑了,我是个丫头没错,你也不是姨奶奶啊。我下贱,只怕你也高贵不到哪里去。平日里都不见来请安,怎么我们少奶奶一睡你就来了。你这是故意跟我们少奶奶过不去吧?”

紧接着便是一阵推推拉拉的声响,不过时,那个叫做翡翠的便被几个丫鬟一道儿赶了出去。

玉珠忍不住抬头瞧了吴氏一眼,她脸上更显苍白,银牙紧咬着,眼中满是愤恨之色。玉珠心中一突,赶紧低头。

吴氏却忽然朝她笑笑,勉强道:“让秦大夫见笑了,府里下人没规矩,是我管教不周。”

玉珠勉强朝她点点头,不好多说什么。

方子虽开好了,可按玉珠的规矩,都只卖药不给方子的,便说明日亲自送药过来。吴氏也不勉强她,让下人封了诊金给她,又让玉珠不必亲自过来,她自会派人去府上拿药。

玉珠心知这定是吴氏不欲让旁人寻到她的缘故,便笑笑着应了。

又说了一阵,玉珠终于开口问起关少爷的身体来。吴氏不傻,略一思量便明白了玉珠所指,迟疑道:“我夫君的身子该无大碍,那翡翠也是受孕过的。”

玉珠懒得向她细细解释,便只说若是先天不足也易流产。

玉珠虽说得隐晦,但吴氏也是玲珑心肝,沉吟半晌,终于道:“最近天干气燥,夫君喉咙总有些不适,这样罢,过几日我与夫君一同去府上拜访,再请秦大夫帮忙看看。”

玉珠点头应了,这才告辞离开。

出了门,玉珠摸出吴氏封诊金的包袱打开一看,好家伙,果然是财大气粗,竟然有四个大元宝,足足二十两银子。玉珠差点都傻了,一时想起前世电视里劈天盖地的不孕广告,长长叹了口气。

郑家琐事

因得了银两,回家的路上玉珠很大方地寻了个小饭馆吃了一顿,又将吃剩的食物用荷叶打了包,一只手拎着,心满意足地回了医馆。

院子里坐了好些人,见玉珠回来了,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邀她出诊。玉珠一时被她们吵得脑仁疼,也不知该应谁好。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才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是郑家少夫人身边的丫鬟美思。

因是熟识,玉珠赶紧过来招呼她。其余的人见是侯府来人也不敢来抢玉珠,只一一跟她定了时间后才告辞离去。

待人群退散了,玉珠这才将美思请进屋,烧了热茶,备了点心,两人边喝边聊。

美思说是李氏早上来过医馆,因玉珠不在家中,这才先走了,留她在此地等候,又问玉珠过几日可有空闲。

玉珠忙道:“便是再忙也是要留出来的。不知少夫人找玉珠有何要事,怎能让少夫人亲自登门,赶明儿我去府上便是。”

美思连道:“快别这么说,少夫人是有事请你帮忙呢,自然要亲自过来。至于府里——”她语音一顿,脸上闪过一丝异样,抬头左右查看了一番,才压低了嗓门凑到玉珠耳畔道:“现在府里可乱着呢,少夫人正寻机出来走走,也好透透气。”

玉珠“啊”了一声,脑子里忽然闪过郑夫人的脸,心跟着跳了跳,有心想问,却又知道这是人家府里的隐私,不好开口。

美思却先道:“你知道夫人一直想让二少爷出仕,二少爷却是拖着,直到如今他的头痛病治得差不多了,夫人便四下里托人,寻了吏部的一个差事。二少爷不肯去,和夫人争了许久,最后竟然自己去了国子监,夫人气得把二少爷骂了一通。这都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如今却是为了二少爷的婚事在闹腾。”

郑览的婚事?玉珠呆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依郑览的年纪早该谈婚论嫁的,之前不过是因为生病一直拖着,如今再提起,倒也正常,却不知郑夫人瞧中的是那户千金。

美思呷了一口茶,又继续八道:“你来府里的时间短,故不晓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夫人的娘家姓陈,原本也是京里的望族,后来不知是犯了什么事,家里渐渐没落了下去。夫人有心提携娘家人,便想让少爷们娶舅老爷的小姐。起初夫人瞧中了大舅老爷家的二大小姐,想许给大少爷的,无奈老爷不许。你想想,大少爷是郑家长子,又是世子,将来是要承爵的,怎能娶个身份低微的掌家媳妇,后来还是老爷发了话,才特意聘了我家少夫人。也因为这事儿,夫人对少夫人一直耿耿于怀,明面上倒是客客气气,私底下做的事,就是我们下人也看不过的。”

这话玉珠倒是深信不疑,当初李氏早产的时候玉珠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后来还听府里的下人们说郑夫人连李氏的嫁妆都要霸占着,这样的婆婆,果真是旷古难寻。

美思见玉珠在一旁连连点头,仿佛得到了鼓励一般,又加劲道:“既然大少爷的婚事做不了主,夫人便把主意打到了二少爷身上。没多久,便给二少爷相中了二舅老爷家的大小姐,眼看着就要下定了,二少爷的头痛症忽然发作,二舅老爷那边听说了,便急急忙地要悔婚。夫人拗不过她娘家人,那婚事便不作数了。可到了如今,舅老爷听说二少的病好了,又要来攀附,说是家里还有位三小姐未曾定人家,要许给二少爷云云。且不说那位三小姐的品貌如何,单是二舅老爷这般出尔反尔就让人心寒,二少爷又如何得肯。”

玉珠听到此处唏嘘不已,心中对郑览也生出十二分的同情,惋惜地叹道:“二少爷摊上这么个母亲也真是可怜,只是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侯爷在大少爷的婚事上逆了夫人的意思,这次只怕不会再开口,二少爷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美思却忽然笑起来,神神秘秘地道:“我们大家伙谁都以为二少爷这次是逃不过了,却没想到他还另玩了一出。”

玉珠闻言精神一震,强忍着好奇瞪大眼睛瞧着美思,静待她说下去。美思倒也不啰嗦,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又继续道:“二少爷年幼的时候,曾在宫里给七殿下做过伴读,二人颇有些交情。那七殿下自幼是太后娘娘带大的,在太后那里很能说得上话。二少爷便托他在太后那里说情,结果太后就把这事儿给揽了去,说二少爷的婚事将来由她来定。哈哈,太后懿旨传来的时候,夫人的脸都青了。待传旨的公公一走,府里都差点被她拆了。二少爷倒是聪明,早两日便去了城外的庙里,说是要静心养性,夫人只把气儿朝我们下人撒。少夫人也不爱待府里,这两日都寻着机会出府呢。”

玉珠听到此处早已是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抹了把汗道:“这果真是…跌宕起伏。”

美思摇头道:“可不是呢,所以少夫人才让你不必回府,明儿我们再过来。”

二人又就郑家那些琐事聊了一阵,又约定了李氏过来拜访的时间后,美思才告辞离开。

待她走后,玉珠再回头想想她的话,不禁摇头感叹,当时在郑府的时候,夫人虽强横跋扈了些,但多少还讲些道理,为何对着自己儿子竟如此算计,对她而言莫非娘家人比自己亲生儿子还要亲近么?玉珠十分地想不通。

下午又陆续有病人过来,玉珠便没有出诊,只在医馆里候着。若是平常的病症,便只开方子让他们去外头的药铺里买药,只有涉及到旁的药铺里没有的药材时,才留下方子,另抓了药给他们。

一下午共看了十来个病人,多是求子的妇人,也有旁的病患,好在病得都不重,玉珠应付起来还算得心应手。只是到晚上玉珠整理药材时,才发现柜子里几种常用的药材都已见了底,不由得十分为难。

若是从前,她自然是要亲自去山上采药的,可如今医馆的生意渐渐走上轨道,她便不能动不动离开,思来想去,便只有找人帮忙去乡下收购药材了。

以前秦铮在家的时候多少还有个人帮忙,如今却是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全都堆在玉珠一个人的肩上,虽说能多挣些钱,可毕竟忙不过来,玉珠便生了要雇人帮忙的想法。只是一来她在京城毕竟不熟,二来雇人也不容易,尤其是要找到合适有信得过的人就能难了。

四邻中,玉珠与隔壁的孙老太太关系最好,那老太太又是土生土长的京城本地人,玉珠便想着请她帮忙寻个人。老太太听罢了,却连连摇头,道:“这医馆不比旁的地方,请的学徒都要会识字的。老身认得的都是大字不识,连自个儿名字都认不出来的大老粗,如何去医馆帮忙。只怕到时候不止帮不上忙,反而惹麻烦,若是弄错了药方子,可是要出人命的。”

玉珠一听也甚觉有理,便只好熄了这方面的心思,宁可少看几个病人,也要凡事亲力亲为。

此事本来要作罢的,过了几日,不知吴氏从何处听得了消息,亲自过来见玉珠,说是张大夫腿上已痊愈,如今闲在家中无所事事,不如让他过来帮忙。玉珠心中微动,只是想到张大夫曾是保和堂的坐堂大夫,在杏林一界多少有些名声,如何肯来自己医馆做副手。

吴氏见她犹豫,又求了几句。玉珠便把自己心中所想一一道出。吴氏听罢,苦笑道:“这却是笑话了,自我夫君被保和堂赶出来,旁的大夫们不说没有雪中送炭的,只恨不得火上浇油,都说我夫君是庸医杀人,那话都是要多难听便有难听的,他哪里还有什么名声面子。如今能寻个事情做,聊以糊口便是大好。”

玉珠本就同情他们一家子,既然吴氏将话说到如此地步,她自然不再推辞,便说好了让张大夫第二日来医馆坐堂。

第二日大早,张大夫果然来了,穿了身洗得干干净净的青布袍子站在医馆外,见了玉珠后,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才郑重谢道:“秦大夫活命之恩,张某无以为报,唯倾尽全力在所不辞。”

玉珠赶紧将他扶起,引他进了院,将他安置在正厅的条桌后,自个儿则摆了个偏桌坐在边上。张大夫忙推辞不就,玉珠却坚持道:“张大夫也知道,世人看病多以貌取人,只识得须发皆白者才是上佳。但凡头一回见我,便欺我年幼难堪大任,扭头便走的也时常有之。我虽不在意,但何必为此而将病人拒于门外。”

“可…”张大夫一阵迟疑,想了想,忽然后退两步,朝玉珠行了个大礼,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玉珠大惊,吓得连退了好几步,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张…张大夫,你这是做什么?”

张大夫正色道:“近日我常常忆及秦大夫为我断骨重接的手法,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秦大夫医术高明超出我甚多,我左思右想,才下定决心要拜秦大夫为师,还望师父您勿嫌弟子蠢笨,不吝赐教。”

玉珠慌忙挥手道:“张大夫快别这么说,我不过是学了几手常人不多见的手法,何德何能做你的老师。你若是想学,我自不藏私,倒是我自己,还有许多向张大夫你请教的地方。”

张大夫却固执地非要坚持。玉珠无奈,终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道:“张大夫你年长于我,不如我称你为大哥,你唤我一声妹子,我们就当日常切磋医术就是。”

张大夫仍不肯,玉珠板了脸道:“你若是不肯,那来同仁堂坐堂之事也便作罢。不然,旁人见你这么大把年纪还唤我做师父,还道我是黑山老妖呢。”

张大夫终无奈,才唤了她一声“妹子”。口中虽这么叫着,态度却是极恭敬。玉珠说了他几次,终见无效,才作罢了。

生意事宜

自从张大夫来了医馆,玉珠便轻松了许多,大部分的时间都可以待在屋里整理药材,唯有病人指明要见她时才出来。

因医馆里的药材费得快,玉珠又寻了附近采药的药农,让他们直接送到医馆,价格比旁的地方多给了一成。还有好些药典上没有记载的,玉珠也托他们四下里去寻,开了高价来收。不过几日,那些药农便把玉珠要求的药草都找齐了,依照约定,每五天送一次货。

如此一来,玉珠便不用再操心药材的来源,只一心一意地在医馆里整理药材,抓药,干些学徒才干的活儿。张大夫看不过去便要过来帮忙,每次都被玉珠都以店里需要有人坐堂为借口喝止了。

没想到第二日张大夫竟让妻子吴氏过来帮忙,且怎么也不肯要工钱。玉珠无奈,便让吴氏领着他家儿子小虎一起,一面可以顺便照顾,一面也能给小虎找些玩伴。最高兴的要数隔壁的小柱子了,他原本就爱赖在玉珠家里头,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年岁差不多的玩伴,更是从早到晚不肯走。

又过了几日,关家少奶奶吴氏和她夫君一起来访。吴氏只说丈夫常年喉咙痛,才特特来寻大夫开个一劳永逸的方子。玉珠却是知道她意思的,面上不动声色,客客气气地请脉。关少爷似乎也毫不知情,一脸坦荡地伸了胳膊。

待玉珠把了脉,又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几句,关少爷左右不知她的意思,一一答了,一旁的张大夫瞧着,却是满心疑惑。玉珠也不瞒他,偷偷地跟他把事情的原委说了,罢了又让他再去把脉。

两位大夫轮番上阵,又压低嗓门窃窃私语,看得一旁的关家夫妇心里直打鼓。许是瞧见了两人脸色不对,玉珠又忙过来安慰,笑着道:“二位不必多心,我家惯常是由两位大夫一齐把脉看诊的,并非关公子身体有异。”

关家夫妇这才放下心来,握了握手,相视一笑。

张大夫擅长小儿疾病,于不孕之术并不精通,犹豫着开了方子后,再拿给玉珠定夺。正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玉珠接过一看,心中便赞道,到底是保和堂的坐堂大夫,这方子开得极为稳妥。仔细想了想,最后提笔加了两味药。

张大夫又接过去看了,心中十分疑惑,只因在病人面前,这疑虑便没有说出口。

因药丸制成尚需些时日,玉珠便与吴氏约定了三日后再来取药,又嘱咐吴氏平日里多炖些川贝梨水与关少爷润燥。吴氏仔细记下,又郑重谢了,才与关少爷告辞。

待她夫妇二人一走,张大夫便忍不住拿出方子问道:“秦大夫,为何这方子里要加入川牛膝与秋丹石两味药。这秋丹石我倒是听过,《摘元方》中记载其可消肿胀,但需谨慎用之,却从未听闻其有补肾滋阴之效。这川牛膝的药名,我更是闻所未闻。”

玉珠早猜到张大夫必有此闻,笑笑着请他先坐下,缓缓解释道:“《本草》一书始载药草三百六十五种,至《名医别录》又增三百六十五,由此可知这世间的药材绝非固定不变,而需众医者谨慎探究。这两味药虽未见于药典,却是家师书中所遗,谓之可治男子绝嗣,家师在世时常有实剂,且有奇效。张大夫不必生疑,且观后效。”

张大夫来医馆后就不止一次地从玉珠口中听说过她这位神乎其技的师父,如今又听得是其师所言,疑虑顿消,一脸艳羡地道:“既然是尊师所言,必然可信。只可惜长者早逝,恨不得归于座下,便是只得一两日指点,一生无憾矣。”说罢,又惋惜地长叹了一声。

玉珠只得随他作出一脸悲伤表情,努力地挤了两滴眼泪出来。

因这两味药家中并没有储备,玉珠只得四处托人收购。秋丹石便罢了,那味川牛膝却是只有四川云南等地才有,玉珠问了两日实在寻不到,便只有划掉这味药,另添了肉苁蓉上去。

三日后,才终于制成了两瓶药,吴氏遣人上门取了去,又封了不少银子作诊金和药钱。玉珠甚满意。

顾夫人的拜帖也是这日下午送到的,说是第二日亲自来拜访。玉珠心里无缘由地紧张地起来,一个人在房里将届时要谈到的问题一条条列出来,又猜测着顾夫人的回应,以及自己该如何作答之类…思来想去的,晚上竟然失眠了。

到了第二日早上起来,玉珠才忽然想起那日和美思约定的也正是今日,不由得为难起来,若是到时候顾夫人与李氏一道儿来了,她要先去接待谁才好。

好在老天爷未曾戏耍她,刚吃罢了早饭,门口就停上了顾家的马车。玉珠亲自出来迎,笑吟吟地将顾夫人一行人引至书房内。因顾夫人先打了招呼,故玉珠早有准备,书房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又特意找了平日里不舍得喝的茶叶泡上,待客的点心也是新做的。

跟在顾夫人身后的,除了她的两个大丫环外还有个满脸和气的中年男子,顾夫人只说他姓钱,旁的没有明说。那钱先生一见了玉珠就笑得满脸的褶子,举止说话都十分地亲切,让人易生好感。玉珠心里琢磨着他十有八九是顾夫人相中的未来药铺掌柜,故待他也十分客气。

几人寒暄了一会儿,便切入正题。顾夫人很小心地将两个丫鬟也遣了下去,书房里只剩下三个人。要商量的大抵就是如何经营以及如何分红利之类的问题,玉珠十分谨慎地并不急着开口,钱掌柜只满脸笑容地不说话,倒是顾夫人急性子,开门见山地说要四六开。

这却是比玉珠事先预料的要好许多,她也不再故作忸怩,爽快地应了。之后便由钱掌柜拟了合同,交由顾夫人和玉珠各自看了,最后画押作数。

事情谈得比玉珠想象中顺利许多,她心中一松,忍不住又多嘴说了几句,道:“若是只做这一种药,怕是旁人从我们进的药材里猜出荣养丸的配方。依我看来,不如再多些药物的品种,治风寒腹痛及止泻之类,便宜又好用,再在柜台上腾出一半地方来专售成品药丸。寻常百姓家,谁不是时不时闹个头痛脑热的毛病,若是特特请个大夫未免显得大惊小怪,如果家里头备了药便方便许多。”

顾夫人听罢,顿时两眼放光,手一拍,道:“这法子不错,不说寻常百姓家,便是我们府上,寻常的小毛病也懒得请大夫,若是家里备了药,也省了许多麻烦。”

钱掌柜毕竟是做生意的,看事情细致又长远,虽也觉得玉珠这法子好,可脑袋里考虑到的却是不足的方面,“秦大夫这想法却是绝无仅有,只是这药方——”

玉珠一听便明白了他的顾忌,笑了笑,道:“我这里旁的没有,方子倒是有几个。到时候一一列出来,交由钱掌柜就是。只是这些方子都是我们药铺的绝密,决不能被旁人盗了去,配料制药的人都要精挑细选过。卖药的时候,最好先问清楚症状,那药丸的功效也一一在瓶子上注明。”

钱掌柜连连点头,“秦大夫放心就是,我钱老六做事绝对周密,这方子绝不会让旁人得了去。”说着,又与玉珠谈起经营上的种种琐事。玉珠虽未曾管理过铺子,但从前也在医院里干过几年,见识不能说广博,却也能说些新奇的点子,直让钱掌柜连连惊叹,说她是个经商的天才。

顾夫人见她二人聊得投机,也不打扰,便从书房退了出去,说是在院子里逛逛。

玉珠又和钱掌柜说了一阵,直到门口有人来唤,说是郑家少夫人来了。

玉珠这才想起李氏的事情,忙向钱掌柜告了罪,出来迎接。钱掌柜见状,也起身告辞,说是日后再来拜访。

大厅里,顾夫人和李氏已经聊上了,有说有笑的好不热闹。玉珠进屋后赶紧向李氏告罪,说是有失远迎。李氏面上笑了笑,说是无妨,心中却是有些不好受。

她原本以为顾夫人也是来看病的,直到顾夫人无意中说起钱掌柜,她才猛地想到可能是生意的事。自那日玉珠和她提过合作荣养丸的事情后,李氏便一直心心念念着这档子生意,只可惜府里有郑夫人把持,她实在当不了家,这才作罢了。

这几日她回娘家说起这事儿,娘家兄弟便有些责怪她为何不将这生意引进李家。她气不过,和娘家闹了几天别扭,后来却忽然想通了,与其让这生意落到旁人手里,还不如落到自家兄弟手里,多少她还能落得好处。

可万万没想到,却还是迟了一步。瞧着顾夫人一脸的笑容,李氏只觉得刺眼,面上却又不得不客客气气,心里只恨不得扭头便走。

顾夫人和李氏说了一会儿话才走,玉珠亲自送到门口,待顾家的马车消失在巷口,她才回头来招呼李氏。

李氏这会儿却是有气无力了,说话都明显地心不在焉。玉珠到底不清楚她的想法,还以为是自己方才失礼的缘故,心中十分不安,又郑重其事地道了歉。

李氏只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走了,临走前请玉珠去郑家别院出诊,说是妯娌卢氏久婚不孕,烦请玉珠亲自走一趟云云。

玉珠简直是一头雾水,就为了这点小事儿,李氏还特意亲自走了两趟,这果真是所谓的妯娌情深么?

险些丧命(改错字)

李氏口中的妯娌指的是郑广堂弟郑铭之妻卢氏。郑铭比郑广小半岁,却比他早半年娶妻。算起来卢氏进门已近三年,依旧无所出,难怪会心急,才特意让李氏来请。

玉珠进郑府时,卢氏因身体不适搬去了城外别院小住,这一住竟是大半年,连上回郑夫人寿辰,她也只托人送了礼,故玉珠一直未曾与她谋面。这回出诊,算是头一次见了。

因郑家别院远在城外,玉珠大早就起了,吃罢了早饭正要出门雇车,赫然发现院子外头就停了一辆。玉珠起初还以为是看病的病人,待上前去问了,才知道是卢氏派来接人的,半个时辰前就到了,一直在院外候着。

玉珠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客客气气地跟车夫打了招呼后,才提着裙子爬上马车。

因早上人多,马车在城里走得慢,外头还不时地有人声喧哗,十分地有生活气息。玉珠在车里打了一会儿盹,被马车一个急停给撞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掀开车帘子,发现马车还在城门口。

因进出城的人马太多,门口便排了长队,一步一步地走得十分艰难。玉珠左右是不急,她出门前在小药箱里塞了几块糕点以备不时之需的,这会儿正好拿出来打发时间。才吃了几口,忽然听到外头吵吵闹闹的声响,似是官兵正在抓捕什么人。

正要掀开帘子看个究竟,车夫忽然开口道:“秦大夫待在车里不要出来,这里出事了。”

玉珠一愣,刚伸出的手又悄悄缩了回来,只把耳朵贴到车壁上仔细听外头的动静。她在京城里住了这些时日,也常听人说起过什么江洋大盗、朝廷钦犯之类的故事,但却从未遇到过,听外面这架势,似是果真碰到了这样的热闹。

心里虽好奇,但玉珠还是听话地没有掀开车帘来看热闹。她不是不知轻重的人,知道这样的关键时候最需要低调行事,小心为上,不然,若是惹上什么麻烦,绝非她一个小小的大夫可以摆得平的。

在车里静候了小半个时辰,外头的声响越来越大,一会儿就有人到了她的车门口,粗声粗气地问起车里是谁。那车夫小心地答了,说是侯府请的大夫,要去郑家别院看病的。那问话的人声音这才放低了些,却还是要求掀开帘子看个究竟。

车夫无奈,只得先跟玉珠说好话。玉珠也知道这当儿若是不检查,只怕绝出不了城,便轻声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