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铮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有人插言道:“阿宇,这两位是你朋友吗?怎么称呼?”

秦铮这才发现原来崔宇身边还有个骑着一匹乌黑色大马的男子,身形高大,头发漆黑,脸上戴着修罗面具,只依稀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崔宇脸色略变,勉强笑了笑,介绍道:“这两位是秦家姐弟,玉珠姑娘和秦铮小弟,都是咏哥儿的朋友。”

男人的眼神里带着些莫名的情绪,盯着玉珠看了几眼,忽然笑了声,尔后一抖缰绳,笑道:“你们先聊,我在城外等你。”

“哎,你等一下…”崔宇话未说完,那人已经走了老远。崔宇赶紧向秦家姐弟告了罪,拍马追上。

待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秦铮才发现玉珠自方才过来后便没再说话,伸手去拉她的手,十指冰凉。

“姐,你怎么了?”他担心地问道。

玉珠呆了一会儿,才忽然醒转过来一般,“哦”了一声,又喃喃道:“方才那人好像是赵兴。”

取消婚约

文华门

崔宇看着不远处戒备森严的守卫,忽然有些紧张。一旁的赵兴冷冷瞧着他,忽然笑出声,伸手摘下面上的面具,露出冷峻的五官,“阿宇你的胆子还是这么小,小时候去猎场,你连吃兔子都不敢射杀。没想到如今做了都指挥使,还是这般。”

崔宇想起幼时旧事,脸上一缓,压低了声音道:“你快将面具戴上,这几日城守森严,指不定就有人认出你来。”

赵兴冷笑,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看着崔宇,“我若是被抓了,不是还有阿宇你么?”

崔宇脸色一变,咬牙恨道:“你莫要得寸进尺,我不过是看在幼时情分上才救你一把,绝无与你同流的意思。你出城后便立即回南方去,京畿重地,哪能容你胡来。日后你我再见了,便是陌路,你若再犯,我觉不徇私。”他这番说得虽狠绝,语气中却带着无奈,将话中的决绝消弭了不少。

赵兴在一旁听得直笑,若有深意地瞧着他道:“可别这么无情。我们是什么交情,可别忘了你幼时在学堂里被人欺负时谁给你出头,谁处处维护你,关心你。如今你却连帮我都不肯。你身为人子,不为母报仇,反处处维护那妖妇,梅姨泉下有知,定要怒骂你不孝。就算你不为梅姨着想,也要为你妹子红豆想想。你若是肯助我,事成后我便将红豆给你找出来,如何?”

崔宇先还没反应过来,黯然地叹了口气,道:“小妹失踪十余年,若是那么容易——”他说到此处才猛地惊醒,霍地跳下马,一把抓住赵兴所骑马匹的缰绳,眼中满是狂喜,激动得难以遏制,“你见到红豆了,在哪里?你见过她是不是,她过得好不好?大哥我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赵兴不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脸冷漠。

“大哥——”赵兴的冷漠让崔宇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我说过了,”赵兴抬起头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你若肯助我成事,我自会坦诚相告。”

“大哥!”崔宇说不出是急还是气,他找了红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了音讯,却需要他的忠诚良知来交换。一面是至亲,一面是忠义,崔宇的脑子里顿时一片混乱。

“红豆今年十五了吧。”赵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在威胁,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寻常女儿家到了这个年纪都要谈婚论嫁了,红豆生的那模样,上门提亲的人想必不少。说不定还有歹人贪图她的美貌做什么强娶之事,不过这也没办法,谁让她连个可以倚靠的亲人都没有…”

“你——”崔宇心乱如麻,满脑子都是红豆幼时的影像,圆圆的肉嘟嘟的脸,忽闪的大眼睛,生气的时候会故意不理他,做了坏事总是装作不知道,撒娇的时候会抱着他的脖子腻着嗓子唤他“哥哥”。

红豆,红豆,这么多年她究竟是怎么过的,若是她再出什么事…崔宇胸口一阵憋闷,不敢再往下想。

“阿宇!”

“你不要再说了,”崔宇翻身上马,双腿狠狠夹住马腹,抢身上前,“你让我再想想。”

可出了城,崔宇还是没能想出什么头绪来,矛盾与痛苦都写在脸上,看得赵兴都有些不忍,临走时便没有再逼迫他。他走了不远,崔宇又将他叫住,仿佛有些不敢问,小心翼翼地道:“红豆,她可还好?”

赵兴转过头来,安静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和不安,想说什么,可是只张了张嘴没出声,良久,他才低声回了一句,“甚好。”说罢,掉头而去。

崔宇回了城,毫无意识地骑着马满京城乱转,待听到有人唤了他一声“表少爷”,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顾府门口。

“表少爷您来了,老爷和夫人早上去了庙里,这会儿还没回来。少爷倒是在府里,小的这就去通报。”还没等崔宇出声阻拦,元武已经麻利地快步去了后院。崔宇想了想,还是提脚跟在了他身后。

顾咏这会儿正在书房里画花灯,崔宇进来的时候,他正在聚精会神地描最后一朵桃花花瓣,嘴角勾着笑,脸上也是极尽温柔的神情,看得崔宇啧啧称奇,惊讶道:“咏哥儿今儿怎么忽然转了性了,什么时候见你静下来画过画儿的,不是说这玩意儿最是繁复无聊么?”

顾咏闻言脸上一红,却是不好意思回话。一旁的元武笑嘻嘻地插嘴道:“那也得看是画给谁的?旁人要的少爷自然是嫌繁复,可若是人家秦姑娘喜欢,不说两只灯,便是一万只灯笼,少爷也画得心甘情愿呐。”

“多嘴。”顾咏小声骂了元武一句,语气却并不严厉。崔宇亦笑道:“难得你也有上心的姑娘。秦姑娘,是上回出事的那位秦姑娘么?”

顾咏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点头称是。崔宇高兴道:“咏哥儿眼光不错,那姑娘我虽只见过两三次,但却能瞧出来,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你切莫要辜负人家。”

“我怎么会——”顾咏说到此处,忽然有些不自在,朝元武使了个眼神,示意他退下。元武赶紧道:“小的去沏茶。”

待他走了,顾咏才有些讪讪地小声道:“表哥,你不生我的气么?”

“气你什么?”崔宇摸头不知脑地看着他,一脸不解。

“就是——”顾咏咬咬牙,正色看着他,“我原本与红豆有婚约,如今又…又…表哥,我…我对玉珠是真动了心,若是娶不到她,怕是一辈子都难快活了。红豆那里,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一辈子照顾她,当她是亲妹子…”

“你说什么呢?”崔宇皱着眉头想了老半天,又盯着顾咏的脸看了许久,终于“扑哧”一下笑出声,“这十几年前的一句戏言,你到现在还惦记着?那婚约不过是母亲与姨母说说而已,又未曾下定,如何作数。你不会是一直为此事烦恼吧。”

顾咏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不肯回话,看得崔宇大笑不已,末了,拍拍他的肩膀道:“罢了罢了,今儿我做主,你和红豆的婚约就此作罢,你赶紧去寻你的秦姑娘,可别为了红豆耽误了自己的婚事。”

顾咏大喜,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自从上回崔宇说起红豆尚在人世的消息后,他就一直犹豫不决,一面是自幼定亲的表妹,一面是自己心仪已久的女子,一面是责任,一面是感情,搅得他终日不得安生。虽说他后来心里认定了玉珠,可心中对红豆总是心存愧疚,如今得了崔宇这句话,却是心定了不少。

他心中一高兴,难免要拉着崔宇多说些话。崔宇对他也素来毫无隐瞒,便将赵兴的话悉数告之。顾咏听罢了,一时默然。

赵兴的提议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他是宗室之后,只要不是谋反之罪,犯再大的事也罪不至死,但崔宇却不同,若是上了赵兴的贼船,日后若是出了事,势必要被当做替罪羊推出来。可赵兴说的话也不无道理,红豆已是说亲的年纪,指不定那一日就成了婚,若是嫁得好那还好说,若是遇人不淑,便是一辈子凄惨了。

“算了,”崔宇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左右也是无计可施,何苦还让你跟着受罪。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府去,省得家里头担心。你要去找秦姑娘也早些,我方才在路上碰见了他们姐弟,这会儿也该回去了。”

说罢,崔宇告辞离开。顾咏一个人在屋里想了一阵,依旧没什么头绪,最后还是提着两盏灯笼去了医馆。

玉珠和秦铮早回来了,因遇到赵兴的缘故,姐弟俩已不复早上的兴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顾咏来的时候是秦铮出来开的门,见了他手里的灯笼,秦铮意味深长地朝他笑了笑,道:“顾大哥不在府里陪顾大人和夫人么,怎么有空来我们医馆了。”

顾咏厚着脸皮朝他笑,手抬了抬,道:“今儿得了两盏花灯,样子甚好看,不过府里已有了几盏宫灯,便送过来给你们姐弟瞧瞧。”

秦铮盯着花灯上的桃花看了两眼,忍不住笑道:“哟,这上头还画着桃花呢,怎么不再添首诗,如此才有意境么,看的人也才能明白。”

顾咏轰地一下从脸红到了脚趾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话。他素来是个爽快人,心里有什么话也都直说的,可这感情的事毕竟是头一遭,心里多了些患得患失,既希望玉珠能明白他的一番苦心,又害怕玉珠不喜欢到时候反而疏远了他。如此一来,这个心直口快的年轻人也变得蠢笨了。

“阿铮你啰啰嗦嗦地再做什么,还不快请顾大哥进来。”玉珠从窗户里瞧见他二人面色古怪,不知他们在玩什么把戏,忍不住高声唤道。

秦铮似笑非笑地朝顾咏看了看,忽然出手将花灯抢了去,快步走回房,大声道:“顾大哥亲自画了两盏花灯送过来,真真地精致,姐姐快出来看呐。”

玉珠闻言赶紧起身出来,接了花灯仔细看了,才笑道:“这是顾大哥画的么,这桃花跟真的似的,果真是好看。”说着,遥遥地看着顾咏,笑容比那灼灼桃花还要灿烂。顾咏一时看得呆了,只晓得怔怔地瞧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一刹那间,顾咏忽然有种想说出口的冲动。

“妇唱夫随”

三十九

“顾大哥快进屋吧,外头冷。”玉珠朝顾咏笑着招呼道。

顾咏仍是呆呆的,直到秦铮上前拉了他一把,才猛地醒转,尴尬地笑了笑,又偷瞄玉珠一眼,见她脸色如常,才放下心来,可又忍不住有些失望,心里头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进了屋,玉珠让秦铮挂花灯,顾咏也上前帮忙,三人忙活了好一阵才将那两盏灯挂在了屋檐下。秦铮走远了几步仔细看,甚满意地说道:“顾大哥画工真不错,这花儿瞧着就跟真的似的。”

顾咏被他夸得心中甚得意,又不想让玉珠觉得他浮躁,故想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神情来,只一脸淡然地朝秦铮笑笑,眼睛却不住地往玉珠的方向瞄。正巧赶上玉珠朝他看过来,二人眼神一交接,顾咏顿时有些喘不上气,一双眼睛不知该往何处看,想挪开偏又舍不得,一时臊得满脸通红。

玉珠原本只是无心,可被顾咏这么盯着看,心里头隐约猜到了什么,脑子里也陡然混乱起来,不知是该欢喜还是难为情。也不敢再看他,别过脸去朝秦铮说话。

“玉珠,我…我有话和你说。”也不知是哪里生出来的勇气,顾咏忽然开口,待说出了口才猛地反应过来,自个儿也怔住,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终于要开口了,要开口了…是死是活便就在今日。

玉珠被他这么瞧着,哪里还不知道接下来他要说什么,就是脑子里一时还转不过弯来,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是应了他,还是拒绝?这两个念头在脑子里闪来闪去,可她偏不知该如何抉择,不由得有些抱怨他为何偏偏选了这个时候。双唇紧咬,想说什么拒绝的话,可对着顾咏那炙热的眼神偏偏又开不了口,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哦,我去厨房,烧茶。”秦铮见气氛有些古怪,忙借口岔开,临走前还不忘朝顾咏使了个眼色,鼓励之意十分明显。

有了这个未来大舅子的肯定,顾咏原本忐忑的心也忽然安定下来,暗自想道,便是玉珠今日不许,他便明日再来,若明日不许,他便后日再来,日复一日,总有她应下的一天。

如此一下定决心,他眼中犹豫之色悉数褪去,脸上只余真诚。

玉珠仍是低下头不敢看他,一边暗骂秦铮那小子不地道,一边红着脸将顾咏引进里屋。

一进屋,房里的气氛便尴尬起来,玉珠努力地使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坐到椅子上给顾咏倒茶,手却在微微发抖,茶水倒有一半落在了杯子外头。一旁的顾咏看着只觉得她可爱至极,尤其是她红着小脸无比娇羞的模样格外醉人。

“顾…顾大哥有什么事要和我说?”玉珠垂着脑袋,结结巴巴地问道。

顾咏这会儿也臊得一脸通红,方才进屋前的豪情万丈这会儿全都憋回了肚子里,吞吞吐吐地靠得近了些,看着玉珠的眼睛,一字字地认真道:“我…我想和你说,我——”

关键时刻,偏偏有人要捣蛋。

“秦大夫,秦大夫——”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呼唤声,将顾咏到了嘴边的话堵了回去。玉珠也明显愣了下,看了看顾咏,站起身打开门,临走时又回头再看了顾咏一眼,柔声道:“外头似有急诊的病人,顾大哥有话日后再说,可好?”

顾咏这会儿哪里还说得出“不”字,赶紧起身道:“不急不急,你先看病要紧。”

院子里这会儿已经来了好些人,手忙脚乱地抬着个人,见玉珠出来,便有人大声道:“秦大夫,您快来看看,小柱子眼看着都快不行了。”

“小柱子!”玉珠大惊,赶紧快步走近,才看到躺在人群中央的人事不省的小柱子,不由得惊诧道:“这是出了何事,好好的怎么这样了?”

孙老太太这会儿已经哭得快晕了过去,连话也回不了。一旁帮忙的乡邻回道:“庙会上的人太多,广霁桥都给挤塌了。小柱子被埋在里头,好不容易才翻了出来,一抱出来就这样了,外头的医馆都人满为患,不得已只能抱回来请秦大夫看看。”

“桥塌了?”玉珠一愣,“那岂不是伤了不少人?”

“可不是,小柱子这还算轻的,有两个当场就死了的。”

玉珠顾不上唏嘘,赶紧让人将小柱子抬进屋,撕开他的衣服听了听他的心跳,又把了脉,脸色微变。

“怎么了?”围观的人群见她脸色不对,也跟着着急起来。孙老太太就这么个孙子相依为命,若是小柱子有什么好歹,只怕老太太也活不了了。

玉珠却恍若没听到旁人的问话,又伸出手指在小柱子的鼻息处探了探。旁人瞧见了,俱是大惊,有着急的也跟着探了下小柱子的鼻息,顿时大惊失色,“没气儿了。”

“不会吧,死了?”

“这可咋办啊?”

“真是天可怜见的…”

“…”

怎么办?玉珠紧咬双唇,犹豫不决。若是什么也不做,小柱子便是死路一条,可若是——万一不成功,会不会被这些不明白的人当做是庸医杀人?

“玉珠,怎么了?”挤进人群的顾咏所有的心思都只放在玉珠身上,见她脸上犹豫不决,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玉珠抬眼看他,一脸为难,“我…”

“别这样,救不了人不是你的责任。”顾咏还以为她是为了不能救人而难过,蹲下身子柔声安慰道。

“不是的,我——”玉珠低头看看躺在案板上面无人色的小柱子,脑子了闪过他乖巧可爱的模样,再也顾不上旁的顾虑,长长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脸上已是一脸坚决,“请帮我去找个芦苇管,若是寻不到旁的管子也行,不要太大,三寸长…”

众人不解其意,但看玉珠的意思,似乎是还有救人的法子,也顾不上详询,立即分散去寻东西。玉珠又吩咐秦铮去里屋将她平日里解剖用的刀子拿来。秦铮这会儿才意识到问题,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瞧着她,道:“姐你要给小柱子开膛?”

顾咏不明白开膛的意思,但这词儿听得实在是渗人,不由得也惊诧地瞧着玉珠。

玉珠郑重地点头,“小柱子跌倒的时候肋骨刺穿了胸膜,伤到了气管,才造成了气胸窒息,为今之计,唯有开胸。”她这段话里都是现代医学名词,秦铮和顾咏哪里听得懂,只是开胸这个词儿听着就吓人,更何况做出来。

顾咏还算冷静,听罢了只是微微一愣,尔后马上想到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快步走到一旁几近晕厥的孙老太太身边,压低了声音道:“老太太,小柱子如今伤得厉害,玉珠虽有法子救他,但也极其危险,你老人家发句话,若是答应,玉珠马上就动手,但我们话说在前头,尽人事听天命,小柱子若是有个好歹,都与玉珠无关。你若是不答应,我们便只有送小柱子回去了。”

孙老太太这会儿脑子里早已乱成一团糟,哪里还能思考,只抓着顾咏的衣服一通嚎哭,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一旁扶着的乡邻发了话,道:“左右也是个死,指不定秦大夫还能救活他呢。今儿我就代老太太应一句,还请秦大夫动手吧。”

方才散开找芦苇管的乡邻们也陆续回来了,听了这话,也都纷纷开口道:“秦大夫动手吧,便是治不好,那也是小柱子的命。老太太绝不会迁怒于你。”

秦铮这才放下心,赶紧去屋里去了小刀过来。

乡邻们虽说都应了,可当他们瞧见玉珠挥着刀直接在小柱子胸口动刀子的时候,也都齐齐地吓了一跳,瞧着玉珠的眼神也都变了色,默默地后退了几步。唯有顾咏紧紧跟着,虽说帮不上什么实际的忙,但每每玉珠一抬头便能瞧见他安慰又鼓励的眼神。

这其实算不上什么大手术,芦苇管子一□胸口,小柱子很快就咳了几声,然后恢复了呼吸。一旁围观的人们都傻了眼,忍不住又凑近了些,还有点胆大的上前仔细摸了摸小柱子的胸口,惊诧道:“活了,活了,还真是活了。”

众人又惊又喜,再望向玉珠的眼神里便带了些敬畏,还有几个素来迷信的只差没把玉珠当观音菩萨拜。那边孙老太太也被人唤醒了,又哭又笑地挤了进来,见小柱子果然又活了,又是一通哭。

这当口外头又有人抬了病人进来,也都是方才塌桥的时候受伤的,多是跌打骨折之类。玉珠顾不上与众人寒暄,赶紧又去接待其他病人。

因医馆里人手不足,顾咏便自然而然地留了下来,他虽不懂医术,但胜在力气大,人也细心,在一旁打打下手足足有余。如此忙到了天色全黑,这才将最后一个病人送走。

小柱子却是不能动的,依旧留在医馆里,玉珠另辟了间小房间做病房,孙老太太一直守在小柱子床边寸步不离,玉珠也无可奈何,只得由着她去,却又担心她熬不住,晚上还是给老太太熬了碗汤药滋补身子。

顾咏则是留了饭才走,虽说今儿累是累了点,但他心里头却是极欢喜的。玉珠那里虽未曾挑明了话,但见她的神情,分明猜到了他的意思。如今既然没有刻意疏远,便说明她对自己不讨厌,既然不讨厌,那他日后便有大把的时间来争取…

便如今日这般,妇唱夫随。

一想到这个词,顾咏就忍不住脸红心跳,回府的路上两条腿直发飘。

“旧疾”复发

“哐当——”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砸碎东西的声响,李氏吓了一跳,险险地停住脚步,朝身侧的美思瞟了一眼。美思会意,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外,帖耳听了一阵,过了好一会儿,正要过来,忽然脸色一变,侧身躲到外面的柱子后面。

李氏微愣,正要发话,却见房门打开,郑览扶着额头面色铁青地走出来,李氏眼尖底发现了他手指间的一抹腥红。

郑览见了李氏,微微一怔,停下步子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唤了声“嫂子”,尔后不顾李氏惊诧的眼神,低头走了过去。修文一脸紧张地跟着他身后,经过李氏的时候朝她弯腰行了个礼。

屋里传出低低的喝骂与诅咒声,李氏迟疑了一下,没进屋,转身又往回走。美思赶紧追上来,一脸神秘地想凑过来说什么,被李氏一个狠厉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待回了房,李氏屏退左右,单留了美思一人,才问道:“方才可是夫人又逼迫二少爷娶表小姐了?”

美思点头称是,又道:“二少不应,夫人便发了火,拿起床头的茶盏就朝二少扔过去,扔了好几样呢,后来砸到了二少的额头,出了血,夫人才停了。”

李氏闻言只是冷笑,这老太太便是瘫在床上也不安生,非要折腾点什么事儿出来才满意。若是果真把她那外甥女儿给招进了府,只怕自己这家不好掌。她嫁进侯府这么些年,一直被老太太压得死死的,就连嫁妆都被抠了去,好不容易才得了这机会掌家,可若是这外甥女进府,老太太在后头撑腰,只怕她手里的权利都要交出去。

想到这些,李氏就有些咬牙切齿地愤恨,一甩手将桌上的茶盏全都掀倒在地,摔得粉碎。美思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屏气凝神地跟在她身后,生怕自己被波及。

不过李氏很快又恢复了常态,长长吐了一口气,摸了摸左手腕上的碧玉镯子,忽然笑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却是蠢了,此事还有二少爷挡在前头,我操什么心。”

美思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少爷方才都被夫人打出血来了呢。”

李氏一脸高深莫测的笑,“二少爷那么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夫人怎么斗得过他。他若是不愿娶,多的是法子,我们等着看好戏就是。”

————

夜半时,李氏被屋外的喧闹声吵醒。睁开眼睛时,看到丈夫郑广正在起身穿衣,不由得惊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出什么事了?”

郑广一边穿衣一边回道:“二弟那边旧疾又犯了,我过去瞧瞧。”

“好好儿的,怎么忽然又犯病了,这难道是——”李氏忽然掩住嘴,仿佛想到了什么,满脸犹豫。郑广见她脸色有异,手里的动作也跟着停下来,正色问道:“你可是知道什么?”

李氏讪讪道:“这事儿照理不该我管,可是——”她朝窗外瞟了一眼,才小声地说道:“今儿下午,二弟不知怎么惹恼了母亲,母亲一气之下就拿了茶盏砸过去,结果砸到了额头,血都出来了,瞧着挺渗人的。却不知是否与他旧疾复发有关联。”

郑广闻言心里也有了几分怒气。母亲逼郑览娶亲的事情他也有耳闻,没想到她竟会为了自己娘家把亲身儿子都给伤了,若不是如今郑览还病着,他定要去找父母讨个说法。

换了衣服赶到郑览房里,修文和修武早已急得直抹眼泪,见郑广过来,才算是有了主心骨,齐齐地过来拜见。郑广问起这病的缘由,两人却不敢乱说,只道是下午时稍微有些头痛,郑览没在意,不想到了半夜竟忽然严重起来,一时还痛得晕了过去。他俩不敢自专,又不敢去打扰侯爷与夫人,只得让去赶去找郑广报信。

郑广忙派人去请太医,又吩咐下去暂不要惊醒父亲,待明日再禀报。不料这话才落音,外头就传来郑肃担忧的问询声,“览儿如何了?”

郑广赶紧起身相迎,恭恭敬敬地请父亲上座。郑肃不耐烦这些虚礼,径直走到床前,瞧见郑览苍白的脸和额头上的伤口,一时又惊又急,回头朝修文修武厉声斥责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二少爷好好的怎么弄得到处都是伤。连个人都伺候不好,要你们何用?”

修文修武吓得一骨碌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却不肯说郑览是因何而受的伤。

郑肃见此更是火上浇油,一气之下抬脚就踢。郑广见势不对,忙冲上前将父亲抱住,低声耳语道:“父亲切勿生气,此事却与这两个下人无关。”顿了顿,终是将母亲打人的事说了出口。

一听是妻子做的好事,郑肃便是有再大的火气,也不好当着儿子的面发作,板着脸一言不发,脸上一片铁青。

没多久太医也来了,把了脉,开了方子,又施了针,郑览好歹醒了过来,脸色却仍是苍白如纸。郑家父子在床边守了一晚,天亮时才吩咐下人去请秦大夫过来。

玉珠这边,听到郑览犯病的消息也是吃了一惊。前些日子她还在郑府的时候,郑览的病情算是最稳定的了,如何会忽然反复。心里又惊又急,赶紧收拾了东西出门。秦铮一见她要去郑府,也赶紧跟出来,寸步不离。

看诊的时候,郑览已经醒了,见玉珠过来,他脸上立马好看了些,眼睛里也多了些光彩。玉珠给他诊了脉,又仔细问了,没发现什么异样,只道是旧疾复发,便柔声叮嘱他好好休息,按时吃药之类。

顾咏得知此事则是到了当日的傍晚。自从那日表白未成功后,顾咏每日散衙后总要来医馆瞧瞧坐坐,玉珠是一见到他就脸红,秦铮则整天摆着一副似笑非笑的面孔对着他,张胜则是一脸好奇。他反正脸皮厚,也不管不顾旁人的眼神,每日都要到天黑了才走,有时候还要蹭一顿晚饭。

玉珠去郑府的事儿是秦铮说出来的,貌似无意,却直把顾咏惊吓得跳了起来,将秦铮拽进里屋仔细地盘问他,“那阿览可曾说什么话?”

秦铮斜睨着眼瞧着他,不肯说。顾咏见他这神情,真以为郑览果真说过了什么,急得心里头像有只爪子似的一直在挠,赖着脸皮缠了秦铮好一阵,秦铮才终于开了口,将进府的经过一一说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