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可还有房间?”小姑娘笑眯眯地朝那小吏道。。

小吏一脸为难之色,“姑娘,这…房间可都满了,这这…”。

“能不能再滕一间,就一间。”小姑娘祈求道。这大晚上的,他们一家子三口,有老有少,总不能在外头过夜。

“姑娘…”

“把我的房间换给他们吧,”早已走到门口的郑览忽然回头道:“我跟你们挤一晚。”

修文还未说话,那小姑娘早已欢喜得两眼弯弯,远远地朝他拱了拱手。郑览点点头,转身进了屋。

一夜无梦。天亮后修文才起床,打开窗户,就瞧见那辆牛车已经晃晃悠悠地出了院子。

马车走得不快,费了月余才总算赶到了京城。新皇初登大宝,正是用人之际,郑览少有才名,又有侯府为依仗,自然颇得重用,青云直上指日可待。京中官员,但凡是有些眼色的,无不趋之若鹜。侯府里着实热闹了好几日。

未过几日,新皇召见,一番详谈后,便有旨意出,郑览得了吏部员外郎的缺,虽说只是从五品,却是天子近臣,吏部又是个肥缺,新袭了爵位的郑侯爷十分满意。。

郑览年岁早已不轻,只因连守了三年的孝,房里连个侍妾也没有。少年才俊,家世显赫,又兼得品行高洁,直引得京里有女儿的大小官员们虎视眈眈。回京的一个来月,光是每日应对这些领着女儿上门的官太太们,李氏就有些吃不消,心里头却也不由得暗自思量,自己娘家那边可还有未曾婚配的侄女外甥。

到了七月,京里一连下了好几天大雨,城北淹了一大片地,死伤了好几十人,天子震怒,一连发作了好几批官员,朝堂上下气氛甚是紧张。

因郑览初调任上,又在吏部,倒是担不上责任,但也不好置身事外,整日与同僚在衙门里忙碌,事儿多了,还要熬夜。

郑侯爷与李氏难免心疼,也不好再拿婚事来打扰他。。

这日郑览又到了天黑才下衙,才出宫门,就瞧见修文在外头侯着,却不是一个人,身边还站着个身着湖蓝色长襦裙的少女,二人说说笑笑,仿佛是熟识。走得近了,那少女才忽然抬起头来,正正好与郑览的眼睛对上,莞尔一笑,一双眼睛完成月牙,“郑公子,许久不见,可安好?”

郑览愣了一下,方才认出面前这位正是当初回京里在途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姑娘。

“少爷,这位是乔小姐,就是上回——”

郑览朝她微微颔首,“上次多亏乔小姐与令尊援手,郑某尚未谢过。”

“郑公子太客气了,”乔小姐眉眼弯弯地看着他:“若非郑公子腾出房间来供我们父女歇息,指不定我们得露宿街头呢。说起来还是我们得多谢您才是。”

“乔小姐的父亲是新上任的工部员外郎,少爷可曾见过?”修文问道。。

郑览微微一怔,“是新近进京的乔安大人?”他却不是在京里听得乔安的大名,当初尚在七星县时,就常听闻邻县县令乔安兴修水利、整饬农田,又性格耿直、刚正不阿,深得百姓爱戴。他在县令任上一做便是十年,几乎年年都是优等,却始终得不到升迁,直到今年初由吏部尚书顾信推荐才调进了京城。

乔小姐正要回话,忽瞧见父亲拢着袖子弓着腰慢吞吞地朝外走出来,也顾不上跟郑览再说话,朝他点点头,赶紧迎上去。

郑览回过头,只见乔安低着脑袋皱着眉头往外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丝毫没看到自己女儿,直到乔小姐笑呵呵地上前拉了他的袖子,他才猛地醒过来般,朝她咧开嘴笑。许是乔小姐和他说起了郑览,乔安抬头朝他看了眼。郑览赶紧朝他颔首示意,乔安黑着脸没笑,只是点点头。

“…少爷您说是不是?”修文结束了长篇大论,忽然朝郑览问道。。

郑览却是迷迷糊糊的,眯着眼睛看了他半晌,才仿佛终于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说什么?”

修文哭笑不得,“少爷,敢情我方才说了半天,您一句话也没听见啊。小的说,那乔大人跟乔小姐可真不像父女,您看那乔小姐生得那般娇俏,性子又活泼,乔大人却是黑脸,不说笑,连话也不说呢。”

郑览淡淡回道:“许是女儿肖母。”

修文扁扁嘴,“那乔夫人得多漂亮,才能生出那样的女儿来。”

难得一日沐休,郑览却早早地就被李氏唤了去,说是府里来了客。可待郑览一进正厅,顿时头大,屋里热热闹闹的,却大半都是女子,满屋子的脂粉香,差点熏得他岔了气。

他哪里不晓得李氏的用意,苦笑着与众人一一见礼,罢了,又寻了接口要告辞。才要离开,又听得下人来报说,“夫人,表小姐来了。”

“韵韵来啦!”李氏赶紧抬头朝门口望去。

郑览一抬头,门口的少女一呆,差异道:“郑公子?”。

李氏在屋里瞧着郑览的脸色,又看一眼门口的外甥女,心中一动。她小姨当年拼死拼活地非要下嫁给落魄的举子乔安,气得李父将其赶出家门,一走便是数十年。待乔安回了京,李家长辈才晓得宝贝女儿早已在西北患病去世,只留了一儿一女。到底是血浓于水,骨肉情深,便是有再大的怨愤也在这十几年渐渐淡去,更何况,因他们的固执,害得女儿早逝,李家父母早已后悔不迭,对女儿留下的这对外孙也是爱护有加。

李氏暗暗地盘算着,与其便宜那些外人,何不撮合自己外甥女。虽说这姑娘自幼长在西北,不如京里这些小姐们娇贵,可到底是自家姨母教养出来的,进退有礼,性子又活泼大方,倒是与郑览那清冷的性子互补。

她心里虽这样想着,面上却不露半分,只仔细看着他二人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郑览还难得地朝乔韵笑了笑。李氏见状,心中更加欢喜。

到了晚上,李氏忍不住把自个儿的打算跟丈夫交了底。郑侯爷起初只道是妻子有意撮合她娘家亲戚,一时皱眉不语,待听得李氏说郑览待乔韵格外与众不同,他才提起了兴趣,问道:“既然如此,何不去跟二弟说。”

李氏摇头道:“你又不是不晓得二弟的性子,今儿见了那些小姐们逃得比兔儿还快,若是这么冒冒然地提及此事,我怕他是要不应的。”

郑侯爷皱眉道:“那可如何是好?”

李氏抿嘴笑笑,凑到丈夫耳边柔声说了几句。郑侯爷眨了眨眼,放下心来,“还是夫人聪明。”

“少…少爷…”修文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一脸为难地朝郑览笑笑。郑览叹了口气,无奈地放下手里的笔,给顾咏的这封信整整写了一天了,却接二连三地总被打断。也不知李氏从哪里寻得了那么多未婚的姑娘们,倒似整个京城未婚的女子都到了侯府,还时不时地将他叫去招呼,实在烦不胜烦。

修文猫着身子进屋,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桌边,期期艾艾地道:“夫人她——”

郑览没抬头,盯着桌上摊开的书信,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顾咏月初来的信,他去年调任扬州布政使,玉珠也随行,上个月又有好消息传来,已是怀了两个月的身孕。短短三年多的时间,这已是第二个孩子了。

“走吧。”郑览将写好的信折好,放进抽屉,低声道,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无奈。

正厅里依旧热闹,也依旧是往日的戏码。郑览客客气气地与众女打了招呼,之后便告辞离去,一众少女原本还面红羞涩,这会儿见他要走,面上顿现失望之色。李氏却不容他轻易离开,非拦着问东问西,直到见他眼中终显不耐之色,才笑笑着让他走了。。

晚上郑侯爷亲自出马,非要郑览从一众女子中挑个合眼缘的来成亲,郑览只不答应。郑侯爷见状,终是恼了,怒道:“你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好,若要如你的意,岂不是这辈子也别想成家。这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父母不在,你的婚事,自有我与你大嫂做主。”

郑览大惊,正要拒绝,郑侯爷已从怀中掏出一叠纸来,上头赫然写着名字连带年纪家世,密密麻麻的足有十来页,“今儿你要是不从里头挑一个出来,那就由我跟你大嫂挑,到时候,可别怪我们挑得不如你的意。”说罢,也不待郑览说话,郑侯爷拍了拍他的肩膀,捋着下颚的短须,得意地出了门。

郑览冷冷地看了那叠纸一眼,别过脸去,却是连看也不想再看一眼。。

修文却是关心得很,巴巴地上前将那叠纸翻开仔细查看,口中念念有词,“这位张家的三小姐,相貌倒是不错,就是性子似乎不大好,咦,这位吴小姐不是礼部吴大人家的大小姐么,我听说她以前被人退过婚,这位…咦,乔小姐——”修文大喜,喜滋滋地从里头翻出一张纸来,“少爷,这不是我们见过的那位乔小姐么。”

郑览紧绷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却只是转过头,并没有说话。。

第二日晚上,郑侯爷又来了书房,郑览绷着脸没理他。修文笑嘻嘻地给郑侯爷奉了茶,又朝书桌上的抽屉努了怒嘴。郑侯爷心神领会,和郑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喝罢了茶,伸出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郑览板着脸不说话,修文见状,赶紧上前笑呵呵地帮着开了抽屉,将纸递给他。

出了门,郑侯爷才将纸打开,只见乔韵的名字下头赫然画了一道红。郑侯爷捋须而笑,总算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