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眼窝一热接了他手里的碗:“谢谢哥。”

被她那双大眼睛一凝,侯春生心底像是被绒毛小刷子刷过一般,说不出的舒适。

春生从口袋里掏了个小布包给她,说了句“这个给你。”就推了门出去了。

桂香将那朱红的小口袋打开,里面竟然有两双崭新的袜子,这袜子一看就不便宜哩。她那袜子早就破的不成形了,她也懒得穿,这几天来回的走路,脚底早生了好几个水泡,上体育课跑步的时候可疼了。

她打心里感激这位心细如尘的晚哥哥,不,现在他还不是她的晚哥哥呢!她该叫他大师兄?

三天后成绩出来了,桂香毫无疑问得了班级第一,她主动向老师提议换到了三年级去上学。桂香三年级的书当然还是马小红那时候送她的。

第6章 再遇

再遇

几场秋雨过后,今晚水塘村又浸润在一片淅淅沥沥的秋雨声之中。一东一西的土坯房里两个年轻人都没睡。

桂香在帮侯春生缝布鞋。一方面是还那天他送的两双袜子的人情,另一方面她大约是心疼这位哥哥。侯春生跟着她爹那么久了,进进出出穿的都是草鞋。上一世,桂香看他的草鞋的帮子都烂了,脚上还生了不少痱子。夏天倒还好些,往下走天可就冷了,那湿漉漉的草鞋穿着才难受呢。

桂香今天的课业早就完成了,现在专心做鞋,从前她是裁缝,针线活却不是很好,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纳好了鞋底,鞋面子上的布是她放在箱子许久没动过的卡其布。桂香上一世的时候这块布料一直存到和李明宝结婚才舍得用,大约是下意识地不愿意走老路,一把长剪刀将那布划到了底,将李红英放鞋样的书翻了个遍,才找了个适合的的鞋样子剪了。

再看看西房里的春生,正抱着一本翻得破烂的书发呆。侯春生本是有机会上大学的,学校里的领导暗箱操作,他连高考的试卷也没见到。那时候他把自己埋在子里哭了好久。他爹说,没上大学的人也饿不死,学门手艺吧。

最近春生总是觉得他那颗死掉的心好像又在跳动了,单桂香每天起早贪黑的学习劲头让他想到了高中时候的自己,或许他不该那么早放弃,或许他该和那个学校领导闹个鱼死网破。想着想着他竟笑了,真是傻气啊。

他往床里面翻了个身,那被单下头藏了基本崭新的本子哩。这本子他本来是买个桂香的,可迟迟没好意思给,春生看着那句“紧紧围绕红太阳旋转”直愣神。他在期待什么,难道要将自己没实现的理想放在这个妹妹身上么?不,他不要。春生抬了手背擦了擦骤然酸涩的眼睛。

桂香好不容易将那鞋子缝好了,却发现桌上的蜡烛烧得只剩个座了,看来明天得把她爹的煤油灯搬来用了。她这省了又省的一节蜡烛只有在考试的几天才舍得点的。

第二天又是极为晴朗的一天,水塘村的日头依旧火辣。桂香下了学就往家赶,一夜的雨把泥土路都弄得软烂不堪,桂香尽量找有草的地方走,却还是把裤脚上蹭了一层泥土。

有群年纪比她大点的男孩子走到桂香跟前的时候使劲往那水洼里蹦,为首的男孩蹦得最为起劲,“女娃娃,上学堂,辫子还比课桌长,学来学去没名堂,屁股蛋子都光光!”

桂香的单裤顷刻间就湿了一片,她抬眼狠狠瞪了一眼那人,“你做什么?”

“走路呗,怎么你有意见?路这么宽敞,就见你一个人往草上走,就你金贵些!”

桂香捏衣角:“我告诉李老师去。”

那人顿了步子,一抹鼻子道:“且,你尽管去就是,我跟你说,我还做不改姓呢!我姓李,木子李,李明宝!”

李明宝?她怎么敢忘记了他?单桂香的整颗心像是坠入了冰窖一般,怎么又是他…桂香大口大口地喘气,似乎要将那些不好的记忆都抹去,眼泪却还是经不住往下掉,溅在她那件兰花小外套上,晕染出一朵暗色的小花。

李明宝见桂香并不搭理自己继续唱着他编的那个段子:“女娃娃,上学堂,辫子还比课桌长,学来学去没名堂,屁股蛋子都光光!”他越唱越得意,见她没什么反应,甩开膀子往前走。旁边的胖子好心地看了看,见桂香哭成了泪人,连忙撇了撇嘴道:“那丫头哭了。”

李明宝一听乐了,连忙围了过去,眨着眼睛卖弄他那首自创的小曲,桂香死死咬着牙不看他们,猛地将那李明宝往水沟里一推,一个劲跑了。

一群男孩子见为首的李明宝被桂香这么一推,都傻眼了。这小妮子脾气倒不小呢!李明宝这种有仇必报的性格,这下好玩了!

李明宝从那水沟里爬出来却破天荒地没生气,“明宝不追吗?”

“要追你追,哥哥我这两天要去部队咯!女娃娃,上学堂,辫子还比课桌长,学来学去没名堂,白给哥哥做婆娘!”

整整一早上,桂香都如坐针毡,她怕李明宝找到她的班里来,那段记忆实在是太灰暗,桂香连想想都不敢。数学老师连着点了她两次名:“某些同学不要仗着自己成绩好就不认真听课!”

到了放学的点,那人没有出现,桂香才舒了口气。

出了校门桂香脸上、手背、脖子里都一阵阵的犯痒,头发丝划过的地方都免不了一阵痒痒。一路上她挠了又挠,终于到了家,却不见单福满和李红英。

桂香点了灯,才看到手背上刚刚挠过的地方竟然鼓起了了一颗颗的水泡,再摸摸脸上也是这样,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脑子里都是邻村三麻子的脸。桂香越想越难受,干脆伏在桌上哭了。

春生进来刚巧看到这一幕,慌忙问:“怎么了?”难道是考试没考好吗?

“我长麻子了。”桂香头也不抬,只呜呜地应他的话。

侯春生依旧是一头雾水,“麻子?我瞅瞅。”

桂香哪里肯,“我都和邻村的三麻子一样了,人家只长了脸上,我满身都是,现在肯定丑得不能见人了,到时候…到时候人肯定也会叫我单麻子的。”

春生听她说全身都有,仔细看了看她露在外面的手背,一下子笑出声了,“桂香这可不是什么麻子,你生的是水痘。”

桂香一听不是麻子,立马不哭了,这才抬了脸出来。侯春生抬手测了测她额头的温度,“没发烧就好,一会痘子都出了你别挠它,等着它们结盖子就好了。”温暖的大手在她额心拂过,带了些安心。

“真的不会留疤吗?”桂香一双乌溜溜的大眼里水汽还没退去还夹着些不确定。

“不会的。我小时候也生过的,四五天就好了。这东西会传染,这几天不要见桂平就是了。”

春生简单的几句话就让桂香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桂香还想问点什么,春生却先开口了:“吃晚饭了吗?”

桂香摇摇头,她确实饿极了,“我爹和我小娘呢?”

“去邻村看大戏去了。”

“啊?放戏了啊,我也要去瞧。”说着桂香就从长板凳上落到跳到地上来,像只灵活的小兔子。

春生摇摇头打趣她:“生水痘的这几天你脸上可就跟长了麻子一样哩!去看戏是要等着人喊你单麻子吗?”

桂香有些赧然,露着两颗小虎牙傻笑:“麻子就麻子,反正还算是个好看的麻子。”

侯春生笑,转身到厨房里炒了碗蛋炒饭给她,自己却坐到方桌对面:“快吃饭吧,一会戏还剩点,带你去瞧。”

桂香抱着碗翻了翻,皱着眉问:“家里没辣子了?”

“有的。”春生早料到她要问这个。

“我去加点。”桂香说着就抱了碗往厨房去。

春生敲了敲桌沿道:“长水痘吃辣子会留疤。”

一句话就让好辣的丫头坐回到凳子上,“哎!”地一声落回到板凳上继续扒饭。春生一下笑了,他是怕她吃了辣子再多冒痘,夜里痒的难受,不过这丫头可真爱美哩。事实上,桂香长得也确实俊俏,浓眉大眼,脸上也白白净净的。

桂香撂了碗,一下拽了春生的袖子道:“快走,戏马上要演完了。”

侯春生被她猛地一扯,脚下一个不稳,将脚上的那双草鞋弄坏了,春生也不恼:“我去换双鞋。”

“你等下,我正巧要拿个东西给你。”桂香一溜烟回到自己那间屋,翻了半天却不见那双鞋子,急得一头汗。

春生在外面催她快点,唱大戏的唱完可就走了。桂香找了半天,不见那鞋子,只好作罢,出来见春生已经换了双新一点的草鞋。

一路上桂香都想那双缝好的布鞋到底去哪了?春生和她说话,也没见她回几句。到了看戏的点,人挤人的,桂香只远远看到台上那一个个穿着花花绿绿的人有节奏的运动着,全然没什么生气,她竟觉得这戏不好看。

侯春生显然看出了她的心思:“回去吧,我给你讲几个好看的剧。”

桂香点点头,下了那黄土台子。

春生说了个《聊斋志异》里的故事给她听,本以为她会害怕,谁知她竟嚷着还要再听。

今晚的月亮特别亮,长了芦苇的池塘是看不见月亮的倒映的,只将那一簇簇的黑影投进漆黑的水面,没有芦苇的池塘里,银色的玉盘时大时小,随水荡漾,再亮一点的地方就能看到水面扬起的雾气了,却是显得这夜更加清寒了。

快到家的时候,桂香忽的想起来这个水痘是会传染的,“我生了水痘,明天怎么去学堂啊?”

“跟学校请个两天假吧,就说生病了。”

桂香立刻反驳道:“不行,最近学的课很难的,尤其是数学,落下了可就补不上来了。”

春生顿了步子:“我教你。”

“你?”桂香一脸不相信地看着他。

春生眨了眨眼道:“我爹教过我小学算术的。”桂香竟觉得春生的眼和头顶上那皎洁的月一样清亮。可明明是一样的亮,春生的眼里的月却是春天夜里的月,带了些暖意。

第7章 学习

学习

桂香那双失踪了好几天的鞋子最终在她爹脚上发现了“爹,这鞋子…”

单老汉笑道:“闺女你给我做的这鞋子有些大了,不过样子很时新,你爹我还是第一次穿到女儿做的鞋子呢!”

“哦,没…没量准…”桂香垂着脑袋一个劲地扣手指,她怎么能忘了她爹呢,给侯春生再做双棉鞋吧,不,她要做三双,一双给桂平和李红英。

入了冬,地里不长什么庄稼了,水塘村一下热闹了很多。每顿饭后,村口总有一群人在那里晒晒太阳在闲聊上几句。为首的是李红英的堂姐李梅,这个三十岁的女人,吃饱了饭最喜欢八卦李红英家的事。从前谈的都是改嫁的女人,最近却谈起了李红英的晚闺女单桂香。

女娃娃读书不上工已经是大消息了,关键这个女娃娃一跳级到了五年级班里,还是班里的第一哩!李梅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一身军绿衣服晃动得像母孔雀。

再看单家,李红英一面往捣好的芝麻里放糖,一面装了一碗放在灶台上:“桂平,把这点芝麻给你二姨送去。”白天李红英冲芝麻的时候李梅就一直说那芝麻香,现在不送点过去也不好。

“我手脏,让我姐去吧。”

桂香是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姨娘,这婆娘的男人没什么本事,李梅到处沾花惹草,还偏要说自家堂妹的不是。李梅和她堂姐家仅仅隔着一条马路,每每到了家里没米没油的时候,这婆娘就又收起那孔雀尾巴到她堂妹家里在装起了可怜。

单桂香叫了好几遍门也没人来开,这个点李梅的男人应该不在家,但她家大门还关得死死的,桂香用脚趾想也知道里面在干嘛。她二姨可没时间吃这芝麻呢!

李梅家的大门的钥匙只要一抬胳膊就能够到,但桂香才不会像上一世那样傻哩!现在进去就是给她姨娘送黄金都会被骂。从前,桂香撞破了她的好事,二姨娘见了她都是黑着一张脸。这芝麻干脆做了自己的零食。

桂香回家不久,对面马路上传来了争吵声,桂香以为只要她自己不说,是不会知道李梅偷人的事的,但隔壁的争吵很明显是她二姨父的大嗓门。看吧,虽然是重来一遍,有些人的命还是一点没变化过。

桂香她小娘已经过去劝架了,桂平显然和桂香一样讨厌那家人,拿着一把新磨好的刀给侯春生看:“哥,你瞧瞧这泥刀被我磨得多好啊!将来我要盖出咱村最好看的房子!”

桂香打心底不想让桂平碰泥瓦匠的东西:“咱们村的好看有啥用啊,你要是能画出好看的设计图,外国的房子你不也照样设计吗?周总*理也说我们要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你一个男子汉怎么就不立个长志?”

桂平的眼底一下亮了起来:“对!姐你说的不错,我就要当个设计师,给你和爹还有娘设计个最好看的房子。”

“我听说这些著名的设计师都是上了很好的大学的…”

“哼,我也会上的!姐,可别瞧不起人!”桂平的性子桂香再了解不过了,只认死理,觉得对的就会去努力,那时候他想当泥瓦匠,小学一毕业就不肯再碰书本了。

李红英黑着一张脸回来,单福满狠狠地啐了一口吐沫:“我道是北村的赤脚医生给她看个什么病呢,和该被你二妹夫打。我前几天听说李梅到处说我们桂香的坏话,这下看她还怎么说别人。”

李梅到底是她二娘的堂妹,单福满这么一说李红英也拉不下脸来,桂香赶紧将盛好的饭递给她爹:“快吃饭吧,我们都饿了。”

李红英感激似的看了看她。

几场雨之后,落了场小雪,整个水塘村最终露出了它原本的颜色。期末考试一过,桂香进入学堂的第一学期也结束了。

期末成绩几天后出来,桂香又是第一名,学校老师还发了张奖状给她。春生将那早就准备好的本子和笔递给她:“开过年可要进去六年级了,好好学习。”

桂香握着春生给的东西一片眼热,这人总是这么善良,都过了冬了,这人还穿着一双草鞋,她忽的想到那双鞋子,“春生哥,你等我下。”

侯春生看她急急忙忙往屋里冲,一下笑了。

桂香再出来手里已经多了一双棉鞋:“穿这个吧,你脚上的那个太冷了。”

侯春生一下愣住了:“棉鞋我有的,这个给师父穿吧。”

“你那棉鞋看着也不暖和,我爹有的。拿着吧!你都送我那么多东西了,我做双鞋子给你就不行了吗?”

侯春生一双大眼里满是惊讶,喉头竟有一丝哽咽,他抱过那双鞋子感激道:“谢谢。”他将那鞋子翻了个,忽的拧了眉:“桂香,你这上的牛筋底花了多少钱啊!我给你!”

她一跺脚有些恼了,大眼里一下蓄满了水:“你再说这些,就是嫌弃这鞋子做得不好了,什么钱不钱的,不喜欢的话就还给我!”

春生无奈:“好,我不问了。”这丫头又不知道在哪里省得这些钱,算了等回头看看她缺点什么再买她吧。

这几天水塘村特别热闹,又到了水塘村一年一度的分鱼日。水塘村每年开春的时候,大队就会往大大小小的水塘里撒鱼苗,无论春夏秋冬,都有人起早摸黑地给这些鱼喂食,到了年底全村老小一起出动,抽干一池塘一池塘的水,老少出动到池塘里去捉鱼。

各队的队长领着自己队里的人有秩序地排好队,只等着大队长一声令下,全村老小往乌黑的淤泥里跑。你追我赶,将那大鱼小鱼捉得一条不剩。每人捉的第一尾鱼,无论大小都是可以直接带走的,之后捉上来的鱼都是不许私自带回家的,同一由大队里过了称,再按人头分配鱼的重量。

发鱼的人一面称重,一面说着吉祥话“年年有余”,过去一年的喜悦与祝福都在那一尾尾鱼里面,所有人的脸上都荡漾着暖融融的笑。

每年的腊月十六对于全村人来说就好比是小年一般,村里飘着各种鱼香味,大多数的家庭会在这一天腌上一尾螺丝青,等到过年来客人的时候炖着吃。

桂香原不喜欢黑黢黢的淤泥,但今年的这一天临近,桂香分外开始想念那冰凉的触感。今年桂香更开心,她要拉着春生一起去捉鱼。

队长一声令下,桂香一下往池子里冲,身子使劲一扑,抱了一尾十多斤重的大鱼上来,远远地朝春生挥手炫耀。谁知那鱼尾巴力气太大,桂香被它一带一个踉跄翻进漆黑的淤泥中去。

春生一个大步捞了她上来:“这么急做什么?”

桂香沾了一脸的泥,却依旧抱着那鱼不放!“你不懂,谁要是捉了今年第一尾鱼,来年全家人都会平平安安的!”她多希望她爹和桂平长命百岁啊。

春生叹了口气,抬了粗布袖子将她脸上的污泥都擦了去,“你这一会铁定要着凉的!”

桂香刚回家就在灶台边上一个接一个地打起了喷嚏,侯春生煮了一大碗姜汤给她灌下去又逼着她早早地去睡觉了。

腊月二十一到,所有在外的人都陆陆续续地赶到家中,侯春生本来也是要回去的,他爹让人捎信来说要带弟弟去省城大姨家瞧腿去。单福满因此留了他在家过年。

春生在单家过年,最开心的自然是桂香,她可以提前学习六年级的课本,等到明年参加过了小升初考试,她就能就初中部学习了!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桂香越来越想见到春生。

这天侯春生将几何证明题讲了几道给她,春香忽的托着腮帮子问:“春生哥,你数学为什么这么好?”

他也不抬头,胡乱说道:“每天跟着师父算的多,练出来的!”

桂香将那笔一丢嘟囔道:“我不相信!我还是他生的呢!也没见他遗传给我!说吧!你是不是上过学?”

春生顿了顿才回了个“嗯。”

桂香还想问什么的,春生忽的又出了一道类似的数学题给她。被他这么一打断,她也忘记自己要问什么了。

往年的春联都是桂平写的,今年单福满买了红纸回来,桂平非嚷嚷着让他姐写。

“我写就我写!”桂香自然是愿意写的,只是她根本就没学过怎么写毛笔字,铅笔字她写得好看,她就不信这毛笔字能丑了!但最关键的是:她都不知道怎么折那红纸。

桂香自然不好意思向她弟请教这么简单的“工艺”,侯春生自然而然在一旁做了技术指导。

一切东西都准备好了,桂香扣着手指却不好意思写了。

“怎么不写了?”侯春生挑了挑眉问他。

“那一会我写字的时候,你可不许看!”

“哦。”侯春生实在看不出这丫头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让他还是到里屋去了。

桂香捏着那毛笔,大约是觉得拿毛笔的姿势太别扭了,直接像握铅笔握着那笔,沾了漆黑的墨汁,颤颤巍巍地写了个春,春生正好抱了东西往外走,一低头,扑哧一声笑了。桂香窘住了,脸上一时和她手边的红纸染成了一个颜色。

“你…你…笑什么笑!”桂香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气鼓鼓地说。

春生叹了口气,接了她手里的毛笔,将那个写了一半的春字写了全,“要这样拿笔,手心里像是握着枚鸡蛋一样。”

“哦。”

他将那毛笔递回到她手里,桂香试了几次,手还是有些抖,写出来的字和狗啃的一般。春生干脆立在她旁边,右手握着她的手,“放松!在任何时候都要握紧笔杆,像这样…”

春生和她靠的这样近,桂香的脸上烧得一阵比一阵红,他的声音一字一句都让她莫名的慌。这种感觉很奇怪。

“那个,春生哥,我自己写吧。”

春生果然松了她的手。压迫的气息一离开,桂香的字也顺畅了许多。

侯春生见她给大家门上写的都是什么“恭喜发财”云云,给自己门上写的却是句诗:“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眼底忽的浸染了一片笑意,这个丫头啊。

第8章 守岁

守岁

大雪落厚厚地积攒了一地,水塘村的人开始连夜准备过年的吃食了,单福满这几天去北村的妹妹家帮忙打家具去了,李红英只得分配桂香和春生去磨豆腐,桂平则被叫去碾面米分。

桂香将那有些发霉的豆子挑了挑,端了一大盆水将它泡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拉着春生出门了,外边天寒地冻的,呼口气出来都要结了冰。

记忆里侯春生也和她这样起早磨过豆腐,那时候她好像真没同这人说几句话呢!

瓦楞上坠下来一排尖刀似的冰柱子,桂香脑筋一转,使劲一蹦拽了一节下来,但她用劲太猛,带落了屋檐上的一层雪,“噗”的一声全落到了她头上,春生连忙扯了手套帮她掸雪。“女孩子家少碰这些凉的东西。你幸好是个女孩子,你要是个男孩子不得把房顶都掀了!”他明明是责备的语气,却盈了一脸的笑意。

桂香大约是做了坏事,乐得两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

春生佯装生气道:“还好意思笑!”

“这叫瑞雪兆丰年!”

漆黑的天幕还没亮开,世界静悄悄的,堂屋里的一盏灯还没来及灭掉,昏黄的光映得她的脸一片柔和,她手里还握着那晶莹的冰吊子仔细看着,长睫毛垂着,还沾了些没有拭去的雪粒,一切都好似坠入了梦中,干净而美好。

隔壁人家的古钟忽的敲了四下,梦一下醒了,春生大手往她头上一拍:“走吧,都四点钟了!”

“哦!”桂香只好将那冰吊子扔了,一气儿跟着他跑。

春生始终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干净而温暖的笑。他记得课本里写过红红的脸蛋像苹果,可这丫头的脸分明就是夏天里晒了无数个太阳的荷。

逢着要过年,磨坊天天要排队,春生他们四点多来的都已经排到第六家了。桂香起得早又逢着干等,眯着眼直打哈欠。

侯春生将脚边的空篓子递给她:“你先回去吧!我在这等着。”

桂香直摇头:“我爹最喜欢喝没点卤之前的豆汁了,我等点给他。”

这丫头的脾气执拗得很,春生干脆将找了张小凳子靠在那墙边,“靠着睡会吧,一会好了我叫你。”

桂香穿的是件深蓝色的短襟小袄,春生怕她着凉,脱了棉袄让她抱着:“这磨坊里太热了,你刚好替我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