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愣了下,都看向辛忌。

很明显,辛忌不想去冒险,这才擅自采用了第一个办法。

齐婉儿出言不留情面:“食眼鸥再寻常也是凶兽,无怪王前辈害怕。”

“你你……老夫会怕?”辛忌气得老脸通红,知道自己被算计了,想骂段轻名又找不到理由——段轻名真没让他去引食眼鸥,只说这个办法“便宜、省事”。

段轻名大概也内疚,朝南珠拱手赔礼,满含歉意:“都怪我不谨慎,让王前辈误会,给南少主带来麻烦,十分过意不去。”

南珠看看君慕之,冷静地摆手:“无妨。”

段轻名也问君慕之:“食眼鸥向来记仇,君兄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君慕之握紧玉骨扇。

食眼鸥处理起来不难,重点是龙鱼子真的被惊醒了,少主神意箫尚未大成,安抚不了被激怒的龙鱼子,走海底通道已经行不通。表面看,坏事的是王隐,但他分明是受了段六言语引导才会这么做,自己之前用龙鱼子醒来的消息骗他们,如今也只好吃这个哑巴亏了。

君慕之尽量冷静:“诸位不必担忧,内海防卫向来由六御公负责,六御公自会处理。”

“事已至此,我们就趁食眼鸥不在乱流域,尽快出行吧。”南珠心情不算差。麻烦归六御公郭逢处理,等到他查明原因,众人已经离开了,料他也没奈何。

段轻名含笑补充:“如今少了食眼鸥,只须应付夜哭怪,我们不如两路并作一路,或许我们师兄弟也能帮上一点忙。”

先前他选择食眼鸥,已经占了便宜,如今他借蓬莱之力解决了食眼鸥,对付夜哭怪反倒变成了“帮忙”。

君慕之一口气差点没顺过来。

南珠众人没听出问题,皆无异议。夜哭怪比食眼鸥更危险,没有内丹大修,人自然是越多越好。众人定了次日出发,各自散去准备。

君慕之面不改色地告退,快步顺着游廊朝前走。

心腹少使刘敏跟在后面,不解他为何走那么快,追上去问:“既然龙鱼子醒了,我们之前的准备……”

“都撤了。”君慕之挥手打断他,脚步不停。

刘敏答应,想了想又问:“龙鱼子的鳞片……”

话未说完,前面君慕之猛地停住。

刘敏以为他还有吩咐,连忙竖起耳朵。

然后,他就听到向来风度翩翩、长袖善舞的灵沙使咬牙骂出了一句前所未闻的粗口——

“他娘的段轻名!”

.

外面主岛的人已经陆续行动,准备驱赶食眼鸥,六御公郭逢在碧游宫外求见,南珠也已经准备好应付的说词,带着护卫出宫去了。他既然没有提过走海底通道的计划,顾平林也就装作不知,跟着段轻名走进房间。

段轻名悠然地坐回椅子上,摇摇旁边桌上的茶壶:“茶已经凉了,无茶招待师弟。”

“无妨,我不介意。”顾平林在他对面坐下。

“还要说什么?”

“是你利用辛忌做此事。”

“你真是冤枉我了,”段轻名不慌不忙地取出一壶酒,“茶冷,以酒代茶如何?”

“不必,”顾平林断然拒绝,“我之前说得很清楚,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就此罢手。”

段轻名“嗯”了声,放下酒壶:“因为前世的我,前世的我对你有那么重要?”

顾平林闻言,情不自禁地扣紧椅子扶手。

当然重要,那是重要到成了自己心底执念的人。然而一切已成过往,自己纵有再多不甘,也找不到他质问了。

“让你,你生气,不让你,你还是生气,”段轻名道,“如果换做是南珠与步水寒,你会吗?”

这话莫名地耳熟,顾平林沉着反问:“换做你,你希望对手让是不让?”

段轻名道:“我们也是师兄弟。”

顾平林看他一眼:“你心中根本没有灵心派的存在,更没什么师兄弟。”

段轻名不否认:“这与我们有关?”

“当然。”

“因为前世的我?”

“嗯?”顾平林抬眉。

段轻名微微倾身,隔着桌子看他,似笑非笑地道:“你认为我是这种人,为什么?”

因为前世他就是这种人。顾平林沉默。

“你没说错,”段轻名慢声道,“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那么,找上我的是你,说退出的也是你,你一直都对自己太有把握了。”

顾平林直言:“你要怎样?”

段轻名不答,而是重新将酒壶递给他:“不是对手,我们这又是什么关系?”

顾平林看着酒壶片刻,心念一转,伸手接过来:“当然是师兄弟。”

刹那间,对面黑眸中笑意横生,犹如荡漾的春波,眼尾两抹妖影红得越发深刻。

“喔——”段轻名停了停,“没错,很好。”

第66章 群英论剑

出发时的天气不太好,阴空万里,海上风细细,波浪轻翻,水天相接处茫茫一片。

两艘船并列行进,大船上高悬着蓬莱岛旗帜,白底旗帜上绣着一支黑色箫和一条暗红色龙形怪兽,应该是指神意箫与龙鱼子。此番南珠前往海境,随行人数不少,除了君慕之与刘敏,另有数十名蓬莱护卫,这也是平沧公的安排,毕竟南珠是蓬莱少主,身份太重要。

众人都出来了,站在船头远眺。

辛忌看着旁边大船上的女子,奇怪:“此女是谁?”

“是顺始公的孙女,叫史明珠。”甘立低声回答,也不知他是怎么打听到这些消息的。

那明公女容貌不算美,脸有些圆,皮肤不够白,五官平平无奇,胜在整体气质端庄大方。她正笑着与南珠说话,两名侍女站在身后,神采气质俱不同,修为应该都不低。

顺始公派孙女跟南珠出来,自有其目的,顾平林既然知道南珠的妻子另有其人,也不想惹麻烦,拒绝了南珠的挽留,回到灵心派这艘船上。

不远处,段轻名低声与步水寒说了什么,步水寒回头望了眼,神情有些不自在。

顾平林看在眼里,暗自警醒。最近被一个剑招扰乱心绪,竟忽略了不少事情。回头见姚枫站在旁边,沉默寡言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顾平林便不动声色地问:“步师兄近日似乎很忙,听说是在向姚兄请教剑术?”

姚枫摇头,想了想才答道:“天下剑术各有所长,并无请教之说,我最近也很少见到步兄弟。”

“哦?”顾平林意外,“那他在忙什么?”

姚枫略作迟疑:“他……”

“谁要请教剑术?”齐婉儿走过来打断两人,离开蓬莱岛,他心情极好,今日穿着青丝绣凤的大红箭袖,外面罩着黑绒面披风,金冠束发,戴着条红锦抹额,一看就是位出游的大族公子。

两人默契地止住话题,姚枫答了句:“不过随口谈论。”

齐婉儿早就想跟他比剑,闻言道:“纸上谈兵没意思,出手才知高低,早闻殊世剑术不凡,我们切磋几招如何?”

姚枫看他一眼,摇头。

齐婉儿道:“都是同道中人,何必遮遮掩掩的,身为剑修岂能怯战!”

姚枫还是摇头。

齐婉儿急道:“你只摇头,到底几个意思!”

“意思是你打不过他,”段轻名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嗳,姚兄是厚道人,怕折了你的面子,你还不领情。”

齐婉儿登时大怒:“你说什么?”

段轻名道:“姚家家训中便有“诚实”一条,不信你问姚兄,我说得对不对。”

齐婉儿看姚枫。

姚枫被逼不过,果然道:“都是朋友,何必非要分高下,当以和为贵。”

他并没有否认段轻名的说法。

“听到没有,”段轻名笑道,“婉儿表弟?”

“没打,怎知我打不过!”齐婉儿召出玉皇剑,咬牙道,“段六,我忍你很久了!有种今日打一场,若是我赢了,你就少打轻侯表弟的主意!”

旁边步水寒脸一沉,他素来护短,如今自然帮着段轻名:“段师弟乃段家主嫡长子,继承家业天经地义,何况他根本不稀罕,什么叫打主意!”

段轻名也道:“我与轻侯是亲兄弟,表弟这是什么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与那几个老头子联系,那晚我都在夜市看到了!”齐婉儿不耐烦,“少作戏,我只问你敢不敢?”

步水寒听不明白,顾平林却不由得弯了嘴角,猜测意外得到证实,那晚段轻名果然是去见段氏家老。

段轻名叹道:“表弟对我误会至深……也罢,若你输了呢?”

齐婉儿干脆地道:“从此再不踏足南界!”

“一场比试而已,太严重了,”顾平林突然开口,“你们是亲戚,让人知道岂不成了笑话?小赌一场就好。”

齐婉儿话出口就知道自己冲动了,正后悔呢,闻言忙顺势改口:“我若输了,五十年不入南界。”

段轻名似笑非笑地看顾平林。

齐婉儿脾气不好,为人却还算磊落,剑术天赋更出色,前世他成名后从不涉足南界,顾平林也曾疑惑,此刻明白了缘故,自然不想看他被算计,所以开口帮了他一把。

见段轻名看自己,顾平林抬眉:“段师兄意下如何?”

段轻名道:“这嘛……”

临船南珠也在留意这边动静,朗声出主意:“两位既是亲戚,岂能真动手?依我看,不如各出一招,众人评判定胜负,如何?”

“啰嗦什么,就这样!”不等段轻名答应,齐婉儿一把扯下披风丢给随从,“起!”

玉皇剑应召而出。

半空中,公子身影显现,红锦袍下摆被风掀起,下巴抬得高高的,双眸燃烧着斗志,神情傲然,端的是意气风发、风采不俗。

北齐十三,剑舞朝歌,堪称剑修中的王侯。

年轻的外表之下,已隐隐有了几分未来大剑修的气势,朝歌剑术注定在他手中光大。

剑如其主,散发出一段浑然天成的贵气,辉煌的剑招映亮了万里长空,四方灵气受牵引,汇集于剑尖,呼呼有声,海上风向骤改!

“八百诸侯朝灵山!”

一声清喝,一剑分海。

巨浪高涌,朝两边挤压,一道约十丈宽的深沟出现在海面,斜斜延伸向下,犹如一条通往海底城门的平坦大道,受惊的海鱼纷纷跳跃逃窜。众人所乘之船驶入深沟,急速坠落,好在两艘船上俱是修士,迅速稳住了船身,只听得一片惊呼声。

顾平林一看就笑了。

朝歌剑术出名的气势夺人,以轻捷庄重见长,偏这齐婉儿反其道而行,居然舍长取短,有意使出这种厚重霸道的效果,也是难得。

齐婉儿自半空消失,转眼即重新站在了船头上,与众人一道观看。

剑招已收,剑意未散,后劲反而越来越大,深沟还在分浪延伸,船下坠的速度比之前更快。

顾平林见状,不由生出了几分佩服。

看来齐婉儿并非盲目地炫耀,而是当真在朝歌剑术上悟出了新意,难怪前世会有那等成就。

“好招!”南珠赞叹。

“朝歌剑术名不虚传。”步水寒也忍不住对齐婉儿刮目相看了。

齐婉儿亦不谦虚:“人皆言我北齐朝歌剑术疏于劲重,此招如何?”

“确实难得,”姚枫突然开口,“如此,我也出一剑吧。”

姚家子弟出手必定不凡,机会难得,众人自是叫好。

之前被说不如他,齐婉儿有意表现了一番,闻言挑眉道:“姚兄肯出手就好,但这赌注怎么算?”

姚枫却不看他,转向段轻名:“以剑会友,重在悟道,何必认真?我若侥幸胜出,这场赌局就作罢如何?”

殊世剑法赫赫有名,三人之中又数姚枫年长,参悟剑道时日最久,胜算极大,他提出这个条件,就是有意令两人和解。

众人佩服他好性情,纷纷附和:“极是。”

顾平林拧眉。

同为剑道高手,他察觉到段轻名身上敛藏的剑意,知道齐婉儿可能会输,所以才提出这个条件,好收回齐婉儿那句“五十年不入南界”的赌注。

段轻名自然也看出来了,面对挑战,他亦是很有风度地笑道:“不愧是山外子弟,姚兄请。”

这场比试,表面是三人论剑,实际上却是两人对一人的挑战,对他并不公平。

姚枫满含歉意地朝他点了下头,不再多言,随手抽出背上的乌黑长剑,往前方海面一劈。

毫无花样,简简单单,平平淡淡,招式毫无出奇之处,乃是最正宗的姚家剑术风格。四周灵气不见动静,唯有剑尖溢出了一道细细的气流,向四周扩散,一波一波,如同涟漪般越扩越大。

船下坠之势骤然停止。

顷刻,船身竟缓缓向上回升,稳稳当当,几乎感受不到半点颠簸,陷落的海面竟被抬起来了。

等到海面恢复原样,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哄然叫好。

这一招看似寻常,实际威力已经胜过了齐婉儿那一剑,何况他根本未尽全力。

君慕之叹道:“今日在下算是开了眼界。”

步水寒却不满:“不如当初那一招,太敷衍了!”

姚枫有些赧然,不说话。

齐婉儿紧了紧唇,终究还是朝他一拱手:“十三自愧不如,请教此招何名?”

姚枫答:“暮岚升。”

“暮岚升……”眼尾妖影越来越清晰,黑眸中又出现近似疯狂的亮光,段轻名缓缓开口道,“无愧殊世之名。”

顾平林知道他有了兴趣,微嗤:“顾影剑法不逊于它。”

前世顾影剑法在修真界是什么地位?称“剑道之王”亦不为过,否则自己同样手握神级功法造化决,何必还在剑术上耿耿于怀?

“师弟对我太有信心了,”段轻名笑道,“此等美事,师弟不想凑热闹?”

“你上就好,”步水寒推他,压低声音,“我们在剑术上不及你,就等着你为灵心派扬名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平林眼波微沉。灵心派剑术在修真界排不上名,段轻名虽是灵心派弟子,可实际上他的剑术根本不能称为灵心派剑术,如何为灵心派挣风头?

姚枫引发的轰动过去,众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齐婉儿见识了殊世剑法,方知人外有人,暗自庆幸取消赌约的好处,没再催促段轻名。

姚枫倒隐隐有些期待的样子。

段轻名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平林。

三人年龄相仿,俱是身形挺拔、风采出众,海风掀动红、蓝、白三色衣袍,格外显眼。

他们皆是当世俊杰,未来赫赫有名的大剑修,各自代表了一方剑道,前世,他们本无交集,想不到今世竟有同船论剑的缘分。

顾平林从来没想过,自己能亲眼见证这一场盛事。

此情此景,教人如何不振奋!

沉寂已久的热血开始翻涌,一瞬间,所有顾忌全都抛弃,顾平林仿佛又变回了前世那个顾平林,他轻拂袍袖,昂然上前两步:“两位高招在前,在下也献丑了。”

冷然剑鸣,顾影冲上半空,宛如流动的闪电。

“乱花迷蝶。”

海面消失,漆黑剑境再现,将众人困在其中,好似走入了浩瀚无际的秘境。

千万紫剑花绽放,铺成花海。

同一招,却与之前与段轻名对战所使时不同。

瑰丽的花海上飞起了无数花瓣,花瓣无风自舞,在上空旋转,令人目不暇接,上下左右全无空隙,时而有凉飕飕的剑气贴着众人的脸颊飞过。

顷刻,花瓣骤然归拢,重新化为千百朵剑花,在半空又催生了一层花墙!

花墙上再飞出花瓣……

层层叠叠的花朵,饱含剑气与杀机,几乎封死了所有出路。

南珠抚掌大赞:“妙!顾兄弟此招妙极,灵心派剑术当真是另辟蹊径,自成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