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忌面色大变,低头寻思半晌,焦躁:“这也不成,总不能让那小子被阎老怪拿住吧,罢了,我去找找他,知会一声,叫他趁早跑路,休得连累老夫……”

话还没说完,旁边白影一闪。

“誒,这么热闹啊。”清沉、磁性的声音响起,含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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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不算大,然而众人正在紧张观战,这就格外引人注意了。阎森一眼发现他:“呵,小子敢出来,还算有种。”

“你出来做什么!”辛忌胡子直翘,怒骂。

段轻名奇道:“我为何不能出来?”

辛忌冷笑:“这阎老怪的魂剑流,连嵬风师都要忌讳三分,你斗得过他?”

“当然斗不过。”段轻名想也不想便答道。

辛忌冷哼:“算你有自知之明。”

众人此时已察觉不对,君慕之让众护卫撤阵退下,笑道:“原来前辈是要找段六公子,如今段公子已经来了,有误会何不当面说清楚,动手始终是不妥。”

南珠没阻止,他认的是顾平林这个兄弟,不是灵心派,既然事情与顾平林无关,蓬莱也不能继续当冤大头,剑魔阎森可不好惹。

“原来你姓段,”阎森念了遍,冲段轻名招手,“来来来,再使两招我看看!”

步水寒闻言要说话,被顾平林制止,他急得低声道:“段师弟如何打得过这魔头!”

“阎森对他的剑招感兴趣,不会立刻杀他,看看再说。”顾平林随口找了个理由,心里暗暗叹息。步水寒这种维护,正常人都会感动,段轻名却根本不需要,他只会觉得步水寒自不量力愚蠢有趣,甚至会继续陪着玩一场。

步水寒最听他的话,想了想便点头:“也是。”

江若虚与冷旭本已过来,听顾平林这么说也都退后了。天残门弟子们依旧没有反应,蓬莱众人更不会动,君慕之一边安抚那几个受伤的护卫,一边饶有兴味地看段轻名。

“贪生怕死!”齐婉儿对此大为不屑,径直走上前,冲阎森叫道,“你这老魔想要他的命,可知道他的身份是……”

“公子!”两名齐氏修士慌忙制止。

阎森打量他几眼:“近年的小辈越来越胆肥,你叫什么名字?”

齐婉儿傲然道:“北齐氏,行十三。”

“北齐氏?”阎森“哈哈”一笑,“在我这里,别说北齐氏不管用,谁来都一样,不过你若是愿意代他受死,我可以考虑,怎么样?”

齐婉儿一愣,紧抿了唇。他再自视甚高,也不会狂妄到以为自己能斗得过阎森。

“公子,家主有令,不得多事!”两名齐氏修士顾不得什么,出言警告,强行拖他回来。

阎森笑道:“齐家小子,我喜欢你这份胆量,也不想多生事,今日我只要那姓段的小子,识相就快快退开,否则拿你一并炼剑。”

齐婉儿被拉着退了几步,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猛地推开两名修士,冷笑:“段六与我齐氏有亲,我齐十三不容外人动他,你能奈我何!”他冲上前,伸手召出玉皇剑,“话不多说,是兄弟就一起上,会会这大名鼎鼎的魂剑流!”

姚枫没说什么,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拔出虚谷剑。

江若虚与冷旭都看顾平林。

“顾师兄,顾师兄!”曲琳唤了两声,见顾平林毫无反应,她不由得愣了愣,转而求助地望着君慕之。

君慕之沉默。

曲琳到底没有开口,对方可是剑魔阎森,蓬莱没道理为了一个外人冒险。

步水寒到底是忍不住,大步站出来,以剑指阎森:“谁也休想动我师弟。”

曲琳目光一亮。

齐婉儿嗤道:“灵心派总算还有带骨头的。”

“你说什么!”步水寒涨红脸,也觉得有些丢人,忙拼命朝顾平林示意。

外人侮辱门派,江若虚与冷旭同时走上前,唯有顾平林淡定地站在原地,没有任何表示,步水寒急得不得了,又没办法当众询问。

齐婉儿鄙夷地看看顾平林,又扫视四周,见没人再出列,便拍手道:“齐了,怕死的趁早退到他们那边去,后面可再没机会。”

伺候这么个小祖宗,几个齐氏修士暗呼倒霉,齐婉儿出事,他们回去也要完,于是都纷纷硬着头皮站到齐婉儿身旁,脸色发白。季七娘也为齐婉儿着急,想要上前,被季诚芳拉住。

阎森是老魔头,眼光毒辣,只一眼就忽略了江若虚等人,盯着齐婉儿、姚枫、步水寒三个打量,三人都没用驻颜丹,外貌是真实年龄,修为不可能超过外丹境。意外之下,阎森粗声笑道:“你们几个娃娃有趣得很,竟敢跟老子叫板,想必有两分真本事,来,莫让我失望。”

齐婉儿天赋极高,斗志刚燃,剑气已冲天而起,他不耐烦地催促:“段轻名,还不快点!”

哪知段轻名闻言,反而奇怪地问:“誒,叫我做什么?”

齐婉儿道:“魂剑流再厉害,我们几个也非等闲之辈,合力一拼,未必就输。”

“有理,”段轻名点点头,笑看他,“可我没说要上啊,你是想让我帮忙吗?”

“什么!”齐婉儿傻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差点吐血,暴跳,“你……简直不知好歹!若非看你剑术还行,死了未免可惜,我会救你?”

段轻名“喔”了声,恍然道:“原来是想救我,不过这种小事,何须劳动表弟。”

齐婉儿脸色铁青,“当”地收起玉皇剑,拉着姚枫退回来,冷笑:“好好好,这种小——事,你就自己应付吧,请。”

他是赌气,众人更吃惊,就连那些天残门弟子也一改冷漠的表情,纷纷露出疑惑之色。

段轻名拒绝帮助,他真要独战阎森?

步水寒急道:“段师弟你……”

顾平林开口叫他:“步师兄回来吧,不会有事。”

步水寒心里还是信任他的,闻言看看阎森,又看看段轻名,迟疑着收了湖音剑,江若虚与冷旭见状也跟着退回来。

“不会有事?”阎森反而意外,重新将目光落到顾平林身上,“怎么,你认为凭他这几招剑术就能对付我?”

顾平林不语。

“前辈这么厉害,十个我也对付不了啊。”段轻名摇头。

阎森更奇怪:“那你不怕?”

“我有帮手啊,”段轻名看看左右,失望地叹了口气,在一片探究的目光中,他笑着伸手推辛忌,“帮手还没到,来,主人有难,有劳你先顶上吧。”

这回轮到辛忌吐血了。

“你他娘……”辛忌正要大骂,忽然发现阎森在打量自己,顿时心下一惊,忙闭了嘴,低头。

顾平林救了他:“敢问阎前辈,厉龟呢?”

他突然问起不相干的问题,在场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厉龟?”阎森愣了下,这才将视线从辛忌身上移开,想了想便恍然,面露得色,“原来是厉龟,怪不得那么难缠,不过它能死在老子剑下,也不算冤了,哈哈。”

厉龟被他杀了!

众人骇然,齐婉儿变色,这才知道自己“合力战阎森”的想法有多天真。

第82章 沧海桑田

单凭修为,阎森是不可能杀掉厉龟的,可见魂剑流威力之大。

猜测得以证实,顾平林也十分震撼:“如此,前辈已探得机关所在了?”

“机关?”阎森果然一脸莫名,“什么机关?”

顾平林已明白大半:“自然是老祖传承的机关。”

阎森不解:“什么老祖传承?”

顾平林不答反问:“前辈为何会来海境?”

阎森没有隐瞒:“此地清静,正适合悟剑,我好容易把枯血门那些炼剑材料赶过来,偏被你们搅了。”他又哈哈笑,“不过拿你们炼剑更好,老子不亏!”

顾平林笑了笑,不再多言。

此人一心扑在剑术上,外事不入耳,所以对传得沸沸扬扬的老祖传承全然不知,他来海境悟剑,却无意中遇上厉龟,难怪前世没有厉龟的消息,原来厉龟早在多年前就被他杀了,今世时间提前,自己碰巧作了见证,真相才水落石出。

能够杀厉龟,可见他之前根本未使出绝招。

顾平林瞟段轻名,果然见他垂下眼帘,黑睫掩去了眸中锐光。

“姓段的小子,你自己乖乖出来,还是我动手?”阎森边说边朝这边逼近,浑身散放出内丹大修的威压,完全不将众人放在眼里。

“且慢!”半空突然传来冷硬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段轻名便抬眸笑道:“侥幸,周兄总算回来了。”

周异抱剑,踏风而至。

阎森之前没怎么留意他,此时仔细打量几眼,目光落在他的残耳处:“你是天残门的,病老鬼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师,”周异罕见地朝他抱了个拳,表情冷漠,“此人是灵心派弟子,家师与灵心派有约定,望前辈体谅。”

阎森闻言居然没直接下他面子,只是拒绝:“这小子十分重要,不能让。”

“有天残门弟子在的地方,谁也不能动灵心派的人,”周异道,“此行我们拿到东西就会离开。”

两派盟约,灵心派助天残门寻回失落的残祖传承,天残门派人守灵心派山门二十年,至于外出历练的弟子,天残门可分不出那么多人来保护。

阎森听出话中的空子:“这么说,你们离开,我就可以动手了?”

“是。”

“好,”阎森满意地收了魂木剑,“我就留下来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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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危机就这么消弭于无形,别人不说,步水寒先松了口气,喜悦不已,低声对顾平林道:“难怪你不急,你早知道天残门会出面吧。”

顾平林“嗯”了声。

天残门言出必行,顾平林早料到周异不会袖手旁观,但没想到事情会以这种方式解决,剑魔阎森为什么肯卖天残门的面子,其中缘故就不为人知了,话说回来,修真界也真没几个人想惹天残门,哪怕是阎森,被天残门缠上太麻烦。

这类无关紧要的事,顾平林不愿多费神,他只是疑惑,机关到底在不在这个岛上?厉龟的活动范围在附近,阴皇窟必然不远,黑礁石滩的出现,更证实了前世传言有可信之处,可如果是这里,为何不见那块剑石?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顾平林想了想,请君慕之派护卫出去查探,看周围有无类似的地形,然后又细细地将岛上石头再检查了遍,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顾平林只得放弃寻找,一回营地,就看到段轻名倚在石头上看书,阎森坐在对面狠狠地瞪着他,步水寒三人守在不远处,紧张地盯着阎森,甘立反而很镇定地在旁边打坐,见顾平林回来还笑着起身行礼,顾平林暗暗点头,找了块石头坐下。

许久,段轻名翻一页书:“前辈功夫了得,晚辈佩服。”

阎森得意地摸了把短髯,狂妄地道:“古今剑道,谁能与魂剑流争锋。”

“非也,”段轻名道,“我是说前辈这瞪眼功,比魂剑流强多了。”

阎森面皮抽动两下,忍怒阴笑:“老子在找机会,等天残门的人一转头,我就杀了你。”

“想法不错,”段轻名笑道,“但还是太麻烦了,前辈瞪眼神功已至化境,何必动手,用眼神瞪杀我岂不省事?”

阎森牙齿咬得咯咯响:“到时候,看这张利嘴能不能救你的命。”

这边气氛紧张,君慕之与曲琳站在远处,两人不似往常有说有笑,都沉默着,曲琳不时担忧地朝这边望。

许久,君慕之才带着歉意开口:“曲师妹,我身为蓬莱灵使……”

曲琳回过神,莞尔:“君大哥不必说了,我明白你的苦衷的。”

君慕之苦笑着摇头,恰好有人过来禀报,低声说了几句话,君慕之立即变色了,沉吟半晌,他整理衣袍,快步走过来,朝阎森拱手作礼:“之前误会,冒犯阎前辈,晚辈在此赔罪了。”

阎森正受了段轻名的气,闻言哼了声,浓眉一扬:“想求我救人?”

君慕之道:“不瞒前辈……”

“你那几个手下伤了神魂,”阎森挥手打断他,“不怕告诉你,老子我也不懂,你准备两日后收尸吧。”

君慕之一愣:“不能治?”

阎森哈哈笑道:“我的魂魂剑流是杀人的,又不会医人,你问我我问谁?”

“这……”君慕之焦急,那几个护卫都是后来培养的得力之人,且忠心耿耿,若这样送了性命,对南珠的势力影响太大了。

旁边段轻名突然出声道:“君灵使若不介意,我去看看如何?”

君慕之惊疑:“段兄懂医术?”

段轻名笑道:“略懂。”

君慕之虽然不放心他,但眼下实在没别的办法,大略衡量了下,君慕之便倾身道:“劳烦段兄了。”

“小子别夸海口,”阎森道,“在我的魂剑流下伤过五分的全都死了,伤不过三分的嘛,十个能活三个。”

“哦?”段轻名收了书站起来,轻松地拂两下衣袍,“那我岂不正好挑战一下?”

阎森哼了声,也有点好奇,跟过去看。

受伤的护卫共五名,其中三人重伤,本来已经被药师处理好了,谁知没过几个时辰,伤势突然恶化,三人头疼欲裂,差点自爆而亡,情况十分凶险,药师只好封了他们的穴,另两人伤势略轻,尚能忍受,剑伤处冒着丝丝黑气。

段轻名一一验看过,采用金针刺穴,并亲自以真气疏导。

“同是伤在魂剑流之下,神魂受损,这施针位置怎地不同?”蓬莱药师疑惑。

段轻名拔出金针,答道:“伤势轻重不同,所用方法便不同。”

“但他们三个伤势差不多……”

“看似差不多,其实仍有细微的差别。”

药师闻言仔细想了想还是不理解,赧然道:“段公子高见,老朽受教。”

“岂敢,晚辈不过恰好懂得一点罢了。”段轻名为几个人疏导完毕,取出几粒颜色、大小不同的药丸,分别让人给那些护卫服用。

这次药师没再质疑,让随身药童去喂药。果然不多时,一名护卫情况好转,另外四名却更严重了些,蓬莱众人一边欢喜一边紧张,段轻名再仔细为那四人把脉,重新施针喂药,足足忙了好几个时辰,有两人终于开始好转,再过几个时辰,另两人也先后醒来。

蓬莱众人喜不自胜,南珠亲自道谢。

“惭愧,”段轻名谦让道,“此事到底是我连累诸位,几位兄台为救我而受伤,我已十分不安,岂敢再受南少主的谢,能救回人就好。”

蓬莱众人尴尬不已,君慕之表情有点僵。谁都知道他们不是为救段轻名受伤,要说,他们也是被段轻名连累的,可段轻名自己也承认了这点,众人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药师咳嗽两声,赞道:“段公子不止剑术超群,医术亦独到,老朽佩服。”

段轻名含笑谦逊几句,送了不少药丸,自去休息,留下剑魔阎森围着受伤的护卫转。

阎森将那些护卫一个个拎起来,看了看又丢下,直摇头:“怪了,难道这小子也会炼魂?不对,正道孙子哪会这种功法,扎几针吃几颗药就能治魂伤?怪哉!怪哉!”

他对魂剑流很有信心,发现剑伤能治便有些想不通,犯起痴来,南珠与君慕之不想惹这个魔头,忍着没有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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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天诀有《炼神九章》的成分,段轻名能治魂伤真不奇怪。顾平林早就知道结果,所以一直心无旁骛地打坐。

旁边步水寒却时不时地睁眼,关注蓬莱那边的情况,见段轻名真的把人治好了,不由喜道:“段师弟医术竟这么高明!”感慨着,他又冷哼道,“之前对付阎森,蓬莱没一个人站出来,段师弟肯救他们,委实大度。”

顾平林莞尔。

救人?段轻名兴趣来了倒是会做这种事,救来当棋子。

步水寒自己想开了:“罢了,南少主对你还是很够义气,救他几个人也应当。”

“步师兄。”有人唤他。

“啊,”步水寒马上翻身站起,“曲姑娘!”

曲琳冲他招手:“打扰你了吗?”

“没有,怎么会。”这还是她头一次主动招呼,步水寒激动地红了脸,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引得曲琳一阵笑。

身边恢复清静,顾平林继续打坐,不多时便察觉有人走近,他睁开眼,果然见段轻名站在面前。

顾平林问:“都好了?”

“有一个比较麻烦。”段轻名就在他身旁坐下来。

顾平林皱眉道:“你原本可以将他们都治好。”

“你对我太有信心了,”段轻名叹了口气,“我忙了这半日,只有四个人能完全康复。”

“是忙着试药吧,”顾平林道,“先救活一个,后面你做什么都没人怀疑。”不待段轻名说话,他又道,“别说伤势差别,这种话只能骗别人,你拿他们试药,害了一个人,还让他们对你感激不尽。”

段轻名果然没反驳:“神魂受伤的人难得遇上,没有我,他们都要死,如今一个人的死,换来了一种全新的医治方法,他也算死得其所。”

顾平林不语。

此人不管将外表伪装成什么样子,内里始终是与他的剑一样,寂寞到去追求极限,不止为了新的医治方法,凡是让他感兴趣的东西,都能成为他救人的理由。

顾平林不赞同,却没责怪,说来两人本性其实很相近,若不是进了灵心派,顾平林也不会正直到哪里去,就算受了岳松亭教导,恪守门规不害人,但他也不打算管外面的闲事,顶多对南珠有些情谊,蓬莱其他人与他无关。

段轻名慢慢地舒展身体,背倚着他肩头,望着远处叹道:“都说千年沧海桑田,海境存在多久了,也没见这片沧海变作桑田,一成不变的世界,何等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