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笑川只不过是在姜恩成的事情上才这么唠叨,其实在市政里,他是少有的几个不爱长篇大论的领导,谈话分配任务开会的发言都比较简短,而且一般不照着本子念,都是脱稿讲话,说话说要点,很是节约时间。

所以很多下级部门也因此对姜笑川产生了很大的好感,有时候市上的大领导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最后却让下级部门根本抓不住重点,等领导讲完了,稀里糊涂地点着头,拍着胸口,保证了一定会办好了。领导一走,立刻拉住领导的秘书,将刚刚领导的发言稿拿出来一看,上面勾下来的零星的字句才是真正的重点,也就百十来字,其他的全都是废话。

姜笑川一向是很重视效率的,上辈子他虽被定义为贪,可是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政绩差,在中国,有的清官的确是很迂腐,办事全跟着程序走,有的时候会让姜笑川很心烦。

他走出了门,看着绿化做得极好的市政大院,到处都扯着“八一快乐”“军政亲厚友好”等等,出了大院就变成了“欢庆八一,军民鱼水情”之类的,斜对面那守卫森严的军区大院就更别提了,鲜花堆在大院进门的地方,花团锦簇,横幅飘飞,就差没敲锣打鼓了。

不知道为什么姜笑川觉得很复杂,有些看不惯。

他习惯性地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眉心处还是薄薄的一层。市政班车已经开通,姜笑川直接坐了上去,直达市政。

代理市长的事情还没落实下来,反正他跟伍琚都是常务副市长,两个人轮流管着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只是下面的人有些乱罢了。

是个有野心的都在观察两个人选边站,姜笑川这边的把握是比较大的,只是别人不知道姜笑川的把握在哪里。

连城,越青瓷,曲振东。

这三个人都是姜笑川的助力。

连城是姜笑川的操作者一样的存在,而越青瓷是姜笑川的合作伙伴,至于曲振东——虽然现在姜笑川怀疑曲振东,可他毕竟还是曲振东的门生,即便是与虎谋皮,这“皮”始终是在的。

付鹏是曲振东提拔上来的人,现在付鹏出了事,不知道会对曲振东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其实还是有很多的未定因素。

只不过,姜笑川现在的把握太大了,他自己觉得没什么悬念了。

只不过他却不能在面对伍琚的时候示弱,扮猪吃虎,他需要表现自己的实力,让人能够站对队,毕竟就算他真的成为了代理市长,以后也还是要靠着下面的人办事,如果那些人第一次就站到了姜笑川这边,靠好了风向,以后掌握起来会比较简单。

而第一次站到了伍琚那边的人,则会因为站错队,而在以后的工作中给姜笑川带来工作上的一些不稳定因素,这不是姜笑川想看到的。

他跟伍琚之间的关系也不能闹得太僵,依照现在这个情况,不管他跟伍琚到底谁成为代理市长,剩下的一个人肯定也是常务副市长,以后在工作上大家都是平级,只是职务的高低不一样,闹得太僵对大家都没好处。

姜笑川能够想到这一点,伍琚大概也能想到,所以他近期跟伍琚的关系还算不错,至少面上是和的,至于心里面是不是和,那就要问他们自己了。

“姜市长,市委那边来消息说一起去,车子已经准备好了。”

刚刚到自己的办公室,魏来就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来对着他说话。

秘书处设在隔壁,里面总是对着很多文件,不过魏来这个机要秘书却是不一样的,办公地点就在姜笑川办公室的隔壁,距离很近。

姜笑川早知道今天的行程,来到魏来的桌前,拿起表格看了看,市政这边要去的名单已经敲定了下来,他看着伍琚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弯了弯唇角。

政治上是不存在太纯粹的慰问的。

八一建军节,也是政府里的这些人名正言顺地跟军区的高级干部们“交流感情”的最佳时机,比如姜笑川跟越青瓷,就能够在这样的场合相互交流而不被诟病。

不知道伍琚在军区那边是不是有人呢?

他是知道越家那边跟市委省委这些党委组织的关系很好,至于伍琚——关于他的一切还不是很清楚。

不过姜笑川今天的主要目的不是这个,而是——市委书记李达开。

同样是常务副市长,伍琚是常委里的人,到底跟李达开是什么样的关系谁也说不准,之前也没有什么风声透出来,所以他今天跟市委的同行一起去的时候主要是要探探李达开的口风。

代理市长是由常委这边认命,之后交由人大常委会审议表决,重头戏是在前面,人大常委这边的表决投票不过就是个程序性的工作,颇有一种“橡皮图章”的感觉。

表面上中国的宪法上写着人大的权力才是核心,可是具体的施行规则上却将党组织放在了人大上面,代理市长只要是党组织这边确认下来了,人大那边基本上就只剩下一个工作——表决通过,盖章委任。

所以,如果要竞争代理市长这个位子,最重要的是在市委那里做工作,人大主任那边虽然要注意,却不需要付出太多的精力。

姜笑川坐上了自己的公务车,这车早已经换成了奥迪,这是领导们都喜欢的车,贵在颜色深沉,大多数的领导都爱这车,这已经成为领导的一种标志,内敛大气。

下车,军区,彩旗飘飘,拉高的警戒电网不知为什么让姜笑川想起了监狱。

他晃了一下自己的头,一转眼正好看到伍琚慢慢地从另一辆车上下来,于是姜笑川友好地同他打了个招呼:“伍市长。”

“姜市长。”伍琚看上去也很友好,看得出是个比较圆滑的人。

他们二位常务副市长自然是走在最前面的。

只是姜笑川没有想到,军区派出来接待的人会是越凡。

他几乎快忘记这个人了,想起的时候才记起来,这人不正是越青瓷的死敌吗?

他最近没怎么听到这个名字,倒差点忙忘了。

不过越凡显然记得姜笑川,当即喊道:“姜市长,伍市长,请跟我来。”

伍琚的眉头悄然皱了一下。

不过姜笑川的表现还是完美的,他只是很正常地说着套话:“还请长官带个路。”

长官——不是“越上校”。

现在越青瓷和越凡都是上校衔了,不知道越凡心里是不是有些复杂?

姜笑川细细地思考着现在越凡的心情,却是越想越好笑。

“咔嚓……”“咔嚓,咔嚓……“

不停的,是电视台以及各大报刊杂志的摄影记者拍照的声音,在姜笑川和伍琚伸手跟军区那边的领导们一一握手的时候,快门声尤其夸张。

坐下来,姜笑川就看到最后出现的市委书记李达开了。

李达开还是一副硬朗的样子,原来他这人长得就比付鹏精明一些,现在穿着宽肩膀的西服一站上来还挺上镜。

毕竟是成州市四大班子最高级的四大巨头之一,在他到来的时候那快门声就没听过了。

他们在军区的大操场上观看演出,今天的任务就是在这里一直看着。

李达开和一个师级领导握过了手,接着省上也有领导过来,集体跟姜笑川他们亮了个相,照了个集体的八一欢庆照,终于可以坐下来看表演了。

虽然之前还是有不少的废话,可是李达开已经坐到了姜笑川旁边的那张桌子上。

李达开坐下的时候看了姜笑川一眼,又看了伍琚一眼,意味不明。反倒是坐在前面席上的曲振东,在经过姜笑川的这一席往前走的时候递给他一个微笑。

郑良友走在曲振东的前面,没有注意到。

手机震动起来,姜笑川的手掌在桌子下面转了一个,打开手机,一看,是越青瓷:“注意看看越凡有没有跟那个伍琚一起离席。”

越青瓷这是?

莫非伍琚跟军区这边也有联系?

如果照越青瓷这话推测的话,伍琚在军区多半就是越凡这边的了,可是姜笑川却是间接支持着越青瓷。如果这样的话……那他跟伍琚几乎就是被逼着要对立起来!

他还在考虑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却不想手机屏幕又是一亮,这是一个电话,来自姜笑川的老熟人,薛延。

姜笑川看了看前面,演出似乎就要开始,他手指一动,挂掉了电话,可是薛延还是锲而不舍地一直给他打电话,他正觉得奇怪,就直接点了接通,然而这个时候场边上一个政府工作人员却走了过来,直接找到了姜笑川,悄声对他说了什么。

姜笑川手指一抖,点在手机屏幕上,不小心开了扩音,里面传来薛延说话的最后几个模糊的字音:“……还在医院抢救……”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丧心病狂又要弄死一个了……给越青瓷洗白的节奏啊……

话说这文,脑洞特别大,脑补能力特别强的孩子才能感觉到JQ的味道(严肃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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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P章节54第五十三章伏笔

八一军区的慰问表演,姜笑川终究还是没能看完。

他提前离席了。

越青瓷那天在对面的看台上盯着那空空的位置,眼神空茫,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那位置前面的桌上,还摆着副市长姜笑川的名牌,只可惜,没有人。

姜笑川赶到医院的时候是十点四十,他不顾一切地冲到抢救室门口的时候看到医生们已经出来了,那负责抢救的医生问了一声:“病人家属!”

心跳完全是混乱的,姜笑川几乎要将自己的手掌掐出血来,他甚至都还没注意到自己的身边站着薛延,只是问道:“他怎么样……”

“抢救成功,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病人家属去那边签字。”那抢救医生接过一旁护士接过来的消毒手帕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汗,说得很是简洁。

那一个瞬间,姜笑川差点虚脱,如果不是薛延顺手扶住他,他直接就坐到了地上。

有些茫然地看了薛延一眼,他那眼神就像是不认识薛延一样,头疼欲裂……

强行挣脱薛延的手,姜笑川扶着墙自己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刚扶他的那个人是薛延,转身看了一眼,忽然之间苦笑:“谢了你了。”

时光飞逝,角色倒转。

许久之前还是他站在这里,看着薛延的痛苦,可是也就是一眨眼,薛延站着这里,看着他的痛苦。

有的事情,沧海桑田的反转,也不过就是那么一眨眼的时光。

许久不见,薛延已经沉稳多了,他在纪委历练出来的气质让她整个人都显得卓尔不群,就算是一个人站在这里没有对比,也能够让人看出他气质的出众。他像是被打磨过的精美器具,不过姜笑川一看到他的眼就知道了——这个人没有被官场上的那一套染黑,他的眼神还是锋锐的,他只是在用官场上那一套精心磨砺自己的宝剑。

至于这剑,最终指向何方,薛延自己是很清楚的。

看着姜笑川这模样,薛延心中很复杂,他是知道那种感受的,从接到消息之后,姜笑川的心情是两度大起大落,如今怕是缓不过来。

姜笑川目前的状况,薛延这个知情人是很清楚的,越是暗中关注,感受到的复杂也就越多。姜笑川一个人要承受的压力太大了,根本不知道他是怎样才能面不改色地走到如今这一步。

“姜市长,姜伯父已经没事儿了,吉人自有天相,不必太担心。”

事到如今,能说的也就是这样的话。

不过在这种时候,这样的话虽然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却能够让姜笑川尽快地从那种迷茫的状态之中脱出来。

姜笑川闭了闭眼,看了手术室门一眼,护士门推着姜恩成出了抢救室,然后送进了病房。姜笑川走过去,站在病房门口看。

姜恩成面色苍白,半坐在病床上,还带着面罩呼吸机,院方暂时还不敢将这撤去。

姜笑川是急性的心衰。

他去窗口那边签了字回来,坐到姜恩成的病床边上去,伸手按住了姜恩成的手,一阵阵地后怕。

姜恩成的眼皮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看着姜笑川,在氧气罩里虚弱地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姜笑川辛酸得快要掉下泪来,握住了姜恩成的手说不出话。

他一直在病房里坐到天黑,然后月落星沉。

看着终于睡熟的姜恩成,他竭力捂住脸,仰起头,然后走出病房。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笔直的双腿伸直耷拉伸向走廊,脱去了宽大的西服,他就像是脱下了战甲,脱下了沉重的束缚和虚假的伪装,肩膀在夜色衬托下,竟然觉得有些过于消瘦。

夏日的夜晚,竟然也觉得寒冷彻骨。

外面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不时有闪电划破夜空,成州的雨,向来是说下就下了。

一罐热可可忽然贴在了他的脸边上,姜笑川回头,看到薛延站在走廊的灯下,表情藏在阴影里。

“你还没走?”

“嗯。”

薛延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姜笑川缩回双腿,靠在椅背上,淡淡道:“你也坐下吧。”

他还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姜伯父参加节目的时候突发了心衰,诊断说是情绪过于激动。”

薛延的叙述很简短,他是看电视的时候关注到此事的,一出事就给姜笑川打了电话,除了这次之外,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如果早知道去电视台采访,会发生这种事情,姜笑川说什么也不会让姜恩成去的。

看着手中圈着的热可可的吸管,姜笑川喝了一口,才觉得腹中空空,可是即便是饿了,他也没什么食欲。

薛延还是有工作的人,他不想让他在这里待太久,于是劝说道:“你先回去吧。”

这毕竟是姜笑川自己的事情,而且今天之后,人就会渐渐多起来,毕竟姜笑川是副市长,姜恩成又是老兵,什么牛鬼蛇神打着奇怪的名义来都是正常的。

薛延点点头,走之前说道:“纪委书记窦昌是支持你的。”

姜笑川默然不语。

走廊上又只剩下姜笑川一个人了。

薛延出去的时候撞见了一个人,穿着有些眼熟的黑色风衣,浑身都透出一种暗昧的冷漠,整个人都像是灰暗的,笼罩着一层阴郁——这不是军区那个最近炙手可热的上校越青瓷吗?

他来这里干什么?

薛延能够想起的也就是姜笑川。

记得上次,也是在医院里隐约看见过这人的。

他停住脚步,转身望越青瓷的背影,越青瓷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突然站住,回头看薛延。

走廊上,两个本来应该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都停了下来。

越青瓷的眼很是淡漠,他挑了一下唇,稀松平常地问道:“纪检的薛延?”

明知故问。

薛延一下就感觉到了越青瓷的敌意,可是这敌意来得莫名其妙,薛延根本不知道自己跟越青瓷有什么样的仇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经意之间的最过这位权势人物,可是他偏偏记不起来——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从来没在其他的场合见到过越青瓷。

“越上校有事吗?”

越青瓷双手揣进风衣里,笑说道:“只是想提醒您一句,你查谁都不关我的事,可是有的人是不能查的。很多事情只要做了,就必须付出代价。”

“如果是为了我心目中从来不曾改变的那些东西,就算是付出代价,又有什么了不起?越上校多虑了。”

薛延大约知道越青瓷是在说什么了,无非可能是薛延调查的某个人跟越青瓷有关系而已,他是在警告他。

只不过,最近薛延手上没什么案子,越青瓷的警告来得莫名其妙。

越青瓷眯了一下眼,敛住眼底锋芒杀机,单纯弯弯嘴角,转身向着里面走。

是姜笑川吗?

薛延看着他去的方向,心中是疑窦丛生。

两次看到越青瓷,似乎都跟姜笑川有关。

可是——他知道姜笑川现在是纪委里有特殊保密等级的特殊官员,他的一切行动是上报的,薛延作为在市委里负责姜笑川信息的人,是知道姜笑川的许多事儿的。

姜笑川从来没跟纪委说过,他跟军区的人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那种隐约的违和和危机感就那样浮现了出来,姜笑川难道还有事情瞒着纪委吗?

——这样的猜测让他顿时很是复杂。

他看不懂姜笑川,这个男人的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

他印象里的贪官不是这样的,可是他印象里的好官清官更不是这样的。

姜笑川的存在,从头到尾都像是一个谜团。

不过,对于越青瓷来说,姜笑川的存在一直都是如此地清晰,甚至真实到可以触摸。

只是他不敢。

越青瓷脚步很轻,落地的时候几乎没有声音,他走到长椅前,看到姜笑川已经靠着椅背睡着了,走廊里绿色的安全灯看上去很是阴森幽暗,可是他觉得这一刻的气氛是如此地好,以至于他产生的难以言喻的错觉。这种错觉迫使他伸出手,就要摸到姜笑川的脸。

可是在指尖差一点触到的时候,他突然缩回了手,从那种错觉之中退出来。

越青瓷就僵直地立在姜笑川的面前,只可惜姜笑川在睡,看不到越青瓷如今的眼神和情绪。

他站了一会儿,然后挪开了脚步,来到病房门口,看着里面睡着的那个苍老的姜恩成。

越青瓷有力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了门把上,然后扭开,无声。

走动的时候,风带起了风衣的衣角,却没留住越青瓷的脚步,他慢慢地走到了床前三步远的地方,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还带着氧气罩的姜恩成。

那是一种极端的漠然,只是看着,长久地站立。

姜恩成是不知道他床前站了这样的一个人的,他只是略显艰难地呼吸着而已。

漠然。

在越青瓷的眼中,姜恩成就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陌生人。

他看着姜恩成的脸,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东西,半晌又恢复冷漠。

转身走出去,姜笑川还是在睡。

他再次停在他的面前,外面的雷声早就停了下来,雨也小了,不过在夜里,雨声却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