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眼,只见卫臻用那双小爪子捂住自己的小嘴正在偷笑道:“祖···祖母,好看。”

周妈妈与秦妈妈二人见了,亦是捂着帕子偷笑不止。

老夫人终于也有些绷不住了,只笑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借势偷偷抹了眼泪,忍不住捏了捏卫臻的小脸道:“小丫头片子,好大的胆子,竟然连祖母也敢戏弄!”

说罢,只作势要来教训小卫臻。

小卫臻瞧了吓了一大跳,凭着下意识的本能动作拼命往身后去躲,跟泥鳅打滚似的,一下子就从老夫人身上翻了出去,那动作,那麻利劲儿,瞧得整个屋子里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就连老夫人瞧了都忍不住瞪直了眼,直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眼睁睁的瞧着七娘子笔直无误的朝着炕上的几子腿撞了去,下一刻,只听到砰地一声,整个屋子里彻底静了下来。

卫臻懵了懵,不多时,只觉得脑海一阵眩晕,然后,身子不受控制的晃了几晃,然后整个小身板往炕上一崴,整个人给直接撞懵了去。

044

房梁在晃动,整个炕也跟着在晃动。

卫臻整个人晕乎乎的, 崴在炕上一脸呆滞的盯着房顶, 久久无法缓过神来。

老夫人见了吓了一大跳, 立马一把将卫臻从炕上挖了起来查看, 嘴里急急询问着:“臻丫头,摔哪儿了, 这是摔哪儿了, 是不是磕着脑袋了,脑袋瓜子疼不疼。”

周妈妈、秦妈妈几人也立即凑了过来,团团将卫臻围住查探。

只见卫臻缩在老夫人怀里, 一脸茫然的瞅着大家伙,懵里懵懂的眨了眨眼, 又晃了晃脑袋瓜子, 过了好半晌,只下意识的软软糯糯的回了声:“不···不疼···”

声音小小的, 怯怯的, 里头带着几分呆滞, 几分颤音。

并非故意佯装的, 是真的给撞懵了,头冒金星的那种, 整个人反应慢上半拍, 隐隐有些缓不过神来。

瞧那模样像是个无碍的,就是瞧着像是有些吓坏了,老夫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只一把将卫臻紧搂在怀里拼命揉了揉,面上有些无奈道:“看往后还皮不皮,好生待在祖母怀里便是,哪个让你跟只小顽猴似的,竟然上蹿下跳了起来,这下好了,磕了脑袋,遭了罪了!”

脸上微微板着,难得有些严肃。

嘴上有几分说教的意味,心里却满是心疼。

只逮着卫臻好生说教,末了,又有些于心不忍,又逮着好生宽慰了一遭。

哪知不训还好,这一训斥,却见怀里的小家伙双眼慢慢泛红了,两只葡萄大的眼眼眶里眼泪汪汪的,正一脸委屈的看着她。

老夫人又气又乐的捏了捏卫臻的小鼻头道:“怎么地,祖母说什么了,还训不得了是。”说着,只抬眼冲着周妈妈与秦妈妈道:“瞧瞧,不过叨叨她两句,那小嘴翘得,足足可以挂上一个油瓶子了!”

周妈妈见了,只用帕子捂着嘴,笑着打趣道:“老奴还是打头一回瞅见七娘子这幅小模样了,瞧瞧,这可怜见的,不哭,不哭,祖母哪里舍得训斥七娘子,分明是心疼咱们家小娘子了,七娘子不哭哦。”

周妈妈摸出帕子给卫臻擦了擦小脸,只笑眯眯的摸了摸卫臻的小脸哄了哄,又抬眼笑模笑样的冲老夫人道:“老奴这几日瞅着七娘子倒是活泼好动些了,以前见了哪个都跟只小耗子似的怕得要命,如今到了老夫人跟前,竟然跟只小猴似的,终于有了几分孩童天真活泼的模样,老夫人原先还有几分忧心,如今可将心放入肚子里了。”

周妈妈笑眯眯道,面上一脸欣慰温和。

秦妈妈听了立即附和道:“可不正是,老婆子伺候七娘子这么长时间,还是打头一会儿瞅见七娘子这幅娇憨活泼又委屈巴巴的小模样,活灵活现的,可真真讨人欢喜,七娘子刚搬过来那会儿一连着五六日未曾开口说过话,一见到人便往被子里缩,只敢留出一双眼睛出来偷偷往外瞅着,如今,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倒是开朗了不少,其实,往日里还是十分安静乖觉的,就是到了老夫人跟前才会主动亲近一二,想来七娘子年纪虽小,却也知哪个疼她哪个宠她,如今才敢到老夫人跟前放肆好动些,瞅瞅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寻常人可是巴巴盼不到的了。”

周妈妈与秦妈妈二人一唱一和。

老夫人听了,只挑了挑眉,笑骂道:“两个老货,感情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我不过就随口说了那么一嘴,你们两个何时如此嘴碎了,竟然开始长篇大论起来了,这感情好,一个两个的,都成了这小丫头的左右护法了。”

说着,低头瞪了怀里的小卫臻一眼,却见小丫头眼睛一眨砸,眼眶里的眼泪珠子就接二连三的滚落了出来,老夫人一愣,只以为是自个的训斥真的将小家伙吓着了,忙将人搂在怀里哄了起来,道:“祖母逗小七玩的了,哪里就真的舍得训斥咱们家小七,小七如此乖觉,祖母爱护都来不及,哪里会舍得打骂!”

只抱着卫臻好似揉了一通。

安慰完了后,却只见小丫头小嘴瘪得更厉害了,整张小脸都胀红了,秦妈妈察觉事情有异,一问,只见小卫臻后知后觉的伸着小手捂着后脑勺抽抽搭搭道:“脑···脑袋疼了,方···方才不疼,现下···现下又疼了···”

一副委委屈屈,又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

老夫人听了一愣,赶忙将卫臻头上的小鬓拆散了,伸手轻轻往后脑勺一摸,只见后脑勺偏向头顶的方位鼓起了一个小包,方才查看时并无多少异样,却未料这会儿却是慢慢起了。

她的手刚一触碰上去,只见怀里的小人儿小身板一抖,俨然是疼得厉害了,只拼命捂着小嘴没有哭出声儿来,眼泪珠子却是如何都管束不住,噼里啪啦的滚落了一地。

老夫人见了,一时不知是该气该乐还是该心疼才好,气这小丫头这温吞拖拉的性子,往日里言行举止温温吞吞便罢了,没曾想就连受了疼也依然是一副如此温吞的模样,这脑袋撞了有半刻钟了还后知后觉的察觉到疼痛,简直是只个小笨猴,又被小家伙这委屈巴巴后知后觉的小模样给逗笑了,这样迷迷糊糊的小性子,也不知到底随了谁。

瞧着那双忽闪忽闪、迷迷糊糊的大眼睛,老夫人只无奈的摇了摇头,忙不迭命人将屋子里上好的跌打药酒拿过来,她亲自抹在手心,将小卫臻摁在腿上,给她揉脑袋,想了想,又命人将炕上的几子四个脚,四个角分别用软绵之物给包扎上了,只道屋子里的小辈们多,省得一个个都嗑着碰着了便不好了,嘴上虽这般说,可能够时常上这高榻上玩耍的,除了眼前这位,如今这个年岁的,倒好似不多。

一直到腿上的小人儿抽抽搭搭的快要睡着了时,外头的丫鬟忽而来报,只道:“老夫人,五老爷往这边来了。”

周妈妈低头缓缓道:“果然来了。”

老夫人听了丝毫不觉诧异,好似早早便在候着他似的,只淡淡挑眉道:“来的倒挺早的。”

周妈妈道:“听闻染云居那位昨儿个与五爷大闹了一阵,爷一气之下去了秋水筑,一连着在秋水筑待了一整日,一直到昨儿个掌灯时分,染云居那位亲自去了秋水筑,嘴上说是探望十二娘子,回时,却是爷亲自送回去的,想来昨儿个便已和好了——”

周妈妈一五一十的将昨儿个五房的事禀告,竟是事无巨细。

老夫人听了淡淡的摆了摆手,老妈妈会意的适时止住了,老夫人低头瞅了腿上的卫臻一阵,给小丫头擦了擦泪痕,将人轻手轻脚抱着放在了炕上,盖好了被子,又低头将人细细瞅了一回,方摆了摆手道:“备膳罢,已有些日子未曾好生与我儿一道用过膳、说过话了。”

丫头立马领命去了。

正在此时,只听见五老爷熟悉的声音打从院子里直接传了进来,竟是人还未到,声音便已率先一步入内了,只笑呵呵道:“母亲,不肖子来探望您来了。”

话音一落,五老爷笑模笑样的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045

话说这五老爷往日里颇不着调,他素来喜爱斗鸡走狗、流连那勾栏瓦舍间, 原先老太爷在世时, 时常看不下去他的行径, 每每天还未亮便杵着拐杖候在门口候着他, 不是被拖到书房训上一整日,便是被当众挨棍子, 老太爷手里头的那根龙头拐杖可是御赐的, 一棍一棍落在他的背上,偏生还不能躲,每每皆要躺在床上哀嚎上几日方能下得了床榻。

唯有躲过那老头, 悄悄溜到老夫人屋子里方能躲过一劫。

往日里一来,五老爷卫霆祎每每总是一屁股瘫在椅子上, 翘着二郎腿, 或一味的跟老夫人诉苦卖惨,或嬉皮笑脸, 这日倒是难得, 规规矩矩的, 一进来倒是先一脸殷勤的给老夫人行了个大礼, 随即,又破天荒的亲自给老夫人沏了一碗茶, 笑模笑样道:“母亲吃茶, 儿子已有好长日子未曾给旁人沏过茶了,母亲瞧瞧儿子如今这手艺生疏了不曾?”

老夫人微微挑眉,端着茶吃了一口。

五老爷立马笑模笑样的凑过去巴巴问道:“怎么样, 还能勉强入口罢?”

这五老爷虽不着调,念书念书不成,功名功名未有,是个内里无甚墨水的花架子,但是到底出自卫家,有些东西无须钻研,乃是骨子里自带而来的,他打小养在老太太膝下,便是什么也不学,可簪缨世家中的礼教与世面却是打小耳濡目染,无论是吃穿用度皆要用最好的,便是在外头,也是一直打着一个“雅”字行事,这赏茶沏茶的功夫却是难不倒他的。

老夫人缓缓啜了一口,苦涩过后,嘴里余香慢慢溢出,抬眼忍不住抬眼瞅了对面的幼子一眼,嘴里漫不经心的唔了一声,这茶确实是沏得不错,可是一瞧见对方一脸殷勤热情的模样,老夫人心里便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卫家五子中,唯有老五是最没心没肺的,此番老头子一去,卫家的权势及影响力便散去了大半,虽说老大如今得了圣眷,到底在圣眷最浓时离京守孝三年,焉知三年后回京又是怎样一番天地,再大的家业若是无甚建树,早晚有兴衰落败的一日。

如今卫家五房中,整个诺大的府邸将全部希望全部都投身在了老大身上,倘若他将来能够跟他老子一样,是个有所作为的倒还好,若是不能的话——

老大暂且不论,余下老二媳妇如今病成那样,倘若将来当真有一日去了,她还真怕他撑不下去,而三房后宅不宁,四房又碌碌无为,可纵使如此,几位兄长们到底手上到底各自领了一份差事在手,将来不说有多大作为,自给自足却是不成问题的,唯独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膝下无子,夫妻离心不说,又是个懒惰无为的,偏生如今还宠爱妾氏,整个院子里妻子无个妻子样子,妾氏无个妾氏样子,便是连底下的姐儿也没个姐儿的样子,她如今人老了,是个半截身子没入黄天的人了,倘若有朝一日去了,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眼前这个不肖子了。

可是,面对着眼前的逆子,又偏生有种有气无力的感觉,思及至此,只复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五老爷明明一脸殷勤谨慎,见老夫人瞪他,不知如何又惹了老母亲不快,明明这些日子他日日拘在府中给老头守孝,规矩得紧,便是鸡蛋里挑拣骨头也是挑拣不出一份错处来才是,想来他打生出来便是个遭人嫌的,被老头子棍棒打大,被老母亲训斥长大,日子一长,倒也从不往心里去了,横竖老太太是个好哄的,当即也不觉得遭了冷眼,只依嬉皮笑脸道:“儿子这又是哪里又惹得母亲不快了,天地良心,儿子这些日子可谓是彻彻底底从良了,从未曾惹过半桩祸事儿,日日被大哥拘着到祠堂跪拜,被大哥看得牢牢地,儿子可有足足两个月未曾踏出过府门了,儿子如今变得如此懂事孝顺,母亲怎地还是看儿子不顺眼?莫不是大哥一回来,有了大哥,眼中便从此没了儿子了,从此往后儿子便只能靠边站了,母亲可真真偏心,便是要偏爱大哥也不能如此明显啊,这不是平白伤了儿子的心么?”

五老爷满嘴胡诌,喋喋不休,说完,还叹了一口气,佯装一脸失落了起来。

老夫人听了他这话顿时被气得不行,虽说晓得他是个嬉皮笑脸的,嘴上说笑的,可依然气得将手里的茗碗往几子上一搁,只狠狠啐了他一脸道:“你个贪心不足的,你大哥多年未归,上千个日夜见不着面,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不过是与他亲近两日,你便如此斤斤计较、吹毛求疵,也不想想,这成千个日子里,你是被哪个护着,庇着,偏心?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不成,便是我老婆子的心当真长偏了,它到底是偏向了何处,旁人不知,你个不肖子还不知么,你大哥都不计较,未曾想,你个贪心不足的竟然还巴巴上门来倒打一耙了。”

老夫人气得一把将手中时常把玩的核桃像五老爷砸了去。

五老爷立马眼明手快的接了,见老夫人当真被气到了,忙不迭伏低做小告罪道:“省得,儿子省得,母亲的心自然是一直往儿子这边偏的,儿子自然是一直知晓的,这不就嘴贱,胡乱叨叨的么,怎知母亲竟然当真了,好了好了,母亲就甭气了,儿子再给母亲沏碗茶便权当赔不是了。”

说完,当真认认真真的又重新给老夫人沏了一碗,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老夫人本不想接,可抬眼瞅着他眼巴巴的看着她,顿时又心软了,只觉得子女当真是父母上辈子欠下的债,甭管多大年纪,甭管是否早已娶妻生子,只要伏低做小的往跟前一凑,心永远都硬不起。

当即便不情不愿的接了过去。

五老爷顿时有些得意的笑了,末了,直接坐在老夫人跟前不走了,好听的话就跟不要钱似的一个劲的往外倒,哄得老太太气消了,方一脸蹬鼻子上脸道:“既然母亲的心横竖一直偏在了儿子这,何不再偏上几分,母亲,听说您将岚姐儿与七丫头一并养在了荣安堂,横竖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三个都是养,九丫头瞧着也是个伶俐的,母亲您何不将九丫头一并给收了去,好让这荣安堂再热闹几分,您觉得呢?”

046

五老爷话音一落, 只见老夫人面色一凝。

其实五老爷说这番话本就是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见老夫人这幅脸色,心里咯噔一声, 便知不好,可是一想到昨儿个夜里媚儿的哭诉, 他的太阳穴便隐隐在抽动,要怪只能怪自个满嘴大话, 哄人时不分事态轻缓, 一时心软顾不得成与不成便满嘴应下了, 如今若是败兴而归,颜面扫地倒是暂且不说, 关键是今后极长一段时日怕是再无甚清净日子可过活了。

想到这里, 五老爷狠了狠心,囫囵话在嘴里掂量了几番, 终究还是装作没瞧出老夫人的不耐,只硬着头皮继续笑呵呵道:“母亲也知九丫头是个玩劣的,也就到了母亲跟前能够乖觉一二, 而媚儿身子骨向来娇弱, 尤其是自几年前小产后身子便一直不大见好, 哪里管束得住那个小皮猴,按理说,儿子屋子里几个小的理应是该时常在嫡母跟前走动教养的,只是母亲也知儿子院子里的那些闹心事儿,那殷氏素来心高气傲瞧不上儿子, 她底下无孩,对儿子底下的几个小的也向来无甚感情,并不亲厚,这不,儿子也实在是没得法子了,只得过来叨扰母亲了。”

说到这里,五老爷越说越兴奋,干脆一把牵了牵老夫人的衣袖,一阵嬉皮笑脸道:“好母亲,好太太,您连七丫头都收下了,所幸也将九丫头个给一并收了去吧,横竖替两个小丫头将下人们配置齐全,日常琐碎自有妈子们照看,既累不到母亲您头上,又可时常在侧陪伴母亲一二,岂不两全其美不是?再者,七丫头跟九丫头二人年纪相仿,正好可以做个伴,横竖两人年纪小,也懒得捯饬,所幸就让她们二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得了,打小相伴的交情,将来长大了感情定也不差的,这样安排,儿子觉得桩桩件件全是好处,儿子觉得甚好,回头儿子便将九丫头给直接送来,母亲您可不许推辞了去,省得伤了小九的心了。”

五老爷说完,不看老夫人的脸色,立马起身,直直朝着老夫人施了一礼,然后生怕老夫人会拒接似的,直接脚底抹油便要开溜。

只听到打从身后传来一道愠怒声:“站住!”

这道声音一响起,那五老爷卫霆祎的脚步非但未停,那步子反倒是跨得更快了,未料到正要踏出屋子时,忽而听到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打从身后响了起来,只含含糊糊的喊着:“渴,祖母,渴···”

五老爷脚步一顿,踟蹰片刻,终于经不住好奇微微扭头,便见打从老太太身后爬起来一个小不点,矮矮小小的,趴坐在高炕上,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牵着老太太的衣角一边软软糯糯的讨要水喝。

五老爷微微挑了挑眉,到了这会儿才发觉屋子里竟然多出来了这么一个小家伙。

许是屋子里烧着地暖,暖呼呼的,只见小家伙那小脸蛋被熏得红彤彤的,头发有那么一丝凌乱,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将醒未醒,迷糊得有那么些许可爱,尤其是那牵着衣角的动作与方才卫霆祎他自己的动作竟然神奇般的如出一撤,简直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待细细将那小丫头瞧了几瞧,卫霆祎步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了,只直勾勾的盯着小丫头瞅着,只觉得那张小脸越瞧越发觉得熟悉了起来,如今养在老夫人跟前的,这个年岁的,连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除了七丫头又有哪个?

没想到七丫头这会儿竟然也在此处?

忽而想起,入府这么多长时间还未曾正正经经的瞧见过她的模样,还是早些日子刚回府时被兄长逼着过去探望过一回,只是那回小丫头片子睡着了,真是个小懒猪,睡了整整一个下午,他在屋子里等了又等,盯着睡着的她瞧了好一阵,便是到了临走前也依旧未曾逗弄过她两下,像此刻如此活灵活现般瞧见还是打头一回。

以前的七丫头不是个显眼的,他对她印象不深,只知胖得不成样子,却是个畏畏缩缩的,便是见了他都躲都怕,如今,许是瘦下来的缘故,只觉得软乎乎的,相貌伶俐漂亮,着实娇憨可爱得紧,他的女儿各个平庸,这么些年他似乎也已经渐渐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如今见到眼前这七丫头,竟然觉得有种丢失了一颗“东海遗珠”后失而复得的错觉!

七丫头,人虽未曾正正经经的瞅见过,不过这些日子却是日日可听到她的名讳,便是昨儿个在那秋水筑里,只见那阮氏心情似乎极为欢快,一问这才知道是见到女儿了,开口闭口皆是女儿如何如何,甚至引得他都快要吃味了起来,不过昨儿个在东厢房时,透过窗子无意瞅见了出现在对面西厢房里的媚儿,对方隔着一道镂空的游廊一脸幽怨的直勾勾瞅着他,他便鬼神神差的弃了阮氏跟了过去,如今想起来,倒是觉得对那阮氏有些愧疚。

思及至此,再次看向七丫头时,眉眼倒是越发和善了起来。

对方瞧着似乎刚睡醒,对老太太十分亲昵,老太太瞧着对其也十分宠爱,原是因着他方才那番做派,脸上有些不太好看的,可是一见着七丫头,神色便微微收了几分,瞧着缓和了不少,只一把将小丫头抱了起来,搂在怀里一阵嘘寒问暖,问她怎么醒了,脑袋还疼不疼,屋子里一众婆子丫头对她也好似十分喜爱,一听说她渴了要喝水,屋子里便彻底忙活了起来了,这个去端茶,那个去倒水,全都哗啦啦的凑了过去,一个个脸上全都笑眯眯的,全都齐刷刷的围在炕前瞧着小丫头津津有味的喝水。

反倒是他这个向来是人群中最瞩目的焦点到了此处竟然落了单,遇了冷。

五老爷不由伸手摸了摸鼻子,忽而又优哉游哉的转了回去,走到那炕前,抱着双臂远远地瞅着炕上那个被万众包围的小丫头,笑模笑样道:“七丫头,还不来见过爹爹!”

047

冷不丁听到这道声音响起, 所有人全都纷纷扭头瞧去。

小卫臻听到有人唤她的名讳,原本正在小牛饮水的,也下意识的缓缓抬起了眼朝着发声处瞅去。

此时, 卫臻嘴里还含着一口水,小嘴上湿漉漉的, 两腮微微鼓起,两只眼睛又大又亮, 显得又呆又萌, 只是大抵是冷不丁瞅见到了陌生人, 只见她双目微颤,双眼微微有些躲闪了起来, 面上泛起了微微惧意。

父女二人对视着。

尤其是对方的目光直勾勾的, 落在卫臻身上,只觉得有些迫人。

不多时, 卫臻微微抿起了小嘴,忙不迭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不知是紧张还是何故, 小手便下意识的要去够老夫人的衣角寻求安心, 却未料动作间忽而只见猛地咳了起来,竟是被嘴里含着的水给呛到了,只拼命咳了起来,那水仿佛呛到了气管里,不过片刻眨眼功夫, 只瘪得小脸红得发紫了,瞧着十分吓人。

老夫人见了顿时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将卫臻搂着解开她的领口,又托住她的胸口,周妈妈立马上前,拍打着她的背部,二人配合熟稔,相得益彰,不消片刻,便见卫臻将卡在喉咙里的水吐了出来,老夫人与周妈妈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

卫臻方才磕了脑袋,眼下又被水呛得眼泪鼻涕哗啦啦的往外冒,只觉得十分委屈似的,拼命往老夫人怀里钻,边钻边嘤嘤抽泣着,老夫人顿时心疼得不行,只搂在怀里拼命哄着。

而这时,候在一侧远远地干瞅着这一幕的五老爷卫霆祎顿时惊呆了,他···他又不是个什么吓人的玩意儿,怎会将自己的女儿吓成了这幅模样。

方才见七丫头被水呛住了,他也是十分担心的,只是···只是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撞见过这样的情形,一时呆愣在原地,只有些束手无策,眼下,见人无碍了,握了握拳,正要上前前去查探一番,却未料脚步方一提,只见老夫人一个冷眼扫了过来,一阵冷笑道:“站住,七丫头都被你吓成这幅模样了,好不容易好了,你还要过来吓唬她么?”

五老爷顿时悻悻道:“这岂能怪我?儿子···儿子也没干什么啊!”说罢,支起脖子往老夫人怀里的小背影瞅了两眼,犹豫片刻,转身往一旁的交椅上懒洋洋一坐,端起茗碗吃了一口茶压压惊,方道:“这七丫头原本就胆小,打小见了我便是又躲又惧,不过原先便是怕我,也不至于怕成这幅模样啊。”

说罢,想了想,打从怀里摸出了一小块铜镜出来,那镜子半个巴掌打小,呈椭圆形的,古铜材质,四周雕刻着鸳鸯纹,瞧着精美秀气,一瞧便知是女子之物,眼下却出现在了一个大男人手中,关键是,丝毫不觉突兀。

只见那五老爷毫不避讳,当众举起小铜镜往脸上比划了一阵,边欣赏着铜镜里的盛世美颜,五老爷边一脸不解的皱眉道:“不吓人啊,哪里就吓唬人了,分明和睦可亲着呢!”

五老爷边揽镜自照边道,说罢,又道:“母亲,你说七丫头是不是魔障了,要不儿子去寻个做法的来给她驱驱邪您看如何?卫家的姐儿如此胆小,到底是不成样子的,再说了,总不至于往后每回见到她父亲,都吓成这样吧,这叫什么事儿,若叫外人见了,指不定还以为我这个当爹的怎么苛待过她了!”

五老爷懒洋洋的,颇为不着调道,说到这里,忽而想起了什么,立马正襟危坐了起来,脸上陡然染上一抹笑意道:“既然七丫头如此胆小,正好可以将九丫头送过来作陪,九丫头素来大胆活波,说不定在小九的感染下,七丫头往后便不会如此胆小怕事了!”

五老爷兴致勃勃,然而话音将落,只听到一声喝斥:“混账东西!”

下一瞬,一个杯子直接朝着他远远砸来。

五老爷顿时吓了一大跳,所幸他常年混迹勾栏瓦舍,是个见过世面的,虽是书生模样,实则身手敏捷,也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的,只见他麻溜的跳起来,想要躲来着,可是鬼使神差间,却又伸手去稳稳接住了那个杯子,被子倒是接住了,可那巨大的冲击力击得他身子连连往后仰,一个不稳,直接一屁股跌回到了椅子上,大手往那几子上一扫,几子上的一应茶具全部哗啦啦的被扫到了地面上,应声而碎。

杯子是接到了,获救了,却损失了更多。

五老爷顿时一脸悻悻地,嘴上却道:“母亲,您这是作甚,您这可是要儿子的命啊!”说完,想了想,补充解释一番道:“儿子方才所说的全是关心七丫头,全是为了七丫头好啊!”

老夫人听了,嘴角勾起一道微微嘲讽,道:“你也会关心七丫头?你的眼里心里除了六丫头、九丫头还有哪个?打从七丫头回府后,你正经的去看过几回,抱过几回,你以为七丫头是胆小怕事么,在你来之前,她活波好动着了,不过是略有几分怕生罢了,怕生?呵呵,什么时候连自个的爹爹也成了生人,你这个当爹的见了就不觉得臊得慌么?不觉得可笑愧疚么?”

说到这里,老夫人想起前两日老大过来时的情景,老大生得神色他的父亲,那才叫一个严肃吓人,许多人都惧怕他,可偏偏七丫头亲近他。

那日老大过来时正好七丫头也在,小丫头片子原是坐在榻上的,见到老大来了,竟然挣着要下榻,迈着两只小短腿远远地迎了上去,双眼亮晶晶的,一脸欢喜雀跃,老大对其亦是十分怜惜宠爱,直接一把将人高举了起来,举在了半空中,一大一小闹腾了好一阵。

老夫人只觉得有些纳罕,只觉得这对伯侄俨然像是一对父女似的,一问,这才得知老大时常过去探望小丫头片子,小丫头片子原先一直管大老爷叫作爹爹,是误将他认做了爹爹,虽然近来屋子里的妈妈丫鬟帮其改正了过来,但是映虹那丫头道面上是不叫了,可私底下竟然还偷偷的叫唤来着,大老爷难得一脸和睦,未曾强硬让其立马更正过来。

那样的相处之道才是正经的父女相处之道。

一个大伯能够尚且做到如此,可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呢?

这会儿低头瞧了瞧,怀里的这孩子这会儿分明连她的亲生爹爹都认不得了,只一个劲儿的往她怀里躲,想到此处,老夫人面色一沉,脸色十分难看,只冷冷的盯着卫霆祎,一脸讽刺道:“丢人现眼的混账东西,甭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当初七丫头染病被送进庄子里那会儿正是你父亲病得厉害时,我无心无力插手,便是中间有些个什么弯弯道道,便是往日里你那院子里有些什么乱七八糟、鸡飞狗跳的事儿,我也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事关卫家的子嗣,老婆子我虽是老了,可但凡有一口气在,也绝对容不下任何人暗地里耍手段,今日我便将话撂在这里,九丫头我是不会养在跟前的,你也犯不着从七丫头身上寻说辞,一个妾氏生的孩子,一个送到当家主母的跟前,一个送到长辈院子里,她倒是成了甩手掌柜落了个清闲,怎么着,是不想替卫家生养孩子,还是压根不想伺候卫家的人,好,既然如此,那哪日直接将人打发了出去便是,横竖一个贱妾,她不想,有的是人想,这样,想来便都能落得清净了事了!”

老夫人板着脸一字一句道。

那神色不像是说笑的。

卫霆祎知老太太素来对媚儿不喜,眼瞅着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对当初七丫头被送进庄子一事儿有些生疑,又以为如今还在打着七丫头的主意,五老爷只听得额头当即冒了汗,忙不迭替那冉氏开脱道:“母亲,您···您误会了,媚儿伺候儿子多年,怎会如此,她往日里可是将两个女儿当成了眼珠子般疼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哪里是嫌弃不想生养,媚儿是太懂事了,她素来与殷氏交好,怜惜殷氏膝下无子,又担忧母亲院子里冷清,这才忍痛割爱将两个心肝送了来,母亲怎能如此误解,若是···若是母亲委实不愿,儿子定是不会强求的,可···可母亲怎能说出今日这番话来,媚儿精心伺候儿子多年,又为儿子生儿育女,当年甚至是为了给儿子生个哥儿这才不慎小产,从此败坏了身子不能生养了,媚儿为儿子付出这么多,母亲怎能随口说出将人打发出去了事这番话,这要是叫她听了,该如何伤心了!”

五老爷本是心里发憷的,可是越说竟然越气了起来。

“好了——”老夫人大手一挥,冷冷道:“此事今后莫要再提了!”

老夫人面上隐隐有些不耐烦,似乎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下去了,也压根懒得再与五老爷继续这个话题。

周妈妈生怕这母子二人继续说下去便又要吵起来了,这么多年来但凡牵扯到染云居那位,母子二人总是不欢而散,周妈妈赶紧上前禀告道:“老夫人,时辰不早了,饭菜都凉了,厨房都催人来禀告过好几回了,连七娘子方才肚子都叫了,不若···且先摆膳吧!”

老夫人低头看了卫臻一眼,只淡淡的点了点头,嘴上却道:“七娘子如今正在长身子,伺候多用些!”

吩咐好后,自个却是缓缓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