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之间这样相惜的感情,卫臻并不太懂,皇室里的夫妻多为猜忌,利益为先,夹杂着许多外在因素,反而感情是最为单薄的,上辈子除了元翎对卫绾是真爱,在整个皇室中,卫臻并未曾瞧见过多么令人羡慕心动的感情,如今,直到此时此刻,卫臻忽而意识到,最好的夫妻之间的感情,莫过于此吧,在世时,相互扶持,相敬如宾,过世后,能够怀念,而非执念,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最是恰到好处。

看着案桌上老太爷的牌位,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卫臻对老太爷的印象都并不深刻,只隐隐记得,是一个瘦骨嶙峋、却双目精悍犀利的老者,是个十分睿智的长者。

想到老太爷临终之前还曾提及到了她,还曾安排人着手将她从庄子上接回,就冲着这一点,卫臻都对其万般敬重,不多时,只跪在蒲团上,朝着老头子的牌位磕了一头。

却说从元陵至京城,数千里的路程,通常走水路较快,两年前卫家返京,便是走的水路,可自前年闹了水灾,去年又瘟疫盛行,有一伙流窜的穷苦之人被天灾所逼,逼到东边的水域做起了水贼,打从去年开始,水路便一直不大安宁,不少途径的货船被截获,更甚者,连人有去无回也是常有的事儿。

此番随行多为老弱妇孺,为了安全起见,卫禇便走的旱路。

可是旱路所需时间较长,老夫人年纪大的,经不起颠簸,一路走走停停,快则要一月半,慢则要走上两三月。

卫臻上辈子跟随卫家的队伍回京时才九岁,那个时候她身子羸弱不堪,又胆小如鼠,一路上都窝在马车里,双脚都不曾下过地,错失了一路难得的大好风光,而这一回,老夫人见卫臻一脸兴致冲冲,知道她长这么大起便从未曾出过远门,便也没忙着赶路,一行人一路走走停停,遇到景致好的地方停下赏赏景,到了繁华的镇上停下了歇歇脚,添些当地的土特产,还曾到一个穷苦的村子里住了两日,最后,到河北境内时,时间已过了俩月。

阮氏原本见了老夫人便如老鼠见了猫儿,最起初跟老夫人同乘一辆马车,她心里紧张得不行,前三日,连句话都不敢说,一个人缩在马车的小角落里,一脸委屈巴巴的瞅着卫臻,无数次想要下马车跑到后头跟丫鬟婆子们挤在一块儿,也好过跟老夫人共处一室来的自在。

直到有一回老夫人发了烧,她们在客栈停了两日,阮氏是照顾人的好手,她心细如尘,又麻利松快,衣不解带的伺候了老夫人整整两日两夜,老夫人退烧后,拍了拍她的手,阮氏脸涨得通红,激动得又是一夜没睡着,自从那一回后,对老夫人便不再那么生憷了,慢慢的,又有些嫌弃卫臻伺候老夫人不够细致,竟然开始挑三拣四挑她的毛病,到了半道上,老夫人已经完完全全由阮氏手把手的伺候了,卫臻唯一的任务便是吃吃喝喝睡睡,然后陪着老夫人说笑。

到了河北境内,不过七八日便可回京,想起前世京城里那些纷纷扰扰,卫臻难得静了下来,只盯着马车上那盆白玉兰发着呆。

老夫人看了看卫臻,又看了看那盆玉兰,她活了大半辈子,眼光最是毒辣不过,见离京城越近,卫臻的情绪便越发异样,只以为卫臻又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情,不由捏了捏卫臻的手道:“怎么,怕了?”

卫臻愣了一下,一抬头,只见老夫人笑着看着她,眼里满是和睦慈祥,卫臻不由挠了挠老夫人的手心道:“怕什么,臻儿除了祖母,何曾怕过谁?”

卫臻一脸得意道。

老夫人笑了笑道:“老婆子我有何惧的?”顿了顿,只垂着眼,忽而缓缓道:“也是,怕旁人作甚?记住,丫头,只要胸有丘壑,内有乾坤,何处不山水,心中无畏者,便可无惧任何人。”

说着,又捏了捏卫臻的手。

卫臻听了这话,愣了好一阵,只觉得老夫人这话另有深意似的,正愣神间,忽而见老夫人指着矮桌上那一盆白玉兰道:“这玉兰养得好,听说是苏家那皮猴送给你的?”

卫臻这才后知后觉从之前那句话中抽离出来,过了好半晌,笑着道:“哪里是送,分明是他赔给臻儿的,祖母可还记得,表哥当年刚来咱们家时,将臻儿后院那座后山给炸了,一并毁坏的还有这样一盆玉兰,如今表哥不过是赎罪罢了。”

说着,想起了什么,忽然拉了拉老夫人的袖子,一脸八卦道:“祖母,臻儿曾无意瞧见过大伯娘给您来的信件,说想要将大姐姐多留上两年,待表哥长大后,便将大姐姐许配给表哥,好亲上加亲,臻儿当时觉得甚好,大姐姐跟表哥一同长大,表哥那霸王性子也唯有大姐姐才收拾得了,他们两个本来就是表亲,若是亲上加亲,定能成就一番佳缘,臻儿本以为能成的,可如今缘何到最后大伯娘不将大姐姐许配给表哥,反而许配给了辕文家呢?”

卫臻双手撑着自个的下巴,作捧花状,一脸好奇的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点了点她的鼻子道:“真是不知羞,一口一个亲上加亲,一口一个嫁人,回头让旁人听了,岂不是笑话死去。”

一旁的阮氏忙道:“老夫人莫要怪罪,安安她还小,她···她还什么都不懂,回头,回头妾定当好好管教她。”

老夫人瞪了阮氏一眼,道:“她不懂,你懂?哼,我看你比她也懂不了多少?”

阮氏听了一脸悻悻地,心里有些紧张,可见老夫人好似并未曾动怒,心里又立马松了一口气,只悄悄冲卫臻使了个眼色。

卫臻觉得好笑,只装作没瞧见,还一个劲的拉着老夫人道:“祖母,祖母,您就说道说道呗,臻儿好奇得紧,最要紧的是,此事毕竟事关大姐姐的终身,臻儿怎么着也要弄清楚其中的缘故的。”

老夫人哼了一声,这才缓缓道:“你大伯娘素来将那皮猴当成了自个儿子养,自然是想要将岚儿许给那皮猴的,苏家也一直撮合着,只那皮猴···小世子不同意,哎,那孩子,亦是个可怜的,你们还小,还不懂,将来长大便知道了。”

老夫人说话说到一半,忽而戛然而止。

卫臻听了一脸懵,苏万里那小子拒绝的?感情苏卫两家有意结亲,竟是苏万里那小子自己拒绝的?

不对啊,苏万里不是一直···爱慕大姐姐么?

每年,一到了卫岚生辰,苏万里都一掷千金,十分用心,所有人都知道他对大姐姐言听计从,大姐姐好似对他亦是疼爱有加,他缘何会拒绝呢?苏万里那霸道的性子,只要他看上的,就势必要得到,缘何这一回···

卫臻百思不得其解。

只又隐隐觉得对于苏家,对于苏万里,有她们小孩子不知道的内情在其中。

正愣神间,只听到吁地一声,外头一阵喧哗声响起,不多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周妈妈来到马车外禀告道:“老夫人,驿站到了。”

老夫人听到动静,缓缓问道:“外头何故如此热闹?”

这时卫禇驾着马车来到窗前,冲老夫人禀告道:“祖母,前头是入宫待选的秀女,恰好路径此地,留宿驿站,今儿个驿站有些满了,只剩下一间厢房,可天色渐晚,赶赴下个镇子可能得到半夜了,可能得委屈祖母,今晚在此地挤上一晚。”

老夫人笑着摆了摆手道:“出门在外,本就劳苦,能够夜宿驿站者不过寥寥数人,谈何委屈?”

说着,领着卫臻一道下了马车。

105

才刚下马车, 便瞧见驿站外被团团堵住了,外头堵着六七辆马车,随行的丫鬟婆子小厮,又加上驿站的官兵, 七七八八共数十人, 全部堵在那驿站口, 里头的人出不来, 外头的人进不去,各自都不让步,生生将卫家的马车堵在了十数丈之外。

老夫人杵着拐杖立在原地, 没有立即上前,面上倒无任何不耐之色, 只卫臻担心老夫人坐了大半日马车,身子困顿, 不由抬眼朝着远处细细瞧了一阵,正要打发人过去瞧, 却不料,话还没张口, 便见冬儿那小妮子气喘吁吁地跑了来, 冲老夫人及卫臻道:“禀老夫人, 禀主子,前头两位秀女途径此地,一位是金陵太守千金,好像姓孟, 孟小娘子,另外一位是杭州前一品御史大夫陈老的外孙女,现一品户部侍郎宋大人发妻的亲侄女儿,好像姓蒲,蒲小娘子,两行人正好一前一后到达了驿站,原本孟家马车走在前头的,却未料蒲家小娘子嫌对方寒酸,便当场发了话,说她将来是要入宫当娘娘的,便命人堵了孟家的马车,不许孟家马车走在蒲家的马车前头,要待她先进去选了厢房,剩下的才能够赏给孟家的,而孟家小娘子好似生病了,如今昏迷不醒,两家便争执起来了。”

冬儿绘声绘色道,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前头的情况摸了个底朝天。

周妈妈笑话道:“你个小丫头,是如何打探得这般仔细的。”

冬儿吐了吐舌头道:“前头一位驿站的官爷被蒲家下人推了一把,闪了腰,正躲在一旁骂骂咧咧,冲他的伙伴倒苦水了,冬儿正好听了个正着。”

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看向远处那番大动静,微微挑眉,不多时,冲卫臻缓缓道:“行事切忌鲁莽,在这个世道,多一个朋友,便少一个敌人,树敌太多,将来可是会有苦头吃的。”

老夫人意有所指。

而卫臻听了却是一愣,只觉得这番话不是对前头两位起了争执的小娘子说的,而是对前世的卫臻所说的似的。

前世卫臻就是过于鲁莽,无论是在卫家,还是太子府,亦或是对外,都过于嚣张霸道的,继而树敌过多,哪里她惨死太子府,看笑话及拍案叫好的也远远多于同情亦或是怜悯她的。

前世她便是吃了这样的亏,如今瞧到不远处那样的行径,第一次知道,当年的自己究竟有多么的愚不可及。

卫家一行在外头等候一阵,约莫一刻钟后,僵持不下的两行人终于分出了胜负,孟家人相让,已经驶入驿站的孟家马车生生调头出来,给蒲家人让路,蒲家人气势汹汹、一骑绝尘,率先进了驿站。

而待那两路人马先后进去后,驿站门外竟然还停着一辆马车,不多时,马车里的人打发了一个小厮过来,那个小厮恭恭敬敬的朝着老夫人及卫臻一行行了一礼道:“不知几位可是元陵原卫太师府上的?”

老夫人看了小厮一眼。

卫臻跟跟着看了小厮一眼,又看了看马车方向一眼,笑着道:“你们是?”

小厮立马恭恭敬敬道:“回小娘子,家主打洛阳而来,原与卫家大老爷乃同科进士出生,家中两位小主子听到家主提及过,方才无意得知卫家经过此地,小主子便特令小的来招呼一声,还请老夫人先行!”

小厮恭恭敬敬的朝着卫家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卫臻顺着瞧去,只见对方将马车停在驿站门外,给卫家主动让出了一条通道。

这样的举动兴许放在往日不过是稀松平常,可与方才驿站在闹出的那一番动静相比,就显得谦逊有礼得多了。

对方出行较为简单,就一辆青棚马车,随行的不过一位车夫,一个小厮,十分简朴低调。

对方礼让,老夫人便也未曾推辞,只冲小厮微微颔首。

经过对方马车时,只见打从马车里掀起马车帘子一角,卫臻抬眼看去,只见马车里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娘子,对方白净素雅、温婉可人,身上的衣裳饰品极为简朴,仅仅只在头上别着一支小小的珠花,可整个人洁白无瑕,冰清玉洁,身上有种如山泉般透澈的干净舒适感,不过一眼,便令人心生好感。

卫臻有些诧异,只觉得对方好似有些眼熟,却又一下子如何都想不起来。

卫臻看她的时候,对方也正好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大约是卫臻亦是个相貌不俗的,对方看向她的眼神略有几分惊艳,二人年纪相仿,目光互露打量、欣赏,许是都察觉出对方眼里释放出的善意,不多时,两人相视一笑,一直待走远了,还在相互张望。

老夫人瞧出了卫臻眼中的好奇与渴望,心知这两年卫岚走了,卫庆跟苏家小世子也不在跟前,她跟前的玩伴都不在,而元陵城里的那些个娘子千金们,素来有些捧高踩低,阳奉阴违,六娘子卫绾倒是结交了不少手帕之交,就连卫姮也有几个玩伴,不知缘何,偏生卫臻一个都没有,许是这两年有些孤寂寂寥吧,不由笑道:“祖母瞧着方才马车里那户人家是个知情知理的,既然人家礼尚在先,咱们也得往来于后,一会儿安置妥当后,臻儿待祖母挑些个老家的吃食给对方送去吧。”

卫臻听了顿时双眼一亮,道:“是,孙女儿遵命。”

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了笑。

进了驿站后,便又恰好瞧见先一步进去的孟家马车正好停了下来,不多时,有仆妇们上前打帘,一众丫鬟婆子轻手轻脚的将一位年轻的小娘子搀扶了下来,只见那小娘子约莫十五六岁上下,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清瘦寡淡得很,又见生了一张巴掌大小的瓜子脸,淡扫蛾眉,眉似新月,相貌绝美,迤逦出众,就是整个人实在太瘦了,整张脸雪白如纸片般单薄羸弱,好似风儿一吹便要倒了似的,浑身上下透着浓重的病气。

所有人一阵狐疑,这样的病人如何能送入后宫参加选秀?

然而,待卫臻瞧清楚那张脸后,整个人愣在原地,此人叫孟知秋,乃未来冲冠六宫的孟贵妃。

而关于孟贵妃,宫中流传着一桩惊天秘闻传说,便是原本太后早已下旨将孟小娘子许配给了年过十八的二皇子,然而隔日孟小娘子便被从皇上的养心殿被抬出,当场便被封为了五品孟美人。

106

据说皇上与二皇子之间素有嫌隙,至此, 二人之间嫌隙越来越大, 误会越来越深, 之后,二皇子一直未娶,他搬到府外,住到了皇叔的府上,日日在宫外鬼混, 皇上是既不管束,也管束不住,既不理会, 也懒得理会,只当宫里没了这位皇子。

卫臻在太子府六年, 时常听到过二皇子的大名,当然,对方是恶名在外, 有关他的,没有一件好事, 却从未曾在宫里的宴会上看到过二皇子的身影,唯有一次,远远地看到过一次背影, 故而她对二皇子的事情基本闻于传闻。

然而对于眼前这位孟贵妃,卫臻却还算熟悉的。

孟贵妃入宫十年,由一个小小的美人, 一跃成为贵妃娘娘,整个后宫,除了太后与皇后外,属她最为尊贵,甚至比起皇后,她更令后宫的女人羡慕,她不仅有权又势,最重要的是,陛下将她捧上了天,一月里,有半月宿在了她的寝宫,整整十年,从未中断,甚至,宫里得了什么好东西,皇上第一个想送的那人便是孟贵妃。

唯一遗憾的是,孟贵妃身子羸弱,入宫十年,一直未得所出。

这或许也正是陛下愈加怜爱她的缘由。

而卫臻之所以对孟贵妃印象深刻,除了她尊耀的身份,最为要紧的便是,孟贵妃乃皇后宿敌,从而与太子府亦是少有走动,每缝卫臻后宫走动时,太子都会一脸严肃的叮嘱她一句:“当心孟贵妃。”

因此,在卫臻印象中,孟贵妃亦是整个太子府的宿敌,尽管孟贵妃从未曾刁难过她。

正在卫臻愣神间,只见孟小娘子缓缓下了马车,之前听说昏迷不醒,这会儿应该是方醒来不久,连路都走不稳,身边倒是跟了几个婆子丫头,就是一个个粗鄙得很,举止动作间并不精细,并不太会伺候人的那种,一看就不是一直在跟前伺候的家生子,倒像是刚买来不久的新仆妇似的,唯有其中一个小丫头伶俐些,眼见孟小娘子身子微晃,忙上前扶了一把,冲着婆子吩咐道:“你,将娘子扶稳了。”又冲另外一人吩咐道:“你,快去备好厢房,备好热水,将药煎了。”

一边吩咐着,一边渐渐搀扶着人,一步一步缓缓朝着驿站里头走动。

眼看到了门口,一阵风儿刮来,将那孟小娘子腰间别的帕子吹走了,正好落到了卫臻脚边,卫臻顿了顿,弯腰将帕子拾起,不多时,只缓缓走了上去,走到孟小娘子跟前,冲她缓缓道:“这位姐姐,你的帕子掉了。”

这时,羸弱的孟知秋猛地咳了几声,不多时,只缓缓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用力的挤出了一抹淡笑,看着卫臻道:“多谢妹妹。”说着,又咳了几声,费力的伸手从卫臻手上接了帕子,顿了顿,只一脸不好意思道:“叫妹妹笑话了。”

卫臻道:“姐姐瞧上去病得厉害,可是染了风寒,可缺了药材不曾,妹妹出门恰好带了些药材,姐姐若是缺了什么,只管与我们说便是。”

卫臻难得有些殷勤道。

要知道,这可是未来的贵妃娘娘,上辈子她不幸投身在了太子府,注定对眼前这位是要离多远离多远,可如今,她跟太子府毫不牵连,而眼前这位,可是人上人,今儿个有幸被她撞见了,自然是要上前恭维一番的,以后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卫家,终归是桩好事儿。

孟知秋闻言,冲卫臻笑了笑,道:“谢谢妹妹。”

说着,还要说些什么,只忽然间又咳了起来。

卫臻见外头风大,忙给她让了位置,道:“外头风大,姐姐还是且先进去歇着罢。”

却说进了驿站后,驿站里的六间厢房其中三间分给了蒲家,另外两间提前被孟家、还有之前礼让马车的方家订了,卫家只剩下最后一间,亦是最次最为寒碜的一间。

整间屋子除了一张简陋的床榻,一张破旧的方桌和一张柜子,再无其它,卫臻隐隐有些嫌弃,一路走来,没想到眼瞅着快要到京城地界了,竟还赶上如此寒酸的驿站,这是这两个月以来,住过最磕碜的驿站。

从前只知,江南繁华,未曾有多么深刻的体会,如今这一路走来,倒是确确实实的见识到了,一路从南方的绿水青山,路径北方的黄土荒凉,当真是越往北,地界越贫寒,一直到京城,才开始了另外一种繁华。

好在,卫臻跟阮氏在庄子里吃过了那样的苦,如今这样的,对于她们二人来说,压根不值一提,就怕老夫人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又一路风尘仆仆,若是睡不好的,第二日便挨不住,故而,一进了厢房后,卫臻便开始亲手帮着阮氏打点起了厢房,所幸,卫家一路走来,什么都备齐全了,卸了一辆马车的货,将一应洗漱用具,将所有需要的衣裳饰品,将崭新的被褥床具全都搬了进来。

床极小,铺了厚厚的褥子,换了崭新的被褥,倒是焕然一新,又在床榻下搭了一个地铺,卫臻打算与阮氏睡地铺,却不料,老夫人不许,硬是要让卫臻上来跟她挤在一处,卫臻无法,只得将枕头抱着放到了老夫人的枕头旁边。

她们女眷尚有地方住,大哥哥他们那些男丁便没这么幸福,他们只能在楼下的下人房挤着,亦或是去马车里宿一宿。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卫臻便吩咐冬儿、杏牙二人去驿站厨房弄些吃食及热水来,却未料到,二人去了老半天还迟迟未见回来,卫臻拧了拧眉,冲老夫人说了句:“祖母,姨娘,臻儿出去瞧瞧。”

便领着双灵一道去了。

此时,外头天色已经变暗,驿站里点起了灯笼,却昏暗无比,一路往外走,须得小心翼翼,生怕磕着碰着了,双灵在一旁嘀咕道:“娘子,这劳什子驿站简直比奴婢乡下的老家还要寒碜,您当心着些,省得摔着磕着了。”

又走了两步,干脆劝了起来,道:“娘子,您不若还是先回屋吧,奴婢代您去瞧个究竟。”

话音将落,卫臻脚下一崴,脚下冷不丁出现了一级台阶,她未曾瞧见,直接踩空了,正要摔得个四脚朝天之际,忽而一只大掌从身后拽住了她的胳膊,待卫臻站稳后,那只胳膊便又及时松开了。

卫臻微微一愣,一转身,只见不远处立着个十四五岁的小郎君,对方生得眉清目秀,面如冠玉,一身青布长衫,头上戴着青不儒巾,一副书生打扮,身上装扮虽清减,却干净整洁,立在卫臻身后,像松柏一般挺直。

卫臻转身时,只见对方朝着卫臻微微施了一礼,礼数有佳,却没有半句多话,面色微微有些冷清疏离,随即,只弯腰将地上的一册书籍捡了起来,冲卫臻微微颔首,然后,绕过她缓缓而去。

一直待那道身影远去后,卫臻才稍稍缓过神来,盯着对方消失的地方,一脸好奇道:“双灵,你可知这人是?”

双灵想了想,道:“回娘子,这人应当是方家的,方才奴婢去马车里取东西时恰好撞见这位小郎君与马车里的那位小娘子一道出来,他们周围并无长辈跟随,就一位管家领着,好像亦是奔赴京城。”

卫臻点了点头,眼中若有所思。

这时,只见双灵立马蹲下检查起了卫臻的膝盖及脚踝,一脸关切道:“娘子,你方才没磕着碰着哪里罢,若是伤了腿便不好了,咱们回京还有七八日的行程,回头该遭罪了。”

卫臻动了动脚,道:“不打紧,无碍的,多亏了方才那位方小郎君出手相助。”

双灵心里微微一松,听了卫臻的话,忽而道:“娘子,方才那位郎君好生奇怪得紧,他···他该不会是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吧?”

寻常人哪个见了她们家小娘子,不是惊艳的双目发直,唯有方才那个,眼神稀松平常,脸上好似并无任何诧异,且,连一句宽慰的话也没有,未免过于高傲了些。

当然,双灵并非埋怨,不过是感到好奇罢了。

卫臻瞪了双灵一眼,道:“不许瞎说,那位,可是你家娘子的救命恩人。”

卫臻勾了勾唇,冷不丁这样道。

双灵有些诧异的看着卫臻,只觉得这话有些古怪,正疑惑间,只见那边冬儿与杏丫一脸气呼呼的跑了来,见到卫臻,二人一愣,愣过后,一个个争先恐后的上前跟卫臻倒苦水道:“娘子,厨房的吃食跟水全都送往蒲家了,真是太过分了,明明是咱们先去的,咱们等了小半个时辰,结果蒲家那个丫头摆了谱,又是拿宫里的娘娘,又是拿户部侍郎说事儿,厨房的婆子吓得脖子又缩,便将原本属于咱们的吃食及热水全部给了她们了。”

冬儿气呼呼道。

杏丫也跟着道:“厨房寒碜得不行,又小又乱,整个厨房就一个半瞎的婆子在忙活,走个路都得佝偻着身子,煮个开水都不知道要耽搁多久,今晚想要用上热水,吃上东西,不知该拖到何时了。”

本来赶路是又累又饿,如今,一个个都没想到驿站的条件竟然差成了这样,顿时一个个叫苦不迭。

卫臻想了想,默了片刻,只道:“去将大哥哥请来吧,咱们自食其力,自个烧水煮吃的。”

107

所幸大老爷心细如尘, 担心老母年迈, 唯恐一路走得坎坷, 又担心中途水土不服, 在卫禇临行前,特意指了名厨子让其一并带上了, 就怕中途遇着了前不这村后不着店的时候,也好有人在身旁解决温饱问题。

这一路上,这名厨子可谓是大显身手,他们在青山绿水中尝了野味,在贫瘠的小村落里吃了最最地道的本地菜,如今,又到了陈大厨大显身手的时刻。

他直接在驿站院子外架起了两口打锅,据说这两口大锅乃他们陈家祖传的宝物,他无论人走哪儿,这两口大锅都要背到哪儿。

很快院子里兹兹兹的生起了大火,陈大厨手脚麻利,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两口锅便全开了, 一锅滚烫的肉粥,一锅滚烫的开水。

卫臻先命人将肉粥跟开水送往厢房给老夫人姨娘洗漱裹腹,余下剩了半锅粥给丫鬟婆子们分了, 剩余半锅开水,卫臻想了想,冲双灵及冬儿吩咐道:“孟家小娘子病得厉害, 若是食不果腹,明儿个怕是赶不成路了,双灵,你且先将这盆水及这碗肉粥给孟家小娘子送去。”

顿了顿,又冲杏丫道:“今儿个方家给咱们让了道,有道是礼尚需得往来,更何况,方才方家小郎君方才出手相助,救了我一命,冬儿,你便将我的那一份给方家小娘子送去,我等着用下一锅便是了。”

冬儿跟杏丫两个匆匆而去。

卫臻吩咐完后,忽而听到打从楼上的厢房传来了一阵碗碟破碎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女子凌厉的训斥声,只尖着声音咬牙切齿的咒骂道:“这都什么猪狗不吃的猪食,这样打发叫花子的东西也敢端来给本娘子吃,你们一个个是瞎了眼,还是聋了耳,不知道本娘子是要入宫当后妃娘娘的么,竟敢拿此等腌臜货搪塞本娘子,本娘子日后入了宫,定要你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