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姮一边大惊失色, 一边又张牙舞爪,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同时出现在了一张小脸上, 衬得整张脸隐隐有些扭曲了,倒叫人瞧得有趣。

这时,老大卫岚立马走了过来,瞪了卫姮一眼,道:“小九, 不记得我之前的嘱咐了么, 今儿个小七刚回来与咱们团聚, 不许闹事。”

卫姮有些憷卫岚,只一脸愤愤不平的闭紧了小嘴。

卫岚便又扭头一脸公平的瞪了卫臻一眼, 道:“还有你, 不许欺负妹妹。”

卫臻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声,我还欺负她, 她不欺负我便谢天谢地了, 不过嘴上只笑眯眯道:“遵命, 大姐姐。”顿了顿, 又笑眯眯看了不远处的卫姮一眼, 道:“我稀罕妹妹都来不及了,如何舍得欺负。”

话音一落,眼看着卫姮小身板抖了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嘴角隐隐抽搐,眼看着快要忍不住, 又要发作了,这时,一直未曾开口说话,一直在淡笑着默默将卫臻瞧了又瞧,瞧了再瞧的卫绾终于笑着,一脸友善的上前,冲卫臻道:“两年未见,七妹妹出落得越发伶俐貌美了,简直跟画里走出来的小仙女似的,我瞧了好一阵,差点儿都没敢将人认出来。”

顿了顿,盯着那张与五老爷如出一撤的脸,眼中微微复杂,片刻后,卫绾又笑着上前了两步,用帕子轻掩嘴角,笑着冲卫臻及卫姮二人道:“你们俩个啊,简直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真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都这么大人了,一个个都还跟个炮仗似的,一点便着,这是在自家府里,自家姐妹跟前无人笑话,可要是出了府,可不许如此胡闹了。”

卫绾笑吟吟道。

卫绾大卫臻卫姮少许,在二人跟前,习惯充当着姐姐的角色,动辄说教,尤其是对卫姮,且这两年来行事做派下意识的朝着卫岚靠拢,如今,两年未见,这个习惯好似更甚,下意识的带到了卫臻身上,许是因她初来乍到,她是下意识的提点,又或者是故意训导,不得而知,不过卫绾此人,向来性子温柔,温婉如水,便是说教的语气亦是言笑晏晏,丝毫未曾有任何攻击性,至少,卫姮从小到大一直吃她这一套。

卫臻倒也不曾点破,嘴上只收起了与方才卫姮打趣的放肆与随意,抬眼看了卫绾一眼,缓缓唤了声:“六姐姐。”

语气不算失礼,却也不算亲近,与方才跟卫姮打趣时的兴致截然不同。

毕竟,五年前阮氏失子险些丧命一事儿,跟冉氏脱不了干系,前世的所有事情卫臻可以当做是一场梦,可以彻底放下,可是这辈子重新带来的伤害,她不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而同样,对于五年前那桩事儿,当年年纪幼小又单纯不知世事的卫姮或许并不知情,可聪明伶俐如卫绾却是多多少少猜测到了一点儿,上一辈的恩恩怨怨直接导致了下一辈的恩怨纠缠,自从五年前那件事情发生起,就注定将卫臻与卫六卫九划分成为了两个阵营的人。

卫臻直接不加任何掩饰的清冷神色令周围静了一阵。

就连卫姮也抬眼诧异的看了看卫臻,又看了卫绾一眼。

卫绾脸色倒是未曾有任何异色。

十二岁的卫绾如今亦是亭亭玉立,她一身素衣淡容,纵使相貌不算出众,可那股一尘不染、冰清玉润的风骨已渐渐出显,在如牡丹花般华贵的卫岚跟前,以及在娇憨俏丽的卫姮跟前竟然未曾埋没,看来,卫绾对自己的优势十分自知,对于卫臻的清冷也丝毫没有任何尴尬及恼怒之意,只依旧言笑晏晏的问道:‘对了,七妹妹,祖母她老人家这会儿还在休憩么,祖母身子可还好,这两年以来,真是多亏七妹妹替咱们姐妹几个在祖母她老人家尽孝呢。”

卫绾此人,向来懂事孝顺,说起话来,亦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卫臻只笑了笑,道:“应该的。”

说着,将目光往后一挪,挪到了一直立在最后,一脸羞涩的十姐儿卫娴身上,卫娴性子内敛文静,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卫臻,想要上前亲近,可到底两年未见了,又有些拘束紧张,卫臻直接笑着走过去,大方的将卫娴拉了过来,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好一阵,笑着道:“怎么着,不认识得你七姐姐了不成?”

卫娴顿时红了脸,一脸激动欣喜,只紧紧抓着卫臻的手,终于欢快的朝她唤了声:“七姐姐。”

卫臻刮了刮卫娴的小塌鼻子,压低了声音跟她咬嘴道:“七姐姐给你带了好些老家的特产,莫要声张,一会儿让冬儿悄摸给你送过去。”

卫娴闻言顿时双眼亮了,忙不迭重重的点了点头,道:“谢谢七姐姐。”

说着,两只手紧紧抓着卫臻的手,只一直缠着卫臻,半步未曾离开,卫臻走到哪儿,就跟只小尾巴似的跟到哪儿,可爱伶俐得紧。

卫娴虽性子文静,却最是个贪嘴的,小时候就时常跟只松鼠似的,一大盘果子点心稍不注意,就被她不动声色的全部消灭了,她那小肚子可能装东西了,外人对于这个不知情,卫岚卫臻却是门儿清。

几姐妹叙旧叙了一阵,卫臻便招呼众人进了屋子里,将特意从元陵城老家备好的礼物一一相送。

给卫岚送了一手十二条手帕,一共十二个颜色全部整整齐齐的叠放在熏了香的小匣子里,帕子全是用冰蚕丝织成,乃西域上等货色,是去年卫臻生辰时,她主动写信向苏万里讨要的生辰礼,每个颜色的帕子上配有相同花色的花样子,红配牡丹,黄配迎春,紫配雾莲,白配玉兰,每一朵花儿都栩栩如生、好似在帕子上绽放了似的,而帕子薄如蝉翼、轻如云烟,一看便是弥足珍贵之物,便是宫里娘娘手里捏着的帕子怕也不过如此。

饶是见惯了世面的卫岚见了这一手帕子都忍不住面露惊艳,只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抚了抚,看着卫臻道:“这是···这是小七亲手绣的?”

卫臻那手残般的手艺,卫岚是知晓的,隐隐有些难以置信。

卫臻却一脸得意道:“嗯,怎么着,大姐姐,两年不见,臻儿手艺渐长吧?”

她微微翘着下巴,一脸得意傲娇。

卫岚嘴上笑骂道:“瞧你那得意劲儿。”

不过心里却隐隐有些感动,她知道卫臻备的这些礼是为了给她嫁妆单子里多添上几斤重量,其实,对于京城大多名门望族而言,嫁女陪嫁的嫁妆自然是众人瞩目热议的焦点,可是品级相似的官员女儿的陪嫁嫁妆份例也基本大同小异,聘礼的数目及陪嫁的担数包括婚宴寿宴的场面隆重,都是需要依照礼部的规矩礼教而行的,丝毫不可逾越,这也导致了这些年来,对于名门贵女的出嫁,嫁妆的数目不再为主,而更看重陪嫁物件的珍稀性,嫁妆再多,没几件拿得出手的压箱底货色,回头嫁到了婆家,亦是要被人看低一等的。

卫岚乃卫家长女,她的嫁妆自然有郝氏把关,丝毫不会亏待了她去,可再名贵的嫁妆,也万万不可能时时拿出来炫耀,寻常拿出来展示的也无非是些个衣裳首饰之类的,可金银珠宝未免太过于俗气了些,卫岚有,比卫家更加显赫富裕的更是大有人在,越显摆,跟个暴发户似的,在越尊贵的人跟前,反倒是越发令人唾弃。

而卫臻送的这一手帕子却不一样,它精致名贵,是最普通却又最招眼的一件物件,这事物握在手中,低调、收敛,可细微之处却又最是能够体现涵养品位之所在,最最适合卫岚这般不显山水之人。

卫岚十足喜欢,比任何名贵的金银珠宝都喜欢,只抚了又抚,隐隐有些爱不释手。

卫姮见了,只噘了噘嘴道:“不就是几块破帕子么,也好意思在这里显摆,马屁精!”

嘴上是这样说着,可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却忍不住一个劲儿的往那一手帕子上偷瞄着,心里有些羡慕喜欢,只觉得条条都好看,一共这么多个颜色,她有那么多衣裳,每天配一件,半个月都不带重复的,可碍于这是卫臻做的,脸上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承认。

卫绾瞪了卫姮一眼,片刻后,也不由自主的伸手往帕子上缓缓摸了一把,指尖的细腻与滑软,远超人想象,没想到,两年未见,七妹妹卫臻不但容貌倾城,不但性情大变,就连这份手艺,这份玲珑剔透的心细都渐渐大长,果然,到底是投身在祖母名下的,怕是想不出挑都难罢。

明明是个庶出的,可是一水的的姐妹站在这里,她倒是成了个最出挑的,身上那股随行大方竟隐隐不输大姐姐,反而衬托得一贯娇俏活波的九妹妹都显得愈加小家子气了,卫绾心里隐隐有些复杂,不多时,只微微握了握手心,对自己默默道,她才是五房的嫡女。

117

补足60%订阅, 可以看到正文,不足要等上72小时后看到哦。

吕氏急得脸上直有些狰狞。

冉氏听到这里似有些尴尬了,抬眼瞧了阮氏一眼,只将芊芊素手伸了出来, 作势摆弄着新染的豆蔻指甲, 讪笑道:“这···”

说着,垂眼摆弄指甲, 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好像说多错多似的。

所有人的目光又顺着冉氏方才的视线重新落到了阮氏身上, 大家纷纷对视了几眼, 面上瞧着不显, 实则忍不住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而本是受害者的阮氏瞧到大家嗤之以鼻的目光时,一时整个懵了, 心里有些慌,一急便忍不住胀红了脸面急急解释道:“没···没有,太太,妾身妾身没有,妾身是被守城的军爷刁难不假,可是那是因为妾身所乘的骡子车失了控,差点撞上人了, 那些军爷这才过来问话的, 妾身一直坐在骡子车上未曾现身,吕氏···吕氏她定是瞧错了,总之, 总之妾身真的未曾折损清誉,未曾丢过卫家的脸面,求太太明鉴!”

阮氏急得语无伦次。

她也不知到底怎么了,明明是她在求太太做主,指认吕氏谋害她一罪,可缘何指着指着,犯错的那人反倒成为了她似的,她什么时候竟然成为了被讨伐的对象了。

阮氏话语一落,忽而听到有人质疑道:“姨娘说乘坐的乃是骡子车,可阮姨娘分明是乘马车回府的,还是辆来历不明的马车,焉知里头坐着的是个什么人,这事,姨娘又作何解释?”

“是啊,是啊,那赶车的还是个彪形大汉,光是瞧着都甚是瘆人,里头坐着的···怕也不是个不好惹的吧?且不说姨娘与城门外头的军爷如何,便是这孤身乘坐陌生男子的马车,光这事儿姨娘做的便有失身份了。”

“你···你瞎说,马车里坐的是位十一二岁的小郎君,压根不是什么陌生的男子!”

“谁知道呢,毕竟这事儿唯有天知地知姨娘自个知,还不是但凭姨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你···你···我没有说谎,我真的没有说谎,马车里坐着的真的是一位小郎君!”

也不知怎么的,局面忽而大改,明明是由审问吕氏等人,到最后不知不觉竟然神奇般的成为了集体讨伐阮氏了。

不多时,舆论一窝蜂的倒向阮氏,阮氏气得浑身乱颤,舌头打颤,脸色煞白,连唇都发白了,又是气愤,又是无措,可她向来嘴笨词穷,到了关键时刻,竟拿不出半个字出来辩解,最终,只气得身子发软,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歪倒在地面上险些晕了过去。

整个厅子里一时大乱。

“好了。”

殷氏忽而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

一时整个屋子里彻底静了下来。

殷氏目光往厅子里一一扫过,目光所及之处,纷纷低下了头,殷氏便又皱眉看着软倒在地的阮氏一眼,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好半晌,只冲身旁的念雪吩咐道:“阮姨娘身子不适,昨儿个才刚回府,还未曾晃过神来,扶阮姨娘上座。”

念雪立即领命,领着一个丫头二人合力将阮氏扶了起来,给她上了茶,派了点心。

安顿好阮氏后,殷氏这才看向了吕氏,难得微微板起了脸,道:“阮姨娘是府里的半个主子,她的清白干系到整个卫家的颜面,卫家的颜面岂是任由人挂在嘴上胡诌瞎说的,阮姨娘的事儿我自会派人前去核查清楚,吕氏,今儿个主要是要审问你谋害主子一事儿,你且不要扯开话题,既然你说你不是派人去谋害七娘子与阮姨娘,而是派人前去寻人的,好,姑且这事儿放到一边不提,可是,明明府里近来忙于老太爷的后事儿,压根未来得及下达指令将七娘子接回,你缘何口口声声宣扬府里派了人来接,派何人来接?你欲将人送往何处?好你一个吕氏,你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背着主子自作主张,擅自做主,你是不是觉着天高皇帝远,没人管束得了你们,一个个的便将卫家的家业当成自个的了不是?在你眼里,那个庄子究竟是姓陈,还是姓卫?”

说着,殷氏双眼微眯,一动不动的盯着吕氏。

吕氏听到殷氏这话只吓得身子发颤,整个匍匐在地,双肩皆在抖动,嘴里悲恸大喊道:“太太,冤枉啊,贱奴不敢,贱奴怎敢,奴妇本是卫家的家生子,奴妇的夫家更是卫家世世代代的家生子,奴妇自嫁到陈家村以来,是日日夜夜帮着公公、帮着夫君打点着庄子上的事物,贱奴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阳奉阴违,有此等悖逆之心,求太太明察!”

说着,又忽而后知后觉咬牙起了,只一脸茫然道:“太太说的贱奴宣扬府里派了人来接这是何意?接谁?是说要来接七娘子与姨娘回府么?奴妇是曾说过这样的话,可那是在两个月前啊,彼时太太与老夫人闻言七娘子摔了腿,特派人来探望七娘子,并给七娘子送来了许多补品与吃食,奴妇瞅着姨娘忧心七娘子的伤势,镇日郁郁寡欢,便特意宽慰姨娘来着,只道太太心善,待七娘子腿上好了后,一准便会派人来接七娘子回府的,莫不是因着这一番话令姨娘有所误解了,还是···还是因为贱奴好言相劝的一番话,最终久久未曾实现,姨娘便恼了,开始迁怒贱奴,便反倒倒打一耙,故意污蔑奴妇,又或者——”

说到此处,吕氏咬咬牙,嗖地一下抬眼看向阮氏道:“又或者姨娘是见府里久久未曾派人来接,便想要打着诬蔑奴妇的幌子,实则是想要借机回到府里,姨娘真是好计谋,如此,既发打发了奴妇,又达到了回到卫家的目的,可谓是一举两得,可是姨娘当真是好狠的心啊,姨娘与七娘子在庄子里这大半年的日子,奴妇鞠躬尽瘁,呕心沥血的伺候着,换不来姨娘一声好便罢了,伺候主子这本就是贱奴的本分,可姨娘又何苦做到如此地步,这是要将奴妇生生往死里逼啊!”

吕氏一边说着,一边捶胸顿足。

阮氏听了气得捂住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胡说,你···你怎可如此血口喷人,在庄子里的这些日子你日日虐待毒打我跟七娘子,前日又分明是你来知会我,说府里派人来接,让我收拾好东西,待天一亮便可回府了,可是,哪里是什么府里来的人,分明是你暗中派了歹人,要将我跟七娘子一并除了去呀!”

吕氏听了阮氏这话,只瞪圆了双目,捶打着胸口一脸目瞪口呆道:“这都哪跟哪呀,姨娘您这···您这究竟是说的哪门子的话,奴妇缘何就听不懂了,明明是前儿个夜里七娘子发了烧,奴妇备下了马车,是要连夜将七娘子送去县城里医治的呀,可姨娘硬是不许,好说歹说也非得要等到第二日早上才肯去,可到了第二日早上一瞧,姨娘跟七娘子二人便双双不见了踪影,天地良心,姨娘,姨娘您怎可睁着眼睛说瞎话,反倒是倒打一耙!”

说到此处,吕氏只一脸懵逼的看向殷氏,有些茫然道:“太太,奴妇,奴妇今日听了姨娘一言,当真是百口莫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姨娘是主,奴妇是仆,主要仆死,仆不得不死,没成想,姨娘竟误解怨恨奴妇至此,横竖今儿个奴妇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如今又还唠叨了太太跟前,叨扰了太太,太太干脆将奴妇摁住,一板子打死算了!”

说吧,吕氏一脸悲恸的跪趴在了地上,身子真真打颤,似乎无助的哭了起来。

阮氏见了,亦是气得浑身颤抖,连唇都快要咬出血来了。

殷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冉氏似笑非笑的继续摆弄着新染的指甲。

整个屋子里静悄悄地。

过了好半晌,殷氏指着身后的丫头婆子一一问话。

只见那刘根家的瑟瑟发抖的回话道:“吕氏是个实心的,在庄子里的这些日子,是日日精心伺候着两位主子,生怕伺候不周,还特意指了两个丫头贴心伺候着。”

殷氏道:“伺候得这样精心,缘何七娘子还摔了腿,缘何七娘子跟姨娘消瘦成了如此模样?”

丫头喜鹊颤颤巍巍道:“七娘子跟姨娘是府里教养的主子,许是不适应庄子里的生活,又许是姨娘镇日愁容,奴婢时常瞧着姨娘抱着七娘子唉声叹气,纵使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也压根用不下什么,这才憔悴至此,至于七娘子,乃是奴婢们伺候不周,不知七娘子大半夜偷偷溜了出去,这才···这才不慎摔了腿。”

丫头斑鸠哆哆嗦嗦道:“前儿个夜里七娘子发烧,吕家婶子要送七娘子去县城里瞧病,结果,姨娘拦住不许,夜里早早便抱着七娘子睡了,那晚是奴婢守夜,夜里迷迷糊糊醒了,可还未曾睁眼,忽而脑袋一疼,奴婢便彻底人事不知了,第二日醒来,才得知姨娘与七娘子不见了,然后···然后奴婢脑门被砸破了,留了满脸地血,早起喜鹊姐姐见了吓坏了!”

殷氏往那丫头脑门上一瞧,果然只见脑袋顶上包扎了块白布条,上头还隐隐渗着血迹。

审到这里,似乎已经不用再继续审问下去了。

薛氏乃是卫家的家生子,打小便是受卫家的恩惠庇护长大的,年轻那会儿被府里的人欺凌,还是被老夫人施恩所救,后来成亲嫁人后便搬到了这个庄子里来生活,而她底下的女儿女婿皆在卫家当值,吃着卫家的米,便要替那卫家干活才是,这十多年来,薛氏虽窝在这庄子里,却依旧兢兢业业的想要干好自己的本职活计,也算是替卫家效一份力吧。

如今看着卫臻这幅模样,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她如今年纪大了,在庄子里又说不上什么话,以前老庄主们掌管庄子时还听得进去她们这几个老货的话,如今这吕氏硬起了,又泼辣难缠,委实不好惹,便是有心想要帮衬,大多数时刻也颇有些无能为力,只能在吃食上偷偷地塞着给着些。

以往这七娘子见了人便躲了,如今倒是软软糯糯的与她说起了话来,虽然开口依旧有些磕磕碰碰、结结巴巴的感觉,但是声音软绵绵的,又定睛一瞧,只见这七娘子生得白净好看,眉眼真真整齐,倒是讨人喜欢,就是太瘦了,都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顿时有些怜惜的摸了摸卫臻的小脸道:“老奴正好也要过去那边,七娘子您又伤了腿,倘若不嫌弃的话,老奴顺道背您过去吧?”

卫臻听了似乎有些诧异,只抬眼瞧了薛婆子一眼,犹豫了片刻,方缓缓点了点头。

薛婆子便咧嘴笑了,蹲到卫臻跟前。

卫臻踟蹰片刻,笨手笨脚的爬了上去。

这个庄子对于卫臻来说并不大,不过是一个三进的小院落,院子十分老旧了,里头的陈设也渐渐有些腐朽的气息,整个院子合起来还不足原先她住的院子一半大,可是,若叫她重新选择,她宁愿选择如此陋室好好生活,也不想再被困在那一方天地里浪费光阴了。

卫臻她们所住的西厢房距离猪圈有些距离,得到绕出三门,绕到后院最后头的柴房外头,路过三门时,只忽而闻得前院热热闹闹的,传来阵阵喧嚣声,卫臻忍不住扭头往后瞧了一眼。

薛氏见了,脚步慢慢停了下来,亦是回头瞧了一眼,犹豫了一阵,方叹了一口气道:“听说今儿个府里来人了,眼下马上便要到年底了,应当是过来对账的罢?”说着,只皱眉嘀咕了一阵:“怪事?今年对账怎么较往年提前了那么久?”

说罢,歪着身子瞅了瞅背上的卫臻一眼,方低声喃喃道:“哎,老婆子我原先还以为是来接人的了,却未料,竟只字未提···”

说罢,只觉失言,便立马止住了嘴,又或者,是琢磨着卫臻年纪小,寻思着她应当是听不懂吧,又或许是实在瞧不下去了,这才忍不住唠叨了两句。

身后的卫臻听了却是愣了片刻。

府里此时来了人?

是在这个时候么?

就是在这个时候么?

若是没记错的话,约莫就在这个时候,卫家将要离京,而祖父在离京的路上去世,虽那个时候卫臻母子对于老爷子去世之事毫不知情,可后来年年祭奠,每年十月二十六乃是祖父的祭日,每年这个日子,祖母都要领着卫家全家老小给老头子拜祭的,怎能忘得了。

而当年审问吕氏的时候,据吕氏透露,府中曾派人来接过卫臻母子。

据说还是卫家老爷子主动提及的,那个时候老爷子其实已经病危了,不过一直未曾对外公布,旁人并不知情罢了,卫家老爷子想要在临死之前回京一趟,瞧一瞧曾经作战过的疆土,顺便当做告别,不过彼时大老爷任职的诏书还未曾下来,唯恐他这一回京,恐生些什么变故,便一拖再拖。

118

大老爷卫霆渊看到卫臻走来, 手下微松, 人还没到跟前, 原本严肃的脸上就立马温和了几分, 只抬手摸了摸嘴角的那一撇八角短须,故意笑眯眯道:“臻儿过来, 可是专门来给大伯敬酒的?”

卫庆闻言嘴角微抽。

卫臻却笑得甜腻腻道:“自然是,两年未见,臻儿尤为思念大伯,两年未见, 大伯越发英明神武、慈爱可亲了。”

说到这里, 顿了顿, 只双手将手中的酒杯朝着大老爷高举, 忽而难得一脸真诚道:“臻儿知大伯这两年在京城委实不易, 既要当官当值,又要照看妻儿,照看整个卫家,撑着整个家族门楣,祖母常说, 自打祖父去后, 整个卫家的担子都落在了大伯身上, 正因着有大伯在外头不辞辛劳,为咱们这些小辈们遮风挡雨,才有咱们今日这般衣食无忧的美满日子过活,也多亏了大伯在京城替臻儿照看父亲、照看太太及一众姐妹, 才能够让臻儿安安心心的待在老家陪在祖母跟前尽孝,祖母时常教导臻儿,要懂得知恩图报,如今臻儿年纪还小,尚且无法为大伯效力,今儿个便向大伯敬了这杯酒,权当臻儿感恩之举,在这里,臻儿祝大伯官运亨通、步步高升、也祝大伯绵延益寿、阖家欢乐。”

说完,只将手中高举的酒一饮而尽。

卫臻这些话,每一个字眼都极为郑重,她说的全是心里话,不仅仅是为这辈子的,还有为上辈子说的。

在卫臻心目中,大伯卫霆渊便是她的父亲。

众人只见卫臻小小年纪,却口齿清晰伶俐,这几句话说得正正经经,十分郑重其事,偏生又娇憨有趣、妙语连珠,且隐隐带着几分稚气在里头,关键是每一字每一句都赤城真挚,尤其,每个字眼都直接说入了大老爷的心坎里。

这些年卫霆渊肩上的担子究竟有多重,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卫家长子,无论为了卫家做些什么历来皆是天经地义之事儿,可是,肩负这么多,肩负了这么年,眼下,还是打头一回从小辈们嘴里听到自己的丰功伟绩,听到对自己的肯定及认可,他忍不微微红了眼。

一抬眼,只见整个屋子一屋子老小全部将目光投放到了自己身上,这些目光眼中的崇拜、尊敬、敬爱以及慈爱、怜爱、甚至···还有爱慕,这些这么多年从前从来没有注意过的眼色,眼下竟然一瞬间全部朝他涌来,只觉得这辈子活到这个份上,值了。

当即,卫霆渊松开了卫庆的手,只伸手将卫臻拉到了跟前,忽而将卫臻紧紧搂在了怀里,哑声道:“咱们小七长大了。”

只借着搂着卫臻,悄摸拭掉了眼角的一滴水。

卫臻只小大人似的拍了拍卫霆渊的背部,一脸郑重其事道:“小七虽然长大了,大伯可不许变老,大伯跟祖母都要长命百岁、福寿千年。”

卫臻一番稚气的话语又将卫霆渊给逗笑了。

连一旁的郝氏都忍俊不禁。

一旁的卫庆见状,也立马跟着端了一杯酒,朝着卫霆渊拍马屁道:“大伯,不止小七长大了,小五也早就长大了,大伯您放宽心,等往后我发达了,我也来孝敬您。”

说着,正要将被子里的酒灌入嘴里,一旁的三老爷直接长臂一伸,一把将酒夺了过去,双眼一瞪,一脸吃味道:“你只顾孝敬你大伯,不顾你自家老子了是罢,还想要吃酒,门儿都没有。”

说完,将杯子里那杯酒一饮而尽了。

卫庆见了,顿时一脸抓狂的哀嚎道:“我就想讨杯酒吃,缘何就这样难呢?”

卫庆这幅抓狂样一时逗得整个屋子里所有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一个个上演的这一副副“父慈子孝”,令人无不动容,而对面卫霆祎看了眼中微微有些复杂,那是她的女儿,可她的女儿看到他时眼中一片漠然,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这五年以来,他们之间从未说过一句话,卫霆祎只有几分惆怅,所有人都沉浸在一副阖家欢乐的氛围中,好似唯有他夫妻离心,父女疏远,唯有他与这份温暖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