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候后，随着警车的鸣叫声，整个兴业村都被惊动了。王大虎作为第一发现人，亲自领着他们去的。警方们在屋子里找到了一截断臂、几根手指、还有留着满地的肠子、内脏、血液等，进去的人有好几个当场就吐了出来。
王大虎不知道那一夜到底是怎么过去的，只知道在天刚亮时，尸体被人在一口枯井中找着了————是孙大壮。
他被人肢解成一块块,用麻袋软软的装在了一起。
王大虎永远都无法忘记，当警察把袋子打开时，从里面滚落出的那颗满是鲜血的头颅，也永远不会忘记，孙家人撕心裂肺与充满无上恨意的哭声。凶手手段之残忍、被害人死状之凄惨，迅速让此案成了桩惊天大案，由市公安厅牵头组队，一百来名警察把整个村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听闻此事的村民们也个个激愤异常，在村长的带领下，开始每一寸、每一厘土地的翻找起来。
很快李长贵就被找到了。
不！不应该说是找到的，而是他自己回来的。
回到了那个他曾经的“家”，曾经残杀了一个无辜孩童的地方。
警察见了这个枯瘦如柴、形如鬼怪、又全身上下都布满鲜血的男人，第一时间就拔出枪支，把他按到在地。
“你叫什么名字？”其中一个警察，厉声问道。
“名字？”杀完人后的李长贵似乎把心里头的那股“愤怒”释放出了一些，整个人显得不再那样凶残，只一双眼睛，时不时的露出抹迷茫，似乎正在用力想起什么一样。
“李长贵？你、你不是李长贵？”王守民惊讶的看着被人死死压在地上的男子，惊讶的叫出声来。
王大虎听后心里一隔愣，同样不可思议的看了过去。
怎么会是他？
“李长贵…李长贵？……”似乎对这个名字感到熟悉，男子脸上露出苦痛之色，忽然疯狂的挣扎起来，把按在他身上的几个警察猛地掀了起来，拔腿就要往外跑，这么多在这呢！自然不可能让他跑了。
很快，李长贵就被一警棍敲在了地上，戴上了手铐，押进了警车。
经过检验，他身上的血液确实为孙大壮的，李长贵就是残忍杀害无辜孩童并且碎尸的那个变态凶手。
王大虎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这一切竟然是李长贵做的。
那么，然然呢？
被他抓起来的然然，又曾经历了什么？又曾看到了什么？
一想起李清然可能经历过的画面，王大虎一颗心脏就直往下沉。再也不能等了，他现在就要到他身边去。
李清然的状况非常糟糕，从昨天晚上事发的那刻起，他就像是彻底封闭了自己的意识般，无论别人怎么叫他、怎么喊他，他都无知无觉的，仿佛，从他的身体上有什么东西被彻底剥夺了一般。
王大虎紧紧地抱着他，眼中的泪水噼里啪啦的往下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会这么残忍，为什么要发生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这到底是为什么啊！！！王大虎所有的千言万语，皆都化作满脸的泪水，为自己流、为李清然流、更为惨死的孙大壮而流。
再次见到孙家人是在县公安局门口。
王大虎和李清然作为“第一证人”与“犯人家属”同时出席了，孙大壮的父亲，那个平日里笑起来很慈祥和蔼的叔叔，一夜白头。而孙大壮的母亲万淑梅被一圈人围在中间，哭的是撕心裂肺。
每个人脸上都是化不开的悲伤。
他们的哭泣声、安慰声、混合在一起，就像是一炳重锤敲的王大虎难受的几乎都要疯了。
猛然地，万淑梅一下子看见了他们。
不！应该说她看见了李清然。
刹那间，她扭曲了。甩开周围的人，她就像是一条发疯的母狮，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然把李清然压倒在地。
“凶手、凶手、偿命、我要你给我的二宝偿命！”
女人骑在少年身上，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充满恨意的尖叫震响着每个人的耳膜。
李清然因窒息开始抽搐起来，只是他并不挣扎，只睁着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住手！”顾不得其他，王大虎见李清然有危险，猛地扑了上去，用尽所有力气想把万淑梅拽下来。
“阿梅，你不要这样，孩子他已经没了，接受这个事实吧！”大壮爹一把搂住媳妇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不！不！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二宝不会死的！不会死的！”万淑梅不停地大喊大叫着，她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李清然：“那个疯子杀了我的孩子、我就杀了他的孩子…一命偿一命…我要让他和我一样痛苦……偿命……偿命……。”
“还我弟弟命来！！”不知何时，孙兰满脸泪水的冲了过来。
她不停地踢打着李清然，用手抓、用脚踹、用嘴撕。
一边打，一边哭。
显然，这个小姑娘也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见她这样，其余人皆露出了可怜与同情的神色。当然他们的怜悯并不是对着正在挨打的李清然，而是孙家一家人。
太惨了！
真是太惨了！
大壮那孩子死的太惨了！
每个人都流下了泪水，每个人看着李清然的目光都充满了憎恶。
因为，他是凶手的儿子。
因为，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因为，他们的孩子已经死了，而他还活着。
你为什么还活着？你凭什么还活着？你有什么脸继续活下去。
似乎，每个人、每个人、都在眼中这样说着。
第33章 噩梦⑤
乌云漫天、电闪雷鸣，似乎连老天都感到了人们的悲伤般，下起了瓢泼大雨。
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在王大虎以后的记忆中变得定格起来、有时它是那样清楚，清楚到他能记得每个人脸色充满怨恨的线条。有时它又是那样模糊，模糊到让他的思维陷入了种奇怪的空白。可是，不管怎么样，当走出公安局大门的时候，他清醒了过来。因为他知道有人比他更痛苦、更难受、更绝望，所以他不可以倒下。
紧紧地抓住李清然冰凉的小手，王大虎摸了摸他被揍的青肿的嘴角，柔声问道：“疼吗？”
李清然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这半个多月来，他再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任何话。
李清然暂时不再适合回到兴业村，两人就近住进了县里。
已经知道事情经过的张芳和王光宗对于两个孩子，特别是李清然的遭遇充满了怜惜和同情。这些年这孩子一直在他们家生活，看着他就像是看着自家孩子一样，他勤奋、好学、又懂事张芳他们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
可是，谁想到、谁能想到、在他身上会发生这么个惊天祸事。
亲生父亲成了杀人犯，让这孩子以后该怎么办？其他人又会怎么看他啊！
“然然啊！别想那么多！在阿姨这好好休息、休息、等、等时间一长……就好了…就好了！”张芳看着满身累累伤痕，目光呆滞的李清然，胸口窒闷的痛意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抱住他失声痛哭起来。被她紧紧搂在怀里的李清然，失神的目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最终却化成了一滴热泪，慢慢的滴在了她的肩头上。
雨一直在下，直下了整整三天。这三天以来，李清然的精神状态依然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每天，他只是孤孤单单的蜷缩在床角，无神的看着窗外的雨水。
这样的他，让王大虎感到了寒心的“恐惧”因为这种感觉、这种充满了生无可恋、死无可惧的眼神，让他想起了上辈子，李清然在他坟前自杀前的样子。
所以，每时每刻，每分每秒，王大虎都紧紧的看着他，生怕他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
然而，百密一疏。
在一个清晨，他睁开眼睛时，发现李清然不见了。
他发了疯似的到处寻找着，嘶哑着声音满大街的叫着他的名字。
整整一天，他找了整整一天。
最后，却是在他家门口不远处的街角中找到的他，他就像是只被所有人抛弃的小猫儿，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孤苦无依的靠在肮脏的墙壁上。
王大虎站在他面前，定定的看着他。
忽然做出了一个动作。
他扬起手来，狠狠地便扇了他个耳光。
李清然颤抖的捂住自己的面颊，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醒了吗？”王大虎通红着眼光，朝他怒吼道：“你都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到底要惩罚自己到什么时候？
“我的然然，可不是这么懦弱的人，他坚强、勇敢、是一个无论面对任何困难都能咬牙挺住的男子汉，可不是你这样只会逃避，不敢面对现实的胆小鬼！”
王大虎的怒吼仿若一道惊雷，穿破层层屏障，传递到了李清然紧闭的心扉中。
忽然，一道眼泪、两道眼泪、无数道眼泪开始从那双再不见清凉的黑眸中留下。
李清然无声的哭泣着。
王大虎也跟着留下了泪来，再也止不住心疼，上前一步狠狠地抱住了他。
“他死了”李清然靠在他耳边喃喃地说道：“就在我的眼前被爸爸杀死了,先是一刀捅在了腹部，然后，又一刀捅在了胸口，血、好多、好多的血…”
“不要说了，然然，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王大虎只希望他能从自我封闭的状态中出来，却不希望他再去想那个血腥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如果可能的话，王大虎希望他能把那件事全都忘了。
“一块、一块…爸爸…把、把大壮全都切开了，大壮他一定很痛、很痛…我拼命的让他住手，可是、可是…”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王大虎紧紧抱着他，一双手抖的不能自抑。
“为什么爸爸要这样做，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为什么我要是他的儿子！！”李清然神情扭曲疯狂的质问道。
太多的恐惧、太多的悲伤、太多的内疚，已经让只有十二岁的少年彻底坏掉了。
他不愿意面对现实，是因为他无法面对现实。
“李清然————”王大虎突然大叫一声，定定看着他。
两个人的目光相汇。
一人充满坚定。
一人却满是绝望。
“你听好了！你的父亲的确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可是错的是他、不是你！所以…所以…振作起来，好吗？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呜、呜呜…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抬起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磅礴的泪水从指缝间淌下，沾湿了王大虎的胸膛。他知道李清然的对不起是对谁说的，他也知道这并不是仅用一句对不起就能获得原谅的，所以在他们以后活着的时间里，哪怕穷近一生之力，也会尽可能的对孙家人做出偿还，一定！
一月之后，这桩震惊全市的“碎童杀人案”宣布结案，鉴于杀人犯具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和“幻想症”，李长贵不予死刑，改由精神病院监管。孙家人不服，上诉。而就在二审即将开庭时，嫌犯李长贵却在监狱中割颈自杀了，他是用磨尖的塑料牙刷做的，直插在嗓子处，当场就割断了喉管。
王大虎接到消息时，李长贵正在医院中处于最后的弥留阶段。
“去吗？”他轻声低问道。
李清然坐在窗前，静静地摇了摇头。
王大虎叹了一口气。
李长贵最后还是死了，王大虎给他收了尸，葬在了县公墓群中。
看着墓碑上那张带着缅甸笑容的黑白照片，王大虎心中五味俱杂。
在地上撒上三杯酒，他有些苦涩的说道：“叔，我这段时间总在想着，当初把你送进精神病院是不是做错了！其实我知道，那不是个好地方，估计就是正常人进去两天也得给弄疯了！可我不放心、真的不放心、我怕你伤害然然……你是个病人，真的！不管你自己承不承认，你真的有病，但、但是那时候我想的不是用心的和然然一起治好你，而是迫不及待的选择把你推的远远的…也许从那天起，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
“然然现在很恨你！他无法原谅你，所以今天也就没来！不过那孩子一向是个心软的，总有一天会解开这个结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选择自杀，不过听说精神分裂症什么的都是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明白的，我就当是您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所以感到后悔了。那么您就在那个世界中，好好的对大壮说声对不起吧！也替我说一声，就说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让他狠狠欺负一次，绝不还手。”
又自言自语的说了好半晌，王大虎起身离开了，墓碑前的黄色邹菊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着，诉说着无人知道的低语。
转眼间，又是金秋九月。
王大虎和李清然准备要上初中了。
开学的那一天，天气很热，到处都是人山人海。王大虎挤在布告栏前，细细地看着分班明细表，然而————
一个是A班、一个却是F班。
他眉头霎时皱的死紧，这所重点中学一向是按照学生的学习成绩来分班，那么入学考试时比自己成绩还要好的然然，怎么会分到最差的那个班嘞？
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王大虎心中猛然泛起股怒火，气冲冲的就往教务处跑去。
“没有分错！李清然同学的确是F班的！”带着眼镜的男老师有些不耐烦的沉声说道。
“可是，F班是最差班吧！以然然的成绩不可能分到那个班啊！”
“李同学的学习成绩确实很好！但奈何其他班级的老师都不愿意接收他，所以只能分到F班！”
“不愿意接收？为什么？”
男老师看了他一眼，目光中便有了几分躲闪。
“王大虎同学这是学校的安排，你们身为学生只需要接收就可以了…好了！我还有事，你先出去吧！”
王大虎半眯了下眼睛，脸上锐利的线条绷的死紧，他看着他，一字一字的说道：“如果，学校不把李清然调到A班，那就也把我调到F班吧！’
“………随便你！”
这是什么破学校，还县重点中学呢！一群装模作样，内心冷酷、脑袋腐朽的笨蛋们。
王大虎心火沸炙的差点破口大骂。
第34章 噩梦⑥
王大虎和李清然崭新的初中生活可以说是糟糕透了！
因为，他们两个很明显的被所有人孤立了。
躲躲闪闪的眼神，暗地里不停的窃窃私语，厌恶、恐惧、惊疑、还有好奇，这些无声的却能让人感觉出来的情绪，就像是一张网，紧紧地把他们困在其中。
就连各科老师们也都是这样。
没有人在课堂上提问李清然，没有人主动跟他们说话，两个人就好像不存在这个班级中似的被所有人排挤着。
对此，王大虎的心里是充满焦虑的，他壳子里毕竟是个成熟的男人，还能好些。最主要的是李清然，如果长期处于这充满恶意的环境中他本就饱受摧残的内心又怎么承受的了。
于是，他不得不起了“远走他乡”的主意。
如果，远远地离开这里，到一个陌生的全新环境，那么是不是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
为此，他联系到了龙一鸣，希望他能帮忙。
对方也很快的回了消息，他找了市里面的一所中学，说来也巧，那所学校正好是王耀祖任职的学校，他一向非常喜欢李清然，想来有他的抚照，两人以后的初中生活应该会过的比较顺利。
有了“去意”王大虎就对现在班级里的所有事情漠不关心起来，他不再试着融入他们，也不再试着交到朋友。只等着转学手续办好，下月就可以离开这里。
这一日，课间结束。
王大虎顺着人流回到教室，坐到椅子上后，他有些调皮的把手里拿着的冰可乐贴上了李清然的脸蛋。
合上书本，李清然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什么…”王大虎颤颤两下，笑着说道：“我逗你玩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