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婉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绿梅还以为是自己是被爹爹教训了,过来出气的。

“我又没干什么。”方婉无辜的说。她一点儿也没生气,怎么说得上出气呢?

真的,父亲的教训,方婉哪里放在心上,隔了十多年,见父亲还是好好的,能板着脸训人,已经足够欢喜了,而且到底是女孩儿,方书余不过就教训几句,又不好动手,加上郑氏在一边劝着,方书余最后不过就说:“她这样任性,都是你惯出来的。”

其实单听这句话,父亲希望妻女好好相处的心思还是很容易发觉了,方婉想,以前自己确实太任性了。

方婉回自己屋里,春兰交上银子:“姑娘这个月的月钱,太太打发人送来的。”

二十两银子的月钱,方婉接过来掂了掂,又递给春兰:“去西街上德善居买几包糖,把这银子放里头,一总儿给那位公子送去。”

方婉觉得这是自己细心,总不好叫人家连点散碎银子都没得使,万一还没联系上下属,堂堂景王殿下,难道买点儿零食都要找陈二嫂要银子不成?偏她又觉得不好直接给景王殿下银子,好像发月钱似的,不得不买几包糖配着。

可是连春兰这么老实的丫头脸色也不免有点古怪,姑娘这也太周到了吧,要说那位公子,好像是挺俊秀的…

方婉当然不知道自家这丫头心中的嘀咕,如今这位爷不提走,方婉也不敢叫人赶他走,救都救了,何必还得罪他,只是如今方婉不愿与上一世那些人牵扯,她便不出面,打发春兰跑跑路,不至于怠慢了他,只要伺候着这位爷自己走了,那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只是方婉不打算出面,那位爷却要请她见面,萧重的面前放着印着德善居字号的油纸包,这虽是市井大众吃食,但用惯了王府精致点心的景王殿下吃起来却也算是别有风味,而且几个油纸包里除了糖果,还有一小包银子。

萧重百万银子的身家,但这十两银子大约是他得过的最古怪的银子了,他的眼睛看着银子,听着跟前站着的一个人回话,“三殿下…”

萧重重复了一句。

方婉才过了两日安生日子,照例往红袖胡同跑的春兰带了口信回来,说是那位公子请姑娘去一回,还把方婉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这位爷是打的什么算盘呢?

思前想后,方婉还是决定冒险去一趟,她早就学会了识时务,就算这位爷四年后就要死了,可现在还是得罪不起的。

这些年来,方家没有官身,家里规矩慢慢的松泛下来了,出门也没什么大碍,方婉走到二门上,还碰到大太太跟前的管事娘子在二门上分派送来的东西,见方婉走过来连忙上前请安,方婉笑问道:“什么要紧东西,要林大娘亲自在这里瞧着。”

这位四姑娘平日里向来不很理会人的,今日怎么这样和气?林大娘心里还略微想了一想,一边笑着略躬身回道:“原是前儿太太们商议的,各家这些日子都在请客喝酒,咱们家去了好几家,也得回请一回,才是道理,正好咱们家那片牡丹好,二老爷又买了几本名种,便给各家下了帖子,初七日请赏牡丹呢。这会儿采买了东西,哪些要送厨房,哪些要送后头园子里的,我这里正分派着。”

作为姑娘,这种事当然不会跟她商议,大约要明日才跟她说一声,预备衣服首饰。方婉听了就点点头,很大方的说:“我出去买些绣线,外头买进来的总是不好使。”

林大娘当然犯不着拦她,忙笑道:“那可不,外头那些采买的,哪里知道姑娘惯使什么样的呢。”

方婉一笑便上车走了,到了红袖胡同,进门儿一看,萧重看起来精神很好,才不过几日功夫,就丝毫看不出曾受伤的迹象了,悠闲的坐在院子里的那颗香椿树下喝茶,见到方婉进院子,还微微一笑,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果真是温润如玉。

“我去买点儿绣线,恰从这里过,进来看看。”方婉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看起来您也大好了,实在是好事,您只管且安心养着,缺什么与他们说就是。”

您?萧重听的很清楚,连他这样的人也实在很难明白这个小姑娘怎么这样捉摸不透,跟一般的小姑娘实在太不一样,那一日惊鸿一瞥已经觉得她行事不寻常了,这会儿进来才说一句话,更叫人刮目相看。

单就这样温婉又无邪的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就不是一般小姑娘能做的这样自然的。

而且这话虽然只是寒暄的口气,偏却很有意思,一头说他看起来好了,一头却又叫他安心养着,萧重心中就明白了,这是人家愿意借地方给他住的意思。

偏说的这样不动声色,言语这般客气,半点儿不带施恩的,倒更叫人要承她的情了。

陈二嫂子赶着搬了椅子来请她坐下,萧重亲手倒了一杯茶给她,方婉看了他执壶的手,又忍不住看他的脸,很快垂下了目光。

萧重眼中似有熠熠星光,自也注意到了方婉这样的好奇,打从车里看见自己,这个小姑娘就似乎总有一种掩饰着的好奇,有时候她似乎是实在忍不住,便迅速的一眼瞥过来,然后立刻就移开目光。

萧重待她喝了一口茶,张口就道:“温郡王殿下…”

方婉不妨突然听到这三个字,她心中重重一跳,仿遭重击,竟跳的她整个胸腔都剧痛起来,她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位曾经无所不能的景王爷,难道竟然看破了她的前世今生?

她本来垂着目光,萧重没有察觉她的骤然间的失常,继续道:“已经到了锦城,听说前日见到了令妹。”

方婉耳畔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萧重在说什么,恐惧深重,让她几乎失了常态,不过她终究是方婉,是在那样的境况之下都挣扎着活下来,最终倾覆了皇子府的人,便是一时之间猝不及防,她也很快镇定了下来,深深的吸一口气,说:“舍妹?”

片刻之间,方婉的声音神态都已经毫无破绽,便是萧重目光如炬,也似乎没有发现方婉在方才重新经历了一次地狱。

“方五姑娘。”萧重说。

方婉点点头,萧重真觉得这小姑娘镇定功夫好,三皇子这样的金枝玉叶,与这样地方上的世家差别岂止云泥,听说了这样的事,不管是惊喜还是惊奇,至少是好奇,总该有一点吧?可偏这位方四姑娘,只轻描淡写的点点头。

那件事这还叫他不好说的,想了一想,萧重又换了个方向说:“三皇子殿下出京办差,经云城地界时,当地望族送上了几位姑娘伺候三皇子,三皇子笑纳了其中一位李氏。”

方婉又点点头,她还记得李莲儿甜美的小圆脸,嘴角一边一个深深的小酒窝,好像盛了蜜一般,声音也特别甜美,有一阵子颇得三皇子的意,走起路来扬尘带风,连带着李氏族人鸡犬升天,在外头行走都把自己当了三皇子的小舅子。不过两年后就死于难产,无声无息的消失于皇子府。

萧重又给方婉倒了一杯茶,方婉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把杯子里的水喝完了。

还是太紧张太恐惧了,脸上虽然看不出来,终究在这里还是露了出来。

萧重眼中含笑,不知为何,难免有一种赢了一局的得意。

第六章

第六章

这得意轻微的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可是眼中含的笑却还是让方婉看见了,不知为何,她也跟着笑了一笑。

这一点得意让方婉知道,这位景王爷很有洞察力,怪不得能做下那么多大事。

方婉想着轻声道:“原来是这样。可是…”

她猛然间凝住了,原想说方家不会送女儿为妾,可方莹并不是自己的亲妹妹,而前日二伯娘的种种动作浮现眼前。

二伯家看来是情愿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二伯家情愿,倒是不会闹出上一世的惨剧来,而且依着方家的身份,姑娘做皇子的侍妾,其实也算不得丢脸,多少差不多儿的人家还巴不得把女儿送进皇子府呢。

可是这就与上一世完全不相同了啊,方婉疑惑起来,按照上一世的时间来看,自己这个时候正在别院里住着,还要过几日,三皇子才会见到自己,引出之后的祸事来,可如今,他已经见到了方莹?

方婉没有说话,眼中疑问却已经活灵活现,都说有些人眼睛能说话,方婉便是其中翘楚,十多年里早已炉火纯青,眼波一转,已是万语千言,欲说还休。

此时便是无意,那也是不知不觉递到了萧重跟前,他似乎也立刻就看明白了,便说:“三殿下是金枝玉叶,眼界颇高。”

方婉轻轻闭了闭眼,方莹显然没有入三皇子的眼,三皇子喜好腰细如柳,要袅娜娉婷,方婉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她开始明白萧重约她见面的意思了。

果然萧重接着说:“当日其实还有一位赵姑娘,容貌出众,三殿下原本觉得不错,不过贵府二太太不大服气,说只是因着四姑娘没去罢了,没想到这话传到了三殿下耳朵里,倒是真的就先把赵姑娘搁在一边了。”

什么没想到,那就是故意想叫三皇子知道的。

方婉才听了一半,不由的就拿素手捂着脸,一副要把头都埋进桌子底下的样子,几乎要□□起来,先前那点儿清丽温婉的模样荡然无存,萧重都觉得好笑起来。

这小姑娘面目也太多了,一时一个样,实在太生动鲜活。

“我不知道姑娘是怎么想的。”萧重解释说:“所以听到这个消息,既然与姑娘有关,还是想着让姑娘知道。”

就这样简单的一个消息,联系上一世,方婉几乎是立刻就想通了,本来以为是天灾,没想到竟然是人祸,上一世她在别院,不知缘故,只以为三皇子是无意中到别院歇脚的,如今她才知道,既然她不在别院了,三皇子就会在初七日的牡丹宴上看到她。

她是被二房双手送到三皇子跟前的。

他们想要晋身之阶,想要攀上皇子府,先献上女儿,女儿不成,就推出侄女,还真觉得这是荣耀之事,那日二太太还生怕她去那边比下了方莹,方婉如今越想越觉得可笑。

也幸好二太太有这样的心,不然就又一次措手不及了。

二房是没想到父亲会拒绝,到底这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好事,自然以为别人也是如此。怪不得上一世不仅父亲被送进了监牢,二伯父也被送了进去,一家子还以为是因为姓方这无妄之灾,是三房连累了他,谁也没想到是他们自己招来的祸事!

把三皇子溜着玩,真是好大的胆子!以三皇子那性子,肯定要迁怒他们的!

方婉很快就想了个通透,眼见得祸事重回眼前,方婉反倒更镇定了下来,那一日在别院醒来重回到如今,她几乎可算是死里逃生。既然大难不死,她的第一念头就是远离曾经的祸事,这差不多算是本能了。可这会儿不同,这是逃不掉的。

已经有人把三殿下引来了,不管三殿下是见到她,还是见不到她,都是方家的祸事,不再有区别。

方婉终究不再是十几年前那个闺阁少女了,她知道,既然逃不掉了,那要么去解决,要么去死,惶惶不可终日是没有用的,她几乎是冷笑了一声,挺直了腰背。

方侧妃重回人间。

那一瞬间的容颜,让萧重有一种仿佛看到她真面目的错觉,少女先前那一点惶恐似乎并没有出现过,方婉精致的容颜含着笑,诚恳的说:“多谢公子相告,这真是一件要紧事。”

方婉很相信做善事能有好报,她上一世年年冬天都施粥施药,公中做八套衣裙,她总是只要六套,另外两套作价抵了粗布衣服发出去,对外说起来都是为温郡王结善缘福报,当然温郡王妃从来不信,背地里不知道骂过她多少次,可又不得不跟着她学。

这一次,也算是好心有好报了。

萧重不用她说,也看得出来,这位方四姑娘不愿意,他也没打算出言相劝。

方家的情形,萧重这两日已经很清楚了,书香世家,先祖最高官至礼部右侍郎,正三品高官,且做过一任恩科副主考,但子孙不肖,退居锦城已有近百年,因为世家大族,底蕴深厚,又有学生故旧并姻亲照拂,在锦城一地,也算是数得上号的人家了。

当然,比起皇子来说,就差的太远了,方家想要攀上皇子,这不奇怪,如今虽为侍妾,可若是今后得了宠,或是养了皇孙,封个侧妃也是有可能的,那是能上玉碟的四品诰命,别说方家,就是更强些的人家,嫡女做皇子侧妃也算不上委屈。

如今大殿下的侧妃颜氏,便是翰林颜琎的嫡次女。当然,这位颜侧妃是皇上赏的,体面又是不同,且此女生的风流袅娜,颇得大殿下青眼,便是大殿下正妃也要让她三分。

方婉不愿意,萧重也不奇怪,且方四姑娘这事儿,并不是人家的父母作的主,作为消息的第一手来源,萧重清楚这是方家二房见自己女儿没选上,怕叫别人给抢了去,赶着推出自己的侄女儿的,当然,认真说起来,这位四姑娘也确实比那位五姑娘强的多了。

萧重虽然在这闲着养伤,也是出去看了热闹的。

萧重闲得无聊揣摩着少女心事,方婉却正在沉吟着想解决办法,知己知彼到了这个程度,对于方婉来说,解决牡丹宴已经不是件难事了,要紧的是给方家留下退步儿,才能从容,不能再次叫二房把整个方家拖进深渊里。

这个时间段对她很不利,她是直接从别院被送到三皇子处的,因为家里得罪了三皇子的缘故,并不得宠,期间别说外头消息了,简直人都见不到几个,等她站稳脚跟,已经是进京快要一年之后的事了,这一年以来,各处发生了什么事,她几乎都不知道。

但她了解三皇子这个人,非常了解。

很快,方婉居然和萧重想到了同一个人,她抬头看了看萧重,斟酌着问:“齐郡王府的颜侧妃,有两三个月没出门儿了吧?”

大殿下生母徐淑妃还在,按例,齐郡王妃是要常进宫请安的,而颜氏这样的侧妃,不同于寻常的妾,是正儿八经的朝廷旨意赐的,自然也要去请安,是以不可能两三个月不出门。

可是,这位方四姑娘怎么知道?还有,她说这个干什么?

方婉其实没见过颜侧妃,她只是听说过她,在听说的时候,颜侧妃已经去世了,颜侧妃有孕之后,胎位不正,曾数月卧床保胎,可惜生产之时还是难产而亡,齐郡王极为哀恸,后来还纳了颜侧妃的庶妹进府为妾,不久就封了侧妃。

这件事,就是后面这位颜侧妃告诉她的。

推算时间,颜侧妃卧床保胎就正是这个时候。

方婉看出了萧重的疑问,她无意解释,也无从解释,只以轻描淡写的口气随口道:“我听说的。”

萧重以为方婉只是不愿意再谈三皇子侍妾的事,才换个事情谈,而且这换的事情很奇怪,很突兀,好像她一时之间找不到别的话说似的。女孩子在这种事上害羞,那也是应该的,他既然通知到了,也就不再多谈,便道:“我也不清楚。”

可没想到,方婉居然说:“我想为颜侧妃献一剂秘方,不知道公子能不能帮忙送上去。”

保胎药,方家有几个偏方,也不知道是哪一代祖宗留下的。不过有没有用,对不对症,方婉就不清楚了,所以她要献上的是药方而不是成药,送到了齐郡王府,自有御医把关能不能用。

而方婉要的,只是献药这个名头。

这个时候,几位皇子都还没有子嗣,颜侧妃若是能生个皇孙,那就是头一个,大殿下也就算是拔了个头筹,多少眼睛瞧着,方婉记得这位颜侧妃难产没保住的,还确实是个儿子呢。

萧重匪夷所思:“给颜侧妃送药方?她什么病?你知道?”

她不就是说了颜侧妃两三个月没出门吗?推测她得了病,算是个靠谱的猜想,可直接跳到了献药这个事?这方四姑娘在想什么呢?

可偏方四姑娘点了点头,还笑道:“我在京城也有些认得的人的。”

她已经笑得出来了,萧重晃了晃脑袋,先前她脸色可不是太好看,这才短短几句话功夫,就已经笑得出来了,萧重道:“那怎么让我送?”

方婉温柔的说:“我在京城里认得的人都是不成的。您坐在这里就能听到三殿下跟前有人说了些什么话,那送个药方到大殿下跟前,想必是不难的。”

她继续温柔的劝说:“您看,我又不是要干坏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真能救到侧妃娘娘,都算成您的,可好不好?”

萧重啼笑皆非。

“那你想要什么?”萧重这样的人都觉得好奇。

方婉笑:“我就想给侧妃娘娘送个药方。”

方婉滴水不漏,可她的水灵灵的眼睛看起来格外真诚,萧重点点头:“好,你交给我吧。”

真正要解决,其实也不难,只是当年方家一则没有这样的消息来源,二则也没有这样的眼界,安逸了太久,骤然间权势压顶,便立刻溃不成军。

方婉此时又柔和起来,又笑吟吟的过问了一回萧重的生活起居,态度温柔和婉,叫人如沐春风。

第七章

第七章

方府花团锦簇,明日牡丹宴,今日外头就送了几千盆各式牡丹进来,从门口一直摆到后园,园子里更有名品,绿梅照样跟在方婉身边,她的消息最灵通,回来没几日,俨然就什么消息都知道了:“咱们家原本这些花儿,算得了什么,哪里好请人来赏,无非就是二太太要这个名头,咱们家也没个景致,现花银子去买了花来摆,大太太就不情愿,不过老太太点了头,也只得操办起来,二太太可兴头呢。”

方婉看了她一眼,绿梅就一脸鬼鬼祟祟的压低了声音说:“听说是为着二老爷的前程,好像是二太太娘家那边,走通了一个什么门路,明日就要请了贵客来,若是成了,就是现成的六品老爷,二太太在老太太跟前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呢。”

绿梅真是哪里的消息都听得到。

“无非就是请个客罢了,老太太又向来菩萨似的,自然是会应的。”方婉看了会儿花,就往自己屋子走,刚走到小桥边上,对面走过来一个姑娘,看见方婉便站住了,笑道:“四姐姐。”

方婉也停住了:“六妹妹怎么出来了?你还没大好,这会儿天气虽暖了,只怕冒了风还是不好的。”

方家六姑娘方柔笑道:“不妨事,我差不多好了,在屋里闷了这些日子,听说今日有好花,出来瞧一瞧,我还特意多穿了一件衣服呢。”

她身上是一件半旧的杏色竹叶纹杭缎半袖,白挑线裙子,十分素净,脸色依然有一点苍白,显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方柔是二房庶女,只比方莹小三个月,前些日子感了时气病了,方婉与二房素来没太多来往,上一世她只是去看望了一回,送了一点儿东西,这一次她回来,倒是又去看了一次,陪着她说了半日话。

方柔是姨娘养的,又有一个唐氏那样的嫡母,在方家一向是沉默寡言的,不怎么引人注目,只是方婉记得上一世方家祸事之后,方柔被嫁给了锦城三百里外的江城守备做续弦,那守备已经年过四十,有儿有女,不止家里正式封了姨娘的就有七八个,外头另还养着人。

方婉想到这个,就觉得很对不起方柔,她虽然是庶女,但方家若是好好的,寻一家门当户对的年轻哥儿做个结发夫妻,虽说生活不会总是好事,至少也能好一点吧。

方婉觉得方柔是被自己连累的,这个沉默秀丽的妹妹,后来她还生了儿子,方婉虽然知道,却没有派人大张旗鼓的送礼,她是迟早要死的人,方柔既然能挣扎着活下去,自己总不能再连累她一次。

不过这一世,方婉就能光明正大的去看看她,跟她说说话了。

方婉笑道:“那你别耽太久,还是要养着的好。瞧你这瘦的,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不好惊动人,你就叫人来跟我说,自家姐妹,不要紧的。”

这一场病,方柔瘦了一圈,风吹都吹得倒一般,小脸巴掌大,倒显得眼睛又大又亮,方婉这话是看透了她的处境的真心话,方柔其实是有一点讶异的,这位四姐姐跟他们这一房向来不太相好的,这去了一回别院,对她明显就要关心一点。

方柔这样的处境,真的是多一点点关心,她也能感觉得出来。

她忙笑道:“多谢姐姐,我若是想到了,就来跟姐姐说。”

“回头你好了,就来找我玩。”方婉摸摸她的肩,带着绿梅走了。

走了几步,绿梅回头看一眼,见方柔还站在原地,似乎在看着她们,就悄悄的跟方婉说:“我听说六姑娘这回得病,其实不是风寒,好像是因为二太太给她说了门亲事。”

方婉心中一震,连忙道:“什么亲事?你哪里知道的?”

绿梅没想到方婉对这个消息,比上一个二老爷要得官的消息还来得重视些,便说:“当然是那边儿,姑娘知道,我跟小环向来要好的,她虽然不在二太太屋里伺候,可她姐姐是三少爷屋里的人,今天早上我去厨房,正碰见她也过来打热水,这不就听说了吗。”

她听说了那么多消息,且也惯性的没把方柔放在心上,也就看到方柔了,才当八卦似的跟自己姑娘说一说,姑娘什么时候跟六姑娘这样要好了?绿梅心里嘀咕了一下,说:“也不太清楚,只说不是咱们这边的,好像是江城那边儿,小环也知道的不清楚,只说给了庚帖,还没下定。”

方婉还确实没想到,方柔若真是因为这件事病倒的,那说不定就是上辈子那桩亲事了,这会儿方家可还没倒呢,那就不是无奈之举,那是二房有意拿庶女结交江城守备大人了!

她素来知道唐氏为人刻薄,可没想到竟然刻薄成这样。想来她既然会送侄女儿得好处,且连亲生女儿都能送出去攀高枝,送一个庶女就不奇怪了。

方婉心里不大舒服,沉默着回自己屋里,掀开帘子,一股子花香扑出来,她屋里摆了两盆牡丹,花朵都有碗口大,十分娇艳,春兰迎上来笑道:“这是新进来的花,二太太每个姑娘处都送了两盆。”

方婉看着花,微微一笑:“先前在老太太屋里,老太太说明儿牡丹宴,叫咱们预备衣服首饰,你去把旧年里做的那件豆绿裙子拿出来,还有过年那阵子打的那对海棠花簪子,绞金丝蓝宝石的鬓花,都拿盒子装了,送到二太太那里过目,就说这是我明日牡丹宴预备用的,请二太太瞧瞧,别重了姐妹们才好。”

春兰和绿梅齐齐一怔,绿梅便道:“就这几样?虽说姑娘平日里也爱素净,到底明日是咱们家请客,外头几家姑娘都要来,也别叫人瞧着很离了格吧?不如用新做的银红的裙子,年节里舅太太给姑娘那套头面正好配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