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一唱一和,邓康时简直要招架不住了,连忙笑道:“方姑娘也太小看我了。”

方婉笑一笑:“你先别兴头,这是件得罪人的事儿,且得罪的还不是一般的人。我也不能先说是什么事儿,说了你就非得去办不可了。”

方婉面上的神情虽然轻松,可话里的意思却多,景王殿下这个层次的人都说不是一般人,那不是实权王爵,就是阁部老臣,或者是几位皇子了。总之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而且她虽然没有说是什么事,但至少有一点邓康时明白,应下这件事,那他只怕就与萧重脱不了干系了,这让邓康时有点踌躇起来,方婉倒是了解邓家,知道他的顾虑,如果他没有这样的顾虑,方婉反而不敢请他办这件事,她便笑道:“其实也不是为了景王殿下,终究还是为着圣上分忧的。”

这样一说,邓康时就轻松了许多,笑道:“便是为景王殿下办事,不也是为陛下分忧吗?”

“你倒是明白。”方婉笑道,她没有直接说,反是转头看着萧重,萧重点了点头:“你先说,什么事。”

他也有点好奇,方婉能有什么事,不得不说,方婉布局的能力,确实给了萧重深刻的印象,也有足够的信任。

方婉没有用笔墨,她伸出芊芊玉手,一根一根的曲起手指头,每一根都代表着今日在颜御史府邸见到的那一类的人家:“这些人家的银钱往来,除了你们家,任何人去查,都会惊动人。”

邓康时点了点头,这件事可以在宝宜票号内部查,当然只有他们才能做到不惊动任何外人。

方婉接着说:“查这些人家有多少银子送到了齐郡王手上,很可能是通过颜家送的。”也就是方婉洞悉未来,才能在颜御史府里见到这些人,就把这些人家联系到齐郡王。

不过邓康时神情波澜不惊,果然是皇子,并不出乎意料。

方婉再说:“这些人家之外,还有没有类似的人家,也请五少替我留意。”

邓康时又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们还商讨了一点细节,萧重没有多说话,这倒是让邓康时更加对这位未来的景王妃刮目相看了。

直到和方婉坐到了马车之上,萧重才笑道:“你这又是哪里知道的?倒也奇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别的姑娘就知道衣服首饰,你倒是除了那些个,就没有不知道的了。”

方婉顿时不服气了:“那些我怎么不知道了,我偏就是知道,今年夏天就流行樱红、湖碧、羽蓝色的苏制软缎和蝉翼纱,还有叠纱粉霞、碎珠流苏、云形千水、白梅蝉翼的花纹,上头的衫儿定要是掐腰的款式,唔,珠子流苏果然又流行回来了。”

方婉忿忿然的说:“就看我平日里用的素净,就以为我不讲究吗?告诉你,今年一冬流行白狐狸,我都猜得到!”

萧重:“…”

明明从来都很淡定,怎么这样一句话就炸毛了?

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萧重虽然不知道哪里说错了, 但还是赶紧安抚:“好好好,我知道了,今年冬天要白狐狸嘛, 我去给你找些好的来。定比外头买的好。”

方婉这才嘟一下嘴, 算是同意。

萧重这才说起正事来:“这是今日你在颜府发现的不对?”

“恩,是我今日在那府里看到的。”方婉也知道自己这是与今后的事印证才有这样敏感的,若不是知道,大约没有人看得出这有什么不对, 说:“你听我这样把这些都分出来,是不是也觉得不对劲了?”

“你想的没有错。”萧重道:“一家两家在那里, 倒是不显, 这么多人家,又没有亲戚关系, 还至少有一半不是京城人家,这就是都拢在手里了。萧澜的银子花销有一点问题,我也知道一点儿, 郡王俸禄五万银子一年, 加上封郡王的时候按例赏的食邑, 皇兄从内务府给的庄子和铺子,统共一年不过十万银子的收益罢了。”

萧重算的清楚明白,可见他倒真是办惯了差事的, 说起来门儿清:“他府里的花销倒是不大, 但外头花的就不少, 只是一直不知道他银子的来路罢了——皇兄也没叫查。”

“看起来, 这是萧澜的一个银子口袋了。”萧重琢磨了一下,又摇摇头:“还不止,萧澜应该还有来银子的地方。”

他大约在心中默算了一下:“这些人家,满算起来,一年不过四五十万银子的进项,总不至于一总儿都给萧澜使,算个一半就不错了,大约二十至三十万之间,也算是一笔横财了。”

方婉与他说起这些事情,便发现,萧重大约因为是皇帝亲自养大的,遇事便显了出来大气,不仅看得透彻,而且高屋建瓴,总揽全局,于细处并没有格外理会,单看他们两个注意这些人家的时候便看得出来了。

萧重一旦注意到了这些人家,他对于这件事的思索,便是二十至三十万银子,然后就能得出齐郡王的银钱来源不止这一处的结论。于他来说,也就算是对这件事心中有数了,这与方婉的风格完全不同,方婉查的那可是细账,既然交给宝宜票号去查,那数目大约会细致到千两这个级别,但是,方婉这个查法,其中却没有齐郡王的花销这一项,她反而得不出同样的结论来。

这其实与两人的出身和成长经历有关,方婉思索了一下,觉得处于萧重那个级别,确实只要心中有数到那个程度其实就可以了,用不着过于细致。

怪不得陛下曾让他办那么些差使呢,方婉心中也不由的佩服起陛下来,萧重上辈子吃亏就在于没有防备,想来也是,谁也不会防备自己的亲娘吧!

不过这一回有自己了,自己可以替他防备,也可以替他完善细处,方婉想着,不由的就点点头:“我们这倒算是天生一对了。”

然后她发现自己竟然说了出来,萧重正目光炯炯的看向她。

方婉天生有股子打脸都要硬顶的脾气,此时话已出口,硬着头皮都要顶上去:“看我做什么,难道不是吗?”

萧重笑着连忙点头:“当然是,除了我,还有谁配得上你呢?”

果然还是很知情识趣的,方婉又觉得心中甜甜的,她时时有一种吃了糖的感觉,就是萧重不在跟前,有时候单是想到他,就难免有那种甜丝丝的感觉。

这才是男女之情吗?方婉想,便是不生五个孩子,也足够补偿了。

萧重却没有想到这上头,他感兴趣的是方婉为什么要查齐郡王的事,这些皇子们的事儿,都由皇兄做主,他们这样的人,就算知道些什么,都不会主动去查,储位相关,难免有一点犯忌讳。

方婉听他这样问,她所知道的一些事,却是不能说的,齐郡王虽是大皇子,早年也颇有声势,还在叶正成一事上暗害了萧祺一回,颇得了个贤王的名号。但后来在夺嫡之事上并没有真的占上优势,甚至有几年,还在表面上做了一个只爱读书,养着一批舞文弄墨的清客的闲散王爷,以前,方婉只知道齐郡王是牵连进了贪腐案,皇上虽没有查他,但私底下大约也是狠狠的训斥过,以致齐郡王都做出了无意储位的模样了。

以前方婉不知道细节,这会儿她看到颜家这样的场面,两相印证,就明白了不少。

要夺嫡,财源是必要的,养人手必不可少,齐郡王在侧妃的娘家这里,聚集了一大批只富不贵的低级官员,这些人确实有银子,合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照萧重的估计,二三十万银子一年,也很不少了,而且谁不愿意奉承齐郡王呢?出了银子,今后前程自是更好,有些人家,只怕想出银子还摸不到门路呢,这个聚财门道其实真不错,且与颜家走动,品级差不多,也不显眼,这位颜大人也算能干了。怪道颜侧妃没了之后,齐郡王一副深情模样,忘不了颜侧妃,又纳了一位小颜侧妃呢。

可是在今后的一两年里,这笔钱就变的烫手了。

萧重大概也算铁腕了,只卖他哥的帐,他办的那几件案子,那里头坐着的富贵人家就占了一半儿,大约他没有给自己侄儿面子,据实上奏了银子去向,这不仅仅是没了银子,这于夺嫡上可是狠狠的栽了一回,居然靠收贪官银子办事,这样的皇子,那离储位大概也就远了。

萧重有多少敌人,方婉现在不清楚,但齐郡王未来肯定是一个。

方婉便笑道:“那总是你侄儿,我既然发现了不妥,查一查,有了数儿,你回头提醒皇上一声,有些事上皇上才好办不是?难得皇上亲自来看我一回,这也就算是我的孝心了。”

她觉得陛下其实也会保护萧重,如果提前得知齐郡王贪腐的事,说不准就不会交给萧重去查了,即便有关,安排也会不同。

萧重不大信方婉这一套说辞,他还是觉得,方婉这还是在为他打算,就好像她总觉得他很快会死,所以总是在未雨绸缪,竭尽全力的想要救他似的。

好像她真的是特别怕他死,甚至曾经怕到明明那么喜欢他,又是一个配得上她的王妃之位,她也不愿意嫁给他。

这已经不是怕他死,这是笃定他会死了吧。

萧重不自觉间,开始重视起这个问题来。

今年热的有一点邪门,从端午过后,就没凉快过一日,到了六月中,越发热的人都坐不住,连方婉这样的京城新贵,都明显感觉到大家都消停了,帖子都没人下,人人在家里乘凉呢。

百花胡同也早就送了冰了,内务府也不知道是得了哪个渠道的授意,总之是说话算数的人,送这边的东西,比照着亲王妃的分例减等来送的,方婉这屋里就在角落里放着冰山,别的屋里就差了些,在市面上买的冰盘来搁的。

一大早,苏太太就笑吟吟的来跟方婉说话,方婉如今才知道,这套百花胡同的宅子,苏家就等于是大管家,和这宅子相关的一应事务,萧重都是交给他们家来办的,这宅子的一应修葺、添置等,也都是苏家去裁度着办,也不用报账,只每年在景王府领上一笔固定的银子,这样,景王殿下只要需要用到这宅子的时候,就有一套光鲜堂皇的宅子和人手可以使。

萧重把宅子借给了方家使,苏太太也就负责支应这里的一应事务,方婉觉得这个管家的法子想的特别好,又省了心,又给属下施了恩,让他们一年里也有些进账,既是固定一笔银子,不管苏家能落多少银子,都是光明正大的,只要差使办的能过眼,不让主子挑出大毛病也就行了。

水至清则无鱼,大方一点,底下人殷勤,自己使着顺手,这才是正经做主子的样子,方婉这样想了一想,便觉得这做王妃和做侧妃可真不一样,做侧妃的时候她才不会想这个事呢,她不搅出事儿来就算不错了。

苏太太就挺殷勤的,一早就来笑道:“已经接着信儿了,今日午时前后,老太太和三老爷三太太的船就该到通州码头了,昨日就有人在码头候着了,我来跟姑娘说一声儿,这就伺候大老爷大太太去通州接老太太去。”

方婉略微欠身笑道:“劳动苏太太了。午时下船,可热着呢。或是歇一歇再走,老太太是有年纪的人了,我们太太又是那样。”

她到底还是姑娘,这样的事,自然就在家里等着就是了,其实她也有一点儿无奈,她的事儿,时间太凑巧,皇上下旨也不会虑着他们家的情形,郑氏眼看下月初就该临盆了,偏巧这会儿要进京来。

方婉本也在信里说了请太太坐完月子再进京来,可大家都知道,这次上京,除了谢恩,更要紧的是操持方婉的亲事,郑氏有母亲的名义,且若是自己养的也就罢了,偏生怕被人议论对前头留下的姑娘不上心,挣命也要上京来。

苏太太忙笑道:“这有什么劳动的,还不是分内的事吗?”

说着又笑道:“刚才也回了王爷一句了。”

当然,王爷会不会来,苏太太就不敢打包票了,方婉也就笑一笑,在外人跟前,她当然一脸不好意思的不接这个话。

苏太太把这事儿说了,又说了两句闲话,就辞了出去了。

到了下晌午,方婉午间打了盹,起来喝了两杯茶,方柔又过来方婉的房里说说话儿,眼见得酉时三刻了,厨房里给各房送晚饭了,却还没见有人回来,方婉就有一点坐立不安起来。

绿梅到门口守着等信儿,不知不觉间,方婉的脸色开始有一点发白了。

有无数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方婉手心里一片冰凉,难道命运真的不能改?她本来已经为家人逆天改命了,但只多了这两三个月,就又还是会因为她重新回到那样的命运上去吗?

路虽不同,却是殊途同归…

方柔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自然就不会像方婉想的那么多,而且那么宿命,虽然也知道这个时候还没到家,是有些不对头,但现在还什么消息也没有,怎么四姐姐这样平日里天塌下来也淡定从容的人,竟然就格外的不安了起来,脸色也十分不好看,就好像…已经知道他们出了事一样。

方柔哪里知道方婉的梦魇,她也就只得再三安慰道:“三婶娘这个时候,想必车不敢走快了,今日又热,或许午时下船热了,歇一阵子再走的,这会儿只怕也快到了。”

方婉忍不住的总往门口张望,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的模样。

日头渐渐西沉,方婉突然看到韩九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绿梅跟在后头,脸色惊惶,方婉心中咯噔一下,连忙站起来,也不等丫鬟打帘子,自己掀了帘子出去:“韩九爷…”

韩九道:“王爷刚刚出宫,已经到城门去了,吩咐我来接姑娘去。”

真的出事了!这是最深沉的梦魇,方婉本来就恐惧着,此时竟然有一点天旋地转,站立不稳的样子,连话都有点哽住了,方柔早跟了出来,连忙扶了她,这种时候,方柔反倒比方婉镇定:“是出了什么事吗?要紧吗?”

韩九道:“王爷进宫了,我本来在宫门等着,王爷跟前回的话我也不知道,就是王爷出来后吩咐我来接姑娘,并没有吩咐别的什么,就骑马先去城门了。”

方婉紧紧抓着方柔扶着她的手,略微镇定了一下:“那快走。”

就连韩九都有点诧异,在这样其实事情还不太清楚的情况下,向来镇定自若,有大将之风的方四姑娘,怎么就一副笃定了大祸临头的样子了呢?

方柔不放心只有丫头跟着,便陪着方婉一起去,只叫丫鬟去跟方澄方莹说了一声,马车到了城门口,本来已经关了的城门,因为景王殿下的吩咐重新开了一扇,景王殿下正在门口等着方婉。

方婉见到萧重,看到的不仅是自己家人的噩运,还有未来萧重的命运,这个时候,她反倒是镇定了,就如同上一世每一次曾落入绝望的时候那样,惶恐惊惧过后,她咬牙挣扎:“我不会就这样认命的!”

我会救你的!方婉嘴唇无声的动了动,她也不会就这样认了萧重的命!

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萧重勒转马头,见方婉脸色雪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方柔在一边扶着她, 好似怕她随时会倒的样子,萧重不由觉得有点诧异。

方婉大约在他的面前露出的真面目最多, 而且经历过的事情也不少,在萧重的心里, 方婉表面上看个子不算高, 还有一点儿柔弱的假象,但实际上是随时都要去补天的性子, 天大的事,便是天真落下来了,方婉大约也就是想办法去给补上而已。

是以萧重几乎都觉得不论什么事,都不会吓到方婉, 也就没有刻意吩咐韩九什么话, 没想到方婉这次反应这么大, 柔弱的好像又在假装似的,只是这会儿没有别的人,她也不必装, 萧重一边思忖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边策马行到她的身边去,对她们两姐妹道:“三太太受了惊吓, 在进京的路上就掌不住了要生产, 如今暂借了一家农舍, 只是好似有点难产, 一时生不下来。苏业跟着你们家的人去通州的时候,本来带了个郎中随行伺候的,只没料到有这样的事,不够用了,我在宫里得了消息,现就宫里吩咐了几个稳婆,有经验,经过事的宫女过去伺候,又招了太医院的王太医去预备着,便吩咐也接了你去,到底是你太太。”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方婉看到城门口还影影绰绰有些车辆马匹,便知道是萧重带出去的人,太医院的王大人方婉也知道,专精妇科,伺候过好几回宫里的贵人们生产,便点点头:“幸亏有王爷在这里,我这心里才安定了一点。”

这个时候,她那点儿八面玲珑的腔调还是没有落下,萧重都怀疑她这是从小儿就练起的根深蒂固的习惯吗,不然为什么在这个样子,这样明显心不在焉的情形下,还能随口就来,而且还在自己跟前。

接着方婉又问:“那现在要紧吗?”

萧重掉转马头开始往前走,示意方婉的马车跟上,一边说:“那头的情形还不是很清楚,只说是难产,小子也不明白的,说是苏业说了,最好请王太医去,我才想着也接你去看看。”

方婉点了点头,经历过了惊惶的挣扎之后,她除了脸色还白,手脚冰凉之外,也差不多恢复到了往日的样子,又问一句:“太太受了什么惊吓?”

萧重皱眉:“我没急着问这个,横竖到了就知道了。”

方婉也就没再追问了。

倒是方柔坐在马车里,往后看了看,有点咋舌,后面跟着七八辆车,都是内务府徽记,又有好几十骑散在周围,一行人浩浩荡荡,三婶娘一个难产,场面竟然这样大。

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路边的一户农家,虽马车进不去小路,但离官道只有十来丈远的小路,倒也不难走,这次萧重带的不是黑骑卫,而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有一队人跑在前面警戒,此时已经到了,打着火把站在了路边,映的亮晃晃的。

虽然这偏远郊外人口不多,也难免引的远远近近都有人影好奇的围观。

萧重亲自扶了一把方婉往里头去,后头车上的稳婆、宫女等都不必人分配安排,便立刻下车进去伺候,一头把车上一个个预备好的箱子搬下来,里头是预备着要使的东西药材等。又有进屋里去帮手的,有在外预备东西、接管灶头大锅烧水的,一个个小风炉上吊起银吊子,拿出带来的人参燕窝红糖等物熬煮起来预备着里头要使,又有预备着煎药的炉子等,这些人是宫中□□出来的,行动迅捷,又鸦雀无声,便是要东西,声音都不大。

先前忙的着三不着两的样子,立马就变了,方家众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排场,个个都呆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有苏老爷太太是见惯的,又见到五城兵马司的人马,知道是怎么回事,忙就上前来扶方老太太:“只怕是景王殿下来了。”

一众人请安见礼,这样的场合也不好叙话。方家人就往后退,苏老爷太太自去回话,这是妇人生产的事,也不好跟景王殿下细说,只得说了暂无生命危险等话,这夫妻也难免心中又高看了方婉一层,这样的事,景王殿下竟然亲自陪着方婉前来,可见对这位未来景王妃是何等看重了,这位姑娘端的好手段!

萧重吩咐:“我只是来看一看罢了,那些人你们瞧着分派,也不必管我。”

苏老爷应了是,便去与王太医说话,又引着王太医进去,这一边早有人从马车上搬下椅子来请景王殿下坐。

只有三间屋的农舍,里头装不了几个人,连方老太太都坐在院子里头念佛,方三老爷方书余在一边走来走去的,方大老爷、大太太连同苏老爷太太也都在那里,反是农舍主人一家人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远远的躲在院子那边的柴房门口,任凭他们折腾。

方婉听得郑氏已经有点嘶哑的痛苦的叫声,她心中一紧,手都握紧了,旁边的方柔便忙安慰了一句:“婶子听着还有力气,我以前听人说,没声音了才不好呢。”

别看方婉成天想着要生五个,她实际上没有真见识过生产的场面,在那十几年,萧祺的女人统共给他生了八个,难产没了的有三个,但都不关她这个侧妃的事,她都只在自己院子里,只有一回妾侍于氏生育,地方离她近些,也只是影影绰绰听到一点儿声音,于氏生的又顺,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就生了个小姑娘。

方婉在这上头,简直是纯听说,跟方柔也差不多,此时听她这样一说,便道:“原来是这样。”

方婉与方柔也上前见过老太太和方三老爷等,方书余本来心中着急的很,没想到女儿和侄女儿这样的闺阁姑娘也来了,不由的便道:“你们怎么来了,这哪里是你们姑娘家来的地方。”

方书余在锦城接了圣旨,又有方大老爷派去的人,带了书信,并细细禀明了京城的情形,自也知道女儿即将贵为景王妃,对他们方家来说,这简直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儿,实实在在是金凤凰了,只是他虽然知道,也十分欢喜,却还没有很明确的感觉,很自然的就说了这样的话来。

方杜氏在京城久了,那感觉自然就不一样,连忙就上前来低声道:“三叔快别这样说。想必四姑娘念着她太太,心急的来看一看,也是四姑娘的孝心。既有景王殿下在,那自是无碍的。”

提了景王殿下四个字,方书余也就讪讪的闭了嘴,方婉这才道:“爹爹且别急,太医院的王太医也来了,那是陛下赏的御医大人,原是伺候宫里贵人生育的,有他在,太太必是会安稳的。”

苏太太赶着过来伺候方婉这边,连搬下来请她坐的椅子都跟萧重是一样的,小声安慰道:“方太太这里虽险些,暂且还无大碍,不过是难在外头,这会儿人和东西都有了,自是又添了几分拿手,定是不要紧的了。”

方婉点点头,这样的事,确实是几分看天意的,如今这样了若是也救不回来,那可真是再没有办法了,方婉只是皱眉看看这里人来人往的样子,对方书余说:“天也晚了,这里诸多不便,老太太又是老祖宗,若是在这里守着,太太只怕也当不起,不如请老太太先进城去歇着,爹爹在这里,就可以了。”

方书余下意识就应了好,接着才反应过来女儿这是在当家做主了,可一看眼前这样的排场阵势,他也难免有点束手束脚,显然没有方婉镇定自若,在这样的时候,方婉也不管她爹怎么想了,横竖她爹迟早得习惯这样的事,她便道:“请大伯父、伯娘伺候老太太进城去安顿下来,老太太这一路自也疲累,又遇到这样的事,若是累到了老太太,就值的多了。”

方大老爷和大太太杜氏就比方书余答应的自然多了,并不觉得方婉当家做主算个什么,不过方杜氏到底掌中馈的,虑的细些,便道:“这也是应该的,那把你嫂子们留在这里陪你,她们到底是媳妇子,有些事上比你便宜。”

方婉再好,那也是未出阁的姑娘。

方大奶奶王氏和二奶奶梁氏都随着伺候老太太进京的,王氏平日里随着杜氏掌家,人也精干伶俐,此时笑道:“母亲说的是,这样最好。还有媛媛呢,陈大娘陪着在那边车上,母亲也带着进城去罢。”

原来妹妹也来了,方婉倒不意外,这又没有坏事,他们家当然不会再撇下方媛了。

方婉又问方柔:“妹妹也回去吧?”

方柔道:“姐姐也要人陪着的,我还是陪着姐姐罢。”

方婉也就罢了,待送方老太太一行人走了,里头屋里还是只听到郑氏时不时的痛苦的叫声,叫的方婉都有点心惊胆战,过了一阵子,王太医满头汗的出来回话:“太太险的很,微臣给太太扎了针,又取了参片含着,暂也不好说,还要再看。”

方婉心里只是吊着放不下,可是也没有办法,越想越是不自在,索性坐下来问苏太太:“太太是怎么受的惊吓?”

说说事情,免得自己胡思乱想。

刚说完这句,又见萧重坐在一边,方婉说:“王爷也不如回府里歇着吧,劳王爷奔波这一路,已经当不起了。”

萧重道:“我若是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害怕吗?不必了,我也听一听你们说到底怎么回事?”

伺候的众人悄悄看看满院子的人,只是哪里敢反驳,景王殿下眼里,大约就只有方四姑娘一个人了吧。

苏太太回道:“我们也是到了通州码头才知道的,府上租的船近了码头了,预备着靠岸,没想到旁边儿又有一艘大的船来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要先上岸,叫府上的船让开,让他们先进去。因着船上又有老太太又有三太太,三老爷本也不欲生事,一切以稳妥为上,便叫船家退一退,只是因后头还有船等着,一时没退开,那边就急了,船头别过来往前,因是大船,便把府上的船碰的厉害了,差点儿翻了过去。”

方婉的脸色就十分不好看了,苏太太又道:“我们在码头上不知道,等了好半日,接到贵府上了才知道这情形,也就没有拦到人。三太太吃那一下吓的狠了,上岸的时候就不自在,歇了好半日才上车,没想到半路上就发动起来,再不敢走了,只得寻了这一处地方。幸而因虑到三太太月份大了,我们出门的时候就带了个稳婆并郎中预备伺候,只是没承想三太太这偏又生的艰难,才打发人飞报了王爷。”

原来不是天灾,竟是人祸了!

方婉只觉得心里头的火儿一跳一跳的,竟是难得的有点儿按捺不住,大约每个人都有一处特别不容碰触的地方,而对于重生一世的方婉,这大概就是最不容人碰触的地方。

她爱的人,她再不能看着他们死于非命。

萧重见方婉脸色难得的那么难看,不是先前的那样苍白,而是发青了,还是觉得方婉这有点不寻常,在这一次整件事的反应上,方婉都有一点异乎寻常,方婉这自然是担心家人的安危。萧重安慰的轻轻拍拍方婉的手背,心中想的却是她为什么总是觉得他们会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