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婉便笑着辞了出去,带着康南云,随着长春宫的女官进去,给袁太妃行礼请安,袁太妃便道:“跟我闹什么虚礼,快来给我瞧瞧,昨日的事我也知道了,我还想着今日传你进来我瞧瞧,你倒进来了。”

说着还看了康南云一眼,康南云立在一边,只是笑而不语,方婉在这两宫跟前,好似都很挥洒自如啊。

“叫娘娘担心了。”方婉走了一步,笑道:“倒是没什么要紧,就是吓了一跳。”

她往旁边看了看,才露出一个颇难形容的表情,对袁太妃道:“想必是有人不愿意见我得了景王殿下的青眼了吧。”

第61章 第六十章

袁太妃微微笑:“你果然是个聪明的。我还念着昨日的事必定是吓着你了, 如今瞧着, 倒也还好。”

方婉几乎是冷笑一声道:“都说是富贵险中求, 我心里虽然知道, 我不是那种慕富贵的人,可在别人的看来,何尝不是一场大富贵呢?在我眼里,景王殿下只是一个好人罢了,可在有些人眼睛里头, 看到的只是王爷身份尊贵呢。”

康南云在一边微笑听着,这话粗听起来有一点粗鄙,完全不是方婉见客的时候那种精致婉转的口吻,可袁太妃听了,眼中却是难言笑意,似乎颇为满意。

这话显然是合了袁太妃的心意,她自是觉得, 方婉越是这样标榜自己,就越是在掩饰她慕的这一场大富贵。

袁太妃自觉已经看透了方婉这个人, 这样的小姑娘, 便是极力掩饰, 又如何瞒得过在宫禁中生活了二十年,早已练的火眼金睛的自己呢?

小姑娘道行自是还不够, 她眼中对荣华尊贵的渴慕, 袁太妃一眼就能看明白, 她虽然出身微末, 可这种渴慕,跟自己当年,也没什么不一样。

她想要多少,方婉一样想要多少。

美貌,聪慧,胆大,有足够的野心,难得的是还有颇叫人赞赏的手腕,袁太妃冷眼看着的这些日子,对方婉越来越喜欢,方婉第一次进长春宫,自己就没有看错她,甚至还小看了她一点。

她能够想到从阮家入手,讨慈宁宫的欢心,这点手腕,比袁太妃期待的还好,有这样的手腕和大胆的出手,袁太妃认为,方婉已经比过了京城绝大多数的贵女了。

袁太妃的心思,当然不会说出来,可眼中的笑意却是真的,康南云在一边看着就觉得很妙,当然,她觉得最妙的是,方婉明明说的是真话,可听起来却格外像是掩饰。

方婉什么时候练的这一手?倒也有趣儿。

袁太妃拉着方婉的手,安慰道:“有人自是有这样的心的,这种事,从古自今都是有的,我昨儿就打发人去嘱咐了重儿,叫他多派侍卫给你,别说出入上头,就连自己屋里起居,从今以后,都要格外小心些才好呢。”

方婉便起身谢道:“多谢娘娘想着,王爷也是这样与我说,只我想着,咱们这大盛朝,从开朝至今,有多少王爷?历朝历代都是有的,谁不成亲呢?怎么他们的王妃就安安稳稳的赐婚,安安稳稳的做了王妃,一辈子尊荣富贵,半点事儿都没有,偏我就这样儿?”

方婉说到这里,就有一点儿咬牙了:“不过一个小丫头就骗我出门,竟在那样的地方下手,这样粗鄙的手段…”

她好似要极力隐忍,才把那句‘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给忍下去。可她手里的手绢子都仿佛要扯烂了一般。

这个时候,康南云适时的说话了:“这是我们家的不是了。”

康南云起身,有点儿局促的道:“咱们家以前不都这样买人使的吗?无非就是看着还干净能做事,也就买回来了,就没虑到如今表姐与以前不一样了,万万没想到有人就从这里下了手,依我看…”

康南云小心的看了袁太妃一眼,见她有点儿微笑,眼中好似也对自己的话有点兴趣,才继续说:“终究是咱们根基差了的缘故。”

这话显然说到了袁太妃的心坎上去了,她笑道:“我的儿,你年纪虽小,心里倒是明白的。可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她对方婉道:“在我宫里,这会儿没外人,我便与你说句实话,如今虽然没有赐婚,但既然重儿心悦你,我与皇帝都不会拂了他的意,在我心里,已经把你当了儿媳妇看了。”

方婉闻言,忙就站了起来,低了头一脸羞涩。

袁太妃笑着压压手:“你坐着罢。外头规矩虽大,只是在我这里,没有别的人,只管松泛些才好,时日长了,你就知道,我也不是那等要媳妇伺候,只会立规矩的人。”

“是。”方婉答了一声,这才坐下来。

“有些话,我现在与你说一说也无妨。”袁太妃道:“你这些日子在京城行走,差不多儿的人都见过了吧,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你细想想你见过的这些王妃、郡王妃,连同他们家如今的世子妃,甚至连上那些国公夫人,侯夫人。有哪一个不是系出名门?哪一个姓氏不是鼎鼎有名?有些人家,比咱们大盛朝的渊源还长些呢。”

方婉轻轻的点了点头:“娘娘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

“是以她们做王妃,自然就是风平浪静的了。”方婉轻轻说:“便是有人想要做什么,手也伸不到她们跟前去。”

袁太妃满意的点头笑道:“你既明白,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康南云便跟着道:“其实要我说,除了这出身,表姐比起京城里头的名门闺秀来,再没有不如的了。就便是这会儿不如,今后慢慢的有人帮衬起来,过个十年八年的,这王妃只怕做的也不会比别人差了。无非就是难在这会儿,乍然来了京城,什么都没有,是难的。”

袁太妃又笑着点点头,这个康姑娘虽然出身也和方婉差不多,可性子见识也不差,没想到锦城居然钟灵毓秀,出来的姑娘都很灵醒着呢。

方婉悄悄的给康南云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可以再大胆一点。

康南云就接着笑道:“就比如我吧,若是表姐这会儿就做了王妃,能提携我一分儿,那家子就算还是看不上我,只怕也要客气些儿。”

袁太妃对康南云印象很好,也是一个美貌的小姑娘,性子看起来也是泼辣大胆的,且瞧着也聪慧,说起话来有纹有路,颇落在她的心坎上。

她也是做了多年太妃的人,外头各家求到她跟前,撞木钟的事儿也不少,今日方婉进宫,带上了康南云这个没什么干系的人,她差不多就知道,方婉必定是有事儿替康南云来她这里撞木钟的。

袁太妃如今既喜欢方婉,愿意给她体面,也对康南云有些好感,听了这话,随口便问道:“哪一家?”

方婉笑回道:“邓家。”

这两个字一入耳朵里,袁太妃眼中就有一抹光华闪过,邓家?那个地位超卓,虽有钱无势,却历朝历代都站的稳稳的邓家?

袁太妃这样的出身经历,对于邓家那显然是不陌生的,甚至有些秘闻,她比方婉还要清楚明白的多,当然知道邓家是怎么一回事,当然也知道邓家从来不攀附不站队,别说皇子王孙娶不到邓家的姑娘,就是皇子的母族近支子弟,邓家联姻的时候,也是会谨慎回避的。

这个出身同样不显的姑娘,搭上了邓家,就是不知道是邓家哪个公子了。

方婉把袁太妃的这个点光芒一闪看的格外清楚,她知道抛出邓家两个字,袁太妃就会感兴趣,可是这点被方婉料中的同时,她又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凉意,直窜到她的脊背上来。

康南云低头不语,袁太妃就问道:“邓家怎么着?”

方婉却是顾左右而言它:“表妹第一回进宫来,只怕各宫娘娘跟前,要去行个礼问安,才是礼数,娘娘跟前有人,引着表妹去见一见,只怕娘娘们都会赏脸的。”

方婉说话总是能讨袁太妃的喜欢,而且这明显话里有话,袁太妃果然吩咐自己跟前有品级的女官,带着几个人,亲自送康南云去各宫里走一走。

待康南云出去了,方婉才把绣墩往前移了一点儿,轻声道:“是邓家本家的邓五公子。”

方婉这样的做派,完全就是一副自己人要说私房话的模样,也只有这样的时候,她有些话说出来才不突兀。

有时候,虽然两个人还不算十分熟稔,或许还达不到什么话都说的地步,可若是有第三人在场,有意的撇开第三人,往往会造成一种余下两人十分亲近,可以背着人说一说不好叫人听到的话的气氛。

这些小手腕,方婉向来炉火纯青,她故意支走康南云,又把凳子往前搬一下,果然袁太妃也就扫了一眼殿里伺候的众人,众人心领神会的默默的退了出去。

方婉这才道:“说起来也是机缘,我这表妹原是进京待选的,我们两家向来亲近,这回也是一起住的,没承想那一日我表妹出门儿逛逛,见见京城风华,也是来京一趟,就在外头遇到了邓五公子。”

方婉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里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知道的不十分详尽,横竖就这么两个月的样子,我冷眼瞧着,邓五公子对我这表妹实在是很上心的,见天儿的送东西来,连我那里,也常有呢。”

袁太妃点了点头,她当然看见了康南云头上那朵闪闪发光的鬓花,那款式,显然是今年京城的流行,以小见大,袁太妃向来是觉得自己很火眼金睛的。

袁太妃还笑了笑:“你这表妹,我瞧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那是自然,哄人很有一手呢,我们家老太太就常说她比我强,有她在跟前,就把我撇到一边儿去了。”方婉笑着附和。

袁太妃笑:“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我瞧着重儿那心是不用说了,就是我和太后,也都觉得你好呢。”

“多谢娘娘夸奖。”方婉连忙笑道:“不过就是有一条儿,她便是再能讨人喜欢,那位邓家老祖宗的喜欢,她也讨不了。”

袁太妃也就知道方婉的意思了,邓家的格局,她多少还是知道两分的,自然知道邓老太太那无风也要起三尺浪的性子,更何况,邓建元是先头那位元配所出,加上这是在说邓五公子婚配的事,袁太妃就知道了,邓老太太是有什么人想要嫁给邓五公子,那自然就看不上康南云了。

能嫁进邓家,荣华尊贵上头或许比不得京城那些高官勋贵,可一辈子的富贵安稳都是有的,袁太妃没有不知道的,只说:“那你的意思是…”

方婉又挨的近了一点儿,轻声笑道:“若是别的人家,即便是我表妹,我自然也是爱莫能助的了,就像表妹说的,娘娘如今虽喜欢我,可我到底还名不正言不顺呢,自然也帮不上忙,可是这邓家又不同了。”

她看一眼袁太妃的面色,咬了咬唇,大胆的说:“我这一点儿小见识,只想着邓家如此富贵,在这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了,今后景王殿下不拘要做什么事,哪里不用银子呢?王爷的俸禄我也是知道的,就算加上那么些庄子铺子的,一年的出息,不过十万银子顶天了,平日里用度自是不缺的,可真要办个什么事,只怕就捉襟见肘了。”

“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方婉道:“说不得今后王爷有用得着邓家的地方。如今我表妹还微末,看着不起眼,可越是这个时候施恩,越是恩重不是?何况我表妹的形容儿,娘娘也瞧见了,最是个貌美有手段的,且又是邓五公子心爱的,若是咱们帮上一把,不止我表妹感念娘娘,就是邓五公子,能有个不谢王爷的恩的么?就是我,也有个臂膀了。要论根基,不就是这样慢慢儿的来的吗?”

至此,方婉为袁太妃量身定做的一篇文章做完,起承转合完美无瑕配合前头的铺垫,便把整件事都圆了起来,袁太妃才不会觉得她突兀,也才会相信她确实有足够的目的。

最后,方婉道:“我辗转想了这两日,只是我如今有心无力,才腆着脸来求娘娘,这世上,真心替王爷想的,除了我与娘娘,还能有谁呢?”

是以,方婉的话是真说到了袁太妃的心坎上了,她想了半日,甚至都觉得话都给方婉说尽了,再没有别的话可说了,终于拉了方婉的手:“我的儿,你是个会想的,重儿我就交给你了。”

方婉忙应是,这才把邓家的事说与袁太妃,说起来无非就是个利益之争,邓老太太满心里要把自己娘家的侄孙女儿嫁给邓五公子做正妻,康南云她也不是不应,就是要康南云做妾,这事儿就谈不拢了。

这婚姻之事,虽说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一家子的事情往往没有那么简单,祖父母挟一个孝字,也常有举足轻重之力,甚至在很多时候,还能够成为做主的那一个人。

这件事最大的问题便是,比起邓家来,康南云身份出身就差了些,比不上老太太娘家的那个姑娘,而且那个姑娘也是貌美贞静,并没有什么不好。

不好就在,无非就是康南云才是邓五公子心里头那个人。

袁太妃笑道:“那位老封君,向来是个会闹的,你是不知道,邓老太爷其实也是个明白人,只是为着家里的清净,也不得不常常让一让。那个老婆子,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我便是亲自保这个媒,单这样红口白牙的说一回,那老婆子也不见得情愿。”

方婉当然知道邓老太太的秉性,便道:“我前儿也悄悄打听了一回,这位老太太原是继室,如今邓家两位老爷是前头两位老太太养的,老太太就养了两位姑奶奶。就是因为没有亲儿子,老太太才想着把自己娘家的姑娘嫁过来的。”

袁太妃又想了一回:“这个我知道,就是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要怎么着与那老婆子说才好。”

方婉微微一怔,她一直以为,袁太妃既然胸有大志,那总不能心里头想想也就罢了,她有一些什么资源,能够动用什么人脉,甚至包括她的亲兄长袁大将军这个最大的关系人物能动用些什么,多少应该心里有数才是。

所以方婉还以为她在这里说动了袁太妃,就万事大吉,袁太妃应该是微微一笑,很有范儿的表示:我知道了。

她们就可以坐等邓家老太太挣扎一番后,答应邓二老爷夫妇前来康家提亲了。

没想到,袁太妃竟然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她的胸怀大志,难道就是想一想,然后凭着景王殿下的名号,就有人主动来投奔吗?

甚至还是,用那样的身份来号召?在某个时候,向某个需要努力争取的关键人物,透露出萧重那本来不应该被人知道的身份来获得支持?袁大将军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

若是袁大将军是知道的,那么今后再有别的人知道,那也就不奇怪了。

方婉单是这样想一想,就觉得一股子深层的战栗,寒毛都竖了起来。

应该不至于吧,方婉觉得自己可能是又想多了,这样的秘密,便是亲兄长,也不该透露的吧。

经过上辈子的种种,她已经发觉,自己想任何事情,总是会不由自主的连最坏的情形都想到,努力要做到最为周全,留下最后退路。

这会儿方婉也不及细想,只是赔笑道:“邓老太太那位三姑爷,是寿安伯嫡次子,如今选了出来,不就是大将军麾下的文职吗?听说颇为得大将军器重,前途正好呢,为着这个缺儿,寿安伯也花了不少力气,如今杨太太正携自己的姑娘在京城,太妃娘娘招来过问一下,正好以示宠幸。”

袁太妃好似丝毫没觉得自己本该知道这样的事,她闻言反是笑道:“自己的亲姑娘,自然比娘家姑娘要紧了。你想的很好,打听得也周全,可见你与康姑娘果然有情谊,你这等下力帮她,她必是要感恩的了。”

方婉只是赔笑。

她当然是知道袁太妃这边的关系里能制得住邓老太太,才来走这样的门路,她意外的是袁太妃自己竟然不知道,她好像以为方婉来求她,就是为了让她以太妃的身份,压制邓家的。

方婉又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事儿自己还真不能撒手不管了,而且还得把话给说明白了,不然袁太妃回头真把杨太太母女招进宫来,一番威胁,制是制得住,而且她是太妃,杨太太不敢把她怎么样,且也还得照着她的话,回去求自己母亲,那康南云就麻烦了。

袁太妃硬压着把康南云嫁进邓家去,就算她是靠山,邓老太太明面儿上不敢把康南云怎么样,可小动作不断的话,日子过着也很难过了,日常琐事可是最磋磨人的了,何况那又是老祖宗。

是以方婉又笑道:“杨太太是在京城里给自己的长女挑姑爷的,杨老爷既然是大将军麾下得用的人,太妃娘娘赏个恩典也是应该的。这话我也只好悄悄的与娘娘说,杨太太看中的那家哥儿,原是个好的,就是因为好了,人家也挑剔的厉害,如今还在两可之间,不如娘娘招了人进来看一看,保个媒。那家子得了这样的恩典,必是要应的,杨太太得了娘娘的恩典,还能不投桃报李吗?”

这才叫一边是亲生亲养的姑娘和嫡亲外孙女,一边是侄孙女的选择呢,先前袁太妃那样儿,就成了一边是威胁,一边是侄孙女了。

袁太妃更觉得方婉谋算的周到了,不由的眉开眼笑的:“我的儿,你果然很会办事,我瞧过这么多京城里的姑娘,竟没有一个比得过你的手指节儿。”

方婉笑道:“太妃娘娘这样赞我,我若不为太妃娘娘想的周到些,岂不是辜负了娘娘的一片心吗?”

所以方婉索性很认真的又嘱咐道:“到那一日,娘娘不妨也叫我们进宫来,当着我们说一说,杨太太自然就明白了。”

袁太妃果然应了。

在回家的车架里,方婉殊无喜色,她心中其实有点难以置信,袁太妃做姑娘的时候,是家中唯一嫡女,受尽宠爱,也没有姐妹争锋的事情,或许一派天真,事事不需动手也是有的。

可进了宫,还在宫中二十年,也竟没有长进吗?回想那一日太后宫里她来给自己撑腰,果然就是凭着身份硬闯的。

莫非是因为…有皇上的周全保护?

难道这位太妃娘娘,就只在这男欢女爱上格外有天分?她这样的身份,能和皇上生个儿子已经罕见了,还能二十年让皇上的心里头始终待她不同,这天分也是很叫人叹为观止了。

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方婉这一次初露手腕, 就让袁太妃颇为心喜, 越发觉得自己的眼光实在是好, 当日只见了一回,就觉得这个出身不显的小姑娘是个可造之材。

甚至如今看来,还有意外之喜。

方婉回去却有点心神不宁,她一早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只觉得心里闷闷的,不甚舒服,在那颗大榕树下发了一阵呆,就吩咐预备车架,又去景王府了。

景王殿下不在家,他回了京,府里从来就他一个, 也就不太着家,平日要进宫伴驾——有时候其实就是听皇上议事,他坐在一边喝茶。又要看看太后娘娘、太妃娘娘, 还要与京城里众多认得的, 交情或深或浅的公子哥儿们喝酒吃饭,看戏听曲儿,哪里还有闲儿呆在屋里呢。

横竖景王府够大,方婉在这里,也能使唤得动人, 虽然偶尔也有人奇怪方姑娘没事儿来王府做什么。

方婉惯例的坐在湖边的亭子里, 她的心事太多, 想起事儿来,脸上的神色就差不多是凝固的,看起来好像整个人呆住了一样,甚至还有点傻的样子。

京城很快就要波澜迭起了,大殿下两年前大婚的,三皇子萧祺明年大婚,得封温郡王,四殿下十六、五殿下十五,都在长大了,近几年就要赐婚,出宫,封王。皇子们大了,皇上却还不老,每年还有新人进宫,也有身份够高,封新的嫔妃,生皇子公主,今后的十几年,储位之争越发激烈,大殿下齐郡王进二退一,在后面几年里韬光养晦,但其实并没有放弃,积蓄力量,也悄悄拢了不少人在手上。直到后面萧祺的事上,才暗地里很出了一把子力。

五年后,四殿下诚郡王领命赈灾,出了意外,摔坏了一条腿,实质上的退出了储位之争,十四年后,萧祺谋反逼宫被镇压,死于宫中。

那个时候,最如日中天,有望储位的是五殿下楚郡王,当时萧祺逼宫便是因为暗中的消息,皇上已经下定决心,立楚郡王为太子,同时恩旨其他儿子均晋位亲王,以原号领衔。

这个消息其实半真半假,方婉心知肚明,而且还有她的暗中推动,但之后会有些什么事,五殿下到底有没有得封太子,她就不知道了。

而方婉以前所不知道的是,萧重很可能也是因此殒命的,他的身份应该是泄露了的。

若不是因此,方婉现在压根懒得理储位这件事。

这就是倒霉催的吧,萧重明明是皇弟,明明可以安享太平,做个富贵安乐王爷,架鹰走狗的做个纨绔,她也可以跟着做个只需要管吃喝玩乐,每季最大的烦恼就是穿戴什么才能压过众人的王妃。

不对,这个她都不用烦恼,她可清楚着呢。

可如今,进京才三个月,方婉就发现,这辈子,她竟然还得卷进这件倒霉事里去。

要说呢,她干这个也算驾轻就熟,尤其是怎么把这事儿给整散,不是给弄好。

不过这回难办就难办在,要怎么把萧重这事儿给整散了,还要保住萧重。

聪明人有野心向来不可怕,因为聪明人会审时度势,会知道什么时候能动手,什么时候得收手。可怕的是蠢货有野心,那样的人,啥都不懂,光有野心,不仅自己得填进去,还能把身边的人都一起拖下去。

队友太猪,比对手太神还可怕。

其实按理说,萧重这样的身份应该过的很舒服,超卓的皇弟王爷,位高权重,又有陛下的信任宠信,皇子们争着讨好他,有什么不好?

袁太妃有什么那么不甘心的,非要去争那个呢?

不过这会儿方婉哪里还顾得上袁太妃的心事,在方婉这样的玲珑剔透心里看来,再有什么不甘心,估计都是年轻时候情爱不遂的那点儿糟心烂污事,所以才有萧重的来历。

别的也罢了,现在轮到她来管萧重的死活了,她就管不了袁太妃的愿望了,方婉想,这事儿若真是她猜想的那样,也不是解决不了,大不了就给他来个狠的,釜底抽薪,就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想要砍她的脑袋。

不过,为了萧重,她什么浑水都趟的进去,砍脑袋也要去干啊。

方婉在这坐着想了半日,直到萧重回了府,已经是午时过后了,他自然是知道方婉在这里,径直就到这后头来找她,方婉的沉思终于被萧重惊动,她这会儿还满脑子都是上辈子她所知道的事情,此时转头看到亭子外头的萧重,猛然间居然还有一点混乱感。

萧重自是不觉得,他笑道:“先前听到说你来了,就想回来的,偏今儿是安国公世子做生辰,我们向来好,拉着不许逃席,又喝了一坛子酒才走的。”

“有事儿吗?”萧重接着问。

方婉定了定心神,这一世的感觉才好像重新回来,她仰着脸看萧重,幽幽的说:“我们私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