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妃轻声,“你不用这样,你记不记得,那都是你的事。我没有对不起你,你也没有对不起我,你又何必这样?我是你的妻子,为你生儿育女,又不可能离你而起,你实在不必这么讨好我。”

平王摇头,开玩笑般道,“我想知道,你这颗铁石心肠,会不会有捂热的一天。”

平王妃看他一会儿,“那你试试看吧。”

她也很好奇呢。

一颗已经冷掉的心,会不会重新复活?

她的夫君真有那种手段吗?

说实话,她不信他。

平王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从他为了皇位卧薪尝胆、准备那么多年就可以看出。他要想对一个人好,那也是十足耐心的一件事。

从戎州回到平州后,平王一直在想办法捂热平王妃的心。

奈何他妻子的心太冷,远比寻常人难讨好。

平王见她总那样,心中颇为沮丧,也很烦躁。烦躁之后,他把心思往政事上放一放。平王让人去查一查,当初戎州,他怎么会遇刺?虽然王妃帮他处理了后续,但女人家的手段从来不够狠,平王佩服于王妃的当机立断,却对她的不会举一反三而不以为然。

等查到真相后,平王全身僵硬,脸上一个表情都做不出来:他才明白,不是他的王妃不会举一反三,而是她根本就不必举一反三。

那些派去杀他的死士,是平王妃的人!

一个妻子,想要刺杀自己的枕边人!

平王不敢置信,他日日讨好的妻子,本心却是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他拿着证据,回后院,跟平王妃对质。如果她不承认,他就要把证据甩她一脸。贱,人!毒妇!没有良心!

他要把世上一切最恶毒的字眼扔到她身上!

他曾经对她有多殷勤,现在就有多失望。

这便是他一心信任的妻子吗?

他那么相信她,她却要杀他!

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让她这样狠心?

平王气得全身发抖,脑子里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因为平时太相信这个人,当她背叛的时候,才会格外接受不了。他心寒,心累,可又想为她找借口——或许,是误会呢?或许,是她的家族假借她的手呢?或许是有人想间离他们夫妻呢?

只要她说一句不是她,他就可以不去查,他就相信她!

他的妻子坐在妆镜前,贴着眼角的金银箔片,让眉目精致而婉约。他怒气冲冲地站在她面前,他气得面红耳赤时,她还闲适地为自己画眉。听到他的质问,她手中的眉笔只顿了一下,又继续描摹自己的眉目。

可是她凉凉的回答,终于送他入地狱,“你说那个啊?哦,是我的人,我那时候确实想杀你来着。”

“其中可否有隐情?”

“没有隐情,”她放下手中笔,冲着他惨白的脸,笑了一笑,“就是你以为的那样。”

平王让自己吸气,不要顺着她的话去想。

数十年夫妻不是白做的,平王妃什么脾气,平王心里清楚。正是清楚,他才始终不信王妃会派人杀自己。

她就算和自己没有感情,也不会那样做。

而且,平王绝不信王妃对自己没感情。

平王很快想到了理由,“是程嫣的事让你生气?”

平王妃不置可否。

平王盯着她,目光忽明忽暗。她一句话不说,他却已经想出了事情的关键。因为程嫣威胁到了她,她的王妃地位被人所攻击,她的尊严被冒犯,她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这才是他的妻子。

平王垂眼,“我们算是两平,好不好?程嫣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你报复于我,我也认了。但你的报复手段太狠,居然想杀了我我接受不了。”

“哦,你要休了我吗?”平王妃静静问。

“当然不,”平王苦涩一笑,“你已经不在乎你是谁,我却把你当成妻子。我们,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吧。”

“甚好。”平王妃接受。

他们这对夫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现在重新回到最开始,也没什么不好。平王最近对她的殷勤,其实让平王妃很困扰。她早就放下他了,早习惯他不在她身边了。他突然日日缠她,让她烦恼无比。

如今重新分开,平王妃重新找到自己生活的节奏,过得很舒心。

平王却过得一点也不舒心,知道她想杀他的原因后,他比之前能接受那么一点。至少,这证明她心里是有他的啊。

可她现在都在做些什么?

他是王爷!他冷落她,她居然一点都不着急!她是笃定自己不会废了她吗?

他他当然不会废了她。

平王手盖住脸,面有涩意。他都能猜到他的王妃心里在想什么——她是邺京名门之女,平王想重新回邺京,想坐稳皇帝位置,就不可能废了她。

但是,他只是因为那个吗?

他明明是因为对她有感情,可因为自己过往的劣迹斑斑,他的心意,根本不被人看中。

他隐有后悔,若他早觉悟,早向她低头,他们夫妻二人,便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平王并没有天天去烦自己夫妻的事,因很快,朝廷兵败如山倒。他重新振作起来,想先做好这个皇帝位置。平王妃也重新忙碌起来,帮他安顿后方。

他们这对夫妻,虽然彼此还在闹矛盾,但因为太了解对方,竟然一句话都不用向彼此说话,就能配合的很好。

不知道平王妃是什么感觉,平王自己很愉快。有个人能对他的心意一眼看透,对他的主张了然十分,这个人是他妻子,他如何舍得了她?

三个月的时间,平王夫妇风光重回邺京,收拾残局,稳定朝政。

平王在大家的一次次上书中,得意地宣布登基,改国号,废旧制,入主皇宫。一切井井有序地进行着,唯一的例外,是新皇登基后,也该册封皇后国母,以为天下众女子的表率。

新皇卡在了这个关节上,迟迟不下明旨。

臣子的些许作用,就是揣度皇帝的心思。大家一琢磨,彼此都心知肚明,皇帝这是对以前的妻子不满呢。

平王心想:他都这样了,看中面子的王妃,总该向他低头了吧?只要她一低头,他就肯定原谅她!

后宫里未册封为皇后的平王妃,根本没有低头的打算,任由宫人们日日夜夜地下跪。她娘家人也不断进宫,向她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平王妃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要她这样低头,不可能。她也想看看,皇帝要怎么逼她。

平王是个一着急起来就出昏招的人,摆明了是个不靠谱、不值得期待的人。

平王妃好奇地等着他的段数,他就给她又弄出来一个新贵家的姑娘。年轻貌美,人品才学皆是上等,最主要的是她是皇帝现在最看重的新贵这边的姑娘家。

那些新贵们察言观色,见新皇迟迟不理后,就动了小心思。宜安公主告诉了她娘一个坏消息:那些新贵们天天在朝上和世族们吵,世族要皇帝立元妻为后,新贵们说平王妃品行不好,要立他们推举出的姑娘为后。一边重规矩,一边拍皇帝马屁,总归都是为自家利益。

平王妃眯眼:换皇后?他不表态?

她伸手推掉棋盘上的黑白子,起身到窗前站立,望着外边的明月出神。

他在试探她。

他想知道同样的情况,她会不会还起杀他的心。若她的答案让他不满意,恐怕他真的会废了她。

她的丈夫真是每每让她失望啊。

她绝无可能向他低头,但这逼迫的手段,不止他会用,她也会用。且让她来看一看,他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第100章 番外—平王夫妇2

一日宫宴,名分未正的平王妃邀请各位夫人吃宴。她起了好奇心,想看一看那位被新贵们推举做皇后的姑娘是何等妖魔鬼怪,不顾自己娘家人的劝阻,平王妃强行把那个姑娘也加进了宴请的名单上。

这一出宴席,可真称得上是群魔乱舞。

前朝男人们吵来吵去,必将影响到后院。平王妃宴请的席上,世家和新贵两边,也是各种争奇斗艳,借机嘲讽。

“娘娘姐姐,请喝茶。”平王妃看得意兴阑珊,忽见一姑娘端茶到了她面前。

称呼一起,差点没恶心坏她。

平王妃把茶推得远了些。

因她并没有立刻被册封为后,大家都含糊着,没法称呼,只叫她“娘娘”,平王妃也听得很顺耳。今天还是第一次,她被人称“娘娘”后,还加了“姐姐”两个字。

谁是她姐姐啊?

“这谁?”平王妃皱眉,到她这个地位,还少有人这样凑过来呢。

“刑部尚书庞大人家的姑娘,庞雁,年十七。”宫女撇撇嘴,也很郁闷,“婢子眨个眼,她就过来了,望娘娘赎罪。”

“是臣女的错,臣女见娘娘端庄娴雅,心生敬仰,才忍不住想亲近。没想到冒犯了娘娘。”这个姑娘也是会看眼色,见平王妃面色不善,就连忙跪下求饶。

这边的大动作,一时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说话声小了些,都悄悄打量着这边的糟糠妻和新宠的戏码。

平王妃“啧”一声,有些牙疼。

她冷眼将这个姑娘打量。

这位叫庞雁的姑娘,是皇帝新提拔的刑部尚书家的女儿。刑部尚书,唔,皇帝的老本行啊,估计皇帝看着挺亲切的。

这姑娘容颜鲜妍,明媚如□□,不仅有脸,气质也很好。

至少不像曾经的那个程嫣,给她摆出一副受尽委屈的小白花形象。

不过这也能理解,曾经的程嫣是奔着如平王后院的目标去的,顶多敢肖想一下平妻;这位庞雁姑娘,那可是冲着皇后的宝座来的。

这庞雁不是没脑子的,敢直接冲到她面前,大约是想试试平王妃的态度,与平王妃交锋一下。不能她在下面蹦哒得起劲,平王妃压根不认识她这个人。

就是一件小事,借此试探平王妃的手段,看对方是不是好相与的。

平王妃看着这小姑娘:还不如我女儿年纪大,就敢耍心眼耍到我跟前来,知不知道在我眼皮下,你就是一张白纸啊?我随便给你抹一抹,你都要完蛋。

但是,也不能乱抹啊。

前朝那边,新贵势胜,世家势弱,她的随便一个行为,都是政治信号,可以给前朝那些大小老公狐狸们一堆暗示。

平王妃手中慢慢端茶,皮笑肉不笑,“不是什么大罪,庞姑娘不用惊慌。你不在邺京出生,对宫廷礼数不熟悉也正常。宜安和你年纪差不多大,她整日闲的无事可做,就说是我的令,你找她请教请教宫廷礼数。她敢耍性子不教你,你来回我,看我打她!你娘呢,听说你娘出身邕州,我年少时听哥哥说过那边风土,有些向往。”

“娘娘也喜欢邕州风情吗?”庞夫人连忙接过了话头。

庞雁脸一阵青一阵白,仿若周围各色目光看着她,窃窃私语都在嘲笑着她的自不量力。平王妃自诩与她娘是一辈,根本不屑于和她说话。还讽刺她不是出身世家大族,要她去好好学礼数。

还要她向宜安公主学礼数?

她虽然才来邺京不久,邺京的贵女圈,却处处有宜安公主的彪悍传闻——那就是位“姐就算不混江湖,江湖也为姐颤抖”的人物。她哪里敢向那位公主请教礼数?不把自己折磨掉半条小命都是好的。

平王妃和庞夫人说着闲话,其余贵妇们也恢复了之前言笑晏晏的情形。彼此心中却都明了:看来一时间,新贵还赢不了世家。平王妃这是为世家撑腰呢。

平王妃没想到,皇帝今日抽了风,竟在中午用膳时,也来了后宫,美其名曰看看她。她悠然靠坐凤榻,见众女向皇帝问安。

皇帝眼睛往人群中的庞雁扫了一眼,庞雁惊喜莫名。平王妃喝口茶,静观其变。

皇帝大约是闲的撑着了,来了就不打算走,坐在这里,一副要看一群女人闲聊的架势。大家都有些不自在,但皇帝脸皮特厚,说不走,就是不走。

皇帝收买人心很有一套,不动声色地跟人聊,聊祖辈聊父业问家里情况,这中间,世家女的表现,就胜了新贵们不是一点半点。毕竟平王以前不做皇帝的时候,大家也常见这位嘛。

那时候邺京专有人设赌场,赌平王惹怒皇帝的一百零八式,每个人回到家,有了兴趣,都能说上一段。诸位夫人们到现在都对平王妃长年累月的黑脸记忆犹新——平王每出个什么事,平王妃的脸就要沉一段时间。

大家感慨地看着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没想到几年过去,就成了皇帝,和准皇后了。

世家压根不觉得平王妃做不了皇后:她有世家支持,有和王爷的数十年感情,还有女儿支持,就连唯一的皇子刘既明,比起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女人,恐怕都更愿平王妃做皇后。

知根知底,就是这点好。

至于新贵那边推出的人,世家撇撇嘴,跳梁小丑。没见跟皇帝说几句话,眼角的喜色都快掩饰不住了?世家出身的姑娘们哪会这样。

就是,皇帝似乎很喜欢这个庞雁啊?总在不动声色地引着她说话。

平王妃默默喝茶,看着她丈夫当她的面调,戏别家小姑娘。当众女配合皇帝的话笑时,平王妃也抿嘴笑,一副并不担心的样子。

平王时不时悄悄看平王妃一眼,心塞无比:王妃根本不在乎他,他和庞雁这么亲密地说话,王妃都无动于衷。

平王一急,脑子一抽,就出了一个昏主意,“庞雁说喜欢宫里风景?那你就在宫里住两天吧。”

平王妃手中茶盏往桌上一磕,脸冷了下去。皇宫后院,现在可一直没有别的女人住进来。后宫的女人,住进来,一般到老死,都不会有挪出去的机会。皇帝这是要把人给她订下来了?

平王洋洋得意:王妃终于有点反应了,他就知道她心里是在乎自己的!

新贵们惊喜万分,世家们的脸,沉得如平王妃一般。换上这么个天天脑抽的皇帝,大家都很不容易。

等宴会散后,平王妃的娘和大嫂留在最后,拿着庞雁劝她,“你可得想个法子,笼络住皇帝的心,可别让庞雁骑到了你头上。她若是真做了皇后,那就糟了!”

她们也根本不关心她的夫妻感情,反正她只是世家的一个象征。现在正是世家和皇帝争权夺利的敏感时机,平王妃不能输。

大嫂给她出主意,“皇帝刚登基,后宫还闲置着,娘娘不如办一次选秀?咱们这边的人入了宫,能帮衬着娘娘,总比庞雁那样的要好。”

平王妃的娘也点头道,“娘娘你膝下没有嫡子,总是不好的。你大嫂说得不错,该多让咱们这边的姑娘见见皇帝”

“好了,本宫心里有数。”平王妃打断她们的劝诫。

平王妃的娘和大嫂面面相觑:对平王妃孤山皓月一样高冷的性情,两个人都是自来见惯了的。她说“心里有数”,就是嫌你多事的意思。

“你爹让我转告你,绝不能让庞雁做皇后,”平王妃的娘只好拿丈夫的话来劝女儿,“你爹说,皇帝是个做事喜欢乱来的人,你必须得管住他,不要让他总随着性子胡闹。你得坐稳皇后位,就算皇帝要扶持新贵,世家也得稳稳地压他们一头。”

“我知道了。”平王妃面无表情。

平王妃的娘和大儿媳忐忑不安地出了宫,回去的路上,大儿媳叹道,“刚回邺京就遇上这一堆事,娘娘也是辛苦。媳妇刚才观察娘娘神情,特别怕看到娘娘疲累的样子,那让媳妇心里不忍。”

她婆婆白她一眼,“你多心什么?你没见她悠闲喝茶的样子?累?我看你累了,她也不累。这么点小事都累,那还怎么做皇后,怎么做国母,怎么给天下女子做表率?”

“所以媳妇这样的,也做不了皇后啊。皇后这样的,也就娘娘那样的人能做的。”

她婆婆就喜欢听这样的话,立即眉花眼笑。不过她也没说错,她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从小的教育,让平王妃对这些麻烦事都心里有数。以前她平衡皇帝和平王的关系,现在平衡世家和皇帝的关系,本质上都没什么区别。

平王妃有颗冰山铁石心,平王妃的家人都不信平王妃会被一个庞雁给打败。

他们猜得也不错,平王妃没把庞雁放在眼里,但架不住庞雁天天来恶心她。

这个女人天天来给她请安,不动声色地给她炫耀平王又让人给她送了什么,多么贴心什么的。其实平王妃不在意平王给女人送什么,她纯属厌恶庞雁这种行为。

庞雁代表的是新贵势力,平王妃还不能太严厉,她得平衡。

但平王妃身边的人都知道,平王妃的怒气在一点点积攒。等怒气值攒到了极点,那就是雷霆之怒,庞雁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怎么经受得起?

怒气值到临界点的标志是,宜安公主进宫,给她娘送了个消息,前朝再提立庞雁为后的事,皇帝居然说可以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