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馨儿无力道:“早吃完了呢!”

纪宣仪默然片刻:“那我明日再到药房去配一些来。”

“夫君,要配就多配些吧!听我娘说,我那表妹也和我一个毛病,天一冷就嗓子就痛,咳个不停,夫君一起配了,我让如梅给她送去。”

“你表妹…多大了?成亲了吗?”纪宣仪问道。

“比我小一岁,十八了,今年刚嫁了人。”柳馨儿说着,又咳了起来。

纪宣仪犹豫了一下,蹙眉沉吟道:“那好,我再给她也配一份。”

“嗯…夫君今天累了吧?‘归云寺’离这好远呢!”柳馨儿体贴的关怀道。

纪宣仪微微一笑:“还好!”心里有些奇怪,馨儿今日跟往常不太一样了,以前的话,她一定会赖在他怀里撒娇,埋怨他为什么不带上她,然后诉说着她有多么想他…可能是因为她病着的缘故吧!身体不舒服哪还有心情来撒娇呢!纪宣仪替她找了个理由。

“看夫君一脸疲惫的样子,妾身抱恙又不能好好伺候夫君,妾身好生过意不去。”柳馨儿自责着。

“你好好养病,别想那么多。”纪宣仪劝慰道,本是想来看看她就走的,听她如是说,倒不好意思马上就离开了,只是觉得她这口气怎么这么像锦书的呢?锦书是一贯如此,他也就习惯了,馨儿这样,倒让他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感觉,不过,这样的转变应该算好事吧!这样,她和锦书方能相安无事。

第六十五章 纳谁

清晨醒来,迷蒙间,但觉有一缕清香,似有若无萦绕在鼻息间,锦书支起身子,掀了鲛纱云帐,只见床边几案上多了一个白玉瓷瓶,瓶内插了几枝初绽的梅花,宛若黄玉般的花蕊,碧玉般的花瓣,因着有了雪水的滋润,格外晶莹剔透,难怪人都说梅是“玉骨冰肌”,当真无愧也…咦?这绿梅不是只有“怡景园”里才有的吗?难道是宣仪折了来送她的?

锦书披起外衣小心翼翼的下了床,身上的酸痛好了许多,不再那样难耐了。

“小姐,您起来了啦?哎…慢着点…”初桃正在擦家具,听见动静忙过来相扶。

“这花是谁送来的?”锦书扶过一支梅花,凑在花瓣间轻轻嗅了嗅,芳香沁入肺腑,只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是二爷啊!昨儿个夜半下了场小雪,‘怡景园’里的梅花开了好些,二爷一大早就折了送过来的。”初桃回道。

锦书暗忖:他一大早就去了“怡景园”?是因为下雪了才去的?还是他昨夜就歇在“芳景轩”呢?这绿梅是否也送给了柳馨儿?便问道:“二爷现在人呢?”

“二爷走了,说是有事儿要办,不过二爷交代了,晚饭的时候,让您等他回来再一起去‘宁和堂’。”初桃心里高兴,这趟西山回来,二爷对小姐的态度大有改观,昨晚二爷都去了柳姨娘那了,没想到后来二爷又回来,不过听说小姐已经睡下,他便走了。

是很久没和他一起去“宁和堂”了,最近都是她借故先去,回来的时候也找理由不和他一道走。曾经,两人一前一后默默走在狭长幽深的巷子里的,听着他的脚步声,看着他挺拔俊逸的背影,猜度着他的心思,便是他和她之间交集的全部,偶尔说上几句话,都以他满目阴郁拂袖而去收场,哎!那样的情形,当时苦楚,现在回想却是淡了几分,有些人相遇相知只在一瞬,而她和他,许是要经年累月,才会有相知的那一天吧!

纪宣仪依旧是踩着点回来的,一身月白色锦袍,腰缠青玉带,越发显得玉树临风,清俊雅怡,看见锦书,浅浅而笑,一双漆黑如墨的瞳仁,温润如墨玉。

“今日可好些了?”他关切地问。

锦书羞赫的低头,轻声道:“好多了。”一颗心迷迷茫茫,其实到现在她都分不清,自己是因为他是她的丈夫,所以才对他产生别样的情愫,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谢谢你送的梅花…”

“喜欢吗?”他的笑意更深了。

锦书点点头,她当然是喜欢的,可这绿梅是林蔓儿的最爱,是他特意为林蔓儿栽种的,她说喜欢,心里却有点儿不知滋味,好像她在窥视别人的东西似的。

“宁和堂”里,徐氏趁着大家都还没到,先找方晴烟说事儿。

“晴烟啊!这事呢…不是第一次提起,你来咱们纪家也有好些年头了,为存儒生养了两个乖巧的丫头,为纪家辛苦操持,恪守妇道,孝敬父母,我对你是很满意的,但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夫家开枝散叶,繁衍后代,这是咱们做女人的本份,可惜啊…兴许是你命中子息缘薄,所以,这件事,还是有必要再提一提。”徐氏温言和语道。

方晴烟心里了然,这是要说正事了,来的还挺快的。方晴烟温顺道:“晴烟但凭夫人做主。”

徐氏满意的笑道:“我就说晴烟是最贤惠的,这事呢!我已经办的差不多了,人也物色好了,这是那位楚家姑娘的生产辰八字,我也合过了,跟存儒很配,是个旺夫旺子的命,你等下和存儒去商议一下,咱们找个时间,约上楚家的人一起把这事给定下来,最好是在年前把事给办了。”徐氏说着递来份红色的庚帖。

方晴烟接过,翻开粗粗的看了一眼,心里哼道:您老还真客气,事都定了还跟我商议什么?但方晴烟面上丝毫看不出有不悦的神情,温婉笑容依旧,顺从道:“只要存儒喜欢,晴烟照办就是。”

“好好…你呀!也不必担心存儒会变心,天底下有几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纳妾只为延续香火,你是正室,你的地位是不会变的,更何况,你还是咱们纪家的当家主母呢!”晴烟今日的态度让徐氏很满意,但是若说晴烟心里没有一点不快,她是不信的,所以,徐氏好生安慰了几句。

晴烟笑而不语,心道:这话说的可真轻巧…天底下有几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您老知道这个理,怎还对苏太姨娘百般刁难,不依不饶?听说先前老爷还有一房妾室生了个儿子,还没满月呢!莫名其妙的就死了,其中玄机,怕是只有您老最清楚的吧!和我说大度,您可真有脸说啊!

正说着,存儒和老爷走了进来。

“说什么呢?看你高兴的样子。”纪云亭坐下,接过云娘递来茶,随口问道。

晴烟暗暗给存儒使了个眼色,纪存儒会意,心里不免有些诧异,母亲这么快就开口了吗?昨儿个晴烟跟他说起,母亲可能要给他纳妾了,他还有些不信呢!看来还是女人心思灵敏。

“在说给存儒纳妾的事呢!存儒也老大不小了,没个儿子怎么行?我和晴烟商量了,晴烟也没意见,现在就只看存儒的意思了。”徐氏笑微微的看着纪存儒说道。

纪云亭看了方晴烟一眼,看她面色如常,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心里宽了宽,这纳妾的事,确实还须晴烟点头才好,不然,妻妾不和,斗来斗去,弄的家无宁日,存儒夹在中间,日子就不好过了,这点他可是深有体会。纪云亭抿了口茶,淡淡道:“存儒,那你的意思如何?”

纪存儒恭谨道:“孩儿觉得这妾还是不纳的好,万一纳的妾室与晴烟合不来,反倒麻烦。”

徐氏道:“怎么会不和呢!这做妾的有做妾的规矩,只要晴烟没意见,她还敢翻了天去?”

纪云亭处在矛盾中,为纪家添丁是重要,但是存儒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

晴烟忙道:“只要夫君喜欢,妾身哪有反对的道理,合不合得来,还得处过才知道呢!”

纪存儒为难道:“正是这话,合不合要处过才知道,这要是纳了以后方知不合,岂不麻烦,倘若真的要孩儿纳妾,那别家的女子就算了。”

纪云亭听出点苗头来,问道:“你有没有中意的人选?”

纪存儒吞吞吐吐道:“孩儿觉得芷兰还不错,她又是自小服侍晴烟的,性情好,对晴烟敬重,雨薇雨燕又是她带的,跟两个孩子感情也好…”

徐氏不悦道:“我已经帮你物色了位好姑娘,生辰八字跟你再合不过,是个旺夫旺子的命,你纳了她,何愁家门不兴?”

“多谢母亲美意,但孩儿还是比较中意芷兰。”纪存儒委婉道。

“夫人,纳妾是存儒自己的事,还是依着他的心思办才好,不然纳个他不喜欢的,命再好又有何用?晴烟,存儒要纳了芷兰,你可赞成?”纪云亭看纪存儒的神情,料想存儒对芷兰不是中意不中意那么简单了,怕是早就偷了腥上了手的,既然存儒喜欢,他又何必反对。

晴烟温顺道:“老爷,媳妇说了,只要存儒自己喜欢,媳妇都会答应的,那芷兰自幼跟着媳妇,脾气性格倒是不错,存儒能看上她那也是她的造化,媳妇没有意见。”

“我不同意,我这边人都物色好了,八字也合了,再说不要,要我如何向楚家交代?”徐氏强硬道,原本打算的好好的,突然就变了卦,事态的发展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这叫她莫名的恼怒。

纪存儒讪讪道:“母亲既然帮孩儿在物色人选,为何不早与晴烟说,与孩儿说,那芷兰…她…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儿的骨肉…”

恍若平地一记惊雷炸响,把在场的人都震住了,芷兰有孕?纳妾不就为了添丁?那个楚家姑娘会不会生还不知道,但这个芷兰却是已经怀上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方晴烟看老夫人那副惊愕,迷惘的表情,心中暗笑,这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您以为您可以掌控一切,我偏不叫你如意。

“夫君,您和芷兰…您怎不早告诉我呢?若不是今日夫人提起纳妾的事,您还准备瞒多久呢?我是这么不能小气的人吗?这可真是委屈了芷兰那丫头。”方晴烟故意责备纪存儒。

纪存儒尴尬道:“我正打算和你商议此事呢!”

纪云亭高兴地拍了下桌子,高声道:“好!这事就这么定了,晴烟,要辛苦你赶紧把这事给办了,不能叫芷兰吃亏,也不能叫芷兰肚子里的孩子受委屈。”

方晴烟忙福身应道:“媳妇知道了。”

徐氏坐在那里,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应也不是,反对也不是,恍若在云里雾里,这事怎就变成这样了呢?

第六十六章 小笨蛋

晚饭的时候,老爷纪云亭宣布了纪存儒即将纳芷兰为妾一事,众人免不了一番恭喜。老祖宗听说芷兰已经有孕,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直说祖宗保佑,佛祖显灵。

锦书看着泰然含笑的方晴烟和喜上眉梢的纪存儒,心生感慨:纳妾,对男人来说或者事件美事,但做妻子的,心里肯定是痛苦的,笑容背后的心酸有谁知?有谁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爱情,是两情相悦,绝不是多情相悦…大哥和大嫂,在旁人眼里,是多么恩爱的一对伉俪,终究还是敌不过传宗接代的大任,向现实妥协了,男尊女卑,多么可怕、可恨、可怜的现实,即便是在文明的二十一世纪,仍有那么多家庭为了生个儿子,或沦为超生游击队,或上演一出出借腹生子,包养二奶的丑剧。母以子为贵…这不是女人的荣耀而是女人的悲哀,难道,女人生来就比男人要低一等吗?心中有千般怨万般恨,却必须接受这个现实,除了无奈,还是无奈,深深的无奈。

尹淑媛这次并没有幸灾乐祸思想,心情反而有些沉重。自己身边的男子,父亲、兄长、堂叔、大伯…无一例外,都是妻妾成群,纳妾似乎是司空见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从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这种事情困扰,因为,那时是置身事外,如今却是置身其中,倘若她也生不出儿子来,那么,将会有另一个女人来和她一起分享她的丈夫,甚至更多的女人…到时候,她能坦然处之吗?尹淑媛抬眼看身边那个神采飞扬的男子,不,她做不到,一想到莫非会有别的女人,她就心如刀绞,她不允许,莫非是她的,她一个人的莫非…

晚饭后,徐氏闷闷不乐的回了房,云娘为她装好汤婆子,沏上蜂蜜水,方才站到其身后帮她捏肩膀。

“云娘,今天的事,你有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的地方?”徐氏皱眉问道。

云娘略一思索,说道:“不对的地方?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大奶奶多精明的人,大爷和芷兰在她眼皮底下连孩子都怀上了,她能不知道吗?”

“我也是这么觉得,倘若她说她是知情的,我倒不会觉得奇怪,偏偏她说存儒怎么瞒着她…我总觉得,他们两的说辞好像事先套好了似的,难道晴烟之前就听到了风声?”徐氏犹疑着。

“哎呀!我说夫人,事已至此,不管大奶奶是事先知道还是不知道,反正她已经同意纳妾,不过是换了个人而已,您就不要再为这事伤神了,楚家那边,找个理由打发了就是。”云娘劝道。

徐氏叹了一气,冷冷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晴烟若是真的暗地里算计了我一把,那我可饶不了她。”

“这种事,又没证据的,还是往好处想吧!”云娘好言道。

“对了,我不在的这几天,老爷是不是都去了苏狐狸那?”徐氏问道,背地里,她都叫苏文纨苏狐狸,表面清高,实则狐媚入骨的骚狐狸,老爷被他迷的是七荤八素,这么多年,她想了多少办法都不能把她赶走,还好,她生的是只小狐狸,翅膀硬不起,也就老实了许多,不然,她不能容她到现在。

云娘笑道:“这还用问吗?不去苏姨娘那,难道您还指望老爷独守空房?”

徐氏自己也笑了,戏谑道:“这词儿你也好意思用在老爷身上,下回我要再出去了,就让你给老爷暖床。”

“夫人,您就尽管埋汰我吧!要我给老爷暖床,怕是要把老爷给吓跑了…”云娘自嘲道。

“你啊!这么没自信么?我看你比那只苏狐狸好多了。”徐氏不以为然道。

云娘哪能不知道夫人的心思,这些年,她拿这话来试探也不是一两回了,要是老爷真看上了她,夫人还能容下她?还能当她是心腹?

“夫人,瞧您说的,我可是立过誓,终身不嫁的,就伺候您一辈子。”云娘笑嗔道。

徐氏扭头瞅了她一眼,笑道:“我只怕你将来要后悔,埋怨我没给你找个好人家。”

“才不会呢!能伺候夫人是云娘的福气。”云娘道。

徐氏长叹了一气,感慨道:“我身边啊!能信得过,能指望的上的也就只有你了。”

从“宁和堂”出来的时候,下起了雪子,纪宣仪撑着油纸伞,簇拥着锦书缓缓地走着,彼此都不说话,只听着雪子打落在油纸伞上的声音,噼里啪啦。

风夹着雪子,吹打在脸上,透心的凉意,锦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纪宣忙与她换位置,自己迎风而行,同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她揽的更紧。

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让锦书心头一暖,他真的是个体贴而细心的男人,被他爱着的女人一定很幸福吧!耳畔又想起祖母的话:只要你们两人好好的,天塌不下来,就没什么好怕的…此时,他为她撑伞,为她遮挡风雨,他就是她的天,心里一个声音,小小的,在说:锦书,不要再犹豫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你需要这份关怀,这份柔情,而且,这也是你一直在期待的呀!在异世重生,与他相遇,结为夫妻,难道,这不是上天刻意的安排吗?那么坦然吧!接受吧!去争取吧!努力过了,不悔,爱过了,不恨…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到了“澄心苑”院门口,纪宣仪丝毫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揽着锦书入内。

奇怪的是,话儿她们并没有出来迎她,进了里屋,只见几个丫头正在忙着归置物品,定睛细看,这不都是纪宣仪的衣物和用品吗?锦书错愕地望着纪宣仪,他正埋头拍打着落在左肩的雪子,一路上她都低着头,心思惴惴的,居然没发现他半边身子都淋湿了,想必是他把伞都移到她这边了。锦书歉疚着,忙上前帮他擦拭,边喊话儿:“话儿,快帮二爷拿件干净的袍子来,二爷的袍子都湿了。”

纪宣仪道:“就拿二奶奶前些日子做的那件好了。”

锦书窘然,呐呐着,弱弱道:“我…我还没改好…”

他蹙了蹙眉,愕然道:“都过了这么久,你还没改好啊?”

锦书羞嗔道:“是你说,你不会穿的,所以…所以,我就放着没动。”

纪宣仪看她窘迫的样子,揶揄道:“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信啊!”

锦书黯然不语,他说的她自然是信的,当日他说那样的话,那样决然,像根针似的,字字扎在心上,他都不知道她有多痛。

他扣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温柔而认真道:“我那是气话,你别往心里去。”

“可是…我很笨,有时候分不清你说的,哪句是气话,那句是真话。”锦书深垂螓首,说的凄凉,他的心思,她琢磨不透,在某些方面,她是很迟钝的。

他轻笑,刮了下她冰凉的鼻尖,怜惜道:“那我是不是该叫你小笨蛋?好吧!我的小笨蛋,以后你听不明白,分不清,你便问我,你问我,我一定坦白相告,省得你胡乱猜疑,猜对了还好,要是猜错了,岂不是冤枉。”

呃!他居然说:我的小笨蛋…这样的话,听起来好像她是个被宠溺的孩子,是这样吗?锦书赫然地望着他,而他正温柔地凝视着她,那柔柔的目光似春日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锦书眩惑着,沉溺在这片柔光…

第六十七章 交底了

“二爷,您的衣物都归置好了,您想想,还有什么要收拾的,话儿和小山一道去都收拾了来。”话儿来问话。

纪宣仪若无其事道:“你和小山看着办吧!”

话儿应声,兴高采烈的去了。

锦书看这样子,心里明白了几分,他把他的东西都搬了过来,这是真的要和她在一起了。

纪宣仪又让映雪初桃等人都退下,方从袖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锦书:“打开那个匣子。”

锦书顺着他的目光,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红木匣子,锦书疑惑着,还是听话的走了过去,钥匙对准锁孔,“咔”的一声,铜锁应声而落,打开匣盖,锦书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惊愕地回头看着纪宣仪,他这是什么意思?

纪宣仪噙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慢慢踱了过来,拿起匣子里的一块金砖掂了掂,云淡风轻的说道:“你是二房的女主人,以后,这些就由你保管了。”

是谁说:如果一个男人愿意把他所有财产都交给一个女人去保管,那就充分说明了他的诚意。那么他现在就是在表示他的诚意吗?锦书看着匣子厚厚的一叠银票和一排金砖,有点犯晕,这一切来的太突然。

“以后二房的开支用度你决定就好,不是大数目,不用知会我。”纪宣仪淡然道。他知道她手里没什么钱,她是庶出,娘亲又不在了,自然没人为她筹划,她那点嫁妆,简直少的可怜,那天在“归云寺”认捐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一点,也萌生了要把钱物都交给她打理的念头。

锦书很想问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就做了这么重要的决定?但是锦书最终没问出口,男主外,女主内,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既然他愿意相信她,那就是真的把她当女主人来看待了,那么,她要做的就是不让他失望。于是,锦书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把匣子合上,重新上锁,拿到房里去放好。

纪宣仪看她平淡的反应,意外之余,却是满意,是的,他很满意她这样的表现,没有喜不自胜,没有惶惶不安,没有一句豪言壮语的保证,没有一句撒娇讨好与献媚,这样一笔大钱放在别的女子面前,还能这样淡定的人,怕是不多吧!

锦书放好匣子,有些无措,他都对她交底了,而且他也没有吩咐话儿她们在书房安榻,那么今晚,他是要和她…锦书向床上瞄了一眼,只见,床上被褥全换了新的,大红的喜色,锦书的心不由急跳,难怪今天去“宁和堂”他没让话儿小山跟着,原来是另有安排。

她的心思没有逃过他的眼,纪宣仪不由嘴角微微向上,她可真会脸红,不想给她太大的负担,纪宣仪随意道:“我要去整理下我的书,不知道话儿有没有乱摆。”

锦书忙道:“我来帮你。”

“不用了,你早点歇着,我整理好就来。”纪宣仪淡淡说道,转身进了书房。

锦书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说整理好就来,天哪!他真的是要留下了,怎么办?她该做什么?坐着等他吗?还是要准备些什么?脑子里乱的像一团浆糊,手中的绢帕也被绞成了麻花,前世的她因为心脏不好,在爸妈的保护下,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关于性的教育也少之又少,只懵懵懂懂知道一点,还是在医院里的宣传栏里看到的,然后就是道听途说得到一点信息,听说女人的第一次会很痛,至于怎么个痛法,说法各有不同,锦书很担心。

还好,没过多久,话儿她们回来了,又收拾来好些东西,甚至把纪宣仪的箫也取了来。锦书要去帮忙,话儿却拦着她,坏坏地笑着:“初桃把沐浴的汤水准备好了,二奶奶快去梳洗吧!”

锦书的脸更红了,她在这里惴惴不安,她们却是高兴的很。

蒸腾的水汽氤氲满室,那点烛火越发的昏黄,仿佛蒙上了一层柔和的轻纱,玫瑰花瓣在水中静静绽放,馥郁芳香悄然弥漫…

虽然不是第一次让人伺候着沐浴,但是锦书今天觉得特别的难为情,因为初桃笑眼中蕴含的那种特别的意味,谁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她将是事件的主角,这多难为情啊!

水微微的烫,却是人体可以忍耐的温度,也是最能让身体放松的温度,水波一漾一漾的,像是温柔而又体贴的呵护,全身的毛孔慢慢地舒展开来,原本如雪的肌肤微微泛起红光。

“小姐,您真美。”初桃由衷的赞美道。

锦书赫然不语,不自信的看着自己的身体,美吗?眼前又浮现初次见到柳馨儿的模样,柳馨儿是丰盈的,凹凸有致,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很性感,而她…只能说是比例合适,与性感绝对无缘,她和柳馨儿完全不是同一类人,纪宣仪会喜欢她吗?

怔怔地看着漂浮在水面的花瓣,心也开始徜徉,虽然她早已走进他的生活,在名义上,她早就是他的妻子,但是今天,对她而言,不啻于再次面对洞房花烛夜,只是这一次,紧张害怕之余,多了份憧憬,如果这是她人生的又一个分水岭,那么希望今晚是个良好的开端。不去猜测他的心思,抛开所有的顾虑,既然命运把她推上了这条路,她只有走下去,哪怕前路坎坷,布满荆棘,她也要披荆斩棘,一直走下去…锦书闭上眼,忐忑的心逐渐平复,成为他的女人,真正的…

锦书穿上初桃为她准备的粉色衣罗衣,衣料细腻柔滑,熨帖着肌肤,很是舒适,初桃又取来干燥的棉帕,吸去她发上的水汽,用黄杨木梳细细梳理,让乌黑如墨的秀发直直垂下,挽起鬓边的发在脑后松松的用粉色的丝带系了个蝴蝶结。锦书望着镜中的自己,宛如出水芙蓉,婷婷而立,不妖不妍,清新婉约,锦书给了自己一个鼓励的笑容,她便是她,不是林蔓儿也不是柳馨儿,纪宣仪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她都是华锦书。

有些事情,想的时候也许会坦然,会淡然,也很有勇气,但是真正面对的时候,一切都不同了。

当锦书听见云帐外纪宣仪窸窣的脱衣声时,心跳就开始乱了,调整了那么久的呼吸,一下子就找不到规律了,当他掀开云帐,掀开锦被贴近她的时候,锦书懊恼的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僵硬的像一根木头。她一直是背对着他,没有想过要装假寐来逃避这尴尬的时刻,按理说,刚才她就应该起来服侍他宽衣,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不是不想,而是她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纪宣仪其实早就整理好了书籍,为了给她更充足的准备,他刻意在书房逗留了很久,装作是看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又去沐浴,直到水都凉了才爬出来。她是个容易害羞的女人,他不想吓坏了她,虽然他对她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他不愿她心里有一点的勉强,在她没有准备好之前,他不会做她不愿意的事情。都不知道自己对她怎会有这样的耐心,从最初的嫌弃,到慢慢的被吸引,其中的转折点在哪里?想不清楚,说不明白,只想要对她好,真正把她当成妻子来对待。

她僵直的脊背告诉他,她并没有睡着,而且还非常的紧张,纪宣仪勾起嘴角笑了笑,掀开云帐吹灭了几案上的烛火。

黑暗中,纪宣仪温柔的从身后拥住她,她的腰很细,细的还不够他一手搂抱,他用脸颊摩挲着她香软的发,淡淡的幽香却像是最浓烈的催情迷药,让他心悸,让他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

“睡了吗?”他明知故问。

“嗯…没有…”锦书小声回答,只觉得好热,都分不清这热是他身上传递过来的,还是自己身体里迸发出来的,手心里,密密的都是汗,这是大冬天啊!居然会这么热。

“转过来,让我抱着你。”他的声音低低的极富磁性,不可抗拒的魅惑。

第六十八章 困(一)

锦书依言,缓缓转过身来,纪宣仪的手臂顺势枕到她颈下,两人面对面的相拥。锦书在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然后开始不安的等待。呼吸里全是他的气息,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淡淡的又是绵密的,冲击的大脑阵阵晕眩,心跳的很快,每跳一下都像是敲响了一面鼓,咚咚咚…感觉身体都随之震动,锦书极力想要控制心跳的频率,然而事与愿违,越控制就越不受控制,锦书窘迫着:他一定都听到了,他会笑话她吗?

她蜷缩在他的怀里,像一只听话的小猫,但她微微颤栗的身体泄露了她不安的情绪,纪宣仪用下巴抵着她光洁的额,宽厚的手掌隔着柔滑的丝绸温柔的安抚她的脊背,希望可以让她放松。

“伤好了吗?”他问。

“不怎么痛了…”锦书小声的回答,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他手掌触及的地方,他的手就像一团火,所过之处,那种陌生的灼热感让她的颤栗更甚。

他的手缓缓下移,落在尾骨处,轻轻按揉,低哑的声音像催眠:“好好睡吧!我抱着你。”

锦书呼吸一滞,错愕着,他没打算做什么吗?还是她的笨拙让他不高兴了?

“你的伤还没有好,我们…来日方长…”纪宣仪怕她又胡思乱想,解释道,天知道,他忍耐的有多辛苦,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温香暖玉满怀,不可能不动心,但是她身上还有伤,他必须忍耐。

锦书心中感动,为他的体贴,为他那句来日方长,他真的是个好人呢!再想想自己先前的紧张,害怕,忐忑,要献祭似的心情,又觉得难为情,还好是在夜里,他看不见她的窘样。

没了那点担忧,锦书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枕在他结实的臂膀,贴着他宽阔的胸膛,那样安稳妥帖。来到这个异世这么久,她一直像一只孤单的燕,没有方向,穿云过雨,不停飞翔,飞的好累,多么想找一处可以停歇的地方…不去想这样温暖能拥有多久,就这一刻,有这一刻被关怀,被爱护,足以…和着他的呼吸,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梦悄然而至。

直到怀中的人鼻息微微,纪宣仪才悄然吁了一口气,做君子真是好累,他说来日方长,可眼下的每一刻对他而言都是煎熬,身下的肿胀得不到纾解,隐隐作痛,如果放开她,远离她,情况应该会好些吧!可是舍不得放手,更怕惊醒了她,她也是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忍吧!忍一忍就过去了,纪宣仪这样安慰自己…

当清晨第一缕晨曦透入窗棂,锦书的生物钟准时闹铃,锦书睁开眼,有一刻的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只是感觉好温暖,习惯性的想伸个懒腰,却发现动不了,锦书这才惊觉自己依然在宣仪的怀抱里,还是昨夜入睡时的姿势,天啊!他居然保持一个姿势抱了她整整一夜,他不累吗?锦书小心翼翼抬起眼帘看他,他双目微阖,呼吸均匀,显然还没有醒,锦书不敢再动,怕吵醒了他,安分的窝在他怀里,贪恋的汲取他的温暖。入冬以来,每一夜都睡不安稳,因为冷,不是锦被不够厚,而是天生的寒体,不管盖了多厚的被子,不管是不是捂了汤婆子,手脚都是冰凉的,她都以为这毛病没治了,却被他轻而易举的治好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眨眼,你的睫毛刷的我好痒…”他蓦然出声,声音微哑,慵懒的。

“对不起,我吵到你了。”锦书心慌道。

他放开她,舒展了下半边身体,好累啊!

看他闭目皱着眉头,锦书歉意道:“是不是手麻了?我帮你揉揉。”说着,支起身子就要帮他按摩。

他却一个翻身将她压制在了身下,锦书大惊,不知他要做什么,动也不敢动,可是他好重啊!压的她透不过气来了。

纪宣仪使坏的故意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他累了一夜,现在也要让她尝尝这滋味,不过他可不敢压迫她太久,不然她那单薄的身子就要扁了。纪宣仪睁开眼,一手支撑在她耳旁,支起半个身子,一手拂开她散落在脸上的几缕发丝,唇边绽开温和的笑容,怜爱道:“昨晚睡的可好?”

锦书局促的不敢看他,目光躲闪着,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温柔的注视着她,看着她宛若霞染的脸颊,胸膛抵触着她的柔软,隐忍的yu望骤然间蓬*来,眼里的柔情化作了灼灼的yu望,这一夜他忍的好辛苦,一直熬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的睡去,那么现在,他索要一点点回报也应该吧!

喉咙干燥,嗓子越发的哑了,魅惑着低语着:“锦书,我要吻你!”

没等她做出反应,他的吻蜻蜓点水般落在她的额、眉、眼、鼻尖…最后欺上她柔软的唇,霸道又不失温柔的叩开她的贝齿,与她唇舌缠绕。锦书只觉浑身酥软,脑海轰然一片空白,这就是吻吗?为什么她像是喝醉了酒似的,熏熏然,整个人似浮与云端,又似沉溺与春水,那么不真实,又那么美好…

他的吻深情辗转,缠mian悱恻,贪婪的吸取她的香甜,不够,怎么要也要不够,有多久没有这样深情的拥吻一个人?久到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吻的味道,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渴望,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渴望,他清楚的听到心里呼唤着的那个名字…锦书…是的,锦书,而不是蔓儿…

纪宣仪心头大震,吻戛然而止,他伏在她身上,将脸深埋在她的颈窝,大口的喘息着,心跳犹如战鼓狂雷。

锦书迷离着,轻声唤他:“宣仪…”

“别动,让我抱着你,就这样抱着…”他的声音暗哑低沉,似极辛苦的隐忍,思绪紊乱不堪,蔓儿,你会不会怪我?这一次,我是连心也背叛了你。对不起,蔓儿…

第六十九章 困(二)

纪宣仪几乎是仓皇地逃离“澄心苑”,一时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漫无目的的走着,不觉已来到“玉灵湖”边。

清冷的晨曦如流水静静地泻下,湖上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霭,看不到原本清澄的湖水,就像他此刻的心情,迷蒙,茫然…

原本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只是想对她好一点,真正的拿她当妻子来对待。她是个好女人,她的聪明,她的隐忍,她的善良…尤其是她对清儿全心全意的疼爱,让他动容。虽然他对清儿冷淡,但是,清儿是他和蔓儿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爱他,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清儿,看见清儿,就会想起蔓儿,想起蔓儿浴在血中,奄奄一息,无法承受的疼痛。蔓儿的死,是他的错,是他让蔓儿有了孩子…纪宣仪黯然,眼睛有些酸涩,仿佛是湖面上的水汽都跑进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