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的?”撑伞的小丫头眼尖立刻喝道。

那小厮在几步外站住,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顾娘子,请接了信吧…”他低声道,便不再多言,将信递过来。

顾十八娘面无表情,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看到马车隆隆去了,小厮才一脸闷闷的站直身子,看了看手里的信,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哎,哎。”有人在门内唤他。

小厮警惕的看过去,见是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冲自己挤眉弄眼。

他对这里的情况很是熟悉,认得此人是这里的坐堂大夫,姓彭。

“你是从哪里来的?”彭一针笑眯眯的问道。

小厮哼了声,理也不理他加快脚步混入人群。

彭一针计个没趣,摸了摸鼻子。

“又有药行来找顾娘子?”一个小伙计在他身后跟着探头探脑。

这些日子,明里暗里送来的消息请贴书信不计其数,有本地的更多的是外地,许下了种种好处就是希望顾娘子能移尊到他们那里去,包吃包住处包自由。

顾十八娘一概推脱了,每日只潜心研究技艺。

“这个…不像…”彭一针一脸神秘的说道。

“怎么不像?”小伙计不解。

彭一针嘿嘿笑了,却没有答话。

“那先生觉得像什么?”小伙计换个方式问道。

“我瞧像是豆蔻丁香。”彭一针带着玩味的笑道。

“豆蔻丁香?”小伙计更是一头雾水,“怎么讲?”

“豆蔻不消心上恨,丁香空结雨中愁啊…”彭一针打着哈哈摇摇晃晃的往外走,一面招呼,“童儿,速来速来。”

彭一针的药童立刻背着药箱跟了上来。

“师父,今日有三家医诊,先去哪一家?”十一二岁的小学徒,抹了下鼻涕,问道。

“哪家有钱?”彭一针问道。

“城东王大户家。”小徒弟答道。

“如此速去,救富济贫。”彭一针坐上马车一扬鞭道。

马儿受惊急速就走,小伙计差点没坐上,喊着师父等等我跳上车尾抱住了车棚。

此时的郑州城外已然铺上一层白幔,雪还在飞飞扬扬,相比于几个月前,这里更加凋零,人际罕见,只偶尔有匆匆的骑兵飞驰而过。

起伏的山坡上,有三四人漫步而行,皆穿着铠甲军衣,只是面上除了肃杀之气外多了几分萧瑟之意,各怀心思静默不言,只闻得脚下踩雪之声。

“直捣黄龙府,与君痛饮尔,叶帅声音犹在,却…”忽的一人握拳哽咽。

这话打破了萧杀的气氛,三人都抬起头来,风刀霜剑磨砺的面上满是悲愤。

“沈校尉,消息果真确切?”他们看向那最先说话的人,哑着嗓子问道。

沈安林抬起头,冷肃的双目微微发红,他慢慢的点了点头。

“国公爷也救不得?国公爷也救不得…”三人再忍不住悲声长喝,“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啊…”

“我不管了,我要杀回去,老子这条命运是叶帅给的,劫法场去…”一个大汉一把扯下军衣铠甲,将伤痕遍面的上身裸露出来,飞雪贴上瞬时化成雪水。

这话让其他三人都激动起来,愤愤要解衣。

“住手!”沈安林喝道。

在大家眼里,虽然他已经征战几次,但二十岁的年龄,以及沈氏这个名头,还是让这些同僚有些轻视,没想到这个毛头小子敢这样大声呵斥,三人都杀气腾腾,心里隐藏着对那些京城重臣空谈误国的怒气恨不得都发泄在他身上。

“诸位忘了叶帅的嘱咐了吗?”沈安林毫无怯意,竖眉沉声喝道,一面伸手指了茫茫四野,“尚有万人未撤离进中原,如今叶帅不在,你们再去,还有谁一心护着万千百姓,你们是要看他们惨死金贼报复的铁蹄之下么?”

这话让大家瞬时冷静下来,三人对视一眼,无力而又悲壮的长叹。

“京城里能想到的法子,能请动的人都用了,只要能拖过这个年,叶帅就能过了这一关。”沈安林低声说道。

“咱们就这样忍,叶帅就这样忍,除了忍,就没别的法子了吗?”有人悲愤地挥动拳头。

“在不如人的时候,就得忍,如果不忍,就要搭上自己的性命,命不在了,还谈什么别的…”沈安林低声说道,这话从嘴里说出来,有别样的意味。

这跟战场上用兵一般,敌强我弱,不得不避其锋芒,以待时机,只要待到时机,一击必中,毫不留情。

大家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这事情真到了自己头上,那忍字真是不好受。

“对了,沈校尉,赵大人已经分配兵力部署,你守哪里?”有人强笑一下,问道。

沈安林的嘴边浮现一丝怪异的笑,他的视线投向不远处的茫茫城池。

“郑州。”他淡淡道。

三人面色一变,一脸惊愕。

如今大军随着叶帅的押解回京,士气一泻千里,兵败而退的大金闻讯必将南下,此时的双方实力已经完全不一样,此时说是攻防,其实不过是留守,叶帅虽然不在了,排除军中某些人的别有用心阻挠,叶帅临去前力保万民南迁襄汉的命令依旧维持下来,但郑州等地的失守只是早晚的事。

反扑的金贼必将气焰嚣张手段残忍,郑州是个危险的地方。

“我们都是襄汗一带…”三人面上几分肃重,看向沈安林的神色增加敬佩,“没想到赵大人如此大义避亲。”

赵大人,新任镇武胜定国军节度使,负责这次大军安抚以及撤退设防的大人之一,也是沈安林的娘家舅舅。

“此乃我之职,无关亲疏。”沈安林整容说道。

“沈校尉保重。”三人亦整容换拳。

雪越下越大,茫茫四野一片白雾之中,三人已经离去,沈安林独自一人矗立。

两个亲兵举着伞跑过来,劝说他回去。

“小卓还没回来吗?”他问道。

亲兵摇头,一面道,“大人是等家信?昨日老爷的信已经到了…”

沈安林没有说话,笑了笑,摇了摇头,回来又如何,还是一如既往,再将信原封不动的带回来而已。

那姑娘,真不是一般的倔啊,这真的只是因为自己家嫌贫悔婚而傲气的要决裂的缘故吗?

回到大营,温暖的火盆很快融化掉他身上的雪,顾不得换下衣裳,沈安林的视线落在书案上,那里有一张尚未写完的信,说是信,也不过是两句话。

“此一战生死未知…”他怔怔看了一时,忽的伸手扯过扔进火盆,腾起一股青烟。

“备马整装拔营。”他转过身,高声传令,亲兵得令,转身出门,接二连三的号角声响起蔓延开来。

第一百二十五第*章 同情

月十五是曹氏到兴隆寺上香的固定日子,也是顾十八X~X个寺庙的唯一日子。

‘十八娘,你去客房歇息片刻。’从正殿出来曹氏说道。

曹氏的规矩是每一次定要将前后所有佛殿都拜一个谝,因为母女二人某个心明口不说的缘故,顾十八娘是不会相陪的。

对于曹氏来说,女儿能每次跟着来,就已经很满足了。

‘我到竹轩楼坐坐,跟信家的人约好了,娘自去便是。’顾十八娘答道。

曹氏点点头,嘱咐她别受风着凉便带着仆妇去了。

顾十八娘来到竹轩楼前,只穿着棉袍的信朝凌迎了过来。

‘怎么劳动新郎官过来了。’顾十八娘笑道,一面浅浅施礼。

信朝阳(怎么又是他了?)月前刚成亲,娶了衡州怡和兴药棚家的三小姐。

‘多劳动多劳动的好。’信朝凌皱着脸道。

顾十八娘笑了,听说这位衡州来的三小姐颇有些男儿性,不过,不只是性子上,摸样上也是,因此拖成个老姑娘才出嫁。

要说信朝凌长得也不错,而且一向自诩花丛高手风流之人,凡花俗草那是从来不看入眼中,最后名声在外的凌少爷娶这么个媳妇,的确是笑话大了,也委屈大了。

顾十八娘听药行的人在背后笑说这是因为大有生看中了怡和兴的一批上好野山参,无奈怡和兴药行虽小但脾气大,硬是不肯卖,大有生不知怎么知道了怡和兴老板的心病就是这位嫁不出去的三小姐,所以才有了这门婚事。

这么说,信朝凌也就值一批野山参的价,顾十八娘不由带着几分同情。

‘反正我在家也就这么点用…’信朝凌咧嘴一笑道,显然也知道如今城里有关他凌大少卖身的笑话传遍了,再迟钝也明白顾十八娘的眼神。

顾十八娘默然,人要是看得开也好。

‘有用总比没用好。’她笑了笑道。

信朝凌嘿嘿笑了,‘外边冷,顾娘子进去说话,我哥和叔叔他们都沏了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