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侯心中如同被泼了一瓢凉水,面上惨白一片,这次的事情看来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想,大大的不妙啊…

难道他平阳侯府竟然会栽在这一条阴沟里?不可能!不可能!平阳侯只觉得嗓子火辣辣的疼,喘着气却是再说不上半句话来,知道形势依然不利,再坚持下去只是自取其辱,只得一拂袖跟随这些官员而去。

伴着平阳侯的离开,平阳侯府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中。

在满院子奴仆惶惶的气氛中,白玉郡主的屋子里发出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更加刺激着大家脆弱不安的神经。

“我是太子妃!我是太子妃!”可砸的东西都砸光了,站在一地狼籍中的白玉郡主神情狰狞,她看着衣架上华贵的太子妃婚服,摇摇晃晃的扑过去,紧紧抱着这用料华贵做工精良的礼服,喃喃的重复这一句话。

外界的喧嚣,对于顾十八娘来说一概不知,门外依旧雷打不动的有面无表情的侍卫看守,吃着简单的一日三餐,院子里经历春夏,花草树木,能被她采摘的都摘完了,就差剥树皮了,没有人再来探望她,但是有不断的东西送来,也不是多么稀奇珍贵的,就是一些医书,似乎是掐算着她看完的时间,隔一段就会有新的送来。

合上书的最后一页,顾十八娘抬眼看向一旁用几块木板简陋搭起来的书架,上面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薄薄厚厚的书。

“已经这么多了…”她将手里的这本放进去,手抚过一本本书,低声喃喃道,虽然从来没有人说是谁送来的这些,但顾十八娘心里很清楚,念头闪过,心跳一滞,抚在书上的手,如同触炭一般缩了回来。

就如同那被放在柜子里的锦被一般,有些事她不敢也不想去碰触,只能装作不见。

有脚步声在外响起,顾十八娘如同做贼心虚一般,转过身。

今日送饭的真早…她心里想道,待看过去,不由怔了怔。

日光斜披在文郡王的身上,依旧一身素白衣袍,不带冠只有一根玉簪挽起乌发,神情淡然的站在那里,一如半年前。

看着顾十八娘的愕然,他缓缓一笑。

“见过殿下。”顾十八娘立刻伏地叩拜。

“起来吧…”文郡王说道。

顾十八娘起身,低低垂着头。

“有要收拾的东西吗?”文郡王并没有走过来,而是站在原地问道,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轻松,“你可以回去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雷在顾十八娘耳边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文郡王。

“朱家倒台了?!”她失声问道。

面上带着浅浅笑意的文郡王的视线落在她的面上,笑意渐渐散去。

“顾湘…”他慢慢说道,“你是不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传过来,顾十八娘身形不由一震,额头上立刻出了一层汗。

“殿下…”她再次俯身跪下,不敢再言,只觉头上锐利的视线重重的压下来。

是的,她知道有这么一天,虽然她不知道这一切具体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多少官员在其中奔走谋划,也不知道朱党如何反扑挣扎,也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她什么都不知道,前世里她窝在沈家宅院里,守着的只是她头上的那一片天,但是,她那又如何,她知道朱家倒台了,抄家流放处斩这个结果

当然在她前世所知的命运里,朱家倒台是在三年后,而且朱春明并没有死,也没有处斩,而是流放,但这并不妨碍她大着胆子去赌这个命运,赌朱家的命运,赌朱党的命运,虽然她不知道她要等多久,或者也许会等一辈子…但是总好过就那么退步忍让任人宰割,怎么过都是一辈子,那么她宁愿选择这个未知下赌注。

所以她拼着毁了自己,也要和平阳侯对抗,她知道平阳侯一家要用灵元的事拿住自己,那么她自然也可以用这件事拿住他们,她就是要让他平阳侯跟朱家扯上关系,因为没有人比她更知道,当朱家倒台后,那些所谓的朱党成员遭到多严酷的清洗与清算。

现在她赌赢了。

第二百三十第*章 不欢

结果来的这么快,比前世足足提前了三年,顾十八娘不可抑制的失态了,喊出了这句不该说的话

顾十八娘伏在地上,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她知道自己什么话也不用说,方才的失态如果是在别人眼里,倒没什么,但偏偏这个人是文郡王,七窍玲珑透明心的人,曾经被她以预言诱惑威逼出手救自己哥哥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站在他面前的文郡王忽的转身走了,顾十八娘依旧跪在地上,头埋在手臂上,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慢慢的咬着下唇,眼泪浸透了衣袖。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有脚步声传来,伴着一声急切的唤声。

“十八娘…”顾海出现在门口,看到顾十八娘俯首在地,便几步过来,扶着她的肩头,哽咽不成声。

“哥哥…”顾十八娘抬起头。

兄妹二人互相打量,见对方皆是身形削瘦,精神憔悴,尤其是顾海,面上还有伤痕,心中均是百感交集,抱头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难…”顾十八娘积攒了半年的眼泪泉涌而出。

“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会越来越好的…”顾海亦是眼泪滚滚。

临上车之前,顾十八娘回头看了眼这住了半年多的地方,神色复杂。

“怎么?还舍不得了?”顾海不由笑道。

顾十八娘苦笑一下。

“这些东西不要了…”顾海看到仆从抱着被褥书籍等等装车,忙阻止道。

仆从们应声,便又抱着转身要丢回去。

“拿着吧…”顾十八娘出声道。

“书拿着吧,被褥就不要了,怪晦气的…”顾海低声说道。

顾十八娘迟疑一刻,摇了摇头。

顾海有些惊讶不解,但没有再说话,示意仆从听小姐的。

马车晃悠悠而行,兄妹二人在车中对坐,只觉得满腹话语,却又说不出来。

“平阳侯…定罪了…”顾海忽的低声说道。

她赌赢了,顾十八娘却并没有预料中的欣喜,反而如同被抽干了力气,慢慢的靠在车架上。

“哥哥,其实…说白了,我与我曾经恨的骂的那些人的行径并没有区别…”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丝笑,眼中却有泪水慢慢的滑下来。

“沈安林他为了报仇为了肃清威胁,所以决然的摈弃我…”

“…族长他们欺负看低我们,是因为我们不能给他带来利益,反而损害他们的利益…”

“…顾宝泉也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顾洛儿也是为了自己痛快,白玉郡主打压我也是因为视我为威胁…”

“…他们针对我,针对我们,皆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哥哥而我现在做的,不也是为了消除威胁,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

“谁无辜?谁有罪?其实…我与他们又有什么分别,都是一样的,都是一丘之貉…都是…恶人…”

顾海看着她,鼻头发酸,坐过去伸手揽住顾十八娘。

“你不是恶人,从来都不是…”他缓声说道,“恶人不会对知遇之恩的人全力回报,不惜倾家荡产…恶人不会对有恩的人抛弃地位身家用余生来回报…恶人也不会对逼死自己的仇人放下心结…恶人也不会在千险万难且可以避开全身而退的状况下,依旧愿以身试毒…恶人不会对毫无用途无亲无故的人无条件的真心的好…”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伴着摇晃的马车,就如同催眠曲一般抚慰心灵。

“十八娘…我们没说我们是好人…”他轻叹一声,将妹妹的肩头揽紧了几分,“好人恶人,也不是谁能说清的…”

尘世如泥沼,一入无人净…

入夜,东宫内灯火辉煌,太子的寝宫外,黄内侍匆匆而来。

“殿下就寝了没?”他低声问道。

“爷爷,你可来了…”两个小太监一脸庆幸的说道。

“怎么了?”黄内侍瞧着这二人的神色有些讶异的问道。

“殿下好像心情不好…”其中一个低声说道,一面往内看了看,殿门紧闭,里面灯光昏暗。

“晚膳都没用…”另一个忙补充道。

太子殿下是个极其自律的人,就连当时在病中,大夫没有吩咐停饭的时候,哪怕再难以下咽,他也会一日三餐准时准量。

看来心情不是一般的不好…黄内侍心中说道,旋即面上又浮现一丝笑。

两个小太监被他笑得有些发毛,主子心情不好,倒霉就是他们这些下人,怎么爷爷看起来高兴的很?

“没事,这就有个好消息给说给殿下听…”黄内侍察觉失态,忙收了笑,瞪了二人一眼,“快去,准备晚膳…”

二个小太监忙应了声,一溜烟的跑了。

黄内侍整了整衣衫,甩着拂尘迈进殿内,太子依旧坐在书案前,两盏宫灯照得一地纱白。

文郡王却并没有如往日一般批阅奏折,而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黄内侍顺手从一旁取过一条薄锦轻手轻脚的过去给他披上。

“没那么冷!”文郡王开口说道,声音透着森森的凉意。

看来果真是心情很不好…黄内侍心里嘀咕一句,笑着应了声是。

“殿下…”他将薄锦搭在手上,低声说道,“…平阳家派人说,燕燕小姐受了惊吓身体不适,到西山道观静养去了…”

平阳侯已经被夺去侯府封号爵位,贬为一般人家,不过看在先贵的面子上,并没有牵连甚众,但郡主的封号没了,所以只能唤闺名。

平阳侯府出了这么大事,白玉郡主的太子妃自然做不成了,再嫁人那也是不可能的,进庙或者道观,是在正常不过的是结果了。

文郡王依旧闭目不言,面上没有任何神情。

“…要说这个燕燕姑娘,真是脾气坏,这下好了…殿下您可以自己挑个称心的…”黄内侍低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