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吧恼吧,谁还不能恼谁几回,没什么大不了,你这人做事就是想得太多,罗里啰嗦的顾前顾后的,啥都想明白了,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女子依旧嘻嘻笑,赶着丫头,“麻利点,陪小姐出趟门…”

“是,少夫人…”小丫鬟笑道,顺手挽住顾十八娘的胳膊,“小姐,走吧…”

“说的真轻巧…”顾十八娘苦笑一下,不想明白,日子能不能过下去还不一定呢,她看着女子盈盈笑脸,不由轻轻叹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本来就这么轻巧,是你想太多啦!”女子冲她摆摆手,干脆关上门。

“哪有这样的嫂嫂!”顾十八娘又是无奈又是想笑,看四周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不由有些羞惭,忙转过身,待要抬脚有迟疑。

“走啦,小姐…你看人家看热闹呢…”小丫鬟显然察言观色了得,忙架火道。

顾十八娘果然不敢站着不动,抬脚走了几步,眼看跨过路中间,脚步又放慢了。

这样不好吧…自己才赶走他,一段日子不见了,就又巴巴的去探望,这也太…

“小姐,上次我送你那个狗灰…”小丫鬟想到什么忙说道。

“是狗骨烧灰…”顾十八娘纠正。

“就是那个…钱没给够呢…”小丫鬟道。

“怎么没给够啊?先付定金,交货付清,可是没拖欠的先例啊…”顾十八娘皱眉,瞪眼看小丫鬟,“你跟了我这些日子,白跟了啊?”

“小姐,人家掌柜的说,刚开张,资金周转不灵,宽限一段…大家这么熟…”小丫鬟有些委屈道。

“熟什么熟!当初他要我还借银三百万两的利息时,可是一点也没觉得熟!”顾十八娘哼声说道,立刻加快脚步,只奔大有生而去,“竟然敢欠账!”

小丫鬟吃吃笑,加快脚步跟上去。

看着二人的身影迈进大有生,一直站在街角屋檐下的两人慢慢的转过身,他们都带着大大的帽子,遮住了面容,穿着灰扑扑的衣裳,从身形上可以看出一男一女。

沿着街道走出一段,女子轻轻掀起帽子,露出灵宝的面容。

“哥哥…”她伸手用力握了握男子的手臂,声音有些哽咽,“…不如去见小姐一面…”

灵元沉默一刻,摇了摇头。

“其实,从小姐那日救你我与风雪中后,我们就该离开的…”他缓缓说道,斗笠帽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顿顿的下颌。

只是贪恋那从来未曾有的温情,一步一步迷失了自己的路。

“小姐说得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这条路怎么走走成什么样,最终是靠自己来决定…”他反手握住灵宝的手,“现在,我们该去走我们的路了…”

灵宝泪如雨下,咬着下唇点点头。

“哥哥,我们去哪里?”她问道,伸手抹去眼泪,看向灵元。

灵元微微掀开帽檐,目光投向北方。

“何其幸也,如此大难我还能得命偷生…”他带着几分感慨,目光坚定,“我们回家乡…”

“可是那里还是金狗占着得…”灵宝不解问道。

“对,我就要去投军,赶走金狗,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家…”灵元笑道。

灵宝点点头,紧紧握住他的手。

走到街道的尽头,灵元再次回头看了眼,从领口拿出系在红绳上的那块翠玉,在手心里紧紧握了握。

“走吧。”他说道,转过身大步而去。

灵宝也收回视线,小碎步跟上,兄妹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顾十八娘从走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些不自在了,当穿褐色氅衣的信朝阳从室内走出来,看着她笑的令人发毛的时候,她就再也坐不住了。

“…真病了真病了…”信朝阳忙说道。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的…”顾十八娘哦了声说道,迟疑一刻,坐了下来。

信朝阳坐在对面,抚着短须又开始笑。

自从蓄了这短须,他便多了这个下意识的动作。

谁也没说话,室内的气氛有些怪异。

“狗骨烧灰为什么欠款?”顾十八娘干笑一声率先开口问道。

“欠款?谁欠款了?真是太大胆了…”信朝阳立刻皱眉说道,对一旁侍立的小厮问道。

“少爷,您病着,掌柜的没敢打扰您…”小厮忙回道,“没您的手第*章 ,那笔银子便晚了几天…”

“快给顾娘子送去。”信朝阳说道。

小厮忙应声颠颠的下去了。

顾十八娘目光审视他一刻,见神情的确有些萎靡,脸色也有些发白。

“什么病?多久了?”她问道。

“也没什么,这就好了…”信朝阳却未正面回答,打着哈哈道。

“那你好好养养吧,”顾十八娘也没有再问,笑了笑,站起身来,“多保重…”

“我送你…”信朝阳站起身来。

“外边风寒,留步。”顾十八娘摇头道。

信朝阳就看着她笑。

“你笑什么笑。”顾十八娘皱眉,“我说这话很不正常吗?”

信朝阳哈哈大笑,“没有没有。”

说着先一步越过她出门,顾十八娘在后抿抿嘴跟上。

才走出屋门,就见一个小厮跑过来。

“少爷,袁小姐来了…”他说道。

“哪个袁小姐?”信朝阳随口问道,停脚,“我不是说过病了,不见客。”

“衢州参将袁家小姐…”小厮忙说道,一面抬眼看,“就是咱们路上救得的那…”

他的话音未落,信朝阳就察觉身后人的气息异样,忙转头看去。

“十八娘?”他不由问道。

顾十八娘面色微白,双目怔怔,竟似木讷一般。

“衢州袁家…”她喃喃说道,眼圈陡然变红,“可是…袁素芳…”

“叫什么我倒真不知道…走到蔡州时遇到盗匪,这位袁家的小姐受困…他们说家里是这里的参将…”信朝阳说道,皱眉审视她,“你认得她?”

“你说,你救了她?”顾十八娘面色古怪的看着他。

信朝阳点点头,“也不算救吧,大家都被围困…怎么了?”

顾十八娘摇摇头,没有说话,面上浮现一丝古怪的笑,似忧伤似悲戚。

“这次竟然是你救了她…”她喃喃说道,说着深深吐了口气。

信朝阳笑了,开玩笑问道:“那么那次是谁救她?”

顾十八娘并没有看他,而是将视线落在门边的方向。

沈安林…

也是在蔡州,也是盗匪,他威风凛凛的救了她,她感恩的上门道谢,不方便见男主人,相邀的自然是自己的这个女主人…

看戏…游园…说笑…那般的携手为欢姐妹情深…

对于那一世的顾十八娘,枯守寂寥中,无疑是天降甘霖…

“十八娘,怎么了?”信朝阳收起玩笑,神色凝重,看着一滴眼泪从那姑娘面前滑落。

“没事…”顾十八娘伸手擦了一下,笑了,“只是想到一些事,失态了…”

信朝阳看着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听闻信少爷病了,素芳特来探望恩公…”

门外有轻轻的软声响起,一个女子的倩倩身影出现。

顾十八娘看着那个女子缓缓走进,娇艳明媚如出水芙蓉的面容渐渐在眼前放大清晰。

似是察觉到审视,她也看过来,灵眸转动,略一迟疑,浅浅一笑,算是颔首打招呼。

顾十八娘亦是一笑,便移开视线。

人生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事,命运也好,缘分也好,又有什么呢?

她已经放下了,放下了惧怕。

就如哥哥所说,人之一生,波折无数,变幻莫测,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既然踏上这条人生路,就不要怕,崎岖坑洼也好,坦荡平坦也好,守着自己的本心,坦坦荡荡而活,痛痛快快而生,不惧生,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