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她是被穆景安抱着离去的,有不少人看见。她寻的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你这孩子,怎的不让御医先看看?”

“经常备着的药就在车里搁着,吃了后再回去稍稍歇息下就好。”

“你这孩子,真是让人心疼。”太后叹了句,让罗纱走到她跟前,将罗纱细细看了,她又道:“身子是弱了些,改天让人给你开几副药,好好调理□子。”

待罗纱应了后,太后的笑容越发和蔼起来,让人拿了个匣子过来给了罗纱。

罗纱心知这硬是太后给的见面礼,收了下来,谢过了太后。

回到方才的椅子上坐着,罗纱垂眼看着自己脚尖,虽然面上笑着,心里却越发地发堵起来。

她上次是被皇帝给喂了“解药”后,不得不急匆匆离去的。

方才刚开始说“身子不好”,她不过是推脱一下寻个借口罢了,太后却顺着她的意思这样说了下来,还很是担心的一副样子,罗纱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她是当真不知事实真相,还是知道了,却装作不知。

只是罗纱现在更关心的问题是,太后为什么要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将她和长公主叫了来。

难道是为了制约穆家?

可是…又不太像。

罗纱正想着,就听太后唤了她一声。

她赶忙应下。

两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竟也过去了许多时间。

罗纱正想着长公主怎么还不回来、要不要去寻长公主然后找个借口一起离开呢,就有宫人匆匆来禀,神色慌张,连说话都有些词不达意了。

“太后,皇上皇上他…有刺客!”

128忽喜忽怒

“公子,我们真的该来这儿寻他吗?”红倚望了望不远处的地方,迟疑着问道。

“对。”

“可今天…他…”

红倚张口欲言,被红绣瞪了眼后,默默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可她还是不解。

今日里举城欢庆,杨大人就算是没去郊外相迎,也应当是在府里头歇着呢吧,怎的会在衙门里?

穆景安笃定地说道:“他定然在这儿。”

他看了看四周,对其余几人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问他东西在哪儿。”

这时连红绣也忍不住开了口,“杨大人会不会将东西搁在衙门里了?不如我们随公子一起去…”

“不用,”穆景安说道:“东西不会在他这儿的。你们就等在这里好了。”

语毕,他再不多说一个字,飞身朝着目标之处掠去。

虽然今日这里的人比起平日里少了一大半,但穆景安依然是小心翼翼地去到了杨尚书处理公务之处。

这种时候,为求稳妥,还是当心些的好。

他立在门外,确保四周没有旁人后,就使了法子将窗户无声地推开一个极小的缝隙,往里看了看。

果然,人就在这儿。

穆景安便笑了。

此人虽然是镇国公的嫡幺子,却完全没有世家子弟的一丁点儿做派,为人耿直一板一眼,最是愁人。

偏偏皇帝喜欢他这一点,极其看重他,许多事情都交由他来处理。

也就是他,会在这样一个时候,能出去凑热闹却不去、能回府歇着却不歇,非要照常回衙门里来处理公务…

“不愧是杨尚书,果然在这儿。刑部怕是没人了吧,怎的在这样的日子里,还需要尚书您亲自在这儿守着?”穆景安撩袍在一旁寻了把椅子坐下,问道。

本在伏案写字的人听了穆景安的话顿时脊背一僵,继而放松下来,将笔搁在一旁说道:“不愧是穆家世子,去到哪儿都跟在自家似的,不敲门就也罢了,主人还没说话,就先坐下了。”

穆景安就笑了。

果然,这刑部的尚书大人是一点儿都没变。

虽说此人好似私下里肯帮着穆家了,可先前他怎样待穆景安,如今还是怎样。

如若说京城里有谁喜欢和穆景安唱反调的话,叶之扬首当其冲,那排名第二的,杨尚书便当之无愧了。

两人一直看不惯穆景安这样的纨绔做派,同他说起话时,语气从来不见好的,故而穆景安对着他们,也没甚好话可讲。

所以穆景安才更加奇怪,怎的杨尚书如今肯出手相助于穆家。

他这样想着,就也这样问了。

“你怎的会帮我?”

去穆府送信的“小厮”,若是穆景安没猜错的话,应当是杨尚书自小养大的孩子,一直跟着他学习刑罚的一些事情,算是他刻意培养的接班之人,是他极其信任的。

穆景安完全没想到,他不仅出手相助,居然还派出那孩子去送信…

要知道这样一来,通风报信的事情铁定就是他做的了。

很显然,这也是杨尚书间接地向穆家表明诚意的一种方式。同时也说明,他相信穆家做事,能成功。

听到穆景安的问话,杨尚书头也不回,拾起笔来继续写着字,说道:“不是为了帮你,不过是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罢了。”

穆景安听到他的话后先是一愣,不知他为何这样说。继而细想了番,恍然大悟。

那人多疑,用的人不多,重要之事经过的不过是那固定的几个人之手。

孙家和毒的事情有六皇子在,但是关系到牢狱、刑审之事,却需得另外一人去办了。

此人便是杨尚书。

那人授意的腌臜事情,杨尚书不知经手了多少。虽然他性子耿直一直信奉“忠君爱国”四字,可日子久了,他必然也会幡然醒悟过来,认清那人的阴险、看清那人的狠毒。

而且依着那人的性子,必然要靠着“某些事情”来掌控住杨尚书方才安心,而那“事情”是什么、杨尚书能承受多久,也要另当别论…

说起来,或许叶之扬知道些有关杨尚书被掌控的事情,方才能劝动了他。

只是这些,穆景安却不准备细究了。

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又何必在这种事情上追根究底。

他嘴角轻勾,摇着扇子悠悠然说道:“我这次来不过是想请教杨大人一事。那些个锁具,如今在何处?”

不待杨尚书开口,他又接着说道:“是在御书房?还是养心殿?又或者…”

杨尚书将笔一掷,嗤道:“你怎的就这样肯定,东西不在我这儿?”

“虽然我不了解杨大人你,”穆景安将纸扇刷地一合,斩钉截铁说道:“但是我了解他!”

他最后几个字说出来时声音虽压低了些,但很显然,是带了极大的恨意的。

听了他后面一句,杨尚书身子微微震了下。

那人对他一番重用,代价却是对杨家的“诸多关照”。思及那人对穆家的一贯恩宠…

杨尚书心中暗暗叹息。

那人还不知对穆家做过些什么更过分的事!

想到那人的狠戾,杨尚书手指微微有些发颤。

他忙稳住心神,重新拿起笔来,继续写字。在写到第十个时,他觉得自己的手指已经稳了许多,便仿若不经意般地说出一个地名。

等第十一个字写完,他方才第一次回头去看,却只见屋内空空如也,就像是什么人都没来过一般,而刚才的那场谈话,更像是从未发生过。

知道了地点后,穆景安再找东西,却是方便许多。

虽然今日里皇宫里的守卫好似比平时严了一些,但他对于皇宫极其熟悉,而且宫中有穆家安□来的人,故而穆景安对于这里的防卫还是很了解的,去到皇宫找东西时还算顺利。

中间只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插曲,那便是在穆景安“调整”锁具时,被迷倒的一个小太监突然醒了来。

当时他们几人进到这儿时,是备了轻微的迷药的,为的就是在动手时候能让周围的人被迷晕,但时间又不能太久,不然被人发现东西动过手脚便也麻烦,于是没用重药,那样他们醒来后也只会认为自己打了个盹,迷糊了下而已。

谁知其中一人或是用的量太少了点,或是迷药对他的效果不够好,在穆景安还在摆弄锁具的时候,他就醒了来。

当时红绣在另外一批人旁边,离他颇远,守着他们那几人的是穆青涯身边的一个随从。

此人不擅长毒药,迷药自然也不顺手,看到有人醒了来他没多想直接一个手刀就劈了下去,等他反应过来该用迷药时,那小太监顿时晕迷糊了。

等穆景安弄完锁具发现此事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短时间。

眼看着其他人差不多就要醒来了,为了防着小太监醒来觉得身子不对劲嚷嚷些什么不该说的,穆景安就让那随从将小太监拎了起来带走。

带着这么个人离开皇宫颇费功夫,穆景安就让他们给小太监塞住了嘴巴又捆住了手,带了他们去到个偏僻的很少人去的地方。

将小太监藏到一个隐秘的角落,估摸着在短时间内他不会被发现,大家就准备撤离。

谁知不过是耽误了这一会儿的功夫,宫内的情形就变了个样儿。

穆景安遥望着不远处加强了约莫三倍防力的院门,朝着长公主的一个侍女打了个手势。

此人同阿三和紫艾她们一样,擅长窃听追踪。眼见穆景安朝她下了命令,她不动声色快速离去。

过了一小会儿,她就又回到这儿来,低声禀道:“好像是前面发现了刺客。”

“刺客?”穆景安蹙了眉,半是疑问半是懊恼地说道:“怎的这个时候出现了刺客!”

他们的计划原本周全。

让北地人扮作突厥人袭击,事后那些个大臣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是“突厥人”做的,而且就算查,也查不出什么,因为北地人扮作的那些突厥人,也当真是有名有姓的突厥将领,只是人已经被换掉了而已。

唯一不妥的是,过后穆青巍或许要担些责任,毕竟人是他带去的。

当时穆景安同穆青巍提起这点时,穆青巍反倒是高兴起来。

“只要事情能顺利解决,管那些个酸文官说什么?我乐得能归隐山里,享受些清闲自在的日子。”

穆景安转念一想,就也笑了,不再将这些事情纠结于心。

行至半路就收到了换锁具的消息。

得知这消息的时候,穆景安心里彻底踏实了,因为穆青巍押着人的时候没出事,到了京城皇帝命人换了锁具后,那些“突厥人”反而将锁具打了开来闹出些事情,这样一来,穆青巍所承担的责任必然又少了些。

本来这些事情都能圆满些了,最新出现的状况也已经解决,眼看着后面就能按照计划行事了,穆景安刚刚放松了没多久,谁知现在就出了这么一桩事。

听闻“刺客”的消息后,穆景安顿时头大如斗。

在这种时候关键时刻出现这种事情,着实要命。

他揉了揉眉心,问那侍女道:“知不知道事情是谁做的?”

见侍女迟疑着不开口,穆景安心中越发烦躁,口气也有些不耐起来,“说!”

侍女立即回道:“约莫是六皇子的人。”

“六皇子?”穆景安的手顿了顿,冷笑了声后突然怒了,“这人什么脑子!非要挑这个时候!他除了添乱子以外,还能干些别的吗?”

129心思

穆景安他们的人查验事情的方式与宫里头的人完全不同,故而他们此刻能知晓刺客应当是六皇子派来的,但皇帝却还不清楚。

他这个时候依然在派人去搜寻出行刺之人。刺客虽然暂时未抓住,但也并未得手,根本没能近得了皇帝的身。

其实无论此时刺客能否找到,对穆景安这边来说都是不利的情形——

找不到刺客,皇帝得派人全力追查刺客之事,一时半刻顾不上突厥人请降的事情;

找到了刺客,他定会将全副心神放到如何惩治刺客之事上,短期内,依然是没法顾及到突厥人请降的事。

想到这儿,穆景安心里很是懊恼。

早知如此,他就不那么快破坏掉最新锁具了。

如今锁具已经被破坏,如果今日里请降之事未能及时处理的话,即使只隔上一天,锁具被损之事或许就能被人发现。真到了那个时候,很多事情便不好办了。

怎么将这些给处理好,着实是个愁人的问题。

也难怪穆景安会发火。

本来所有事都进行得顺顺利利,偶尔碰到些小问题,也都解决掉了。谁知半路杀出个六皇子,硬是将事件给复杂化了。

穆景安深深地、无奈地叹道:“走吧。先出去,然后再进来。”说完当先往外掠去。

如今他们是偷偷进来的,运气不好遇上了出现刺客,不赶紧离开的话,万一真被发现了可不好玩。

想要近距离知道些最新进展的话,还得再进来才行,而且得是光明正大地回到这里。

如今宫里头出了刺客,皇宫内紧张防范起来,现状便是“进去非常不容易,想出来更难”。

只是对穆景安来说,状况却是正好相反了。

他们出来得颇为容易,悄悄出了宫后在一处转角绕了一下,便装作刚来到附近一般,准备大摇大摆行进去。

毫不出乎意料地,他们被侍卫拦了下来。

穆景安正暗忖以怎样的借口和方式进去更好,就听随行的几人说府里一个管事在向这边招手,似是有事想要回禀。

穆景安侧首望见了,便示意管事过来。

他本在想着其他事情,谁知管事告知他的一句话,却让他面容微变。

“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都被太后叫进宫里去了。”

想到她们二人如今的处境,穆景安再也待不住了。

他先吩咐了穆青涯的随从回家中复命:“父亲应当是回去了,你将今日事情同他说起,他自会有安排。”

眼见此人领命后同管事一同离去了,穆景安侧身看看那些侍卫,转过身大跨着步子朝外急急行去。

暂时不让进?

他自会有法子能让这些人松口!

“刺客”之事传来时,罗纱与太后正在一处。听到这令人震惊的消息后,罗纱不由得就去看太后。

太后看上去颇为冷静。

她命令那传话的宫人不要紧张好好答话,待知道皇帝并未受到损伤后,她扬声唤了人来。正要将事情吩咐下去,这时屋外传来了宫人齐整的声音:“见过公主、国公夫人。”

随着宫人声音的落下,长公主同宋静夜已经进到屋内。

看见罗纱安然无恙,宋静夜明显松了口气。

今日父皇来到皇祖母这儿让皇祖母帮忙叫罗纱她们进宫时候,她正好在皇祖母屋中的内室玩,便听到了。

故而皇帝走后,她特意向太后说起极其想念长公主,想着让长公主一来了宫里就去她那儿。

宋静夜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

在她心里,穆家人都是好人,皇帝同太后说起让罗纱她们进宫时,语气颇为不善。

宋静夜知道穆景安没娶她这件事情让皇帝耿耿于怀,她生怕皇帝因了这个而对穆家的人不利,故而如此。

但她想着,让长公主和罗纱她们两人不要碰到皇帝应当就会没事了,便同长公主说,等下再将罗纱叫来在她这儿,两人熬一熬到了出宫的时辰便好了。

谁知听了她的话后长公主却是紧张了下,细问了她缘由后,说是要带了罗纱离开。

宋静夜虽不解,但也同意了,两人就一同行到太后这里。

因此这时同太后稍稍说了会儿话、乖乖应下了太后“不准乱跑”的要求后,宋静夜说道:“皇祖母,我想让穆家表嫂去我那儿玩一会儿。”

她口中说的“表嫂”,便是罗纱。

太后本不知皇帝意欲如何,等听到刺客的消息后,她就开始思量起来。

怎的皇帝刚让这穆家一大一小两位夫人进了宫,接着就遇到了刺客?

其中可有什么关联?

想到这一点,太后也有些面色不虞起来。

她平日里吃斋念佛,万事不管,偶有些事情被她知晓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如今看这样子,倒是自家儿子想硬逼着她让她沾上那些个破事儿了…

她可也不乐意!

这样想着,她便顺口答应了宋静夜的要求。

长公主闻言,口中道着谢,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太后,待话说完后,三人便离开了太后这里。

思及女儿的眼神,太后怒气渐起,对着陈姑姑说道:“明明什么事情都和我没关系,到最后她却连我也怨上了!”接着,她的语气又哀伤了几分,“自她嫁人后,同我是越发疏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