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事吗?”子默打断了郑凌薇的话,他的语气带着七分的冷漠与三分的不耐烦:“若无事,我就告辞了”。

说着竟然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郑凌薇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对待过,而且此刻还有旁人在一边看着。

这人里面就有寇彤。

看着寇彤与其他闺秀似笑非笑嘲讽地表情,她气的直哆嗦。

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子,居然敢这么对我。若不是看在你跟哥哥一样有医术的份上,我才不会理你呢。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那我就跟父亲说,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郑凌薇气愤地盯着子默的背影,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竟然敢这么无礼的对我,我会让你后悔的”。

她父亲可是南直隶的太医,甚至很有可能成为南直隶的院使。罗子默一个小小太医,也敢这么对她,她相信等她被选中女太医,罗子默会有后悔的那一天的。到时候,就算他求着她,她也不会搭理他的。

寇彤与另外三个闺秀自然知道郑凌薇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

她在众人面前落了面子,自然气愤难当。没想到,罗子默居然这个时候居然回转身来,朝她们走过来。

郑凌薇见了,面上就显露出不可一世的样子来,她冷哼了一声,看了看寇彤她们几人。

寇彤还好,另外三个闺秀却面面相觑,难道真如郑凌薇所说,罗子默又后悔了,所以回头找她来了?

郑凌薇见了她们的样子,自然更洋洋得意了,她板着脸,端着姿态,想着待会罗子默来道歉的时候,她该如何羞辱他。

没想到,罗子默竟然看也不看她一眼,而是从她身边走过去,径直走到寇彤身边。

“考试都已经结束了,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他看了看空旷的太医院门口的广场,说道:“是在等他来接你?”

“不是”,没想到子默会突然这么说,寇彤忙说道:“他这两天都有事情,不能来”。

“嗯”,子默点点头,十分平静:“既如此,那咱们就回去吧”。

寇彤点点头,转身冲其他三个兀自惊讶的闺秀点点头,说了告辞。

这个过程中,不管是子默也好,寇彤也好,都没有理会面红耳赤的郑凌薇。

直到寇彤走了,那三个人才说道:“罗子默与寇彤怎么会认识”

除了她们之外,郑凌薇更想知道为什么。

**********

一夜无话,很快就到了最后一天。

当初参加考试的时候,寇彤根本没有想到这最后一天主考官居然是母仪天下的太后。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当寇彤并另外四个人跟着宫人行走在长长的深宫甬道的时候,她的心情还是忍不住激荡万分。

她本来有一个快乐幸福的家,然而却因为后宫权势的倾轧,让她那医术高明,立志悬壶济世的父亲的命丧黄泉。

而今天,她也要在这个地方,用医术博取一个扑朔迷离的前程。她要通过医术安身立命,还要通过医术为父洗刷冤屈。

皇宫的城墙高大而厚实,在打扫的干干净净的甬道上投下浓黑的阴影。琉璃的瓦砖,在阳光下折射出金亮的光,照在脸上不显丝毫暖意,反而让人觉得这皇宫内院更加冰冷了。

明黄色的琉璃瓦,大红的墙壁,明明是鲜亮的颜色,却让人有种透到骨子里的压抑。

宫女或太监,皆是步履匆匆低着头走路,没有人抬头张望,更听不到走路的脚步声。

寇彤不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亦步亦趋地跟在内侍身后。

也不知走了多久,内侍将她们带到一个偏殿,有面容清秀地宫女接待了她们,并端上茶水给她们。

显然几个人来之前都是有人交代过了,皆是略沾一沾嘴唇就放下茶盏。

寇彤自然也是如此,她可不想考试的时候突然内急。

在偏殿里面等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有个年龄稍大的宫女引着众人朝外走去,从这偏殿出来,来到了这个院子的主殿。

一入宫殿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传来,宫殿里面立着七八个穿浅绿色宫装的宫女,皆是低眉敛目,悄然无声。

想必这应该是太后娘娘的起居待客的地方了吧。

几人见了,不由屏气凝神,丝毫不敢懈怠。

帘拢丹墀,炉燃异香,水晶宫帘后面是一层薄薄的帷幕,隐隐可见坐着一个珠围翠拥的大红宫装妇人。

想来应该是太后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坐在帘子后面。

寇彤正暗自纳罕,就听见那年长的宫女示意她们拜见。

几人一起下跪额头,称拜太后千秋万福。

太后的声音从帷幕后面传来:“都起来吧。”

几个人同声道:“是”,这才站了起来。

“赐座。”

随着太后的声音落下,立马有宫女引着她们来到太后帷幕的右前方。那里摆放着五张桌子,五把椅子。每张桌子中间都隔了很大一块空隙。

众人再拜称谢之后方依次坐下了。

寇彤看着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不由暗暗猜测,难道今天考试是要答题?

“今天是最后一场考试了,你们能从五百人里头一关一关被选□,想必都是极出色的人物”,太后说道:“要选女太医是哀家一力主张,今天过后,不管你们哪个被选上,都要好好为皇上效力”。

听声音太后年岁应该在五十岁左右,虽然其并不曾高声呵斥,寇彤却依旧能感到到她的威严。

“是,谨遵太后懿旨”。五个人再次站了起来,齐声回答道。

“今天的考核很简单,你们依次上前来帮哀家号脉,然后根据哀家的脉象开出对症的方子来。在你们号之前,哀家已经让太医院院使秦太医号过脉象了。哀家会根据秦太医号脉的结果,再对照开你们开的方子来判断高低”。

太后停了停说道:“你们中间哪一个是父亲兄长皆是太医的郑家姑娘?”

“回太后,是民女”,郑凌薇站起来说道:“不仅民女的父亲兄长是太医,民女的祖父也是太医,他曾经还任过南直隶太医院院使。”

她虽然压制着内心的激动,但是她嘴角弯弯,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得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既然出自杏林世家,那好,就从你开始吧。”

“是,太后”,郑凌薇冲寇彤撇撇嘴,洋洋得意的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

寇彤自然紧紧跟随着郑凌薇的身影,她看到郑凌薇自信满满地坐在帷幕旁边的绣金墩上,看到郑凌薇认真地在在给太后号脉。

突然,郑凌薇面色大变。她好像不敢相信一样先是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帘幕,然后又看了看面前的那只手,然后又一次将手搭在那胳膊上。

与此同时她的面色却由红转白,由白转红。

“如何?”太后的声音从帘幕里面传来。

“无事”。郑凌薇声音绷得紧紧的,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说着她急急忙忙退了回来。

不过一会的功夫,她的额头全是汗,再不复刚才的趾高气昂。

怎么是这幅样子?难道是没有号出来,就算没有号出来也不必如此慌张吧?寇彤不由十分惊异。

郑凌薇之后,又有一个闺秀登走上前去给太后号脉,想到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寇彤忙收敛了心绪,低着头走小心翼翼走上前去。

太后的手很白很嫩,丝毫不像一个四十岁女子的手,寇彤猜测太后一定精于保养之术。

两世为人,这是她第一次跟接触这样显贵的人物,因为难免带了几分紧张。

当她的手搭到太后的脉搏上之后,她的紧张变成惊异。斗大的汗珠顺着她的额头低了下来,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刚才郑凌薇会脸色迥异了。

说出去谁会相信,太后这脉象按之流利,圆滑入滚珠,分明是喜脉。

太后并非皇上生母,却与皇上情如亲生。

皇上的生母姓赵,当今太后也姓赵,两人是嫡亲的姐妹。皇上生母为姐,在生产时难产而亡。而太后的娘家赵氏家族为了维系权势,令其妹进宫。

好在先皇与先皇后感情一直很好,所以一直没有再立皇后。先皇在世时,太后一直都是贵妃。

太后育有一女,却因为得重病不治而亡。

寇彤所知道的,就是这么多。

她现在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先皇已经殡天十年有余,太后怎么会有喜脉?

她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诊断错误,所以不甘心地再诊断了一次,结果跟第一次一样,还是喜脉。

这可怎么办?

其他人都已经在写方子了,她也不能这样干坐着。

寇彤思虑半晌,提起笔来,只觉得有千斤重,深深吐了一口气,才将笔尖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90太医选拔(四)

五人所写的脉象,以及相应的方子,都由侍者呈给了太后。

寇彤听那帷幕后面沙沙的翻动纸张的声音,心紧张到了极致。

太后要求五人上前来,她们便来到帷幕前面,站成一排。

里面传来太后赞叹的声音:“哀家真的没有想到,你们年纪这样小,却有这样的能力。本来哀家这次只是想选一个略通医术之人,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你们中间竟然有几个医术十分了得之人。真是出乎意料,但是这也证明了我当初的想法没有错,女子中也有那巾帼不让须眉之人”。

这选女太医是由太后提出来的,选出来的女太医医术越高明,太后脸上越有光彩,这也是人之常情。

听太后这意思,应该是对结果很满意。

寇彤用眼角的余光瞥到站在她两边的人,大家脸上的表情莫衷一是,有的惴惴,有的高兴,有人羞愧,有的兴奋。

就在此时,帷幕突然分开,透过珠帘,寇彤看到里面的床塌上,坐着两个年纪不一的宫装妇人。

一个年长,四十岁左右,雍容华贵,想必便是太后。另一个年幼,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粉黛未施,却难掩艳丽之色。最重要的,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分明是身怀有孕。

寇彤先是倒吸一口冷气,接着微微放下心来,竟然跟她猜测的差不多。

她不由心跳如雷,难道她真的会被选上吗?

她再看身边的同伴,发现几个人的脸色各异,有的懵懂不知发生何事,有的长大了嘴巴,显然是非常震惊,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而郑凌薇则是脸色刷白。

刚才她们号的脉,不是太后的脉象,应该是这个年轻的美貌妇人。看她的衣着装束,应该是妃嫔。

“你们五个能从一开始五百人里面,一路层层进阶,站在这里,说明你们的医术都是十分了不起了。五人之中,有三个人诊断出是喜脉,可见你们平日里是真的用功学过医术的”,太后轻轻挥手:“赐座”。

五个人谢过太后,坐到各自的位置上,然后一一上前聆听太后的训示。

“秦舜华,你父秦思远为武将最是大大咧咧的性子,没想到却能养出你这样玲珑心肝的姑娘来。今日一见,你果然有乃父之风,巾帼不让须眉!”

秦家姑娘忙站起来,说道:“谢太后夸赞!”

“寇彤,你是替永昌侯夫人治病所以才被永昌侯推荐,永昌候老夫人的病哀家也听说过,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没想到却在你的手下痊愈。哀家本来猜测,你定然是个白眉白须的得道高人,没想到你居然是个这个年轻标致的姑娘,当真令哀家惊奇!”

太后这话一点没有夸张,她一开始也认为永昌候老夫人的病能治愈应该是巧合,但是没有想到寇彤不仅诊出了喜脉,居然连月份都算得出来,这份能耐,便是相同年纪的太医都比不上,当真了得。

看来这世上的确是有一些人,天赋异禀的。

她不由想起了先皇多次跟她提到的,至死念念不忘的那个女子。先皇遇到她的时候,大概也就是跟寇彤差不多的年纪吧,却利用一手精妙的医术,起死回生。

想到这里,太后再一看寇彤就带了几分审视:“你祖籍何方?”

“回太后,民女是南京人氏”。

南京人氏,又姓寇,太后想了想说道:“那你与南京寇家有何渊源?”

“回太后,我与南京寇家本是同一支”,寇彤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太后望着寇彤,眼眸变得深邃起来:“你父亲名讳是?”

“回太后,民女父亲是寇家六房长男,名俊英,字济良”。

居然是太医寇济良寇之女!

太后依稀记得,那时候皇帝刚刚登基,帝位并不稳妥。而萧贵妃又有了孩子,萧家势大,皇帝却心性软弱,舍不得萧贵妃腹中骨肉。所以,她当机立断,借穆妃的手除掉了萧氏腹中的胎儿。

后来穆妃被打入冷宫,给萧氏保胎的寇济良因照顾不利,涉嫌下毒谋害皇嗣而被判斩首。

没想到一眨眼,寇济良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她还记得,她答应过寇济良会保他家眷平安的。

没想到,他的女儿医术也这般高明。只是寇济良亡故的时候,寇彤应该只是七八岁的小儿吧,她的医术是跟谁学的?

“你师从何人?”太后的声音和缓了许多,脸上也带着几分关切。

太后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寇彤十分失望。父亲只是一个太医,也许太后早就将父亲的事情忘记了吧。

她收起心中的沮丧,回答道:“回禀太后,师父是鄚门掌门人,名讳叫做安无闻”。

没想到太后居然一怔:“鄚门?你说的是翠微峰鄚门?”

“是!”寇彤没有想到太后居然也知道鄚门,就大着胆子抬起头看了太后一眼。

太后却一挥手,让寇彤回位子上坐下。

“郑凌薇,你祖父是南直隶太医院院使,你父亲也是南直隶的太医,你哥哥如今已经通过考核,在太医院供职,果然是医学世家。你写的这脉象我看了,你并没有写是喜脉,但是分明是知道是喜脉的,不然的话,不会在那张纸上叮嘱一些孕妇的禁忌了”。

太后叹了一口气,说:“你本来资质不错,家学渊源,今天实在令人可惜。以后当谨记,做人要诚实本分,聪明太过,反遭祸端”。

郑凌薇听了,原本惨白的脸色,更加惨白了几分。

剩下的两个闺秀,太后也一一问过了。最终的结果没有当场宣布,只说,让众人明日回去等消息。

虽然不知道结果,众人脸上却都笑嘻嘻的。

因为太后说了,能被选上自然要好好在太医院当差,若是落选了,也不必难过,太后会亲自赐婚,为落选的闺秀挑一门好亲事。若是已经说亲,那等到成婚当天,太后会派人去添妆。

不管是太后亲自赐婚,还是太后添妆,都是给闺秀们体面,有了这一层缘故在,日后在夫家也能令人高看几分。

几人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一时间倒是皆大欢喜。

而郑凌薇却从头至尾都面色苍白,一言不发。

寇彤看着,虽然觉得她可怜,却也觉得她是咎由自取。

出了皇宫的大门,寇彤便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瞬间就松弛下来了。她只觉得头一阵一阵的眩晕,上马车的时候,她脚下一软,要不是关毅扶着,几乎要摔倒。

她写了喜脉之后,就一直绷着神经,太后又问了她父亲的事情,她实在是担心的紧。她真是庆幸,她当时诊脉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写出来。若是写出来,对方真的是太后,怎么办?因为前朝的确有个太后与人私通被发现。若是不写,她岂不是失去了机会?

纠结半天,她还是选择实话实说。结果证明,上天果然是眷顾她的。她的直白不虚伪,令太后很是满意。

另外的人,或是诊出来或是没有诊出来,都是实言相告,只有郑凌薇,用了这种模凌两可的方式,却被太后训斥了。

她只觉得郑凌薇嚣张跋扈了些,却不想郑凌薇居然这么蠢。在太后面前,也敢动这样的歪心思。这样的人,不管医术有多么高明,恐怕太后都不愿意用吧。谁愿意用一个心术不正的大夫呢?

看着寇彤脸色苍白,好像经历了一场生死博弈一般虚弱,关毅心疼不已:“看着你这个样子,我真是后悔当初的决定,早知道你会这么心力交瘁,我一定不会给你那封推荐信的”。

他握了寇彤的手说道:“好在,考核结束了。以后你就不用这么累了!”

寇彤却微微一笑:“如果我被选上了,辛苦的日子还在后面呢!怎么会不累呢?”

“女太医不过是男太医的助手”,关毅笑着说道:“这下子我就放心了,你要是选上了,日后不过是跟在其他太医身后帮着处理一些男太医不方便做的事情罢了”。

“那我要是没有选上怎么办?”寇彤问道。

“若是你没有选上,那咱们就开一家医馆,请几个坐堂先生,我老做老板,你来做老板的娘子,好不好?”

寇彤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堂堂永昌候世子要去做医馆的老板?”

“只要你高兴,我去做医馆的老板又有何不可?”关毅宠溺说道:“彤儿,你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寇彤点点头,只觉得心中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关毅,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有些事情我想自己去做,而不是事事都由你出面”,寇彤放柔了声音说道:“比如这次来京城,我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当上太医。退一步说,就算我当不上太医,以后开医馆,我也想自己动手去做。如果有一天,我实在应付不过来,我会跟你说的。但是如果我不说,你能放手让我自己去做吗?”

他知道她从小失去父亲,跟母亲在范水镇长大,日子过得拮据,因此不得不小小年纪就承担了家庭了重任。

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一定吃了很多苦,所以才养成了这样事事要强,事事依靠自己的性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