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辛苦练剑也终于有了成效,虽然她的力气不比成年男性,可是在耐力上却并不输人,手臂被震得酸麻,咬咬牙,慕阳继续挥砍。

听见声音,季昀承再度回头,慕阳的动作让他微讶,随即唇角绽开一抹笑。

季昀承的马和车都是极好的,虽然这让斩断车辕很麻烦,但也同样让追兵一时半会追不上来。

慕阳专心致志的砍着车辕,很显然,刺客的目标只是南安侯,像她这种小侍女是没人会在意的,砍断车辕季昀承自然可以跑的更快,她也不用被季昀承牵连可以自行逃路,实在再好不过。

打断慕阳动作的是耳边“嗖”疾飞过的箭矢。

箭矢掠过慕阳的鬓边朝着季昀承射去,季昀承察觉,略一侧身,箭从他的左臂边擦过。

紧接着,又有箭矢朝着季昀承的方向直射而来。

慕阳此时只能加快手里的动作,车辕已经被她砍开了大半,手肘酸痛的像是要断裂开。

她还不想陪着季昀承死。

季昀承堪堪躲开又射来的箭,不到眨眼的功夫,下一波的箭又射了来,季昀承躲的很是狼狈,右臂被射中,鲜血顺着箭镞流下。

又有一波箭瞬息即至,慕阳禁不住停下动作。

如果季昀承死了,她再想逃就难了。

忽然,一柄长枪飞转,将箭矢一一挥开,投射到四周。

一个人影急速赶来,挡在季昀承的马车后,高声道:“小侯爷快走,这里交给属下。”又怒吼道,“都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上啊。若是小侯爷活着,我们就算死了家人也有抚恤,若是小侯爷死了,我们在场谁也活不下来!”

声音震耳欲聋,极具感染力,十分耳熟。

慕阳略一思忖,这不是……瘟疫时在安阳城外的詹武么?

只不过……这句口号,还真直白……

也多亏了这句话,一时间身后侍卫士气大振,不怕死般的挡住了追击的刺客,慕阳在这时也终于砍断了车辕,松了一口气,慕阳摇摇晃晃的在马车上站直身,冲季昀承挥了挥几乎麻痹的手,准备跳车逃路。

却没想到,下一刻一只手臂熟练的捞起她的腰,将她一把拽到马上,正坐在季昀承身后。

“季昀承,你这是何意?”慕阳握紧匕首,冷冷问,作势要下马。

季昀承左手不断挥动缰绳,轻笑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帮我挡箭,不然……”

语至最后,已带了些威胁。

“小侯爷,你让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帮你挡箭,不觉得无耻么?”

“如果你不挡,我还可以更无耻一点。”

慕阳得出结论,不论前世今生,她和季昀承都十分不对盘。

后又涌起的箭矢结束了他们短暂的对话。

被季昀承阴了一把,却还是不得不做,自然心情不会好到哪里去,慕阳恶意的放过一些不会伤及要害的箭矢。

季昀承自认理亏,倒也没多计较。

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跑了没一会,就见不远处有一片密林。

当即,季昀承毫不犹豫策马入林。

暮色渐起,在幽密的丛林中追击相当不易。

没过多久,追击的人就被季昀承远远甩开,再看不见踪影,只能听见不断在密林中回荡的追击声。

虽然算是习了武,这具身体也算结实,可是到底受年龄所限,慕阳的身体此时已到了极限,手臂几乎失去知觉,只能勉强不让匕首脱手。

季昀承也累得够呛,养尊处优惯了,这一阵带伤疲于奔命几乎耗光了他所有的气力。

好歹在密林中找到了一处山洞,季昀承翻身下马,待牵马走了进去,才颓然倒地低喘,另一侧,慕阳也正撑着膝盖大口喘息。

两相对视,皆是从没有过的狼狈。

慕阳却在坏心暗想:这种程度的伤怎么也算不上重伤几乎致死,季昀承应该还会更倒霉吧……

16十五章

果不其然。

两人靠在山洞内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季昀承便发现他骑来的马跑了。

再然后,两个同样没多少野外经验的人在外出取水的时候被刺客抓个正着。

慕阳的武力此时还完全不够看,季昀承的右臂被射中,虽然并不深,但也基本失去了反抗能力,更何况身上还有大大小小多处的伤。

见刺客并不像要立即杀了他们,两个聪明人很快识时务的束手就擒。

被缚住双手绑在马车里,慕阳好整以暇的问:“小侯爷,你说他们会杀了你么?”

季昀承被反折的右臂一阵阵的抽痛,没什么好气:“怎么,你很期待我被杀么?告诉你,如果我死,一定拉你垫背。”

“小侯爷,你这又是何必?”

说着,这辆破旧的散发着霉气的马车一个颠簸,正撞到季昀承伤口,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眉头越发紧蹙。

从未受过这般折腾的小侯爷禁不住冷哼:“你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么,怎么连找草药果蔬包扎伤口都不会?”

“谁说穷苦人家就得会了,更何况,小侯爷你这么聪明,怎么没料到敌人会埋伏在小河边?”

慕阳迅速接口,毫不示弱。

虽然在慕家呆了半年,但一切活计都是慕晴在做,其实她也没吃过多少苦。

现下分明她是被季昀承连累,季昀承居然还敢把责任推到她身上。

同样被绑在马车里,尊卑身份瞬息模糊,两个人争锋相对唇枪舌战半点不让。

有人敲击马车壁,颇不耐道,“你们两个安静点,吵什么吵!”

季昀承一想,自己同一个女子计较什么,当即闭嘴不再说话。

慕阳一想,自己同个半大孩子计较什么,当即也不再说话。

马车又颠簸了好一阵,才算停了下来,车帘掀开,一个陌生男子毫无恭敬之色道:“小侯爷下车罢。”

季昀承一改在马车里同慕阳拌嘴的幼稚模样,唇畔挂着冷笑,背脊挺直从马车上跃下。

慕阳跟着下马车。

眼前是一件破落的宅子,庭院中荒草丛生,很像是被主人废弃无人打扫。

两人被关进了其中一间屋子。

这样一连关了三天也无人问津,每日有人送两次饭,饭菜粗鄙根本难以下咽。

为了保存体力,两人都一言不发。

第三日季昀承被“请”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嘴角渗血,脸色也苍白了些,唯独一双浅灰色的眸子越发的澄澈透亮,像是淬了光在当中。

慕阳问:“用不用我给你包一下伤口?”

“你不是不会?”

“我可以现学现卖。”

“不用了,我死不了。”季昀承用指腹擦了唇角的血,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怎么,你担心我?”

慕阳用指节敲了敲墙砖:“我只是担心我们能不能逃出去。”

季昀承长眸微眯:“别指望了,我出去的时候观察过,这里是他们大本营,守备相当严,就算侥幸逃出去,外面尽是荒郊野邻,你打算如何?”

“那难道就在这等死?”

季昀承沉吟道:“进树林前我留了标记,希望这里离那不远,侯府的人能找到我们。”

慕阳低下头。

季昀承的那场刺杀,虽然季昀承也受了重伤几乎垂死,可是最后的结果仍是刺客一伙被捕问斩。

搜肠刮肚她也只记得一点,不过……

再抬起头,慕阳的眼中带了几分冷意,“我有个主意,小侯爷你敢不敢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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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爷,您还是乖乖同我们合作也免得受这些皮肉之苦。”

季昀承半坐在地上,曲起一条腿,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喘息,颈脖却一直高傲的仰着:“好。”

此话一出,一直威胁季昀承的人都显出了几分狐疑:“小侯爷,你这可是真的……”

季昀承嗤笑:“你们倒是真滑稽,这几日一直叫我合作,我同意合作了你们反倒不愿意了?”

“这……小侯爷你肯合作自然是最好!来人,给小侯爷上药。”

略略侧了身,身上的伤痛让季昀承一时间紧皱眉,连话也说不出。

待平复了疼痛,方道:“药给我,我自己上。”

“你们想知道的,我未必清楚,有些事父侯连我也未曾告诉……不过,我知道一个秘密,对你们也许有用,但……我只能告诉一个人。”

三十六计,攻心为上。

这是慕阳告诉他的,季昀承自然知道,只是不是每一个计策在此时都适用,慕阳的神色却相当笃定,她甚至还仔细分析如何说话行事才能达到挑拨离间的效果。

季昀承不笨,或者说得上一点就透,只不过他不信慕阳——因为慕阳太肯定。

一度季昀承还怀疑过慕阳是不是和这伙人一起的,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一则慕阳的底细早被季昀承打探清楚,二则慕阳这么做也依然从他身上捞不到任何好处。

慕阳见季昀承怀疑,也不生气,只笑:“小侯爷忘了我有预知能力么?”

“预料?若能预料,你何至如此?”

“我能预料到的只有模糊的情形,我知道这帮刺客会被全部剿灭,但是他们死之前我不希望自己先死掉。”慕阳笑,“小侯爷,你也说了,我们如今一荣俱荣,一损即损……你何妨一试,反正也不会更糟糕了。”

季昀承最后终于还是信了她一次。

她的笃定当然有缘由。

这伙刺客的来历当时并未查出,当中既有玄王朝的敌国来人,也有本朝中一些涉及隐秘之事,但对外则只称是一众流寇,这些因为当初慕阳并未关注,所以知晓的也并不多,记忆最深的却是这群刺客并不和,在被抓捕时,仍旧吵嚷不休,为是谁害得被抓而互相推搡。

既然不和,那就必然有矛盾可以乘虚而入,人都有私心,利用起来其实一点也不难。

这是慕阳在宫中学会的。

她是身份尊贵的和政长公主,但任何的荣宠都不是平白来的,她不是母后唯一的女儿,即便受宠骄纵蛮横权势滔天同样惹人嫉恨,小时候给她下过绊子的人不计其数,吃了一次亏两次亏,她就学会如何反击,如何不动声色的让人吃瘪,如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保住自己的地位……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

所以她是权倾天下地位尊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慕阳公主。

这点萧腾说的没错,玄慕阳,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或者从另外一个方面,可以说,她其实是个坏人,她这一生算计过很多人,甚至包括她的父皇母后,唯独对萧腾一片真心从无半句虚言,只可惜……

慕阳等在光线昏暗的屋子中,季昀承被送了回来,笑得一脸邪佞,手里还握了一瓶只剩一半的陈旧金疮药。

刚一进屋,季昀承就瘫倒在铺着草垛榻上。

将金疮药丢给慕阳,季昀承斜睨道:“帮我上药。”

嘴角上的淤青还未消散,季昀承的心情却显得很好。

拾起金疮药,慕阳打开看了看,道:“怎么,成果不错?”

季昀承闭了眼眸,只嘴角勾笑:“上药。”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感觉自己手臂上的布料被大力撕扯开,而后清凉温润的感觉包裹住他受伤的地方……慕阳竟然,真的在帮他上药。

没睁开眼睛,季昀承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慕阳的服务,嘴上却不掩讶异道:“平日里使唤你一次简直难如登天,怎么今天这么听话?”

懒得回答季昀承这种无聊的问题,慕阳几下撕开季昀承早在逃路的时候就破损不堪的长袍,指尖挖了一坨药膏就朝着伤处抹去。

之所以留着她,是因为季昀承还活着,这帮人还不想跟季昀承撕破脸,这点从季昀承的伤口可以看出,都是不伤筋动骨只让人痛的皮肉伤,连血都没出多少……也难怪季昀承之前不让她包扎,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包扎的地方。

慕阳神情平淡的检查过季昀承身上的所有伤处,然后收起药瓶。

季昀承斜靠在榻上,半眯起眼睛,因为发冠遗失,如瀑青丝未束而散,些许落在肩头,其余直滑到腰际,蜿蜒旖旎,衬上当中如玉容颜以及欲遮还露的白皙肌肤,黑白分明,有种撩人心弦的味道。

“慕阳……”

“什么事?”

不知是不是心情格外好的缘故,季昀承以手支颌,饶有兴致的望向慕阳:“你帮我上药就没有其他想法么?”

“有。”出乎意料,慕阳答的很快。

“哦,什么想法?”

把深紫近黑的布片重新盖回到季昀承的身上,慕阳由衷的说了一句话:“小侯爷,您真该庆幸这帮歹人中没有嗜好男色的。”

乌发披散,衣不蔽体,容有殊色……

季昀承此刻的样子,还真像秦楼楚馆里卖身的小倌……

以眼可见的程度,季昀承的嘴角抽了抽。

不过……慕阳低头扬唇,她在宫中见过姑姑的面首不知多少,就季昀承这番姿色,实在没多少打动她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