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着头皮,慕阳道:“萧兄是我的好友。”

“他……身体是不是不好?”

难道萧腾又发病了?她记得似乎也该是这个时候,她发现萧腾不住咳嗽的症状,派出去的太医萧腾根本不让进门,本人更是一副即便病死也不要她过问的模样。

“这个,下官也不是很清楚。”

沉默了一会,长公主殿下才淡淡道:“你走罢。”平淡的语气里却掩盖不住黯淡。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晚间,慕阳边看杜昱托人送来的账目,边习字。

夜风习习,有人大喇喇在她的宅子里走过,慕阳略抬眸看了一眼,继续看账目。

“你倒也不收拾东西准备去赴任?”

“赴任?去哪赴任?”

季昀承不以为意:“调令已经下来了罢。”

“果然是你动的手脚。”

“是我又如何,反正……”

慕阳轻笑着打断了他:“反正过几日我就要到礼部报到了。”

季昀承没跟着笑,却是又一次重复了之前问过的问题:“慕阳,你就这么不愿意当我的女人?”

慕阳也敛了几分笑意,放下账目,深黑的瞳仁浮现出浅浅锐芒:“侯爷,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你应该不缺女人罢,我自认长得虽然不丑,但也并非绝色,一个慕阳,多也不多少也不少……还是说,你爱上我了?”

屋内烛灯晦暗,投在慕阳清秀淡然的面容上,是一片晦暗而朦胧的光。

“怎么可能?”

“侯爷。”锐芒尽散,慕阳声音冷静无半点波澜的道:“那就好,正巧我也不是很喜欢你。”

随即不管季昀承,重又看起账目。

季昀承没再说话,等了一会,慕阳从账册上抬起头,季昀承已然不见了。

慕阳浅浅勾了勾唇,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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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大典结束,玄帝特为从各郡城赶来的藩王侯爷举行了盛大的晚宴饯行。

慕阳也列席当中,三品的红色官服将慕阳的肌肤衬的越发白皙,胸前绣着的孔雀更托出了少年的俊俏脱俗,在一众老臣中显得格外显眼,也格外令人侧目。

如彼年少,令人心折。

宴席上觥筹交错,愉悦寒暄。

在座一席几乎她全部都认得,只可惜没几个人认得她。

听着上首礼部尚书大人同邻桌的献王殿下热切交谈,慕阳给自己倒了半杯酒,安然的半斟半酌,浑然一个安静少年。

季昀承坐的离她颇远,几乎隔着整个大殿,只是自始至终都没朝她这看过一眼。

慕阳又抿了一口酒想,季侯爷约莫是生气了呢。

也是,她那日只怕得罪他不清,此后季昀承也再没来她府上。

刚刚垂下头想笑,却突然察觉一股灼热的视线投射到她的身上,慕阳不着痕迹的抬眸,朝那个方向望去。

只见禹王殿下正饶有兴致的看着她,见她看来,还冲她举了举杯,又眯起眼睛舔了舔唇。

若说,宗室里慕阳最讨厌的王爷莫过于这位,虽然遗传自玄氏一族的样貌并不差,但是两眼无神,形容猥琐,成日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模样,本人更是一无是处,诗文不通,六艺不会,最爱做的事情便是逛遍帝都的花街柳巷。

又吃喝了一会,一队仙衣袅袅的舞乐坊歌姬鱼贯而入,丝竹之音幽然响起,歌姬们水袖轻扬,纤腰款摆,随着乐声踮起脚尖在大殿正中翩然舞将起来,伴随着歌姬们手腕脚腕的丝涤,纷纷扬扬煞是好看。

宴席上也骤然弥漫起了靡靡之色。

一个小宫娥绕到慕阳身后帮她添酒,又低声道:“林大人,有人叫您到御花园一叙。”

顿了顿,慕阳端起酒杯轻声道:“我知道了。”

美酒入喉,慕阳擦了擦唇角溢出的酒水,放下酒杯,起身去往御花园。

刚到御花园,慕阳就察觉骤然靠近,一个闪身灵活的躲开了身后人影。

扑上来想抱个满怀的禹王殿下落了空倒也并不生气,仍旧笑嘻嘻道:“小侍郎,你可想到是本王?真没想到顶替那个糟老头子的会是这么个俊俏的小公子,啧啧……”

慕阳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依然平静道:“不知禹王殿下找下官有何事?”

朝着慕阳逼近了一步,禹王殿下一边盯着她的脸一边啧啧道:“当然有事……这小脸长得当真是越看越标致,那帮老面孔早看腻歪了,真没想到今年会进这么标致的人儿……”

除了以上让慕阳讨厌的性格意外,禹王殿下还有个最为人诟病的爱好,那就是……不拘男女。

当初这家伙胆大妄为到敢调戏萧腾,直接被她叫人打了出去,慕阳不动神色捏了捏指节,想着怎么能逃避责任的再揍他一次。

禹王殿下越逼越近,一双手也忍不住朝着慕阳的脸颊摸来,一副色欲熏心模样。

慕阳也不躲不避,只是突然面露惊讶之色,惊道:“祭司大人,你怎么……”

“祭司大人?”禹王殿下骤然收回手,忙朝后看去,身子就此僵住。

慕阳当即抬手,准备一记手刀把禹王殿下劈晕,无意间眼眸一瞟,动作也僵持住了。

不远的地方,祭司大人竟然真的就站在那里。

但是,慕阳没注意到,更远些的地方有个一袭深紫近黑华服的男子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对于祭司大人,禹王不是不忌惮。

当下端起笑脸道:“祭司大人怎么在此处?可是有什么事?小王愿意为大人尽犬马之劳。”

祭司大人雾气弥散的眸子淡淡瞟来:“你走罢。”

丝毫不客气的态度。

禹王殿下也不想多呆,凶狠眼神示意慕阳跟着他走,慕阳却根本站着不动,禹王殿下一怒,上前就要去扯慕阳的衣袖。

谁料刚刚触上慕阳的衣袖,只见银光一闪,他握住的那片衣袖翩然而落,竟被连片削下。

“我有事,他留下。”

回忆起祭司大人的种种可怕传闻,禹王到底是狠狠甩下那片衣袖,径自走了。

那一刀禹王没有看见,慕阳却是看得清楚,祭司大人的指间夹了一柄削铁如泥的刀刃,随手挥下,刀光所至之处霎时碎开。

这让慕阳在祭司大人面前总有些别扭,但毕竟算是被人所救,她还是行了一礼道:“多谢祭司大人解围,下官不叨扰了。”

雾气似乎是散去了一些,祭司大人转头看向她道:“跟我走。”

“什么?”

祭司大人没有重复第二次,便迈开无声的步伐走远。

慕阳斟酌了一刻,终究是跟在祭司大人身后走了去,若祭司大人想害她,在哪里都一样。

走了一刻,祭司大人直直走进了祭司殿。

这是禁区,没有允许,不得入内,慕阳顿了顿脚步,仍是跟了进去。

她不知道祭司大人究竟找她何事,但是直觉让她跟随了过来,不仅仅因为祭司大人的身份地位,更因为那日见到他和长公主殿下的争执,这是她重生以来唯一的一件出乎她记忆的事情,她没法不在乎。

终于,在快走到正殿时,慕阳忍不住问:“不知祭司大人叫我过来究竟是何事?”

祭司大人也停下了脚步,转身,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一只如玉般白皙通透的手指,点在慕阳的额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道:“你的精魂很不稳定,为什么?”

30二九章

没有防备祭司大人突如其来的动作,慕阳只觉得眉心一阵沁凉,像有什么骤然灌了进去,却并不难受,只是柔柔的包裹着她的意识。

她的意识!

强烈的排斥感霎时涌入,慕阳猛然退了两步,脑中剧痛,思虑不能,只能勉强扶着廊柱站稳。

有人想要扶住她,却被她挥手挡开。

隔了良久,才慢慢回神,听见祭司大人的声音,依旧冷冽:“你为什么要躲?”

慕阳站直了身,冷冷道:“祭司大人,虽然您身份尊贵,但是随意窥探他人的意识似乎不是君子所为。”

面具遮挡在祭司大人的大半面颊,慕阳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是尴尬愤怒还是什么别的。

“我没有恶意。”

微一愣然,随即明白祭司大人这是在同她解释。

慕阳心头的怒意稍稍去了些,刚才那股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的确没有敌意,反而还相当温和。

还未等她多想,祭司大人的指尖又向她伸了过来。

之前是疏忽了,这次慕阳很快躲开祭司大人的手,第二次落空祭司大人也明白慕阳的拒绝之意,不再勉强,抛下她独自走向正殿,清寒的音色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那人走远了,你也走罢。若有不适,可以来找我。”

长长的发丝用银带松松束在身后,除了一袭银白祭司长袍别无藻饰,高高的衣领遮住几乎同色的肌肤,身形瘦削却也挺拔,行走在空无一人的长廊里,有种不属于这个尘世的冷寂,

看着银白身影逐渐消失在拐角处,慕阳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

她方才倒是真的误会祭司大人了,祭司大人叫她跟他走竟然是为了避开禹王殿下,怕她一个人回去,再被禹王殿下堵住。

只是那句“你的精魂很不稳定”……

慕阳皱了皱眉,到底没多想,回转到了宴会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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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后,季昀承便要回封地了,慕阳本想去送送他,但想到自己现在已不再是个赋闲的翰林,将将到礼部上任,若是被他人看见,只怕会落个私交藩王的罪名,要知道就连平日季昀承来她的宅子也多是翻墙入内,于是干脆作罢。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禹王殿下也得跟着打道回府了,那日之后,这位殿下贼心不死,奈何慕阳此后再不肯单独出门,总要携上一二同僚,便一直愿景未遂,如今走时还依依不舍对慕阳道:“林侍郎,等我来年回来啊。”

慕阳非常恭敬的回了他一句:“走好,不送。”

礼部虽然不如其他部门忙碌,但也事务不少,慕阳来的第一月却很是清闲。

倒不是她没事可做,而是尚书大人只让她做些整理文书的活计,并不让她接手其他工作,显然尚书大人对这位空降礼部的侍郎并不怎么买账。

说来也是,常人从六品翰林升入三品侍郎怎么也要六七年,慕阳却靠着一手青词得了圣眷,竟只花了不到三个月。

礼部虽也有些人属江言江大学士的亲信,与她交好,但大多是冷眼旁观这位新任的侍郎大人能有什么手段,是笼络人心还是向尚书大人屈膝求和?

未料慕阳只是整日端着一张俊俏的笑颜安安分分做着分内的事,偶尔写一两青词拖尚书大人交给圣上,对他的安排毫无怨言。

久而久之,对着这一张满是真诚的笑脸,倒也有些人不好意思,明里暗里问慕阳是否觉得这伙计不好,慕阳却只是一笑以应之。

同年的翰林出来喝酒,齐郁也从同僚处听说了一二,对此颇有微词。

仍留在翰林院不过被升为编修的李意也是愤愤不平,怒道:“这帮子老顽固,自己没能耐就看不得别人升迁,真真是……”

慕阳倒是不怎么生气:“你们这么气愤做什么,我倒觉得挺好。”

“林兄此话何解?”齐郁忙问。

“我如今已是官居三品,经年内除非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否则是不可能再升迁的。”慕阳摇着骨扇,一派闲适的模样,“不然,你们见过十七岁入阁或是十七岁的尚书么?既然如此,我再卖力工作又如何?还不就是这样?”

两人一听,面面相觑,一时竟也找不到话反驳慕阳。

还有些事慕阳没有说,礼部的另外一个侍郎周乾是季昀承的人,她在不在干活有什么关系。

不过,让慕阳奇怪的倒是,自从季昀承回去后,那定时每月一次的白鸽却是没再出现了。

一个半月后,慕阳总算察觉有些不对,写了封短信,到帝都临近的杜氏银庄托送给季昀承,杜氏银庄是杜昱一手办下来的,所有店铺的掌柜都是他精心挑选,安全非常,起初他还想把这钱庄叫慕氏钱庄,却是慕阳觉得太招摇了才冠了杜昱的姓氏。

掌柜见到慕阳亮出的令牌,忙不迭应下,这便叫人快马加鞭送到南安城,转头又小心伺候慕阳。

到底是自己的铺子,慕阳转了转,不禁满意一笑,季昀承说的不错,她确实是捡了个宝呢。不过倘若没有她,杜昱发迹只怕还要个两三年。

刚收了扇子准备出门,迎面撞上个青衣小童急惶惶的往里冲,差点把慕阳撞倒,他怀里的东西也掉了出来。

低头一看,是块上好的翡翠玉佩,只是刚刚掉落在地,一下子摔成了两截。

青衣小童忙拾起断裂开的玉佩,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银庄掌柜一见就知道这青衣小童只怕是替主子来典当东西的,那玉佩已经碎了定然是不值钱的,更何况这人还冲撞了大掌柜的贵宾,忙呵斥道:“快出去出去,乱跑什么?”

“且慢。”

慕阳看了一眼那青衣小童,觉得格外眼熟,再一回想,似乎曾在萧腾的府上见过,于是问道:“你可是萧府上的小厮?”

“你怎么……诶,林公子!”

刚才还忍着,见到慕阳,那青衣小童一个没忍住,大哭了起来。

慕阳生平最头疼听见人哭,往常都是直接叫人拖下去,现下却是不能,不止不能,还得忍着,只好好声好气的诱问:“别哭了,到底怎么了?”

青衣小童用袖子抹了两下眼泪,带着哭腔断断续续道:“我家公子、公子他病了,大夫说治不好了,夫人说可能是银子不够,就让我出来典当些东西,可是……可是,这玉佩被我摔坏了……”

病了?

慕阳骤然想起,萧腾从小有咳嗽的宿疾,只是并不严重,也不常发作,正是被她逼迫那段时日借酒消愁,引得旧疾复发越加严重,却又死撑着不让她找的太医诊脉,但到底她还是趁着萧腾昏睡时让太医偷偷看了病,太医说萧腾这是气急攻心,再不医治任由萧腾病下去,只怕要痨病咳嗽而亡,要想抑制需要多种名贵药材,其中大多宫中都有,只是其中一味却是在昆仑山巅,极难求到。

而此时,只怕她正在去昆仑山的路上,又怎么顾得了萧腾?